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少爷,你这是……自首?”宋声不比旁人,一下子便闻见了谈锦身上的血腥气,又眼尖地瞧见他衣摆上几滴干涸的血迹,不免怀疑谈锦是不是在外头伤了什么人。

  “宋大人说笑了。”谈锦落座,端起白瓷茶碗一饮而尽,“不过是一些小摩擦,没闹出人命。”

  宋声瞧了眼他翻红破皮的指节,倒有些好奇什么事能惹得谈锦这般生气。只是碍于身份,他也不便多问,便道:“谈少爷做事自然是有分寸的,只要别叫那苦主闹到衙门前扰了公务便好。”

  “自然。”谈锦本没打算叫谈丰有机会来衙门告状。何况在永朝,若是敲了鸣冤鼓,不管有理无理,按律先打四十大板。若是被查出来是诬告,还要再打五十大板。谈丰本质是个商人,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作为,他轻易不会做。

  谈锦略顿了顿,又道:“此次前来实则是为了替上次招待的贵客带句话给宋大人。”

  “哦,什么话?”宋声已经知晓两位皇子突然回京之事,只是为何突然回京,他却是一概不知。

  “当断则断,必要时可弃卒保帅。”

  “当断则断……必要时可弃卒保帅。”宋声讲这话念了几遍,似是想到了什么,面色微变,“只有这一句?”

  “只这一句。”谈锦观他神情,猜出他已经心中有数,也不再多言,起身告辞。

  *

  阳山饭店。

  阳山饭店的生意一向一般,尤其是谈氏酒庄生意红火起来之后,更是冷清。富贵带着那五个流民进店时,店中只有零零散散几桌客人。

  这几桌客人大多是家住附近的常客,自然是认识富贵的,见他带着几个乞丐一般的人进店,便问道:“富贵,你这是做什么?从哪找来的乞丐,还带进店。”

  “他们可不是乞丐。”富贵想介绍说这些是饭店新聘的厨师,但看着他们个个邋里邋遢的,便住了嘴。这般不整洁的人要是进了厨房,恐怕食客再也吃不下阳山饭店的饭了。也不知老爷怎么想的,还真信了谈少爷的话,非要去请什么流民来做饭。

  “这样吧,你们先随我去澡堂洗洗。”富贵自掏腰包将几人带去边上的公共澡堂,又拿了店中伙计的换洗衣裳给他们,一番收拾后,总算有个人样了。

  “一人做一道你们的拿手菜,等我们老爷来了,再请他评鉴一番,看看留下哪个。”富贵说完这话,心中却有些奇怪,都已经过了许久了,谈老爷怎么还没到店。他坐马车过来,即便路上有事耽搁,这会儿也该到了。

  正想着呢,忽然便看见家中小厮来财冲进了店,“富贵哥,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老爷被人打了!”来财拉着富贵便往外走,“是被谈少爷打的,老爷刚醒,气得将连药都不喝,让我们赶紧去官府报官呢。”

  “报官?!”富贵住了脚,甩开来财拉着他的手,“若要报官,不管有理没理都要先挨四十大板,我这身子如何能受得了。”那四十大板可不是开玩笑,是真能去了半条命的。

  “那可如何是好,难不成要老爷咽下这口恶气吗?”来财也不想去报官。富贵是谈府的家生奴才,他却不是。若是届时他挨了板子,老爷夫人嫌他做事不利索,再将他解雇了可如何是好。

  “老爷身上的伤既是谈少爷打的,此事便也简单。”富贵道,“长辈教训小辈,再正常不过的事。让老爷雇几位打手,将谈少爷蒙了麻袋打一顿,只要不闹出人命便行。便是传出去了,也是谈少爷不敬长辈在先,老爷不过是帮着已经过世的二老爷教育晚辈。”

  “这样老爷便能消气了?”

  富贵想了想自家老爷锱铢必较的性子,“恐怕不行。若是能把谈少爷的生意也搅黄,老爷应该就能消气了。”他对来财招了招手,低声道:“和我说说,老爷是怎么撞上谈少爷的?”

  来财左右看了眼,压低声音道:“夫人在场,老爷只说是自己见了谈少爷教训了几句就被打了。可要我说,却不是这样。”来财拉下嘴角,颇鄙夷地摇了摇头,“富贵哥,你还没见到老爷的样子,整张脸都肿起来了,谈少爷打人时可是一点都没留手,怎么可能只是简单教训几句。所以我就去问了车夫。”

  “车夫怎么说?”富贵得把事情全貌了解了,回去才能好好劝劝自家老爷打消报官的心思,也省得自己挨板子。

  “车夫说是老爷撞上了齐夫郎,上前拉扯时被谈少爷瞧见了。谈少爷便像是发疯了那般将老爷按在墙上,直打晕了过去,后来叫了大夫,把过脉说是没有性命之忧,便给了药方,让车夫载着他回来。”

  “原是如此。”自家老爷是什么样,富贵心中还是清楚的,“只是谈少爷从前不都不管这事吗,怎么这次……”

  “谁晓得。”来财挥挥手,“如今的谈少爷和从前那可是差太多了。”

  “也是。”富贵见那几位流民都已经将拿手菜做好了,便一一装进食盒,“我将这些带回去给老爷尝尝,你们便在此处等着结果。”

  “走吧。”富贵对来财道:“顺便回去劝劝老爷不要报官。”

  谈丰的宅子要大一些,再加上他比谈父年长,故而花溪城的百姓们往往叫那处大谈府。而此刻,大谈府中鸡飞狗跳。刘玟丽,谈丰的正妻,正趁着谈丰病倒在床将他纳的那些侧室全都叫到一处立规矩。

  谈丰早年间只爱女子,无论是娶的正妻还是纳的侧室全是女子,可自打他迷上了齐元清,又碍于伦理日日看得见吃不着,心里痒得厉害,便去那勾栏院里赎了两位哥儿。这两位哥儿,身体都不大好,走起路来皆是弱柳扶风之姿,谈丰很吃这套,偏宠这两位哥儿几乎到了宠妾灭妻的地步。刘夫人恨极了这两人,此刻逮到机会了,便叫这两位哥儿跪着侍奉她进午膳。而后又随便找了个由头说他们伺候不周,指去院中罚跪。

  富贵回来时便见到这两位哥儿和另几位妾室齐刷刷跪在院中,告饶声和哭求声在院外都能听得见。

  “你们去报官了?”刘夫人见二人走路间并无异样,不禁有些怀疑,“怎么这么早便回来了?”

  富贵抬了抬手中的食盒,“夫人,此事还得从长计议,我先进去看看老爷。”

  富贵进了屋,室内光线昏沉,中年男人躺在床上,满是横肉的脸庞泛着浮肿的水光,他听见动静后转了转眼珠子,却碍于身上疼痛无法起身,嘶哑着嗓子问:“是谁?”

  “是我,富贵。”富贵走到床前,打开食盒,“老爷,这是那几个流民做的餐食,不如我喂您尝尝?”

  “都什么时候了?”谈丰气得一口气差点背过去,他拼命转动眼珠,努力往富贵站的方向瞪去,“你报官了吗?!”

  “老爷,这点事哪还需要报官。还平白在县令大人面前留个坏印象。依小人拙见,不如雇几个打手,去将谈少爷套上麻袋打一顿。”

  “哼。”谈奉冷哼一声,正要发火,又听富贵道:“况且若是报官,那可是要在公堂之上讲清前因后果,不可有半句虚言的,小人恐怕……”富贵说话留一半,但这事的起因就是谈丰见色起意,轻薄侄媳妇,说出去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谈丰重重哼了一声,他刚醒时气昏了头,此刻听富贵这么一说,也觉得报官不妥,“也罢。”他望着房梁,吐出一口浊气,“你去支一百两白银,去镖局雇几个身强力壮的镖师,把那小子教训一顿。”

  他看向富贵带来的食盒,心中幻想着能抢了谈锦生意,将他踩在脚下,“把这几道菜摆开给我尝尝。”

  “行。”不用挨板子了,富贵松了口气,将食盒中的菜一一摆开。光是看卖相,似乎……一般。看着只是家常小菜,远远不能让人惊艳。

  “先尝尝这道小炒时鲜吧。”所谓时鲜,就是应时的新鲜美味,这时节,茭白和菇类最是新鲜,这道菜便是将茭白、鲜菇还有鸡蛋混在一块炒出来的。富贵夹了一筷子喂进谈丰嘴里。

  谈丰躺在床上,略尝了尝,倒是新鲜爽口,带了点外乡风味,甚是独特,“不错,看来谈锦果真是从流民里找得厨师,这位可以留下来。下一个。”

  “下一道是芹菜烧肉。”

  谈丰尝了一口,“芹菜烧得太老,这个不行,下一个。”

  “腊肉炒包菜。”

  “呸呸呸,这怎么又咸又辣。”谈丰只觉得口中的伤口都在隐隐作痛,“快给我水。”

  富贵赶忙拿来了水,给男人喂了下去,谈丰喝了两口,肚中就咕噜噜响起来,感觉胃里不大舒服,像是要闹肚子。可他如今伤了腰椎,完全动弹不得,就连出恭也要小厮架着他,可以说是颜面尽失。

  “剩下两道你尝尝吧。”被重新安置在床上后谈丰累得直喘气,也没胃口再尝剩下那两道卖相一般的菜,“味道如何?”

  富贵摇摇头,“只有第一个厨艺较佳。”

  “那便只留下第一个。”谈丰挥挥手,“谈锦那每天都有个主推菜,我们也学学,明日主推菜就是这小炒时鲜。你先去饭店安排一下,顺道去雇几个镖师。”想到谈锦,谈丰几乎是裂眦嚼齿,“我要谈锦今夜就同我一样瘫在床上。”

  “是。”富贵领了一百两白银出门,先是去镖局雇镖师,却得知局里拳脚最好的几位已经被雇走了。他便雇了四位实力次一些的。一位一天便是二十两,八十两便去了。至于剩下二十两,那自然是被富贵私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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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谈锦,你喜欢什么颜色的麻袋?

  谈锦:你知道的,我因为穿越离开了所有家人朋友,来这天天加班赚钱就算了,我夫郎还扎了我一刀。

  齐元清:……

  谈锦(突然发现):老婆你怎么在这?我一点也没有因为你扎我一刀生气,真的(真诚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