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炎回得云淡风轻, 只有池牧烟知道,要他喊易辛禾一句爸爸,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段炎说:“你还想要我做什么?你说出来, 我照做。”

  易辛禾回道:“把你妈的照片给我。”

  段炎从口袋里拿出他妈的照片,竖起来给易辛禾看。

  易辛禾凝神看了会儿,说:“可以了,炎炎, 你再喊我一声爸爸。”

  段炎脸色发白, 又叫了一声:“爸爸。”

  “欸, ”易辛禾声音突然变得哽咽, 他红着眼睛,挟持着池牧烟, 又往后退了一步。

  接着他看向崖边, 冷冷地说:“跳下去。”

  池牧烟立刻脸色煞白, 看着段炎:“炎哥。”

  段炎问:“只要我跳下去, 你就会放开他吗?”

  “当然,”易辛禾点头,他轻轻笑了下, 语气里都是嘲讽, “不过我知道, 你根本不会跳,就像我之前说的,这个世上根本没有真挚的感情。所有的感情在利益面前, 一击即溃, 更何况是生死。”

  段炎想了下, 跟池牧烟对视一眼, 往前走一步。

  易辛禾下意识带着池牧烟往后退一步。

  两人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池牧烟看向悬崖边的某个位置,停下脚步。

  段炎转身,居然真的往悬崖边走。

  海风从崖底灌上来,只要再往前走一步,他就会从悬崖上掉下去。

  池牧烟嘴唇发抖:“炎哥。”

  易辛禾难以置信地看着段炎:“你居然真的要跳?”

  “放开他,”段炎露出视死如归的表情,“如果你敢食言,我外公外婆一定不会放过你,外面的那些警察也一定不会放过你。”

  说完段炎又转头看向池牧烟,红着眼眶:“烟烟,如果有来世,我一定要早点跟你结婚。”

  “炎哥,”池牧烟彻底哭出声,“你别这样,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不,是我害了你。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伤成这样。对不起,我不能带你去医院了,回头你自己去吧。烟烟,再见。”

  段炎说完,直接跳了下去。

  “段炎——”池牧烟疯了似的冲过去。

  与此同时,挟持他的匕首也瞬间掉在地上。

  易辛禾也疯了似的往前跑,惊慌地大喊:“儿子——”

  然而下一秒,刚跑到悬崖边的易辛禾,突然被一只手抓住左腿,整个人被拽了下去!

  段炎没有丝毫犹豫,刚把易辛禾拽到下面石台上,就把易辛禾整个人推了下去!

  “不要——”

  池牧烟惊恐大喊。

  段炎眼疾手快,在最后的时刻,用力抓住了易辛禾的胳膊。

  易辛禾整个身体掉在石台外面,只要段炎一松手,他就会葬身海底。

  跪坐在悬崖边上的池牧烟终于松了口气。

  之前沿着悬崖边往回走的时候,池牧烟就注意到,这崖底有一块多出来的石台,离上面地面大概两米高。

  刚才被易辛禾挟持着往后退的时候,池牧烟不停给段炎使眼色,不断看向石台的位置。

  还好,段炎领会了他的意思,两人刚才那番生死诀别,只是互相打配合演戏而已。

  段炎牢牢抓住易辛禾的胳膊,突然眉间动了下。

  “烟烟。”段炎轻声说,“我要抓不住他了。”

  “不可以!”池牧烟跪坐在崖边,吓得声音都在颤抖,他从来没这样害怕过,慌忙劝道,“是你把他拽下去的,你不可以松手!”

  “可是……刚才我在自卫,把他拽下去,也是可以理解的。现在,我要拽不住他了。”段炎面无表情地趴在石台上,双眼冷漠地看着易辛禾,接着转头对池牧烟说,“你拿手机拍下来,不是我不救人,而是他太重了,再拽下去,我也要跟着掉下去了!”

  池牧烟拼命摇头:“是你把他拽下去的,说不清楚的!”

  “哈哈哈哈哈,”易辛禾笑得好大声,甚至笑出了眼泪,他整个身体悬在外面,大声地喊,“段炎,你就不想给你妈报仇吗?就不想给你老婆报仇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松手啊,你让我死啊!”

  段炎转头看他,瞬间呼吸急促,拽着他的手很明显松了一下。

  “你去死!”段炎的眼睛已经全红了,甚至布满血丝。

  然而下一秒,有什么东西滴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段炎倏然抬头。

  跪在崖边的池牧烟已经哭成了泪人。

  豆大的眼泪不停往下砸,正好砸在他的手背上。

  池牧烟哭着说:“你别松手,我来帮你拽。”

  池牧烟说着,也要跳到石台上。

  段炎赶忙拦住他:“你腿上有枪伤,别乱动,我自己能应付!”

  到底是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他这样趴在石台上拽着易辛禾,的确很费力。

  池牧烟打开手机录制放到一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我去找帮手,你要是实在坚持不住了,就松手吧。”

  现在松手,总比跟易辛禾一起掉下去强。

  池牧烟转身走人,很快在山坡下看到一群米国警察。

  “help!”池牧烟拼命挥手大喊。

  与此同时,段炎跟悬在外面的易辛禾还在僵持。

  易辛禾痴痴看着他,咧嘴笑了:“死前能再见你一面,我已经很满足了。”

  段炎死死抓住他的手臂,不让他掉下去,咬着嘴角回道:“想死可以,别死我手上!”

  悬崖底下海浪拍岸,海声呼啸。

  这么危险的处境,易辛禾甚至还有心思跟他谈判:“人活世上,没有选择来的权利,却有选择死的权利,你再加把劲,用力把我拉上去,我自己再跳下去。”

  段炎用力到额角青筋直跳,脸上冒汗,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已经在用力了!”

  易辛禾眼角湿润,突然说:“炎炎,对不起。”

  段炎一愣,险些松手。

  易辛禾也觉得自己可笑。

  一句“对不起”一点用都没有,只会让被伤到遍体鳞伤的人觉得更恶心、更难受。他还不如一条道走到黑呢。

  易辛禾再次笑出了声,怨毒的目光看着段炎:“你跟我长得真像,样子像,性格也像,你简直就是我的翻版。你外公外婆天天对着你这张脸,看着你这跟我年轻时十分相像的性格,他们就没有恨过你吗?”

  嘈杂的奔跑声快速逼近,易辛禾冷笑道:“好一个翻版易辛禾!”

  易辛禾跟段炎对视,轻轻笑出声,如鬼魅般残酷的声音逐渐向段炎逼近:

  “你以为我对你们段家最大的报复,是逼死你妈吗?不,你活着,才是我对你们段家最大的报复。”

  “在这里!”米国警察终于赶来,两个男警察绑着绳索跳下去,把段炎和易辛禾都拽了上来。

  然而就在警察即将给易辛禾铐上手铐时,易辛禾突然挣扎着冲出人群,从悬崖上纵身跳下去。

  段炎崩溃地跑过去,对着崖底嘶吼:“易辛禾,我操|你祖宗!我妈哪里对不起你?我外公外婆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么折磨我们?你要这么折磨我?你去死!去死啊!你下地狱!操|你祖宗十八代!”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不断涌动的大海。

  易辛禾的身体砸进海里,掀起巨大的浪花。

  众目睽睽下,易辛禾跳海自杀,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

  池牧烟走过去,手指搭在段炎的肩膀上。

  段炎终于回神,红着眼睛转头看他:“烟烟。”

  段炎带着他站起身,把池牧烟身上的黑衣服扔进海里,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池牧烟穿上,接着把池牧烟拦腰抱进怀里。

  段炎:“走吧,我们回家。”

  池牧烟点头,靠在段炎肩膀上,彻底昏睡过去。

  -

  两天后,婚礼策划的周经理来到病房门口。

  其实他前两天也都来了,但那时候池牧烟精神不好,他每次来池牧烟都在昏睡。

  这次池牧烟刚吃完早饭,正坐在床上看书。

  段炎挤在他身边腻歪:“别看小说了,你看看我,这男主能有我帅?”

  池牧烟被他烦得不行,掰过段炎的下巴在他唇上亲一口。

  房门被敲响的时候,两人赶紧分开。

  周经理捧着一束花走进来,满脸歉意:“真是对不起,说好放心让我们接机的,结果还把人给接丢了。”

  那天易辛禾举着跟他们婚庆公司一样的牌子接机,抢在周经理之前把池牧烟接走。等周经理发现时,池牧烟已经被带着走了。

  “不怪你,是庄园那边出了问题。”那家庄园主人的儿子,居然跟乔治是好友,就这么走漏了风声。

  “说起来,还得多谢你及时报警呢,谢谢。”池牧烟真诚感谢。

  周经理谦逊点头:“不客气。”

  因为他的腿伤,两人的婚礼只能往后拖拖。

  周经理走后,池牧烟拿起手机看下自己的脸。

  还好那片荆棘丛不高,没有伤到自己的脸。

  “还好都是皮外伤,就是腿伤严重一点,最起码得养半个月。”

  “没事,往后延几天,来得及。”本来他们计划的婚礼日期就在半个月后,他们提前过来,跟婚庆公司沟通筹划而已。

  段炎说完,转头看向窗外。

  池牧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并没有看到稀奇的东西。

  池牧烟不由皱起眉头:“你还好吗?”

  从海岛回来后,段炎经常跟他聊着聊着就不说话了,不是转头看窗户,就是低头看手机。

  然而每次段炎低头看手机时,他的手机都是黑屏,什么东西也没有,而窗户也是干干净净的,窗户外面什么也没有。

  “没什么,”段炎出神地看着窗户玻璃上倒映出来的自己的脸,突然说,“我跟易辛禾长得真的好像啊。”

  眉毛,眼睛,简直一模一样。

  池牧烟沉默不语。

  血缘这种东西是客观存在的,没有办法摒弃。

  段炎叹口气:“我要是长得像我妈该有多好,我怎么就这么像那个畜生?”

  池牧烟刚想安慰他,段炎就转过来若无其事地说:“中午吃什么,吃饺子吗?华人超市有速冻饺子。”

  池牧烟:“外婆说了,她今天亲自下厨给我们做排骨汤。”

  段炎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居然把这事给忘了。”

  池牧烟没回话。许久,他不安地问道:“段炎,你真的还好吗?”

  段炎坐过来,头靠在他肩膀上,漫不经心地笑:“好着呢,我好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