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炎登机前, 再次接到易辛禾的电话。

  易辛禾:“如果我见到任何一个警察,你就等着给你老婆收尸吧。段炎,你是知道我的, 我绝对说到做到。”

  段炎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

  段炎握紧手机:“我知道。”

  易辛禾挂掉电话,转头看池牧烟:“饿了吧,我去给你煮点东西吃。”

  他说完转身去厨房, 脚步居然有点打晃。

  果不其然, 易辛禾刚走两步, 突然扶着沙发粗重地喘气。

  易辛禾背对着他, 他看不到易辛禾的表情。

  “易辛禾,你后悔了。”池牧烟轻声道。

  易辛禾弯腰颤抖, 终于扶着沙发跌坐在地上, 泣不成声。

  许久, 他听见易辛禾哭着说:“真好, 我们家炎炎长这么大了。”

  池牧烟看着他,神色漠然。

  易辛禾不是突然黑化,而是天生坏种, 一直生活在阴暗面, 突然有人喜欢他, 对他好,他却误以为自己不配。

  一个医学院高材生,为了段暖暖弃医从商, 曾经也是叱咤商界的总裁, 风光无量, 却过成今天妻亡子散的下场。

  易辛禾趴在沙发扶手上,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一点都不喜欢安娜, 就那一天,她穿着白裙子,坐在窗边看书,背影有点像暖暖,我才跟她好。”

  池牧烟:“渣男。”

  现在哭成这样,是要恶心谁?

  易辛禾擦干眼泪,又恢复那股阴冷的样子,去厨房做饭。

  没多久,易辛禾端着一碗面条出来。

  怕他跑了,易辛禾也没给他松绑,直接给他喂饭。

  池牧烟也不客气,就着他的手吃完一整碗面条,然后歪头午睡。

  “你倒是心大,”易辛禾看他睡觉,突然以一种男方家长的语气说,“我们家炎炎能娶到你当老婆,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池牧烟眼睛都没睁开,声音清冷:“你别想了,段炎不会犯罪的。”

  自己疯就算了,还想拉着段炎陪葬,只要他还有一口气,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易辛禾坐到他旁边,称赞地看着他:“你还挺会洞悉人心。”

  易辛禾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俄罗斯套娃摆在地上:“这是我们以前出国旅游,在俄罗斯买的套娃。他妈妈已经碎了。”

  易辛禾把其中一个女娃娃推倒在地上,又把代表自己的大娃娃推倒在地上:“我也要碎了。”

  他的手不停抚摸那个最小的娃娃,眼中溢满偏执:“父母都碎了,只留一个小娃娃在世上,他得多痛苦。不如我们一起碎吧,我们一家三口,一起下地狱。”

  易辛禾说着,把那个最小的娃娃用力扔出去。

  这套娃是木头做的,根本碎不了。这最小的娃娃,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最终滚到了沙发底。

  池牧烟睁开眼睛,嫌弃地撇下嘴:“下次买陶瓷的,碎得快。”

  易辛禾:“……你对浪漫过敏吗?”

  浪漫?

  池牧烟皱起眉头,更嫌弃了:“矫情人爱做疯批事,我建议你去看心理医生,别在这喋喋不休,吵我睡觉。”

  如果不是被麻绳绑着,池牧烟甚至想翻个身,离他远点。

  易辛禾:……行吧。

  他转头看池牧烟,眼神中居然有一丝赞许:不愧是他儿子选中的人,哪哪都好,他这个做家长的非常满意。

  半小时后,池牧烟睡醒后闭眼假寐。

  易辛禾这是犯了疯病,他得想办法自己逃出去。

  半晌,池牧烟突然睁开眼睛,惊恐地看着易辛禾:“老公,段炎,不要打我,不要!”

  易辛禾登时怔住。

  池牧烟疯狂挣扎:“不要,不要打我!救命啊,救命啊,求求你,不要再打我了,不要啊!”

  他挣扎得太厉害,手腕都磨红了。

  易辛禾彻底愣住了,看着疯狂扭动踢腿的池牧烟,皱着眉头:“你犯什么病呢?”

  话音一落,易辛禾突然反应过来:

  池牧烟哪都好,就是曾经得过精神分裂症。

  他犹疑地看着池牧烟:他这是又犯病了?

  池牧烟脸上冷汗直落,哭得满脸都是泪,凄厉地哭喊:“求求你了,不要打我,以后我听话,我都听你的,不要再打了……辛禾。”

  易辛禾瞳孔骤然一缩,脸色煞白。

  这种话,他二十年前就听段暖暖说过了。

  仅存的那点悔意让易辛禾嘴唇颤抖:“暖暖。”

  池牧烟低下头,转为小声地哭泣。他强忍着恶心,哭着说:“老公,我手疼,手疼。”

  易辛禾心神混乱,神志不清地去摸医疗车上的剪刀。

  锋利的剪刀一点点剪掉粗粝的麻绳,池牧烟哭到呼吸急促,无声落泪。

  眼角余光却敏锐盯着易辛禾剪麻绳的动作。

  麻绳已经被剪到一半。突然,易辛禾停下动作,抬头冷漠地看着他。

  一颗清澈的泪珠从眼角滑落,池牧烟表情呆滞,像是被吓坏了。

  易辛禾站起身,从医疗车上取出麻药配制。

  易辛禾背对着他,声音漠然:“犯病了,打一支镇定就好了。这里没有镇定剂,用麻醉替代吧。”

  他举起一支细小的针管,细长的针尖闪烁骇人的寒光。

  然而下一秒,一条粗糙的麻绳死死勒住他的脖子!

  易辛禾闪躲不及,举起针管就要扎,却被池牧烟反握住他的右手,把麻药狠狠扎进他自己的左胳膊。

  池牧烟没有丝毫犹豫,把药剂直接推到底。

  “这么好的药,你自己享受吧。”

  池牧烟举起手狠狠捶向易辛禾的后颈,把人打晕后用麻绳把人捆结实,又把昏迷的易辛禾彻底翻过来,从他身上翻出自己的手机,还有易辛禾口袋里的钥匙和手|枪。

  做完这些,池牧烟才红着眼吹吹自己被磨出血的右手手背。

  右手手背上血肉模糊。易辛禾绑得太紧,刚才麻绳的断裂口只被剪到一半,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右手从那断到一半的断裂口处硬生生挤出来。

  池牧烟稳定心神,拖着那条伤腿走到门边。

  拿出从易辛禾身上翻出的钥匙一个个试,居然一个都不对。

  这狗东西,居然把钥匙都给扔了。

  还好这别墅围墙不太高。

  池牧烟搬来凳子,爬到墙上,顿时心凉到谷底。

  这围墙外面,居然是一大片的荆棘丛。

  “草。”池牧烟骂了句脏话。又不敢在这里多留,怕乔治会派帮手过来。

  池牧烟收好手机和枪,闭上眼睛,纵身跳下。

  朦胧月色下,池牧烟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往前走,青草地上蜿蜒出一条细小的红色线条。

  那是他身上流出来的血。

  池牧烟身上的衣服都被荆棘条划烂了,衣不蔽体,身上到处都是伤痕。

  甚至还有几根断枝被他压断了,深深卡在了肉里,池牧烟一边走还得一边拿手抠,把那些卡在肉里的断枝抠出来。

  池牧烟深吸一口气,给911打电话。

  对方的语气也很着急:“我们已经接到周先生的报警电话了,但是挟持你的轿车避开了监控,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你被挟持到乔治先生的私人海岛。我们正在跟乔治先生进行沟通,让他尽早允许我们进入他的私人领域调查……”

  池牧烟没听完,直接挂掉电话。

  拉倒吧,去你的私人财产大过天。

  池牧烟越想越气,给段炎发去语音,边走边骂:“结个屁的婚,你再不来我就要死了!多带几个人,赶紧到海岛港口接我,快点!”

  此时,段炎还在飞机上。

  到底是客场作战,池牧烟站到山坡上,远远看到海岛停船处有好几个壮汉在那里打着手电把守,一看就知道是乔治的人。

  背后突然响起脚步声。

  池牧烟一回头,易辛禾正带着几个壮汉朝他走来。

  易辛禾果然有帮手。

  “不许动!”池牧烟举起手|枪,眉眼冷峻。

  易辛禾却毫无畏惧,站在原地勾起嘴角:“拿着枪却不敢开,那这把枪对你而言,只是一块废铁。”

  易辛禾说着突然往两边看。

  这里位置险峻,是整个海岛的最高处,左边就是数十米的断崖,从断崖跳下去,就是深不见底的大海。

  易辛禾仿佛有了主意,直接打着手电坐到草地上,甚至给池牧烟扔去一个充电宝,连着数据线:“手机快没电了吧,多充一会儿。”

  池牧烟直接捡起来充电。

  易辛禾甚至跟他聊天:“乔治说你不好对付,让我多带几个帮手,一开始我还不信,幸好最后听他了,要不然,还真让你给跑了。”

  似乎怕是连累到乔治,易辛禾自顾自地解释:“这些都是他安排给我的保镖,保护我的安全,仅此而已,整个绑架的事,都是我自己策划、动手,他们都不知道。”

  说完易辛禾挥挥手,把山坡上这些壮汉都赶走。

  他甚至悲悯地看着池牧烟:“可怜的孩子,伤成这样,这硬脾气,以后炎炎肯定吵不过你。”

  池牧烟疼得咬紧牙龈:“滚。”

  他话音刚落,一件黑大衣被易辛禾扔过来。

  “披上吧,别冻着。”易辛禾说。

  池牧烟把衣服捡起来穿上,坐在悬崖边,最终垂着眼眸又往崖边挪挪。

  易辛禾果然着急了:“哎哎,你小心点,别掉下去了!”

  池牧烟难以理解地看着他:“你自己想死,你自己跳下去好了,为什么一定要把段炎拖下水?”

  甚至还不愿意伤到他。

  冷风中,易辛禾凄凄然地笑:“我不知道啊,可能是黄泉路上太冷了,我想找个伴。”

  池牧烟不理他,裹好衣服,直接躺在草地上睡觉。

  易辛禾甚至贴心地问:“要不,我们回去睡?”

  池牧烟把自己裹在黑衣服里,只露出半截头发:“滚。”

  池牧烟握紧那把手|枪,一觉睡到天明。

  他摸摸自己的额头,手指接触到的皮肤一片滚烫,嗓子眼也又干又痛,跟吞刀片一样,咽口唾沫都生疼。

  池牧烟想,伤成这样,不发烧才怪了。

  易辛禾也醒了,看着他问:“别硬挺了,跟我回屋吧?”

  池牧烟没搭理他,安静坐在悬崖边,一副只要他过来,自己就会立刻跳下去的样子。

  易辛禾轻声笑:“身为人质,居然拿自己的生命威胁绑匪?”

  池牧烟冷静道:“人质如果死了,那就不是人质了,而是一具毫无价值的死尸。”

  易辛禾挠挠下巴想了下:“的确是这个理,不过你可威胁不到我,我可不相信,你会真的跳下去。”

  两人相隔几十米,一直耗到中午。

  自己的手机铃声再次响起。

  远处海岛停船处,多了一个新船,船头上站着好几个模糊的人影。

  池牧烟站起身,贴边走路,沿着悬崖边往回走,试图绕过易辛禾。

  对方怕他掉下去,还真没逼近。

  直到他走下山坡,瘸着腿试图跑起来,身后的易辛禾跟阵风似的,飞快地跑到他身边,一把钳住他的肩膀。

  这下池牧烟彻底没力气了,又不敢真的开枪,拼尽全力也只是把手里的手|枪扔进海里。

  池牧烟想,没了手|枪,至少段炎能安全点。

  一把匕首抵在自己的颈边,割出几缕血珠。

  易辛禾冷声教育他:“你最大的失误,是不该爬到这个地方,而是应该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待救援。”

  池牧烟垂下眼皮:的确是他太心急了。他对这海岛不熟悉,想着登高望远,站在高处找到停船口,就能找人开船带他出去。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乔治那个狗东西,居然会派人在岸边把守。

  易辛禾挟持着他,一步步往悬崖边上走。

  池牧烟的手机铃声响个不停。

  易辛禾接通电话,冷冷开口:“我说了,只许你一个人过来。我在最高处的山坡上,你自己一个人过来。”

  半小时后,段炎终于出现在山坡上。

  看到心爱的人被伤成这样,段炎心疼得眼睛都红了:“烟烟。”

  一句“烟烟”,让池牧烟坚持了这么久的冷静全部消散,他委屈得红了眼眶,哑着嗓子说:“你怎么才来啊,我都疼死了。”

  “我,”段炎下意识就要上前。

  “站住!”锋利的匕首又扎进他的肉里。

  段炎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易辛禾:“易、辛、禾。”

  段炎一字一顿,死死盯着他,恨不得把他剥皮拆骨。

  易辛禾恶心的目光仔仔细细把段炎打量一遍,似乎在确认自己的儿子有没有好好长大。

  片刻后,易辛禾满意地点点头:“你外公外婆把你养得很好。”

  “儿子,今天是父子局,我们整整十七年没见了。来,先叫我一声爸爸。”

  段炎看眼架在池牧烟脖子上的匕首,没有犹豫:“爸爸。”

  “炎哥!”池牧烟急了,企图挣扎。

  “你别动。”段炎安抚好池牧烟,冷静地看着易辛禾,“只要你肯放开他,你要我叫多少声爸爸都可以,甚至叫我改回姓易,我都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