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闻言先是一喜,紧接着却又都蔫儿了下来。

  “二十万两银子的军费能打发些什么?顶多不是多喝几天米汤勉强吊着口气苟活几日罢了。”

  “说真的,我不想死,可是这样整天挨饿受冻苟活着倒还不如直接死了来得痛快呢。”

  “死了也就死了,冷不丁一下子就再没了什么感觉,这样一天天的可别提多煎熬了。”

  “我可不想去迎接朝廷的人,我脾气爆,怕不小心将人给打死了。”

  “我也不去,昨儿中午到现在就喝了碗米汤,哪个还有那力气跑过去迎接他们!”

  七嘴八舌嘟嘟囔囔,每个人的言语之中都是对朝廷对皇上的怨气,以及对现实的深深绝望麻木。

  这一幕落在严将军的眼里不由得心下就是一沉——军心混乱、士气消沉,一旦敌军来袭将必败无疑!

  可转念一想,没有粮食没有取暖之物,不用敌军来袭自己就得先死得透透的了。

  看着面前这一张张消瘦憔悴死气沉沉的面孔……朝廷已经好些个年头不曾征兵了,如今年纪最小的也都有二十好几了,可对于已经年近五十的严将军来说,这些仍不过只是孩子罢了。

  叫他心里如何能好受?

  宁可光荣地战死沙场,也绝不该是被君主抛弃、狼狈如丧家之犬般在绝望中慢慢等死。

  驻守边疆这么多年,他们已经为这个国家为百姓为君主付出了太多太多。

  这道坚固不催的城墙是他们用自己的鲜血一次又一次反复不断加固而成的,是无数将士用自己的尸骨堆砌而成的。

  皇上他……究竟为何要抛弃他们?

  严将军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只知道自己心里坚持半生的什么东西似乎隐隐约约开始松动了。

  沉默良久,严将军扬声一声喝,“好了!”

  瞬间一片安静。

  “先随我去将物资迎回……无论多少,好歹暂且缓解一番眼下的燃眉之急,剩下的……本将军向你们保证,稍后回来便立即再次传信回京,无论如何一定会多要一些物资回来。”

  这话显然并不能安抚到众人。

  不是不信任他们的将军,而是对京城龙椅上坐着的那位已经彻底丧失了信任。

  明明是理所应当的军需供给,偏每次都弄得他们将军像是那要饭的乞丐一样百般乞求,就这都还不过是看上面的心情随意施舍那么一两口。

  这一次已经是今年冬季讨要的第二回了,仍这样抠抠搜搜,难不成还能指望第次突然就大方了?

  分明他们都听说了,皇上的意思就是想要抛弃他们,让他们自生自灭。

  大概……压根儿也不会再有第次了。

  每个人的心情其实都不容乐观,根本就不相信还能要来物资,但却也没有谁吭声说什么。

  他们不想在这儿为难严将军,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严将军也已经做足了他能做到的一切,没有一丝一毫对不住他们的地方。

  真正对不住他们的是……金銮殿上的那位!

  一行人来到城门外时,运送物资的队伍已经在那儿接受盘查了。

  毕竟是边疆城池,较之其他任何地方的管理都要更严格许多,再确认过没有问题才能放行,哪怕是朝廷派来的人也不能例外。

  “怎么这么多人?”

  “百姓都围在这里做什么?”

  “兴许都听说是朝廷送物资来了,想确认一下那传言是否属实吧。”

  严将军皱了皱眉,从人群中挤过去之后,瞬间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呆在了原地。

  城池门口偌大的一片地方全是运货的马车,每一辆马车上的货物都塞得满满当当的,放眼望去,远远儿的还能看见不断有马车正在往这边过来。

  “这都是朝廷送来的物资?”严将军一脸不敢置信,怎么看着也绝不止二十万两的军需啊。

  难不成是刚好碰见了什么商队?

  正在这时,接受完盘查的一个中年男子上前几步,“这位可是严将军?”

  严将军看向他,见他并未着官服,看着也眼生,不禁愈加疑惑,“正是本将军,阁下是……”

  “草民是京城商会的会长向维,见过严将军。”

  众人顿时失望极了。

  果然是商队罢了。

  严将军尚且还能绷得住,冲着他微微颔首,而后便抬起头来扫向人群。

  向维不解地问道:“严将军是急着找寻什么人?”

  “方才本将军听人来报,说是朝廷运送军需的人来了,不知向会长可曾瞧见?”

  “这……草民便是此次运送物资的负责人,不过草民并非是朝廷派来的。”

  严将军愣住了,“这是何意?”

  “严将军有所不知,此次皇上只给户部尚书拨了二十万两银子用于采购,任谁劝都不管用,最终百般无奈之下是护国长公主挺身而出慷慨解囊,愣是变卖了嫁妆才给凑出来这一批物资,叫草民率领着亲兵跑这一趟,顺带也就将朝廷的那点儿给捎上了。”

  一听这话,顿时人群就炸开了。

  “皇上竟然真就只给了二十万?”

  “这些物资果真都是给咱们的?”

  “那位长公主果真连嫁妆都变卖了?”

  “这里究竟都有些什么啊?粮食够吃吗?有没有棉衣?”

  “长公主是不是倾家荡产了?”

  ……

  一连串的问题不间断地砸了出来,足以想见大伙儿的震惊和激动。

  便是沉稳如严将军这会儿也都未曾好到哪儿去,瞪大了双眼甚至说话都有些磕巴了,“这些都是给将士们的?是长公主自掏腰包给的?”

  “千真万确,皇上那边实在是……”话就说了这半截儿,向维便叹了口气摇摇头,无奈失望的情绪溢于言表。

  而后话锋一转,说道:“这回送来的东西大致有大米二十万石、拢共花费了千五百石棉花的御寒衣物、木炭千五百石、马草十五万石、油……”

  随着他一项一项报出具体数目,在场的将士和百姓无不惊愕万分,人群之中吸气声此起彼伏。

  便是每天都吃干饭,二十万石大米也足够吃两个月左右了,搭配着其他粗粮还能吃得更久。

  千五百石的棉花平摊在每个人身上大概也都能捞着一套不算薄的棉衣棉裤被褥,再搭上过去的那些旧衣物,保暖的问题便也解决了。更遑论还有那么多木炭能用呢,分在每个帐篷里也尽够了。

  甚至还有他们从前想都不敢想的油、肉、鱼、蛋这种金贵东西……

  “拢共花费约莫二百万两白银,除此之外,长公主听闻诸位将士已长达半年未能领到军饷,故而又添了八十万两白银叫先发放下去……这八十万分下去估摸着连每人两个月的军饷都不够,却暂且也就只能先这样了。”

  “长公主说了,叫大伙儿先吃着用着,待过些日子她再想想法子看能否将诸位的军饷都补齐了。若物资消耗完了也可随时传信与她,无论如何她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满足大伙儿的需求。”

  “长公主还特意嘱咐草民定要转告严将军,千万别不好意思朝她伸手。诸位将士都是大周朝最忠诚的勇士,为了国家为了百姓舍生忘死血染沙场,便是亏了谁也绝不能亏了你们。”

  “诸位将士的付出和牺牲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身为大周朝的公主,无论如何她也定会努力撑起大后方的这片天,尽一切所能令诸位吃饱喝足穿暖、再无任何后顾之忧!”

  话音落地,登时掌声雷动。

  四面八方全都是百姓们欢呼叫好的声音,随意一耳朵全都是对长公主的极致追捧赞美,以及对那位帝王的唾弃鄙夷。

  边疆本就更加民风彪悍些,又因与政权中心的牵扯较小,故而对待皇帝这种生物的敬畏之心其实也远不及其他地界。

  甚至可以说,在这些百姓的心里,驻守边疆的将军都比皇帝更令人尊重敬仰。

  原本知晓皇帝那般令人寒心的决定之后,百姓们就已是憋了一肚子的火,这会儿再有个长公主搁旁边一对比,顿时就更衬得皇帝是如此昏庸无能目光短浅且又冷酷无情。

  一时间骂起来那是个顶个的凶悍,全然不似京城百姓那般含蓄。

  而相较于百姓,将士们对这件事的感触显然还要更深一些。

  知晓被皇上抛弃,绝望的同时其实还有一股深深的茫然和自我怀疑。

  明明他们都在努力保家卫国,豁出去性命在效忠大周效忠皇上……又不曾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为什么皇上要抛弃他们?

  是否他们根本就不重要?那些付出和牺牲也不过只是他们的自以为是罢了。

  可直到听见长公主的那番话,他们才知道原来不是他们对大周对百姓来说毫无用处,原来他们的付出和牺牲都是有价值的、是足够被尊重被铭记在心的。

  原来也不是他们做错了什么才要被抛弃,原来仍有人愿意为了他们而不惜倾尽一切给予支持……

  一股暖流在每个人的心中缓缓流动,莫名就鼻子发了酸,眼眶一阵温热袭来。

  寒风吹来,带起脸上一片凉意,这才惊觉不知何时竟已流下泪来。

  严将军亦微微红了眼眶,郑重其事地对着京城的方向行了个礼,又道:“还请向先生带句话回去——长公主的仁义之举我等永世难忘,待日后回京必定亲自登门拜访叩谢此大恩大德。”

  “好说好说,严将军请放心,草民一定将话带到。”向维笑呵呵地应承着,将在场将士们的表情全都尽收眼底,一时不禁感慨万分。

  常言道士为知己者死……一批“倾尽家当”的物资再加上那样一番话,威力着实不可小觑。

  “严将军快快叫人来交接吧,赶紧的也好叫大伙儿都穿上新衣裳饱餐一顿,另外还得请严将军借一步说话,长公主还另有要事相告。”

  严将军立时精神一振,挥挥手叫身边的副将来负责交接,而后便带着向维去到自己家中。

  坐下喝了碗热茶暖暖身子,向维这才缓缓舒了口气,感慨道:“这地方着实冷得吓人,咱们这一行人才来便已是冻得受不了了,诸位常年驻守于此地实在是……叫人不得不敬佩。”

  看得出来这位严将军似乎不善交际,向维便也不曾再多寒暄什么,感慨一句过后便正了脸色,严肃道:“长公主预知到胡人即将大举来犯,时间……距离现下约莫还剩下七日,拢共大抵有五六万敌军,还请严将军提早做好准备应战。”

  听闻这话,严将军的脸色登时就变了,根本就未曾再问什么,当即就起身冲着门口高呼一声,“叫所有副将立即前来,有要事商议!”

  转头忽而又想到了什么,忍不住问道:“皇上可知此事?”

  向维默默点了点。

  “既是知晓还……”严将军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一阵黑一阵铁青,最终全都化为满脸灰败,“这不仅仅是想叫二十万将士去死,连这满城的百姓也根本都不在乎了啊。”

  向维暗暗叹息一声,说道:“方才我见将士们都消瘦得厉害,人也没什么精气神儿,想来物资短缺也不是一两日了,只怕对身体的影响不小。”

  “长公主料想也是如此,故而特意嘱咐,叫严将军别省着,趁着这几日叫大伙儿好好补补身子,吃饱了才能有力气上战场啊。”

  原本冰凉一片的心似乎被注入了一股暖流,瞬间温暖了许多。

  可惜他是个不善言辞的,憋了半天也才憋出来一句话,“长公主对将士和这满城的百姓恩同再造,他日若有所需,我必肝脑涂地报此恩情!”

  就在边疆众将士忙着补身子忙着练兵迎战之际,被他们心心念念感激的长公主单若泱却已经彻彻底底成为了一个“死宅”,愣是一步都未曾踏出过府邸。

  连武安侯都等得有些急躁了,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已经预知到什么了?为何这么多天一步都不踏出大门?连皇上传召都只说病了,也未见她耽误批奏折啊。”

  顿了顿忍不住又骂,“姓萧的那个老贼就不是个好东西,好端端的非得叫奏折直接送往公主府做什么?若不然好歹她每天还得雷打不动往宫里跑一趟,机会也多得是。”

  老武安侯的神色亦显得有些凝重,问道:“近来皇上对你的态度如何?”

  武安侯仔细想了想,“并无任何变化,仍十分信任依赖。”

  “那就应当不是知晓了什么,若不然她早该告诉他了,你哪里又还能安安稳稳坐在这个位子上呢,他如今可不是那能做得了戏的人。”对于自己的药,老武安侯显然极其有信心,听罢之后便安心了不少。

  思忖片刻,揣测道:“估计也就是因为边疆军需那件事,以及众皇子被打入大牢吓着她了,故而才安安分分呆在府里,对皇上避而不见罢了。到底是个女娃子,胆子小怕事也实属人之常情。”

  “那依父亲的意思,咱们仍按计划行事?”

  老武安侯却忽的沉默了下来,迟迟拿不定个主意。

  虽说一切看起来都挺合理,周景帝那边也并无任何蹊跷反应,可他这心里莫名却总有些突突的,仿佛没个着落。

  听罢他的话,武安侯就安慰道:“这也正常,毕竟是咱们筹谋多年的大事,不瞒父亲说,我这心早就开始扑通扑通没个着落了。”

  既紧张又兴奋,整个人时时紧绷着,再这样下去他都担心自己快扛不住发疯了。

  于是就劝道:“九十九步都走完了,如今就差这最后一步……我已接到消息,二十万大军即将兵临城下,其他各地方驻军也未见任何异动,届时整个京城都只能任由咱们囊中取物……父亲,属于咱们李家的时候当真到了!”

  旁边的李恒也是满脸抑制不住的激动雀跃,附和道:“眼下实在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切都是向着咱们家这边倒的,此时还不动手更待何时呢?”

  “眼下大臣和百姓对他的忍耐已经达到了极限,正疯狂想着如何将那些皇子救出来,一旦到那时,保不齐他们就要簇拥着某位皇子去逼宫了!这样大好的现状是咱们家花费多年才制造而成,可绝不能便宜了旁人啊!”

  “祖父,您就别犹豫了!”

  这头话音才将将落地,那头武安侯又接了话继续说道:“我知晓父亲生性谨慎难免忧虑,可有些事拖得越久暴露的风险便越大,倒不如当机立断,趁着旁人都还未有所疑虑之前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拿下战局。”

  “父亲,您常教导我夜长梦多、迟则生变这个道理,怎的事到如今自己却反倒开始迟疑不定了?最好的时机就在眼前,错过这一次只怕追悔莫及啊!”

  父子两个你一句我一句来回不停地劝,只劝得老武安侯也顾不上再去思考太多,甚至忍不住怀疑是否自己的确太过敏感太过谨慎了些。

  最终,武安侯的一句话彻彻底底说服了他,“恕儿子直言,父亲如今年事已高……”

  老武安侯顿时心神一震,咬牙道:“就按计划行事。”

  没错,他已经是这把年纪了,倘若错过这个机会不定还能否等得到身披龙袍坐上龙椅的那一日。

  只差最后一步罢了,不能畏缩不前!

  那父子两个闻言立时就乐开了花儿,满脸全是激动,不知情的还当他们已经成功了呢。

  “我这就去准备。”

  ……

  “公主,七皇子说近日身边总有人劝他联络大臣逼宫,否则他们这些做皇子的必定没有活路,他一时拿不定主意想问问您和驸马的意思。”

  因大臣们坚持不懈的强烈要求,前些日子周景帝总算是松口将皇子们全都从牢里放了出来,不过却谁也不得自由,无论大的小的有一个算一个通通都被圈禁着。

  按理来说莫想着联络朝臣了,其实连往外头传个消息都应费劲得很。

  可偏偏,这消息还就传起来了,还不止一两回。

  这样松懈的看守说是圈禁?

  怎么看都有问题,什么脑子对这提议还能犹豫不决呢?

  “都被六皇子的死吓疯了,况且眼看着已是穷途末路,倒不如豁出去搏一搏罢了。”萧南妤摇了摇头,设身处地想一想,其实自己也未必不会动心。横竖都已经这样了,眼看着以周景帝那德行也不像是能轻易放过亲儿子的,坐以待毙的结局十有八/九就是真得毙了。

  不搏是个死,搏了还尚有一线生机。

  “老东西算计人心挺有一手。”单若泱暗骂了一句,思索片刻,还是叹息道:“传话告诉他,若信得过本宫这个姐姐,就暂且乖乖的在府里呆着别瞎蹦跶,若不然后果自负。”

  用脚指头想都能猜到,这个被撺掇出去冒头的人指定只有死路一条,当场就得被弄死。

  单子玦这个人虽说性情有些扭曲甚至是变/态的程度,但他到底也是公主最亲近最疼爱的弟弟……她是不太清楚,若公主知晓这个弟弟偏执扭曲的心理究竟会如何,但是她想,以那小姑娘的性情应是不忍心看他去送死的吧。

  至于说将来是否会成为威胁?那死昏君别的本事没有,生孩子的本事却不小,皇子还有好几个呢,她也总不能将这些人全都杀光了。

  当然了,若武安侯下这个手……

  一切听天由命吧,倘若那些孩子命大,她也无甚好惧怕的。

  萧南妤的心情很紧张很忐忑,忍不住再一次确认,“公主当真都已安排妥当了?”

  “放心罢,已经收到了郑老将军的来信。”

  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大雪纷飞,寒意刺骨。

  尽职尽责把守在宫门口的侍卫们冷不丁听见一串脚步声快速靠近,凭着多年的经验,他们立即就判断出了脚步声的不同——齐整有力,落地发出的声响似特制军靴。

  再侧耳细听,隐约还能够听见铠甲摩擦的声音。

  来者是军队!

  且听这脚步声的阵仗很显然这队人并不少!

  侍卫们顿时高度紧张起来,手里的刀已然出了鞘,同时迅速吹响号角以作警示、寻求支援。

  很快,来人的面孔便出现在了眼前,借着灯笼仔细一瞧,才发现领头之人竟是本该被圈禁在府内的四皇子。

  此时此刻,他正一脸阴沉肃杀之气,身后跟着一些身着官服的大臣,再往后则是一眼看不到头、全副武装的士兵。

  显而易见,来者不善。

  守门的侍卫心下发憷,却还是强撑着亮出刀来,怒斥:“四皇子带兵强闯皇宫意欲何为!”

  与此同时,离着最近的那一批巡逻侍卫听见号角声也匆匆赶了过来,双方一触即发。

  但很显然人数的差距实在过于巨大。

  单子铭当即冷笑出声,无情道:“拦路者,杀无赦!”

  随着这声令下,他身后的那群士兵立即上前亮出了兵器。

  一方想要强闯,一方职责所在势必要阻拦,双方当下便在宫门口展开了一场厮杀。

  然而战局并未持续很久,侍卫人数实在少得可怜,士兵光以人数就能死死碾压他们。

  这时,单子铭便又高喊一声,“降者不杀!”

  一时兵戎相见的声音似乎短暂停了片刻,随即还当真有不少人选择了放下兵器。

  局势明显一边倒的情况下硬抗到底也不过死路一条,毕竟都是血肉之躯,能活着也没几个人等不及想要去死。

  想不开非要阻拦的就跟砍西瓜似的,那乖觉的扔下兵器躲在一旁的便也就当没看到,就这么着,单子铭率领着士兵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就来到了景福殿门口。

  “砰”的一声,单子铭终于做了一回自己早就想做的事——狠狠一脚踹开了那死老头儿的大门。

  彼时,周景帝正穿戴整齐端坐于床沿上,丁有福静静伫立在一旁。

  主仆二人看见来人竟丝毫也不慌,周景帝反而冷笑起来,“老四,你这是要造反不成?”

  单子铭隐隐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可此时此刻却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能按下心里的慌乱忐忑,强行稳住。

  “父皇年迈昏聩,也是时候该退位让贤了,还请父皇立即写下传位昭书与儿臣,看在父子一场的份儿上儿臣必定不会伤父皇分毫,您大可以安安心心做您的太上皇颐养天年。”

  “朕若是不肯写呢?”周景帝阴冷地扫了眼在他身后的那些大臣,似乎要将那些面孔全都牢牢记在心里似的,“你们呢?打定主意要逼朕退位?”

  一群人默默垂下头不敢看他。

  “好!这就是朕的好儿子、好臣子!可真有你们的!”周景帝怒极反笑,笑着笑着忍不住连连咳嗽起来。

  单子铭的心里实在慌得很,并不欲过多纠缠,急切道:“还请父皇立即写下传位昭书,否则休怪儿臣不念父子情份!”

  “微臣救驾来迟,还请皇上恕罪。”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道,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武安侯?”单子铭忽的像是一脸见鬼的表情,看看他又看看自己身后的那些士兵,一脸懵,“你与他联合起来故意设套算计我?”

  大臣们也懵了。

  原本洋洋得意的周景帝一时之间似乎也陷入了某种迷茫之中,半晌没能转得过弯儿来。

  只见武安侯笑得一脸诚恳,“四皇子此言差矣,微臣可不曾跟皇上联合起来。”

  “那你……”单子铭心下先是一喜,紧接着还未等话说完,猛然一阵剧痛袭来。

  低头,却见自己的腹部正插着一柄寒光闪烁的刀子。

  “你……”单子铭愕然抬头,对着眼前这张脸似有无数问题想要问个清楚,可一张嘴,却是鲜血汩汩。

  “四皇子!”

  跟随而来的大臣们吓得腿都软了,扑通扑通跪了一地,开始不断磕头乞求皇上原谅。

  然而,周景帝也正一脸震惊地看着那把大刀回不过神来呢。

  只见武安侯淡然一笑,“四皇子可是想问微臣为何要杀你?很简单,四皇子的任务已然完成了,自然是时候该上路了。”

  说着,便缓缓抽出了自己手里的大刀。

  随着最后一点刀刃抽出,单子铭的身体也随之倒在了地上,眼睛瞪得大大地直勾勾盯着武安侯,也不知究竟还有没有气息。

  正在众人惊愕之际,外面忽然又传来一阵孩童的哭声。

  “父皇饶命啊!”

  “父皇!儿臣是无辜的,儿臣什么都没做,求父皇饶命啊!”

  “你抓了他们做什么?”周景帝皱起了眉头。

  武安侯没回话,只掏出帕子缓缓擦拭着刀上的血,莫名显出一丝诡异的气息来。

  直到这时,周景帝终于后知后觉了。“你……”

  “皇上这脑子果真是愈发不好使了,是不是还没想明白方才四皇子那话的意思呢?”武安侯遗憾地叹息一声,抬起头来用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若非皇上相信四皇子会逼宫,微臣的十万大军也进不了城门啊,更遑论进皇宫呢……”

  周景帝彻底呆住了。

  当日就是武安侯悄悄告诉他,老四已经被逼疯了,正私下联络朝臣企图逼宫。

  他一时心慌意乱,便同意了武安侯将驻守城外的十万大军召回京城,在皇宫里保护他坐等瓮中捉鳖。

  可结果到头来他自己竟才是那只鳖?

  “若非本侯大开方便之门,凭他还想跟外界联络?再者说,仅凭这么几个手无寸铁的废物,拿什么逼宫?”

  然而周景帝却从未想到过这一点——想逼宫,单子铭能有人手吗?

  顶着一个浆糊脑袋就这么轻易被武安侯给诓骗了去,落得这般引狼入室的结局。

  终于看明白武安侯的狼子野心,周景帝是彻底慌了神,满脸惨白之色对着那群士兵声嘶力竭地吼道:“朕是天子,你们也想跟着他造反不成?速速将这逆贼拿下,朕可高抬贵手放你们一马!”

  事实上,那些士兵也根本不知其中内情。

  一派以为是支持年轻的皇子推翻昏君、还大周一个清朗盛世,一派却以为自己是来救驾的……总而言之,所有人直到这会儿都还是懵的。

  听见周景帝的话一时面面相觑手足无措,也不知究竟该如何是好。

  正当他们犹豫着想要拿下反贼之时,武安侯却一脸淡定地说道:“本侯的二十万大军此时应当已经进城了,你们确定要与本侯为敌?”

  周景帝大惊失色,“你……你……”半天也没再蹦跶出多余一个字来,眼瞧着人都要摇摇欲坠似的。

  武安侯一脸鄙夷地看着他,接着对士兵们说道:“想想他对边疆的将士们的所作所为,你们难道真要跟着这样一个冷酷无情的昏君?就不怕哪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原就满心忐忑迟疑的士兵们听闻这话变愈加纠结了许多。

  理智告诉他们,武安侯与皇子是不同的,这是真正的谋朝篡位,是要改朝换代的,是为逆贼所为。

  可感情上……周景帝的种种行为早已经伤透了将士们的心,除了那个别愚忠之人,怕也没谁是真希望这样一个死昏君还继续坐在龙椅上的。

  若是个明主,他们自然毫不迟疑,可为这样一个昏君,真值得他们豁出去性命与那二十万大军血战到底吗?

  眼见情况已然稳定,武安侯便对着自己身边的亲兵吩咐道:“小崽子太过烦人,都杀了。”

  亲兵奉命出去,手起刀落,很快外头便再无声息。

  眼看着那亲兵提着把不停滴血的大刀回来,周景帝登时是吓得魂飞魄散,忽的身子一哆嗦……一股尿骚味儿迅速在殿内飘散开来。

  冷眼瞅着他脚下的一滩液体,武安侯满脸嫌恶地捂了鼻子,催促道:“将玉玺交出来,看在你从头到尾如此配合本侯行动的份儿上,本侯姑且可饶你一命。”

  见识到了他的杀人如麻,加之宫里十万大军,外头还有二十万正在往这儿赶,周景帝哪里还能有半分抵抗之心,听罢这话就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似的,当即连声大喊丁有福。

  “快去拿玉玺给他!快去!”

  早已吓得两腿软成面条儿的丁有福赶忙连滚带爬去翻出了装玉玺的盒子,而后双手奉给武安侯,挤出一脸讨好的狗腿子笑容,“奴才愿为侯……新君效犬马之劳……”

  武安侯压根儿没空搭理他,双手捧了盒子来打开,再确认的的确确是真的玉玺之后,他的手都止不住哆嗦了起来。

  嘴角抑制不住地扬到了太阳穴,捧着玉玺就似捧着什么传世之宝似的。

  恍惚间,似乎已经看到自己身披龙袍登上帝位、接受世人朝拜的盛况。

  “哟,这样热闹呢?本宫不曾来晚吧?”

  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子声音突兀地打断了武安侯的幻想,转过身看清来人的瞬间,笑容缓缓落下。

  “长公主?郑将军?”看见两人脸上的神情,武安侯的心里蓦地生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还不待他多想,便听见一串脚步声、马蹄声快速逼近。

  动静之巨大如同排山倒海般骇人,仅以此来判断,其人数必定不亚于他的人马。

  可是,这样一大批人马究竟是从何而来?

  为何能悄无声息地进入京城?

  猛然联想到自己那才踏入京城的二十万大军,武安侯心里的不安愈发浓重起来。

  会这样巧吗?

  就在场面陷入凝滞之时,敏锐地听出声音的周景帝却连忙高呼,“乖女儿快救朕!”

  “……”怎么这么长时间还没将那死老头儿给宰了?

  单若泱很是无语,忽的眼珠子一转,扬声清脆回应,“父皇放心,儿臣这就来救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