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言卿最后没给回答,但答案不言自明。

  荀斯桓脑袋里“嗡”的一声,像掉进了与世隔绝的真空结界,失魂落魄之中,不知怎么就走到了许云渺公寓门前。

  走过来是要干嘛?敲门吗?

  问许云渺为什么非要去见黎言卿?问当时的许云渺心里到底怎么想的?然后被许云渺像撵疯子一样撵出门?

  他不相信黎言卿的挑拨,却不能自已地想听许云渺再承诺一次只爱他一人,哪怕,许云渺在失忆前早就说了千万遍。

  是啊,说了千万遍,每一遍都不敷衍,可他还是需要许云渺一遍又一遍地承诺,他还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幼稚试探。

  偏偏失忆前的许云渺,一次次包容原谅了这份幼稚的试探。

  失忆前的许云渺不会转身就走,会无比耐心地说“爱人之间该尊重彼此的独属空间”,可最后又会纵容地答应放弃项目,但下不为例。

  于是,荀斯桓便会愈发恃宠而骄,下次仍然这样任性幼稚,甚至要求得更多更过分,以换取许云渺更大的纵容。

  这就好像是为了证明——你看,渺渺多爱你,他愿意为你一次次委曲求全,降低要求,抛开原则。

  于是,在如此循环往复的幼稚试探与宽容迁就里,爱意被一点点消磨。

  荀斯桓后来确实证明了许云渺愿意为他抛开原则,只不过,许云渺是连带着原则和荀斯桓,都一起抛开了。

  今夜,荀斯桓好像忽然有点明白,何为爱而不喜欢了。

  申城的夜从不寂寞,永远流光溢彩,永远车水马龙,可繁华热闹之下有几多愁,人人自知。

  荀斯桓每隔两分钟就点开手机看一看,没有许云渺的消息,再刷朋友圈,也没有许云渺的动态,而后苦涩自嘲。

  ——许云渺失忆啦,他不会再无条件包容你的任性试探和无理取闹啦!

  此时此刻,他才知道,以前他不说一句就离开后,许云渺经历的是多么难熬的夜,一分一秒都在期待与失望中反复被碾磨。

  从灯火如龙,被碾到夜沉如水,再熬到晨光熹微,好像一夜之间想了很多,又好像脑袋始终一团浆糊。

  正魂不守舍,背后忽然嘭地撞上了一块铁板,把荀斯桓撞得后脑后背一阵火辣辣,把门里人也吓了一大跳。

  荀斯桓踉跄爬起来,转身对上惊愕得合不拢嘴的许云渺,懵然意识到,自己靠着许云渺的公寓门坐了一夜。

  许云渺惊得眼珠子快掉出来,反应了半天才问:“荀斯桓,你,在我家门口坐了一夜?!”

  荀斯桓眼下青黑,还是昨晚那身衣服,衬衫和西装皱巴成了咸菜,头发也是乱的,一夜之间下巴上冒出一层薄薄胡茬。

  “我昨晚想道歉,怕你睡了没敢敲门,也怕你在生气不愿意听……后来想去给你买早饭……又怕走开了,错过你出门。”

  荀斯桓说完才看到许云渺没穿西装,手里拎的不是公文包,而是保温桶,更懵了:“你这是干嘛去?”

  说话颠三倒四,表情不知所措,这是把脑子熬傻了,荀斯桓从来讲究,何时这样邋遢过,许云渺心疼都来不及,哪还生气。

  但也不能太快原谅,他只能装着愠怒说:“我妈不知道我在溪山度假,前天送了一大锅海参粥来,我喝不完,拿去送流浪汉。”

  “什么流浪汉?”荀斯桓焦急地傻愣愣地问。

  许云渺快憋不住笑了:“住22楼的荀姓流浪汉。”

  荀斯桓理解了一会儿,才明白许云渺是在嘲笑他,悬了一夜的心陡然落了地,一步上前就把许云渺抱了个满怀。

  “谢谢,云渺,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

  又道谢又道歉,委屈巴巴的样儿,看得许云渺心肝儿直打颤,差点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横行霸道的坏人。

  “进门再抱。”他象征性地挣了两下,知道横竖是脱不开的,只嫌弃道,“快撒手,先洗澡再喝粥,臭烘烘的。”

  荀斯桓闻言立刻撒手,想起了许云渺爱干净,最讨厌的,就是荀斯桓有时精/虫上脑了,不洗澡就要和他亲热。

  洗香香,还换上了许云渺的家居服。

  荀斯桓清醒了,想到许云渺还没说过原谅他,又臊眉耷眼起来,坐在餐桌边,眼巴巴看着许云渺忙里忙外。

  那双眼睛,跟粘在许云渺身上一样,许云渺走哪儿,他盯到哪儿,生怕一不留神,许云渺会跑了。

  许云渺看不下去了,把海参粥“咚”一下放在荀斯桓跟前,颐指气使道:“喝粥,有话喝完再说。”

  荀斯桓挺听话地舀了一勺子,举到嘴边又觉得不对,放下勺子说:“不先说,我喝不下。”

  许云渺深觉头痛,又觉得这样臊眉耷眼的荀斯桓有点新奇又有点可爱,像犯了错想求得主人的原谅和抱抱的大狗狗。

  “说吧。”许云渺无奈道。

  不料,他刚在荀斯桓身边坐下,就又被一把抱住了,一夜没睡的人,力气还是那么大,用力挣也挣不开,他干脆不动了。

  荀斯桓声音发闷:“我昨晚想了很多,是我自私,是我感情用事,让你失望了。你说得对,爱不该是猜忌独占,给我个机会好吗?”

  “你昨天一扭头就走,我真的……”后面的话有些羞耻,荀斯桓说不出口,把脸埋入许云渺颈间,贪婪吸着许云渺的气味。

  “真的什么?”许云渺偏要刨根究底,脖颈被荀斯桓的头发蹭得痒痒。

  荀斯桓又蹭了会儿,这才小声说:“害怕。”

  许云渺觉得心窝也被蹭了,痒遍全身,可也彻底没了脾气,抬手圈住害怕了的荀大狗熊,抚背安慰。

  “我那么说,是希望你明白我不喜欢你这样。我想和你长长久久走下去,所以我们要早早解决这些小隐患,嗯?”

  荀斯桓被一句“长长久久走下去”就给哄好了,心情一轻,肚子“咕噜”一声长鸣,逗得两人都笑了起来。

  二人言和,荀斯桓也终于从犯了错的大狗熊变回了淡定冷静又威严的荀律师。

  许云渺当天上午就收到了加入调查项目的通知,担任项目负责人,顶替了原本打算亲自上阵的荀斯桓。

  黎言卿上午造访了云寰,要为下午即将进行的高管访谈做准备。

  说是高管访谈,实际是对有受贿嫌疑的对象做盘问,这些人都是在商场里浸淫了多年的老油条,盘问十分考验律师的技巧。

  许云渺久疏战阵,荀斯桓便提议在下午访谈前,先亲自做个示范,也算是预演,还偏偏请黎言卿扮演被盘问的对象。

  “小黎总,接下来的模拟可能会有冒犯之处,多多包涵。”荀斯桓对着黎言卿笑得像猎人看着落入圈套的猎物。

  果不其然,五分钟后,会议室的气氛降到了冰点,黎言卿眼神带刀,荀斯桓开口无情,感觉下一刻,两人就会暴起动手。

  荀斯桓那一套气势逼人、节奏极快、逻辑严密的盘问,属实是赏心悦目。

  可再迷人,许云渺也不敢看下去了,担心黎言卿被犀利的一串串问题击穿,恼羞成怒,直接把云寰给解聘了。

  他在一边咳了两声做提醒,圆场说:“荀par,我觉得演练得差不多了。”

  荀斯桓适时收敛了气场,变脸似的笑了,客气说:“辛苦黎总配合,中午我做东,楼里——”

  “不用了。”黎言卿语气还冷着,脸上却热情一笑,“云渺,附近有什么小馆子推荐?我们一起简单吃点。”

  无视了荀斯桓的邀请,只单问许云渺,和荀斯桓不对付的态度,昭然若揭。

  许云渺不想得罪客户,也要保全男友面子,赶紧说:“也好,下午还有访谈,时间挺紧,咱们晚上再宰荀par一顿大餐。”

  荀斯桓刚刚公报了私仇,这会儿不想计较,准备跟二人一道出门去小馆子,却被许云渺一个眼神给瞪住了。

  ——原来,“我们一起”是指许云渺和黎言卿二人一起,带谁也不带荀斯桓的那种。

  一下午连续三场访谈,每场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访谈完第二场,正赶上一天里最困的时刻。

  荀斯桓忙完了手头的事,“路过”会议室看看心上人,顺便了解访谈进度,走到门口就听见里头正在点咖啡。

  “哎,别,小黎总不喝带奶的咖啡。”许云渺清亮的声音传出来,“冰美式,少冰,加榛果糖浆。”

  黎言卿语气欣喜:“云渺,你居然还记得?”

  “当然,一喝牛奶就肚子痛嘛~”许云渺话里透着亲昵,于是荀斯桓肚子里的酸水又要往外冒了。

  “荀律师?”黎言卿眼尖,也可能是故意的,叫了一声立在过道里的荀斯桓。

  许云渺闻言回头,趁无人看见,有意冲荀斯桓眨了眨眼睫,才说:“荀par来了,那这咖啡可轮不到我买单了。”

  ——什么意思,不记得给他点一杯就算了,居然还要他为情敌买单?!

  荀斯桓被许云渺折腾得没脾气,冤大头似的,掏手机付钱,付完幽怨地看了许云渺一眼。

  许云渺便趁机悄悄给他比了个口型,大概是——“等我”。

  也不说清怎么等,等多久,荀斯桓愣头青似的坐在办公室里,明明有一堆工作,全都提不起力气处理。

  等到三场访谈都结束,黎言卿不想和荀斯桓共进晚餐,先一步告辞,许云渺趁无人注意,摸进了荀斯桓办公室。

  “让我看看,是谁家的河豚,气得这么鼓?”许云渺笑得眉眼弯弯,关了门,上了锁,又把玻璃墙调成雾化。

  荀斯桓不说话,分明注意力都在许云渺身上,还假模假样地看着电脑屏幕,在键盘上猛敲出一排“M”。

  “你怎么跟小孩儿似的。”许云渺讨好地绕到桌后,牵住了荀斯桓,把人一路牵到小沙发,一起坐下。

  荀斯桓现在不是独占欲作祟了,纯粹是想撒娇,闷声说:“你都知道给他点咖啡,怎么不记得给我点?”

  “买个咖啡都要雨露均沾?”许云渺语气无奈,实则是被这样的荀斯桓给结结实实可爱到了。

  荀斯桓继续闷道:“不要雨露均沾,是要你只对我偏心。”

  许云渺的心已经化成了一滩水,捧住荀斯桓的脸,在额头啄了一口:“你昨天一晚没睡还喝咖啡,我怕你心脏受不了。”

  荀斯桓对这解释很满意,但还是板着脸。

  “再说,我现在就是来偏心的。”许云渺按了按荀斯桓肩膀,又拍拍自己的腿,“躺这儿,闭眼。”

  “干嘛?”荀斯桓边问边照做,脑袋挨上许云渺大腿的瞬间,幸福的暖流涌遍全身。

  “让你歇歇。”许云渺手指穿过荀斯桓的头发,轻轻按在头顶穴位上,“你不是说,闻闻我的气味就能充电嘛?”

  荀斯桓还真一扭头,贴着许云渺小腹猛吸两口气,一脸享受说:“闻出来了,中午吃了星洲炒米,喝了冻奶茶。”

  许云渺被逗乐了,一本正经地纠正:“闻错了,是干炒牛河和牛奶绵绵冰。”

  “一会儿油一会儿凉,你也不怕拉肚子。”荀斯桓一秒从小作精切换成爹系男友,“下次不能这么吃了。”

  许云渺听得心软,手揉捏头顶,再到眉弓,滑入眉心,而后被荀斯桓一把捉住,掌心掠过鼻梁鼻尖,贴上凉软的嘴唇。

  “痒!”许云渺觉出掌心里又凑上来一抹湿湿的热意,顺着掌心直冲头顶,“脏,没洗手!”

  “许云渺。”荀斯桓放过了害羞的掌心,睁眼直勾勾看着许云渺,“许云渺,许云渺。”

  “干嘛呐?”

  “不干嘛,就想叫你。”

  许云渺虽然嫌弃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手指复又穿过荀斯桓密实的头发,一下下的,像给大狗熊梳理毛发。

  “还好这次是阿黎,他看着我的面子不和你较真,以后别的男客户跟我走得近一些,你也这样?”

  “别的男性朋友呢?老朱的醋你也要吃?还是从此以后,我只能和异□□朋友,不能和同□□朋友了?”

  “再说,圈子里觊觎你的人更多,我要是和你一样,我都要被醋腌入味儿了。我这么拘着你,你不生气?”

  这些道理,荀斯桓当然都懂,但懂归懂,实在很难做到。

  许云渺也知道他懂,更知道有时心中欲望就是难以遏制,他自己也不是没起过独占荀斯桓的念头。

  二人安静享受着繁忙生活中的片刻缱绻,轻轻说话,或是耳鬓厮磨。

  荀斯桓被梳得魂儿都轻飘飘的,低音炮响了,冲击许云渺鼓膜道:“好想把你变小,装在口袋里。”

  许云渺没接话,又按摩了一会儿,觉得时机成熟了,悄悄试探:“所以呢,给你一个历练的机会。”

  “阿黎好久没回申城了,这个周末我答应带他到处转转。”

  没等荀斯桓忿忿开口反对,他马上又说:“我本来是提议我们三个一起,再叫上老朱,可他不待见你,老朱又提前有约了。”

  “所以,你不会再为这个闹别扭了吧?”

  荀斯桓:真的很委屈!

  某阿无:你们该不会以为就这么解决阿黎的问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