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惊堂木拍在公案桌上,震得台下几人膝盖一软,直接跪在大堂中。

  谈丰身上的单衣脏兮兮的,不少地方破了洞,露出带着血色的擦伤,都是他昨日吓晕后被那捕快一路拖出来的伤。他虽跪着,心中却是不忿。不过是打了谈锦一顿,官府竟然直接派人将他抓起来,定是谈锦在搞官商勾结那一套,贿赂了县令。等他熬过这一劫出狱了,一定想办法把他们的丑事抖落出来!

  身穿靛色官服的男人瞧出他的不敬,眼睛微眯,目光锁定跪得歪歪扭扭的人,“谈丰,你纵容酒楼伙计售卖有毒菌菇,毒害人数众多,你可知罪。”

  “什么?!”中年男人脸上还泛着肿胀的油光,听见宋声的话后便大张着嘴呆立当场,眼中满是错愕。

  他想了一晚上该如何辩白自己雇人教训晚辈这事,即便见到富贵也没觉得不对,毕竟这主意最初便是富贵提出来的。却没想到他被抓竟然是因为饭店中的菜出了问题!

  “大人,冤枉啊!”谈丰回过神,赶忙跪得笔直,一面告饶一面作揖,身上的疼痛令他的动作显得格外滑稽,“小民近日一直卧病在床,对所谓的有毒菌菇之事实在是闻所未闻。”

  “自家饭店卖什么菜你都不清楚吗?”宋声冷嗤一声,看向边上正瑟瑟发抖的富贵,“你叫富贵?”

  “是,是的。”富贵虽吓得连话都说不连贯,却也觉得自己冤枉至极,忍不住辩白道:“有毒菌菇都是老爷新请的厨子买的,菜也是他烧——”

  “啪”,惊堂木拍在桌上,震得富贵噤了声。

  宋声自然已经将事情的始末了解清楚,谈丰与富贵二人在此事中究竟要担多少责任他亦心中有数。不过眼下正值多事之秋,既然谈丰刚好撞上了,他不介意敲上一笔。

  “你们一个是酒楼老板,一个是酒楼管事,难道与此事就脱得了干系吗?此事受害者良多,干系重大,容不得你们狡辩。”

  宋声拿起毛笔,在判纸上写了几笔,递给站在一旁的师爷。

  师爷接过,慢悠悠扫过堂下跪着的三人,大声念道:“刁民徐大力以毒物入菜,毒害众人,杖六十徒一年。刁民谈富贵监管不力,为从犯,杖三十徒半年。”

  听到这刑罚,富贵身子一软便瘫在地上,口中喃喃念着“大人饶命。”却又不敢念得大声,唯恐惹怒了宋声判得更重。

  他身边的谈丰也是冷汗直流。富贵若被判为从犯,那他也是吗?难不成他也要坐牢?他这把老骨头,身上又是伤,若是坐牢恐怕是竖着进横着出。同富贵一样,他也不敢大声求饶,只能忍着身上的疼痛一个接一个地磕头。

  后方原本便聚了许多群众看热闹,见他一个接一个地磕头,再联想到他平时高高在上趾高气扬的样子,不由纷纷低声议论。

  “没想到谈丰老爷到老了反倒要这样颜面尽失。”一位抱着孩子的女人感叹道。

  “这事不会是谈少爷插手了吧。”她身旁穿着儒衫的男人摩挲着下巴道:“谈少爷也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他被谈丰老爷雇人教训了,定然是要讨回场子的。”

  身后的私语声,一句不落地传入谈丰耳中,他却也无暇顾及,只能一下下磕着头,祈求宋声的审判可以轻一些。

  “刁民谈丰,犯监管不力之罪,念及事出有因,从轻判决,杖二十,罚款一万两。”师爷收起判纸,“谈丰,除了需上交官府一万两之外,还需另交一千两充当中毒者的医药费。”

  “谢,谢大人。”只是罚款不用坐牢,谈丰一下子脱力瘫坐在地上,满心皆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但这庆幸只有一瞬,一想到他不仅要挨杖刑还要缴纳巨额罚款,他便觉得恨起来。这一切一定是谈锦捣得鬼,他定要向谈锦讨回一切。

  “行刑吧!”宋声丢下刑罚法,三人便被拖到一旁行杖刑,一时之间,惨叫声不绝于耳。

  许多围观的民众看不得这场面,纷纷捂起眼睛。

  不远处停靠的一辆马车上,谈锦放下帘子,“这场面血腥得很,没什么好看的。”他转头见青年垂下眼,只以为他吓到了,“我们走吧。”

  齐元清看着谈锦放在膝上的手掌,想起那日谈锦将男人抵在墙上打得满面都是血,他在一旁看着却没有丝毫不忍,只觉浑身血液都像沸腾似的。今日他看着谈丰被打得皮开肉绽,同样不觉得血腥,唯有解气。

  “怎么了?”谈锦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见他不说话,又想起那日他“发癔症”的场景,还以为他被吓得魇住了。心中自责不该带他来看这血腥场景,便转移话题道:“我打算托丁四租一处宅子。”

  “租宅子?你要搬出去住?”

  “嗯。”谈锦点头,“但不止是我一个人,还有你。”

  “还有我?”青年猛地抬起头,狭长的眼尾挑起来,眼睛瞪得圆滚滚的,漂亮得叫人心颤。

  “嗯。”谈锦压下心中悸动,吩咐车夫往医馆去,“你一直住在医馆也不合适,谈宅如今住满了人,我也不想回去。所以打算另租一所宅子我们两一块住。”

  他俩若是寻常夫夫,齐元清听了他这番话都要骂他败家,哪有把自己家让出去,自己却在外边租宅子的道理。

  但他们不是寻常夫夫。齐元清听了这话只觉得惊喜,他原以为谈锦不再装病,搬出去后,两人又要恢复之前几日都见不到面的状态,却没想到谈锦竟然要带他一块搬出去。

  “元清,你觉得呢。”青年一直不答话,谈锦心中有些忐忑,却又想他答应,不知何时已经握上了对方的手,“你愿意吗?”

  “我自然是愿意的。”齐元清垂下眼,他的手被谈锦攥着,像是将心脏也呈于对方手中似的,面上禁不住泛起红潮。却又告诫自己不要多想,不过是住在一个宅子里,又不是一间屋子,有什么好羞的。

  “那就好。”谈锦心中雀跃,仍未意识到自己握了对方的手,“还有一件事,要同你商量。”

  “你说。”

  “当年你嫁来时与本家断绝了关系。”谈锦一面说一面观察着青年的脸色,见他神色无异,才继续道:“血浓于水,就此断绝关系未免可惜。这一两日,我想请安市入京与你本家联络一番。”主要是拜访一下齐元清的大哥齐方知。

  今早齐元清还未起时,谈锦找到安市,同他说了西北疫情的事,托他进京找齐方知提前打点。待京城那边一切办妥后,他便将青年送去。届时他或许会跟着一块走,或许不会,要视那时的时局而定。

  “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个?”齐元清有些惊讶,“我与大哥还有些联系,原本……”青年顿了顿,还是继续道:“原本那时离开,便想着让安市去投奔大哥。”他又想起在湖面上扎谈锦的那一刀,心中有些过意不去,问道:“我听黄大夫说你打算开分店,是要在京城开吗?如此我也可以写一封信给大哥,托他提前打点一番。”

  他这话说的是十足十地为谈锦考虑,谈锦笑了笑,却没接他的话茬,反而问道:“你说那时准备让安市去投奔大哥,那你呢?”

  “你为自己做的打算是什么?”

  “原本想着寻处荒野山林,隐居度日。”

  “你喜欢这样的生活?”青年喜静,隐居确实像是他会喜欢的。

  齐元清却没答话,从前他确实是如此打算的,但如今不免要想得多些,如果他隐居了,谈锦怎么办呢?总不能在荒郊野岭开一个酒楼,到时也没有食客上门。

  “你喜欢吗?”青年抬眼,不答反问,被谈锦攥着的手指微微蜷缩,在他掌心留下一串微妙的痒。谈锦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一直攥着对方的手,有些不舍地捏了捏对方的指尖而后松开道:“我只是喜欢做菜,并不是喜欢开酒楼。所以如果有机会隐居的话,或许我也会喜欢。”

  毕竟谈锦在现世时是真正见证过都市繁华、经历过纸醉金迷的生活,历尽繁华后回归质朴听起来也不错。

  两人谈话间,马车已到了医馆。丁四已经在医馆侯着了,他见到马车,正打算迎上去,却看见自家老板扶着一位天仙似的人物下了车。不用猜,都知道这便是齐夫郎。

  齐夫郎的美貌,他早有耳闻,但如此近距离的相见,却还是同一次。青年比传言中还要美,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可惜没对着他笑。明明前一秒对着自家老板笑得面如春花,下一秒扫过少年的眼神便轻飘飘的,好似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似的。

  “咳咳。”谈锦站在少年面前。这小孩平时倒是机灵,今日怎么这么不会看脸色,一直直勾勾地盯着齐元清看,看得谈锦心中的火焰一窜三尺高,“今天叫你来,是托你去看一处宅子。”

  “唉,是。”少年回神,赶忙移开眼,“您想租什么样的宅子。”

  “不用太大,有三四个厢房便行。要带院子。”也好让齐元清没事晒晒太阳。

  “你还有什么要求吗?”谈锦望向身边的人。

  “你定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