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触感萦绕齿间, 海蓝色的眼眸一瞬间瞪圆了。
艾蕾娜第一次感觉自己的双手那样陌生,明明还长在肩膀上,却无法响应下一步动作。
抬起、推开, 什么都做不到,大脑抢先背叛了她,徜徉在无意义的欢乐里。
一个又一个虹色的泡沫在脑中绽开,炸出许许多多琐碎的记忆。
从前几天吃的蜂蜜烤鸡,到绿松石, 到纯白墙面, 还有梅莉娅狐狸般的笑脸,偶尔还跳出一只蒲公英猫咪。
“哈……”梅莉娅松开嘴唇, 脚尖踮着发麻。她刚一往下滑落,腰肢就被稳稳捉住, 第二次失去呼吸。
……
“呼…梅莉娅,你到底有什么事。”
艾蕾娜的眼神恢复清明, 甚至还有余裕整理好浴袍。
什、什么人啊,吻完了又可以了是吧?!
梅莉娅气鼓鼓地揪住她的袍子,往旁边跑。
艾蕾娜被她带着走了两步:“等下, 至少换个地方…”
“什么换个地方?”梅莉娅打开衣柜,冲着里面指了指:“快找件趁手的武器,时间不多了。”
???
满头都是小问号, 艾蕾娜一时之间不知该从何问起:你是要和我一起进柜子?为什么要找武器?什么时间不多了,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别问啦, 先进去再说!”
梅莉娅催得太急,艾蕾娜只好环视四周, 抄起卧榻边的礼仪剑, 心不甘情不愿地钻到了衣柜里。
衣柜靠着墙壁, 高度只比人高一点,但宽度到位,完全可以放下三卷被子。现在还是清晨,里面没放被子,只有几件干净的换洗衣服。
艾蕾娜刚把衣服拨到一边,梅莉娅就坐了进来,悄咪咪地拍拍她的肩:“你一个人可以同时打几个?”
这是什么问题?
艾蕾娜想了想,慎重地回答:“要看对方有多强,是不是人类。”
“呃,当然是人类,实力的话……一般角斗士呢?”梅莉娅苦思冥想,上次死得太快,她也不知道对方有多强啊。
艾蕾娜掂了掂剑柄,把礼仪剑横放到角落:“我力竭之前,来多少杀多少。”
呼~那就放心了,《蔷薇王女》里几乎没有描写过女主力竭的样子,想必砍十几个刺客不在话下。
“小姐,需要我守门吗?还是您更想开着?”塔菲有些迟疑地扶着衣柜边缘。
梅莉娅大大方方地招招手:“站在外面做什么啊,一起进来吧。”
“喂!”
艾蕾娜反对无效,几秒后,衣柜里塞进了第三个人。塔菲的关节倒是柔软,整个人缩在角落,十分节省空间。
“梅莉娅,你最好有事。”三个人在柜子里挤成一团,混合着肥皂与香料的味道。
“有事,真的有事。”
梅莉娅的小胳膊在衣柜里推推,舒服地躺倒在怀里:“最近老被人刺杀,总觉得有人跟踪我!”
“......”
这就是你骗我进来的理由?!好家伙,耍人的本事见涨啊。
甜蜜感还没在脑子里转动多久,艾蕾娜就快憋出杀意了:“够了,你先起开,我要出去。”
“不嘛~真的有人,我们再等等,再等一下嘛~”
柜子里卷成一团,艾蕾娜使劲揪住梅莉娅嘻嘻直笑的脸:要是换个其他人,脑浆都给她踢出来!
啪嗒、啪嗒啪嗒。
脚步声由远及近,柜里的动作同时停止。
两个人瞪大双眼,用眼神交流。
“还真有刺客?!”
“嘿嘿,我就说吧?”
咔哒、咔哒。近处响起金属碰撞的声音,梅莉娅分得清里面金毛男子的公鸭嗓。
“嘿,小心点。主人要我们埋伏在里面,不是让你偷金子的!”
啪嗒、哗啦~金属肥皂盒掉到地上,顺着台阶滚到水里,溅起一片水花。
“这不是没别人嘛,主人都说了……只要杀死一两个贵族,逃跑的时候别被抓到,干什么都行。”有人嘟嘟囔囔的反驳。
【他们不是专业刺客,可能是新人,更可能是家族豢养的奴隶,临时调过来做这些。】
艾蕾娜迅速理清楚状况:从谈吐和纪律性可以判断,豢养他们的家族底蕴不足,或者是一层层转包下去的任务,这群人根本不知道最上面的主子是谁。
不过依然有可疑的地方:他们说【杀死一两个贵族】,没有特指梅莉娅?
啪嗒啪嗒,脚步声来来回回。
终于,在金发男子忍无可忍的低吼声后,他们勉为其难地停下了。
“去,找个地方藏起来。”他拍了拍盾牌:“记住主人说的话,会有人带着下院的大人们过来洗浴,到时候直接杀死一两个突围,千万别被逮住,往街道跑,会有人接应我们。”
说罢,他转身走向整个房间最醒目的家具——希腊风格的雕花衣柜。
“看好了,像我一样躲好,不要发出任何声……”
一柄剑横过来,顺手切掉半边头发,艾蕾娜从衣柜中迈出脚,拎小鸡似地掐住男人的脖子。
男子双脚蜷曲,发出喝、喝的声音:“呃、呃呃。”
艾蕾娜根本没让他说话,乏味地扫了一眼水池边的人。如她所料,只不过是一群全副武装的乌合之众,持握武器的方式还不如角斗士学徒熟练。
“说,谁让你们来的?”
她的话仿佛按下了播放键,奴隶们互相张望,鼓足勇气把武器对准前面慢慢前进。
“看来你们不在乎他的生死…塔菲,关好柜门。”
咔嚓,艾蕾娜在柜门合拢后,面无表情地扭断了男人的胳膊,丢垃圾一样把他丢到一边。
金发男子看着自己断掉的胳膊,不断哀嚎:“啊、啊啊”
他在水池边扑腾着,血泊扩散到池水里,血腥的场面吓得他们齐齐后退:糟糕了,这是什么怪物啊?不是只有凯撒和将军们才能徒手碾碎人体吗?!
不知是谁在人群里吼了一句:“快看,她有狼头纹章啊!”
哗啦啦,最后面的人甚至丢下武器撒腿就跑。开玩笑,杀个下院小贵族还行,敢碰王族他们主人都得死!
“真不中用。”
艾蕾娜扬起剑,顺手砍倒距离最近的两个,有三个活口足够了——不过,那家伙还在柜子里,还是别追出去了。
不知为何,刚刚心脏跳得很快,直到现在才稍微安静一点。难道是恐惧吗,恐惧这些弱小的杂鱼?笑话。
她弯下腰,黑暗笼罩了地上的金毛:“再给你一次机会,谁让你们来的?”
男人抱着自己的断臂,哆哆嗦嗦地想往水池扑腾,被塔菲一刀切在腿上。
“为什么刺杀小姐?”
“噫、噫…不、不是,我们是来杀、杀其、其他人的!”
男人拼命否认,头上的金发沾了血和水,开始逐渐漏出棕红色。
一丝灵光划过脑海,艾蕾娜把他的头摁到水里:“你的头发是染的?”没等男人回答,劣质的染料已经被冲洗干净。
仔细一看,他的眼睛也不是海域国盛行的湛蓝,更接近靛青。
原来如此,目的是这个么……
“我的主子是、是…求求你杀了我吧!”男人绝望地哀嚎,脑壳用力撞向地板,在岩石上裂开一道口子,血液稀里哗啦地流出来。
衣柜里传来弱弱地敲敲:“我现在可以出来了吗?要不,把他送到监狱去…”
“还不可以。”艾蕾娜看向塔菲:“你守着——算了,我来守着她,你去找些守卫。就说有人要刺杀你家小姐。”
“...小姐?”塔菲不太情愿地看了一眼艾蕾娜,摸摸柜子。
柜门抖了抖:“按照她说的做吧~呃,我快闷死啦…”
真拿你没办法。
艾蕾娜把柜门打开一条缝,扯起浴袍挡住半边视野:“好了,别乱看,外面有点恶心……你在看哪儿?”
“诶呦~是你自己扯开的啦——哇,别刺挠我!救命啊啊~哈哈哈哈哈。”
……
正午的阳光扫过庭前,梅莉娅坐在软塌上,一左一右两位女仆帮忙剥葡萄。她手里也没停,松鼠似的剥着坚果。
咔啦,一只果仁掉到盘子里,还没焐热就被艾蕾娜扫过去吃掉了。
“哎呀,好歹给我留一个嘛。”梅莉娅鼓起腮帮子:“怎么样,那些刺客到底是什么来路?”第一次死得太快,第二次又被关在柜子里,什么都没看到,只知道是一群长得很像海域国民的人。
艾蕾娜咽下坚果,眼神幽深:“他们看上去金发碧眼,有的还伪造了兽耳。”
看上去金发碧眼……听到伪造,梅莉娅立刻明白了:“一群假扮成海域国民的人?”
“没错,你觉得这是苏拉阴谋的一环吗?”
这句话是对着梅莉娅说的,却在问自己。艾蕾娜感觉苏拉的计策掩埋在泥土里,怎么也挖掘不到关键的地方。
让一群人假扮海域国民刺杀下议院元老,固然可以激化矛盾,让海域国民的处境更加艰难。但这样的小打小闹有什么意义?
“你是不是觉得,这种计划意义不大,甚至可能起不到效果?”
“嗯。”
艾蕾娜点完头才发现是梅莉娅在说话,不由得侧耳倾听。
梅莉娅擦擦嘴角的果汁,把一枚坚果放在桌面上:“假如只针对海域奴隶,那的确很没意思。就算能打击到你我,也太委婉了。”
接着,她拿起托盘往下倾倒,坚果稀里哗啦地掉落下来:“如果不止是这枚棋子,同时有很多事件在发生呢?针对的也不是海域国民,而是【所有非罗马公民】的人呢?”
瞳孔剧烈收缩,一桩桩茶余饭后的事件跃入脑海。
自从上次被元老院的法令刺激,艾蕾娜一直在积极参与各种晚宴,笼络能够笼络的势力,像个正常的公主一样生活。
她自然听到过很多传言:越来越多的贵族抱怨新奴隶不够听话,奴隶暴动、刺杀主人的事情屡见不鲜。
之前听了也就听了,毕竟谁都知道奴隶越来越多,出现更多问题不算什么。
那么……假如背后有一只手在慢慢推动呢?
推动这群远比“主人”更多的、沉默的群体。
她不寒而栗:“可恶,如果是苏拉做的,他可以让危机提前爆发,再以调停者的姿态出面捞取好处。即使父王用禁卫强行镇压也和他毫无关系。”
从这个角度出发,苏拉甚至可以站在凯撒这边和他一起“处理麻烦”,趁机对付敌人,同时获得凯撒的嘉许。
坚果在桌面上滚动,坚果随时可能碎裂,滚动坚果的人却站在桌边,不管能不能吃到果肉,都不存在输的可能。
“苏拉”所付出的,不过是推动托盘的那点力气罢了。
一只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背,包裹到掌心里。
艾蕾娜抬起头,从梅莉娅自信的微笑中看到了力量。
“别担心。”
心跳在加速。
“相信我吧,艾蕾娜。”
梅莉娅抬起手掌,将脸颊贴了上去:“别忘了,我们也能转动托盘,甚至——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