◎“小狗别不开心好不好”◎
“哎呀,小情侣热恋期,恩恩爱爱腻不够的。”琳琳挤上前拍拍陈绎心,眯着眼调侃:“不过,当豪门小姐的对象可不容易吧?大小姐脾气可有你受的呢。”
——多数人认为,有钱姑娘都沾点公主脾气,既共情不了底层苦难,更无法过节俭日子。
事实上陈绎心在这之前也这么想。
可南云知从未表露出过负面情绪,她敛去金色的光芒,与她一同守着她们的家园,连吃不惯的食物也学着去接受。
“不一样。”陈绎心颇认真地说:“她不同。”
“琳琳!别瞎闹,南大小姐不错的。”阿兰把女人扒到身后,责怪道:“刚才吃饭的时候看不出来嘛?人家从礼仪到态度就没半点问题。”
琳琳笑嘻嘻的不言语,算是承认阿兰的话。
阿兰又说:“她开玩笑呢别介意,其实我们私下议论过,都觉得南大小姐人很好,你快进去吧,表演要开始了。”
回头看,姜浣已在台上调试音响。
陈绎心走后,阿兰还在原地,望着她离开的方向目光灼灼,若有所思。
琳琳奇怪地问:“姐,怎么了嘛?”
“没有。”女人收回视线沉吟片刻,说:“绎心似乎真的很喜欢南大小姐。”
琳琳笑了:“估计是很喜欢的,至少没见过她这副模样呢。”
“是啊。”阿兰也笑,眼底却聚着淡淡惆怅:“绎心……”
“绎心咋了?”
“绎心帮过我呢。”
“嗯?”琳琳瞬间来了兴致:“细说吧姐。”
阿兰轻敲她额头一下,才说:“其实当年,吴姐觉得舞女太软色/情,没同意聘请。”
大概也就四五年前,陈绎心刚成年没多久,随乐队过来,她们属于正规表演,还有一定名气在身,吴姐签的长期合同。
阿兰这边被拒绝后,身上只有几十块零钱,走投无路地蹲在情月门口边抽烟边哭。
陈绎心正巧上班,停下脚步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话。
“我原以为她和别人一样,漠不关心的路过罢了……”阿兰说:“没想她进去后又出来,递给我一包纸巾。”
还蹲下问她为什么哭。
当时的阿兰没有现在那么坚强,陈绎心的关怀像救命稻草,她瞬间捕捉住这根草,倒豆子般倾诉。
其实没别的心思,她只是需要一个发泄情绪的对象,陈绎心不过恰好当了听众。
女生从头到尾平静而静默,直到表演开场才站起来。
“不要哭。”陈绎心临走前说:“顺其自然。”
几日后,阿兰还在为工作焦头烂额,却突然接到了吴姐的电话,让她去现场跳一段看看。
“我又紧张又欣喜,跳完后,吴姐拿来合同让我签,我以为她开玩笑呢。”阿兰点了根烟,继续说:“在情月待了一年多才知道,当年竟然是绎心和吴姐说酒吧光有乐队吸引不到人,成年人就爱看些俗套的……”
她低头笑笑:“虽然艳/俗,但男人喜欢,酒吧大基数的消费者可不就是男人们嘛?”
后面的事情不用问也知晓,无非是第一场演出非常成功,她在情月扎根立足,然后收留更多舞女。
“总说绎心两耳不闻窗外事,实际整个情月里,只有她看似无情却有情有义。”
阿兰吐出烟,月光照得她妖娆的脸庞妆容闪烁,似一只精灵:“这份恩情我记着,一直记到现在。”
琳琳恍然大悟,也点头:“绎心……确实,前年柚子生病那回,下大雪拦不到车,绎心嘴上没说什么,却深更半夜赶来,借了朋友的摩托送我跟柚子去医院。”
柚子是她女儿,有时候会来情月等她下班。
“所以啊。”阿兰笑起来:“绎心很好,南大小姐也很好,有情人,该终成眷属。”
琳琳没明白话里真正的意思,只当对方在夸赞和祝福,跟着说:“那肯定的!”
“兰姐,车来了,走不走呀?”有人喊。
“走吧走吧,好冷!”
阿兰把烟丢到地上,涂了漂亮甲油的脚踢上去,烟头骨碌滚到下水道,“呲”一声灭掉。
秋末冬初,降温了,风挟着冰冷袭来。
到某个路口,琳琳提前下车,就剩阿兰一人。
她坐在后座欣赏倒退的风景。
望了半晌,忽地低声一笑。
“男人多的是,姐才不稀罕。”
***
月色如水,浣洗着情月门口的枯枝落叶。
陈绎心演出结束,看见南云知站在树下,白绒针织裙,连袖口都是乳色,像个奶油蛋糕。
“没睡觉?”
“忙到现在,想起狗崽刚下班,应该还没吃早餐。”南云知笑着说:“要不要和姐姐去吃?”
陈绎心想牵她的手,碍于人多眼杂,克制住了:“姐姐盛情,难以拒绝。”
南云知眉眼憔悴,熬了一夜的嘴唇有些发白,却噙满柔和:“去喝早茶吧。”
南城人酷爱喝早茶跟晚茶,从小孩到老人,只要有点时间便往茶铺子跑。
南云知订了个偏僻人少的地方,开车过去正好。
大清早的工作日没有学生,老人翻开免费报纸慢悠悠吃茶,脚下还摆有收音机,那大喇叭播报着今日头条。
穿过大堂,陈绎心耳朵里全是“新闻发布”、“天气预报显示今夜十九时左右将下初雪”,“乌蒙山连着山外山……”。
等她们终于坐进卡座,南云知飞快揉起太阳穴,说:“耳鸣得厉害。”
“喝点热水。”陈绎心喊服务员拿来水壶:“我习惯了。”
酒吧只会比楼下那群更吵,更何况她自己常年打鼓,何尝不是另一种“噪音”。
南云知不这么认为:“可你的好听。”
陈绎心倒着水,闻言笑道:“是因为姐姐爱屋及乌。”
南云知也笑了:“嗯,你说的对。”
晨光熹微,将发丝烧得金黄灿烂,陈绎心低头用铅笔勾画菜单上的点心,时不时问一句“这个吃不吃”。
南云知随意搭着话,实则在凝视对方浸进光里的身影,从睫毛到下颌,再缓缓下移,移到转笔的手上。
几根指头纤细修长,有些微小皱褶,指甲剪的非常短,还因为干燥起了点皮,一看便是从未涂过甲油做过保养的。
常年握鼓槌使力导致食指和虎口有不同程度的茧,显得格外筋骨分明。
手随即离开了笔,在南云知面前晃动。
女人一下捉住它。
陈绎心被抓着指头一根根打开欣赏,甚至还被抬起来做对比——明显高出南云知一大截,收拢掌心,能将她整个拳头包裹住。
其实南云知是正常成年女性的比例,只不过陈绎心异于常人。
“都是女生,你的为什么比我的长?”南云知弯弯关节,与对方十指相契。
“我高吧。”陈绎心用空闲的那只手在自己与对方头顶间来回比划:“天生的。”
南大小姐于是小孩子气地愤愤道:“没事生那么高做什么。”
苏家跟南家传出联姻后,南云知一直闷闷不乐,笑也达不到眼底,现在难得如此,陈绎心唇角不自觉翘起,刚准备说:“为了让你……”
远处有服务员推着餐车朝这边过来,南云知立即抬手捂住她:“不要乱讲话。”
呼吸被堵得不畅,陈绎心只好笑望她,眼珠宛如葡萄。
两人点了不少,有水晶虾饺,虎皮凤爪,芋头排骨,猪杂粥,鲜虾肠粉,腊味萝卜糕等等,数量虽多,但份量精致小巧。
吃到一半,不知楼下哪位老人上来了,大喇叭滴滴答答放的新闻,连边上绿植都震得摇晃好几下。
“今日娱乐,苏家长子苏佑棠……”
陈绎心和南云知相互对视一眼,又听见:“……经邱姓女子爆料,苏佑棠从去年年初开始便与她交往,直至今日未提出过分手,两人感情深厚,并称近日苏南联姻的传闻为假……”
南云知有些懵,问:“邱姓女子是谁?”
陈绎心立刻想到了:“阿兰。”
阿兰原先不叫阿兰,她大名叫邱锦梅,嫌梅字俗气,又喜欢兰花,加上舞女身份在外真真假假,所以改成兰字。
陈绎心拿出手机,消息连绵不断刷屏。
先是姜浣在群里连续转发好几十个娱乐新闻艾特她来看,下面周懿和沈孟涵两个人喋喋不休讨论了几百条。
然后是琳琳的私聊,问她什么情况,知不知道怎么回事。
最后是阿兰发来的一小段话,不长,一眼便能看完。
【绎心,谢谢你,虽然这声道谢道迟了,但你的恩情我从未忘记,这么多年承蒙照顾,是你让我变得有价值,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也是你启发了我,让我做为女性,力所能及地帮助别的女性,当年的我被二十岁的你保护,如今我三十岁了,换我保护你咯。】
陈绎心又吃惊又茫然,怔怔望着屏幕。
对面,南云知同样茫然,南玮发来的语音中,十条有九条在质问她有没有参与曝光苏佑棠的事。
明柔和叶梓也在问,甚至还有苏佑棠本人。
他解释了一大推,南云知半个字没看,只觉得心情豁然开朗,连刺目的太阳在此刻都略显温和。
无论如何,至少苏南两家的婚约关系不再成立。
事态发展迅速,陈绎心点开许久没上的微博,热搜早已炸开锅,评论有好有坏,基本是冲苏佑棠和“邱小姐”而去。
也有少部分极力为苏家辩解的,一边称“邱小姐不过是舞女”,一边觉得是南家的阴谋。
说实话,从南家的角度出发,根本没必要弄垮苏佑棠,苏南两家联姻属于强强联手,长时间发展来看,利益互助共存共荣的关系,南家不可能放弃此次机会。
阴谋的说法马上会被推翻。
营销号为热度,配图刻意放苏佑棠跟南云知那晚在乔家湾的照片,原本话题围绕在豪门丑事,有些人却歪了心思,开始对南云知评头论足,词语色/情不堪。
陈绎心绝不能忍受,一通消息发给陆云野。
毕竟明星团队熟能生巧,下场扫除黑评的效率很快,待她们安心吃完早茶,陈绎心点开微博已没有关于南云知的评论。
剩下的人们在讨论这位“邱小姐”。
“没想到阿兰会主动曝光。”回去的路上,南云知一扫疲乏,脚步轻快起来:“可这样做恐怕会引来不好的事,她……何必呢?”
陈绎心把阿兰发来的那段话给她看。
女人看完,沉默须臾,说:“苏家不会放过她的。”
南云知的话迅速得到验证。
没两天,陈绎心去上班时发现阿兰没来。
“阿兰呢。”她问姜浣。
“你真是啊……”姜浣说:“外界狂风大雨,就你跟断网一样,昨晚她们表演的时候被带走了,吴姐说影响太大,让停跳两天。”
陈绎心没想到会发展成这样:“……”
“而且苏家施压,让吴姐把阿兰那一行人都开除,今早店里电话快被打爆。”姜浣放小声音,悄悄道:“苏佑棠说出资五十万给情月,吴姐暂时还没答应,但我估计快了。”
可不管结果如何,阿兰要再想在情月跳舞怕是有点困难,没了情月,到别处得重新积攒人脉,一时间难以发展。
陈绎心瞅眼手机,南云知恰好发来最新消息。
苏家买了公关,网上的凿论开始朝“邱小姐是妓/女”发展。
如果这样,苏佑棠顶多算单身爱玩,而身为“妓/女”的阿兰贪得无厌,拿了钱还不够,还想要苏家正室的地位。
一时间风暴肆虐,把阿兰、情月、舞女们推到风口浪尖。
风暴中心的女人四日后出现在情月,在休息室里收拾着行李。
陈绎心赶来时,阿兰已经快收完。
“不能走。”她拦住她:“不是你的问题。”
阿兰仍旧那身白衬衫在腰间打蝴蝶结的装扮,身姿妩媚妖娆:“吴姐给了我发展的舞台,你给了我上舞台的机会,于情于理我都不会拖累你们。”
“怎会是拖累?”陈绎心皱眉,她一向不善言辞,今日却说了许多:“你在这生根发芽,要是走了琳琳她们怎么办?”
阿兰听到此话,娇俏地眨眼道:“琳琳她们当然跟我一起走啊。”
“……”
陈绎心极力劝阻:“南城只有情月能……”
“绎心。”阿兰打断:“我不一定非要在南城的,从决定曝光开始,我就知道会走向这样的结局,一个男人而已,姐根本不在乎。”
“不是男人的问题。”陈绎心倒没把苏佑棠放进眼里:“是流言有一千分贝。”
“既是流言,哪怕有一万分贝也只是流言。”
“兰姐。”
“好啦绎心,谢谢你。”
阿兰伸出手,终于像位年长者,轻轻将她的鬓发撩至耳后:“其实他们说得没有错,我为了钱跟不同男人睡,舞女和妓/女,在他们眼中不都一样,有什么分别?”
陈绎心:“可你是被逼无奈。”
“没有什么逼不逼的。”阿兰笑了,眼皮上的亮片像两颗钻石眼泪:“命数如织,当为磐石,我问心无愧对得起自己就行。”
数不尽的死寂。
过很久,陈绎心开口:“你不必为了我和……”
阿兰叹气,把行李箱竖起来,说:“这世上最难得的是真心,姐姐这辈子恐怕得不到了,希望你和南大小姐带着我的期盼好好在一块。”
陈绎心知晓再劝无用,垂眼不吭声。
女人见她情绪不高,又笑道:“我明天的飞机去北方,琳琳她们过几天也会陆续飞去,相信姐姐到哪儿都会闯出一方天地的,好吗?”
她似乎很自信,神采奕奕的,仿佛一棵梧桐树。
梧桐耐寒,南城不适合,却占满北方的街道。
苏邱事件发生的第九日,阿兰带走大包小包,坐上去青岛的飞机。
陈绎心尊重她,没有去送,吴姐也有些难过,遂闭店放了三天假。
望着手机里阿兰报平安的讯息,陈绎心对南云知说:“兰姐活得太通透。”
她继续留在情月只会让吴姐难做,苏家出丑闻,南家退婚,事情已成定局,苏家不可能找南家麻烦,可又发泄不了这股火。
那么矛头必定指向“原罪”邱小姐,以及她常年待的情月。
其实吴姐第二天拒绝了苏佑棠的贿赂,但阿兰懂得为人处世。
因为通透,所以知道是死局。
这一局阿兰以身涉险,换陈绎心与南云知短暂的太平,换苏家陷入混乱,也换回情月的安宁。
“南家在北方有一点产业,我会让人照顾她的。”南云知安慰:“小狗别不开心好不好?”
陈绎心闷声:“我没有。”
南云知没拆穿,手轻柔抚着她的头发,就像在顺毛。
“唱首歌给姐姐听吧。”
陈绎心抬起脸来问:“唱什么?”
阳台外月升日落,木槿与苍兰一同盛开,绿叶繁花,很是璀璨,一点儿也不像要入冬。
天气预报上个星期便说有雪,时至今日,天空一片雪花也无,今年的初雪还未降临。
南云知挨着她,说:“唱《冬日》。”
陈绎心于是就这么伏在女人腿上唱起来。
雪花盛开手里,心底涌出暖意。
银色为疮痍世间披上侘寂。
没收万物声音,蚂蚁也蜷缩起触须。
飞鸟仰望穹顶,银河眨眼回应。
迎接从来未曾见过的全新。
生命中第一场雪景……
唱到一半风声鹤唳,她们一同望去窗外。
雪花正缓慢落下。
作者有话说:
久等啦=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