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锦站在雕花柳木门前,几次抬手想敲门却又迟迟没有叩下,他侧耳听着室内的动静,很安静,不知青年独自在里面做什么。他无意识地整了整身上的衣服,将怀中抱着的那捆宣纸从左手换到了右手,又从右手换到了左手。

  “谈少爷。”他身后的镖师们见他这犹豫不决的模样倒有些急了,他们平常过的都是刀尖舔血、杀伐果断的日子,哪见过有人连敲一扇门都要犹豫许久的。“这屋里的是谁啊?不是说要带兄弟们认认人,方便日后贴身保护吗?”

  “是我夫郎。”谈锦深吸一口气,他这般犹豫踟蹰的模样倒叫人难以相信屋内是那位清风明月般的齐夫郎,反倒是像藏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几位镖师面面相觑,心中都有些奇怪,一面是奇怪谈锦待自家夫郎的态度与传闻差距实在太大,另一面则是奇怪竟有人会找几个陌生的男人来贴身保护自家的夫郎的。

  毕竟在这个朝代,哥儿与女子一样,都是要与外男保持距离的。但谈锦终究不是原住民,光想着最近青年身上意外频发,要为他寻几位保镖贴身保护,却忘了保持距离这一回事。他再次抬起手,还未叩上门。忽然听见屋中有一道小小的喷嚏声,而后脚步声传来,大片的光亮映进谈锦眼中。

  “你来了。”青年身后的窗开着,明媚的日光涌进来。他换了身衣服,淡蓝色的儒衫只在腰间松松垮垮地系了根带子,或许是这颜色太柔和,青年身上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似乎也消失了,“进来吧。”他抬眼看见谈锦身后的众人,退开的动作一顿“这些人是?”

  “齐夫郎!”对上这张脸,几位年轻气壮的镖师们也不免有些脸红,没等谈锦回话便抢答了,“我们是镖局的镖师,谈少爷雇我们来保护你。”

  “对。”谈锦点头,目光定在青年露出的一小截锁骨处,他微不可察地挪了挪身子,挡住了身后镖师们的视线,“怎么不穿多些。”室内燃了炭盆,但方才谈锦都听见青年打喷嚏了,应该穿多些才是。

  “先进来吧。”齐元清侧过身,没点明让谁进来,谈锦却自觉关上门,将一众镖师阻拦在外。

  望着眼前紧闭的房门,再联想到方才谈少爷紧张的模样,为首的镖师万元正没忍住笑了,“没想到谈少爷竟然惧内。”他搓了搓手,“也是,能让风流的谈少爷回心转意,齐夫郎定然是有些手段的。”

  边上的权箭点了点头,“谈家惧内也是一脉相承的。我听我爹说,当年谈老爷子在世时,也惧内。即便是谈丰老爷,虽然纳了许多小妾,平时对刘夫人也算是尊重客气。”

  提起谈丰,他们又说起早年间谈丰遍寻名医只为治疗不孕之证的事,其中一位镖师不由有些唏嘘,“谈丰老爷也是可怜,连个孩子都没有,等老了也不知指望谁来养老送终。”

  “人家有丫鬟小厮,还用得着你操心。”权箭道,“比起操心旁人的帐中事,不如关心一下咱们的美差会不会泡汤吧。”

  “也是,齐夫郎从前是大户人家的哥儿,哪个大户人家的哥儿喜欢咱们这些糙汉子近身的。”万元正紧了紧身上的剑带,“若不是谈少爷价开得高,还提早付了定金,我都不想跑这一趟。”

  “咱们且等着吧,左右这一趟也不白跑。”

  ……

  屋内,谈锦将怀里的东西放在书案上,“这是新的宣纸。”他抬眼看见青年指间一抹冷色,想起黄大夫前阵子一直念叨着的定制指套,“你戴了指套?”

  “嗯。”青年取了件外袍披上,坐在桌边,见谈锦还傻站着,仰着头问他,“怎么不坐?”

  “我坐。”谈锦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即便穿越前他第一次出国参加面点制作大赛时也从未如此紧张过。他坐在青年对面,见他垂眼摘了手上的指套,不由出声问道:“这个指套不是要一直戴着吗?”

  “别告诉黄大夫。”齐元清冲他眨了眨眼,“只摘一小会儿。”

  他这模样太鲜活,态度又亲昵,仿佛他们向来关系很好,谈锦有些昏头转向的,愣愣地看着对方拿出一罐药膏,又握住了自己搭在桌沿的手,指尖相触的瞬间,连心脏几乎都要停跳。

  “我自己来吧。”他慌地要缩手,下一瞬却看见青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方才还盈满光彩的双眼似有了暗淡的迹象,他便生生止住了回缩的动作,顿了一瞬又将手往对方眼前伸了伸,“……你来。”

  青年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射出参差的浅色阴影,谈锦盯着那一小片阴影的颤动,无意识蜷了蜷指尖,却攥住对方的指节,青年微微嘶了一声,谈锦慌忙放开手,“弄痛你了吗?”

  “没事。”青年拿指尖蘸了药膏往谈锦破皮的指关节涂,药膏是凉的,青年的指尖也是凉的,但触到他的皮肤之后忽然变得火热了。谈锦感觉整个身体都热了起来,连彼此相触的手掌上都出了层汗,他又想缩回手,但青年的手指勾着他的指尖,像是某种封印,他一动也不能动。

  “屋内太热了吗?”齐元清握着谈锦的手,几乎要觉得烫手了,他抬眼便看见男人绷着一张俊脸,耳后红了一片。

  “我去把炭盆灭了。”他准备起身。

  “别。”谈锦攥住青年的指尖,没敢用多大的力气,他看着青年略显笨拙的动作,有些迟疑地开口:“你的手最近还常常痛吗?我前几日从高山阁的琴师那学了松筋解乏的按|摩技法。”

  “不必弹琴之后,这双手较从前便好了一些。”青年抬眼,捕捉到了谈锦眼中一闪而逝的愧疚,唇边便含了点模糊的笑意,他偏头想了想,张口似在说玩笑话,“我听黄大夫说,你日日在酒楼中与旁人厮混。”

  “我没有。”几乎是青年话音刚落,谈锦便解释道:“黄大夫那次来看见的明明就是我在向宁方讨教按|摩技法。”

  “宁方?”

  “他是高山阁的琴师。”

  青年不答话了,取了边上的素帕将手上的药膏一点点擦净,戴上指套。谈锦看着他慢条斯理的动作,心中反倒像燃了把火似的,燥得厉害,他听见外头小声的说话声,便开口道:“外头的镖师是我雇来保护你的。”他盯着青年的唇角,下意识地想在那儿看见一点上翘的弧度。

  “我日日待在这儿,哪里需要什么保护。”青年淡淡开口。

  “我担心再出意外,万一谈丰病好后又要报复你。”谈锦想到那时的场景还觉得有些心惊,若是他没有及时赶到……他简直不敢想。

  “恐怕他会先报复你。”青年轻掀眼皮,他觉得谈锦是关心则乱了,按谈丰的性子,若要报复也是报复谈锦,暂时还轮不到他头上,“你才要注意安全,不如要要让那些镖师跟着你。”

  “跟着我?”谈锦瞧出青年是真的不愿让那些镖师跟着,他喝了口凉茶,脑子也清醒了些,终于想起这个朝代哥儿和男人的差别,“元清可是觉得不方便?”

  青年微微颔首,“那些人生得人高马大的,我看着就有些害怕。”他垂下眼,似是自责自己辜负了对方的好意,细瘦的手指攥紧了瓷杯,似是单单说出那般示弱的语句便已让青年心中备受煎熬。

  “是我考虑不周。”谈锦赶忙答道。又忽然听见外头传来黄大夫的声音,“哪来的人啊,都傻站在这。”

  “我们是谈少爷请来保护齐夫郎的镖师。”

  “真是胡闹。”黄大夫摆摆手,“齐夫郎住在我这,哪需要什么镖师?你们快回去吧,一个个站在这跟门神似的,别把我的病人吓得病得更重。”

  谈锦打开门,“黄大夫,定金已经付了。”

  “定金已经付了?”黄大夫瞪着眼睛,“付了多少银两?”

  “一百两。”谈锦老实答道。

  “你的钱就那么好挣吗?”出乎谈锦的预料,这话不是黄大夫说的,反倒出自他身后那不染凡尘的青年口中,“一百两说给便给了?”

  谈锦愣住了,黄大夫在一边摸着山羊胡子笑,还不忘拱火道:“谈少爷花钱确实有些大手大脚的。”

  “定金能退吗?”青年抿了抿唇,看向领头的镖师。出尔反尔的事情,他也是第一次做。他不懂生意上的事,但谈氏酒庄刚刚起步,花销又众多,早上去书社买宣纸时他还恰巧听见谈锦在里面和书社老板讨价还价,想来谈锦手头并没有多少余钱。

  旁边站着的几位镖师默默交换了几个眼神,纷纷心道谈少爷果然惧内。只是这到了手的钱,可一定是不能退的,“齐夫郎,这本是约定好的事,自然是不能退的。”

  “元清,无事,这钱不必退。”谈锦出来打圆场,他像是全天下乱花钱的丈夫那般,在妻子讨价还价时站出来发表大方言论,成功收获青年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让他们跟着我也不错。”谈锦有些心虚地继续道:“往后你若是想出门,提前和我约好时间,我便来接送你。”他有些拿不定青年如今对他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似乎是已经不再讨厌了,否则也不会主动关心他的。

  “当真?”青年本还在纠结那一百两的事,听他这么一说心中竟有些不明原因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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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元清:谈锦都在讨价还价了,一定是没钱了。

  谈锦:老婆,有没有可能我是个商人,我那叫商务谈判,不叫讨价还价。而且我还没到破产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