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朕才是天下万民之主,龙椅是朕的,滚下去!”

  “不……你们不能杀朕……朕是天子,是上天庇佑之人,你们会遭天谴的!”

  “滚开!救驾!来人救驾!”

  “皇上!”眼看那位又陷入了梦魇,丁有福只得跪在床边用力摇晃了几下,焦急喊道:“皇上快醒醒,快醒醒啊!”

  周景帝猛然睁开了双眼死死盯着他。

  也不知是不曾休息好还是怎么的,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乍然这么一瞪眼还怪吓人。

  丁有福的心都稍稍咯噔了一下,哆嗦着嘴唇磕巴道:“皇上恕罪,奴才看您又梦魇了,怎么叫也叫不醒,故而才斗胆冒犯龙体。”

  这话叫周景帝又一次回忆起了方才的梦境,一时脸色难看至极。

  这几日总也睡不安稳,一闭眼要么是被那几个逆子从龙椅上踹了下去无情杀害,要么是被将士们冲进皇宫乱刀砍成肉泥。

  甚至还有百姓揭竿而起一路杀进皇宫将他抓起来,凌迟处死、五马分尸、挫骨扬灰……总之各色惨烈的死法都经历了个遍,结局无一例外都是死无葬身之地。

  他觉得这一定是老天给他的警示,他现在一定危险极了。

  “那些逆子是否还关在牢里?可有任何异常?”

  “皇上放心,都按着您的吩咐里三层外三层严密把守着呢,便是连只苍蝇都绝对飞不出去,只是……”丁有福迟疑了一瞬,小心翼翼道:“有些皇子的年纪娇小、身子骨儿脆弱,关在那种地方难免有了些病症。”

  当日他亲口吩咐的是全部皇子,于是真就一个没落下,年龄最小的才七八岁罢了。

  平日里娇生惯养的孩子,惊吓之余这么一折腾哪里还能受得了,已是有好几个烧得浑浑噩噩不省人事。

  然而周景帝听罢此言却眉头都未曾动一下,反倒满眼狠厉,“都是些不忠不孝的逆子罢了,生死有命,不必管他们!”

  丁有福的心都凉了半截儿,莫名心生惧意。

  这时,殿外传来小太监焦急的声音,“皇后娘娘派人来报,诸位皇子们的母妃都闹着要上吊要绝食呢!”

  当时被那些嫔妃哭得心烦,周景帝索性就叫禁卫军将孩子娘也全都软禁在了各自的寝宫里,可身为人母的哪里又能这样轻易放弃呢,一天天想方设法闹腾个没完。

  周景帝已经彻底丧失了耐心,闻言怒道:“哪个想死就叫她去死,谁也不准拦着!告诉她们,再敢闹腾朕便将她们的好儿子全都杀了!”

  门外瞬间就没了声儿。

  丁有福原还以为他就是随口一说威胁威胁那些女人罢了,却谁想自己差点被他接下来的话吓得魂飞魄散。

  “你说,朕若是将他们都给杀了是不是就能解决眼下的困境了?没有了皇子,那些混账东西还如何叫朕退位让贤?”

  “皇上?”看着他一脸认真思索的表情,丁有福简直都要吓疯了,慌忙跪下劝道:“皇上万万不可啊!您若真那样干了,那就该被扣上‘暴君’的帽子了,到时候定会有人造反的!不说其他,至少前朝余孽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时机啊!”

  “你说的倒也是。”周景帝颇为不甘心,皱着眉头道:“难道就这样什么也不做,等着他们来推翻朕?笑话!”

  恰在这时,“启禀皇上,武安侯求见。”

  周景帝仍旧瘫在床上,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白发直接叫了声“进”,丝毫没有顾及形象的想法了。

  进来一见他这模样,武安侯立时流露出满脸的关怀担忧,“皇上夜里可是又不曾歇息好?”

  “刀都架在朕的脖子上了,朕如何能够睡得安慰。”周景帝自嘲地笑了笑,两眼直愣愣地看着明黄色的帷幔,亦不知在寻思些什么。

  武安侯的目光微微闪烁,轻声道:“微臣知晓皇上在担心什么,微臣倒是有个主意……”

  周景帝瞬间就精神一振,阴沉沉如同一潭死水的目光转向他,“速速道来!”

  然而武安侯却没急着说话,看了眼屋内的丁有福等人。

  “都退下。”

  随着帝王一声令下,一众奴才立即躬身退出,偌大的寝殿内只留下这君臣二人。

  这时,武安侯方才开了金口,“摆在皇上面前最先要处理的问题其实就是王子腾和七皇子,旁的人再怎么蹦跶得厉害也顶多只能嘴上说说,搁旁边胡乱跳脚罢了,但这两个却不同,他们是当真有那实力反。”

  “王子腾手里掌控着京城一带的十万大军,一旦他们真要反,立即便能杀入皇宫,微臣等人便是想要调遣大军来救驾只怕也来不及了。”

  周景帝顿时打了个寒颤,满脸惊恐。

  看到这一幕,武安侯的心里暗暗鄙夷不已,面无表情接着说道:“七皇子终究是皇上亲生的儿子,没有一个切实的要命罪名不便处死,否则必定招来话柄平白给皇上增添烦恼。既是如此,皇上不如折断了他的羽翼罢了。”

  “说一千道一万,有威胁的不是七皇子,而是手握大军的王子腾,只要将王子腾处理了,七皇子便再不成气候。届时皇上大可以叫自己的心腹接替王子腾掌控那十万大军,安全方面便也多了一层保障。”

  周景帝浑浊的双眼随着他的话愈发亮了起来,显然是心动极了。

  可转念,他却又陷入了迟疑。

  心腹……如今还有谁是他能信得过的心腹呢?

  满朝文武,无论看谁他都觉得对方怀揣不臣之心,尤其是那些武将,看他的眼神真真就跟那刀子似的。

  他深信不疑,一旦有机会那些武将一定会毫不犹豫将他戳个千疮百孔!

  他们都恨他!

  恨死了他!

  想到这儿,周景帝抑制不住的心惊胆寒起来,看向面前的“老相识”,略微安了安神。

  若要说信任,眼下他最信任的便是武安侯一脉,毕竟在他上位之前他们就是一条船上的,这么多年来合谋干了多少事儿他自己都已经记不清了。

  他们彼此都十分清楚对方背地里的龌龊行径,没有任何人比他们更加亲近、了解彼此。

  武安侯府如今的地位荣耀权势也通通都是他给的,合该是他最忠诚的一条狗。

  就在周景帝要开口命他出马之时,突然间却又想到了另一桩事,顿时心头一突,看着武安侯的眼神也沾染上了丝丝怀疑。

  “朕听说你们投靠了老六?你这会儿蛊惑着朕诛杀王子腾,该不会是趁机想要为老六铲除异己吧?王子腾一死,你们最大的威胁便没了,甚至若你们掌控了王子腾的十万大军……接下来是不是就要拥着老六杀进皇宫篡位了?”

  武安侯猛然抬起头来,一脸惊愕,“皇上怎会这样想?”顿了顿,面色略显几分羞愤地说道:“事到如今微臣便实话实说罢,微臣之所以会跟六皇子眉来眼去,其实也是逼不得已啊。”

  “皇上有所不知,六皇子的手段实在太过阴险下作,当初几次三番拉拢微臣不成,竟是一转头将小算盘打到了微臣的儿子身上去……那日恒儿实在推辞不过,只得前往六皇子府上赴宴,谁知酒过三巡就迷糊了,等着第二天一早睁眼才发现旁边睡着的女人竟是六皇子的侍妾。”

  “六皇子押着恒儿到微臣府上可是好一通威风,直言倘若不乖乖听话他便要追究恒儿的这档子破事儿。虽说以皇上对微臣家里的宠信,便是捅了出来也不至于真能治了恒儿的罪名,可真要闹开了,恒儿的名声也就该彻底毁了。”

  话到此处,武安侯已是红了眼眶,哽咽道:“恒儿才不过十五岁,还尚未娶妻,又从小读圣贤书长大,将来是要走文官的路子的……皇上您也知晓,那些个读书人最是在意这‘名声’二字,一旦叫恒儿沾染上这样一桩糟心事儿,将来可就甭想在文人当中立足了。”

  “是以微臣万般无奈之下也只好选择暂且与六皇子虚与委蛇,一来是出于一片爱子之心想要保全恒儿的名声,二来也是想着或许可以在适当的时候给皇上传传消息,却从始至终都绝不曾真心想要帮他啊!”

  “姑且不说微臣如何,家里那位老爷子的性情皇上您还不知晓吗?六皇子能干出这样的事儿,老爷子恨他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真心相助?不过是等着适当的时机将他打入地狱罢了。”

  “果真如此?”周景帝将信将疑,眼珠子一转,冷冷道:“朕没法子再像从前那般信任武安侯府,除非……你证明给朕看。”

  如何才能证明他所言非虚?

  武安侯愣了一会儿,凭着多年以来跟这人“合作”的经验,渐渐似乎也揣摩出了他的意思。

  这是要他下手处理了六皇子?

  一来证明自家的确没想着拥立单子润。

  二来对于眼下正烦皇子烦得要死的周景帝来说,能死一个成年的皇子也总是好的。

  三来还可以顺手抓着他们家的一个把柄,可保其高枕无忧放心信任。

  他倒是不怕这什么所谓的把柄,只不过,“眼下这种时候若皇子突然暴毙只怕会再次引起旁人对皇上的非议啊。”

  周景帝微微撩了撩眼皮子,露出一抹阴冷的笑容,“皇子向来娇生惯养的,在牢里病死了与朕何干?又不是全都死了,只死这么一个还能怀疑到朕的身上来?”

  想怀疑就怀疑去罢,反正他的名声已经是这样了,还在乎多一点流言蜚语?

  方才武安侯的话也算是给他指了一条明路,整日怕这个怕那个是没有用的,抓紧兵权才是最重要的。

  思及此,他便愈发迫不及待想要将武安侯府拿捏在手心里,语气之中透着明晃晃的威胁,“怎么?你不敢?”

  “他终究是皇子,微臣……”武安侯似是有些纠结,最终还是一咬牙,“既是皇上的命令,微臣遵命便是!”

  周景帝一喜,“只要你能向朕证明你的忠心,这京营节度使的位子便是你的,待你护着朕平安度过这场风波之后,朕便封你为异姓王,世袭罔替!”

  异姓王?世袭罔替?

  区区罢了,哪有龙椅坐得舒服呢。

  武安侯暗暗不屑嗤笑,面上却是惊喜不已,连声道:“微臣定倾尽全力护皇上周全!”顿了一瞬,又迟疑道:“不过单只那十万大军怕是还不够……”

  “还请皇上恕微臣直言,此次边疆一事皇上的处理实在是过于……将士们会心寒亦是在所难免的,倘若这时被有心人煽动起来,届时剑指京城,后果只怕……”

  周景帝的神色僵了僵,不禁又想起了梦里的情景,满脸惶然,“那朕该如何是好?”

  “皇上若担心,不如微臣悄悄将手底下那二十万大军调遣回京?如此一来拢共便有了三十万大军护驾,任是谁来了也讨不着什么好。”

  在定国公一脉覆灭之后,武安侯一系便接替老定国公掌管了中部地区,二十万大军分别驻守于山西、河南、湖北等地,便连河北与天津卫也都划分在其中。

  这两个地方距离京城十分近,拢共加起来有足有七万大军,一声令下很快便能赶至京城,其他地方离着远些稍稍要费些功夫。

  这也正是武安侯府决定拿下王子腾那十万大军的重要原因之一,归根结底跟单若泱考虑的一样。

  第一,放着这十万京师大军不管实在威胁太大。

  第二,调遣地方驻军得有虎符才行。

  素来虎符一分为二,左半边在统军将帅手里,右半边则在帝王手里捏着,二者合一方才能调动军队。

  便是退一步来说,地方驻军已经因种种缘由而不再受帝王驱使,又或是以其他方法得到了另一半虎符,想要偷摸调动回京其实也不太现实。

  再怎么秘密行事,动辄十万二十万的人能隐蔽到哪儿去?一旦败露简直就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是以,王子腾必须卷铺盖滚蛋,这十万大军必须捏在自己手里。

  不过与单若泱不得不暗地里偷摸行事不同,武安侯府却可以利用“狗腿子”的身份将算盘放到明面上来打,借着周景帝深陷帝位不保的恐惧,以护驾之名光明正大地谋夺王子腾的兵权、调遣驻军回京。

  不得不说,这样一个优势确实叫人眼红得很。

  老武安侯那个老匹夫也着实将周景帝这个人给吃得透透的。

  果不其然,周景帝根本不曾多做犹豫便点了头,却还是自作聪明地补了一句,“先向朕证明你的忠心!”

  “是,微臣这就去办。”武安侯踌躇满志地走了。

  周景帝亦放下心来,心满意足得很。

  却哪里能想得到,武安侯府压根儿就不在意什么从龙之功,而是早已对着他的龙椅垂涎三尺了呢。

  当天夜里牢中便传出消息——六皇子突发心疾死了。

  “好好一个年纪轻轻的人,怎么就突然心疾死了呢?这也太蹊跷了。”萧南妤有些不敢置信地小声道:“该不会是那位终于忍不住对着亲儿子下杀手了吧?或许六皇子仅仅只是个开始?”

  应当不能吧,那不是嫌自己的处境还不够危险,存心找死吗?

  单若泱这般想着,可转念一想那死昏君如今的精神状况,她却又不敢那么肯定了。

  但凡脑子正常的人都干不出将儿子全杀光光这种事,可问题是,周景帝显然不是个正常人,谁也预料不到他究竟还能干出多离谱的事来。

  于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这还真不好说了。”

  显然,有这种怀疑的绝非一个两个,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是周景帝下的黑手。

  没过几天,王子腾“病死”,武安侯接任京营节度使一职却瞬间盖过了六皇子暴毙一事。

  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皇上担心害怕极了。

  便是平民百姓,此时此刻也生出一股莫名的紧张情绪来,最直观的表现就在于——青天白日的,京城的大街小巷行人明显都变少了许多,全然不似往日繁华喧闹。

  而相较于其他人莫名的紧张恐慌,单若泱这边却是真真头皮都要炸裂了。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萧南妤亦头一回感觉到了头疼,“难不成还能将准备送给王子腾的大礼反手送给武安侯?怎么想也不现实。况且皇上才任命武安侯为京营节度使,转头人就死了,这便是瞎子也该看出问题来了。”

  好半晌也没听见回话,萧南妤转头一瞧才发现她似乎正陷入某种思绪不可自拔,便也就闭上嘴不去打扰她,兀自在旁思考对策。

  冷不丁一道声音响起,“不对。”

  同样沉浸思绪中的萧南妤猛然惊了一下,抬头看向她,“什么不对?”

  “这件事儿不对劲。”单若泱皱着眉,道:“我忘记与你说了,单子润死的那天我收到消息,说武安侯进宫面过圣。”

  当时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可眼下这两桩事前后脚发生,联系在一块儿却总觉得很是古怪。

  “武安侯上午进宫,晚上单子润就死了,而后才不过两天王子腾又暴毙,将京营节度使的位子让给了他……最重要的是,当日皇上并未召见武安侯,甚至就在武安侯入宫前皇上才从梦魇之中惊醒过来罢了。”

  “是武安侯主动进宫求见的?”萧南妤迟疑道:“公主的意思是怀疑,诛杀六皇子谋夺京营节度使一职是武安侯主动提出来的?不对,武安侯先前还跟六皇子眉来眼去的……”

  话到这儿,萧南妤的脑海中忽而灵光一闪,“武安侯的目标是京营节度使,杀六皇子是皇上的主意?若是这样的话就能解释得通了。因六皇子的缘故,皇上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心将京营节度使这样重要的位子交给他,除非六皇子死了!”

  “这样解释的确能够解释得通,但问题又来了。”单若泱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头,不解道:“武安侯先前支持单子润是事实,缘何如今却为了一个京营节度使的位子宁可杀了六皇子撇清关系?是私下另有主子,还是其他什么缘故?”

  另有主子这一点不太像,单子玦和单子铭那里的消息瞒不过她,但迄今为止她却从未发觉任何可疑的蛛丝马迹。

  不是这两个那又还能是谁?底下年纪更小毛都还未长成的皇子?

  虽不像对待那三个年长的一般严密盯梢,但底下的小皇子她也未曾真正全都抛开一边了,多多少少总是有些关注的。

  毕竟一个个都还住在宫里呢,可不巧,在大笔银子开道之下,皇宫里几乎各个角落都有她的眼线,俨然已经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很难有什么消息能完全逃过她的耳目。

  尤其是皇子们身边更是防范的重中之重,她不太相信武安侯能够完美避开她的钉子与哪个小皇子私下里勾勾缠缠。

  还是说,武安侯一脉从始至终都是周景帝最坚定最忠诚的狗腿子?

  这也不对。

  若事实真相是这样的话,那当初她提及武安侯投靠单子润时,周景帝就不该是那种反应了,更不可能会同意她的提议——让单子玦迎娶王子腾的女儿以求平衡。

  所以说,武安侯绝不是一直忠诚于周景帝的。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又究竟是什么?

  是什么令武安侯如此觊觎京营节度使这个位子?

  “我想要这个位子是为了那个位子,武安侯想要……”原本不过喃喃自语企图拆解难题的单若泱突然就顿住了,脑海中忽的生起一个几位荒诞的念头。

  可有个卷毛说得好啊——当排除了一切不可能,剩下那个再如何不可思议也一定就是真相。

  萧南妤显然也领悟到了她这话的含义,顿时吃惊地张开了嘴,眼珠子瞪得都叫人担心会掉下来。

  “这样太过虚妄离奇了。”

  没往那方面想便也罢了,可一旦生起这个念头,却越想越像是这么回事儿。

  “本宫一个女儿身都敢想,手握重兵的侯爷为何不敢?古往今来朝廷重臣谋朝篡位的例子可并不少见。”单若泱的脸色极差,从前想不通的事似乎也终于被打通了。

  “你还记得先前曝光武安侯吃空饷那件事吗?当时我就十分想不通,武安侯府作为大周朝首屈一指的勋贵、又深得皇上信重,怎么也不可能缺了银子花,如何就犯得上要冒那个风险了?”

  “以他手底下那些将士的饷银来算,普通的兵卒每月是三两银,十万大军一年便足有三百六十万两,而他一吃便足足十几年,这是何等巨大的一笔数目?”

  两人齐刷刷倒吸一口冷气,险些没咬着自个儿的舌头。

  单若泱的神情愈发凝重起来,道:“这个数目都足够他们全家子孙后代挥霍好几辈子了,当真至于要冒这风险去捞银子吗?除非……”

  “除非他们家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巨大开支,令他们不得不这样冒险!”萧南妤接口道。

  二人面面相觑,极度难看的脸色显而易见的表面,她们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私兵!武安侯府一定是偷偷养了私兵!”单若泱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难不成他们是做了两手准备?拿下京营节度使的十万大军,还有明面上的二十万,倘若这还逼宫不成也还有后手……”

  思及此,她是再也坐不住了,当即扬声道:“来人!”

  守在门口的风铃当即推门而入,“公主有何吩咐?”

  “交代下去,即日起给本宫盯死了武安侯府,有任何动静都不得忽视,立即悉数上报!”

  “是。”

  萧南妤一脸恍惚道:“万万没想到,最大的威胁竟不是皇上也不是任何一个皇子,而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那么一个外姓人。”

  “若这猜测为真,只怕虎符也已经在路上了。”单若泱赶忙又叫住了风铃,“打发人去找郑老将军……”如此这般耳语一番,方才放她离去。

  转过头,单若泱将大周朝的地图找了出来,越看脸色越阴沉,“河北、天津卫、山西、河南……距离京城最近的地方全都是武安侯的驻军,稍近一些的山东倒是不归他管,可却有他挡在中间,北边的辽宁倒是可以调来军队,可等人赶到黄花儿菜都凉透了。”

  “这个老匹夫定是蓄谋已久的,真真是机关算尽!”

  萧南妤认真看了几眼地图,皱眉道:“一旦真叫他的驻军调回京城来……倒说不上回天乏术,公主大可金蝉脱壳再率领大军打回来,届时反倒更加名正言顺。可如此一来又实在有太多的不确定,以及伤亡过大。”

  “眼下局势已然倾向武安侯,或许公主可以考虑来个釜底抽薪。”

  “你是说,向皇上告密?”

  萧南妤点点头,“以皇上目前的状态来说,绝对是宁可错杀不肯放过,哪怕仅仅只是心存疑虑撤了他的京营节度使一职,对于咱们来说也是稍稍挽回些劣势。”

  单若泱一时之间陷入了沉思。

  许久,她却还是摇摇头,咬牙道:“先前我一直就在想一个问题,究竟如何才能登上那个位子却又不用背负弑父篡位的骂名。眼下武安侯浮出水面倒是让我想到了,相较于釜底抽薪,我倒更倾向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样太过冒险了。”萧南妤看了看她,忍不住有些好奇,“方才公主究竟跟风铃说了什么?叫她去找郑老将军有何用意?如今郑老将军手上可没有兵权。”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单若泱故作神秘地冲她眨了眨眼,笑道:“这是一场豪赌,若成了便一切都有了,若不成……总之我也不会一条道路走到黑,也是该学学那老匹夫的两手准备了。”

  当天夜里,单若泱便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武安侯的二十万大军调回,将京城把守得犹如铁桶一般密不透风,武安侯本人则率领着那十万大军打着“推翻昏君”的旗号一路杀进皇宫。

  昔日金碧辉煌威严肃穆的皇宫顷刻间变得犹如人间炼狱,四处都是残肢断臂,鲜血汇聚成一条条小溪缓缓流淌,黏稠的液体散发出浓郁至极的刺鼻气味,如若置身于十八层炼狱般,如此骇目惊心。

  已然有过多次经验的单若泱并未再被这血腥的梦境吓到,醒来过后竟甚是平静。

  林如海早已惊醒过来,见她睁眼,便忙关心询问,“又有事要发生了?”

  “一个半月后,武安侯率军逼宫。”

  虽已经听过了她们两人的分析猜测,心里也隐隐约约有些信了,可此时亲耳听见这一预言,林如海却还是止不住连连倒吸冷气。

  “竟果真如此?如此也就难怪了……”林如海叹了口气,问道:“公主当真打算要赌一把?”

  单若泱神色淡淡地说道:“如今连具体时间都知晓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呢?那老匹夫机关算尽,却是将本宫的预知能力给忽略了。”

  便哪怕是她不曾猜测到那些事,有了这样一个预知梦便也什么都知道了。

  然而林如海却摇摇头,“依我看未必是忽略了,只怕眼下他们自己都还未曾定好具体日子呢,又或许……不知公主是否注意到,预知梦出现的时间往往是由距离远近而决定的。”

  “离着京城较近的地方会发生点什么,这预知梦便来得慢一些似的,若是离着较远便又来得较早些。”就仿佛有意识给人时间做准备似的。

  “而这件事发生的地点在京城,按理来说不会提前一个半月就梦见了。当然了,这也不过是我的一点猜测罢了,无论如何接下来的时间公主还是要多注意自身安危才是,尤其眼下大半的亲兵还都往边疆押送物资去了,便愈发没个保障。”

  单若泱微微抿了抿唇,道:“明日先悄悄将玉儿送去白云观躲着。”

  怕真有点刺杀什么的再误伤了孩子是其一,其二也是为另一条后路做准备,索性就趁这会儿先安排起来也罢。

  “我再进宫一趟去找那死老头儿要点人暂且顶上,应当不是什么问题。”

  “府里有亲兵在,正常来说不太可能得手,真要下手大抵也就是趁着公主外出之际。”林如海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放心,就说道:“公主还是别去宫里了,我去跑一趟罢,凭着我这三寸不烂之舌无论如何也定完成这任务。”

  单若泱刚要点头,冷不丁想到一个极其荒诞的念头,“他们该不会狗急跳墙抓了你引诱我出去吧?”

  “……”林如海好笑道:“我是朝廷命官。”

  “本宫还是皇室公主呢,真要连我都敢刺杀,还不敢动你是怎么着?”

  “刺杀你是因为你的预知能力,抓我便显得打草惊蛇了,毕竟都明知道外面有危险了,傻子才去外头瞎蹦跶呢,在家里又不耽误公主吩咐追查。”

  再者说,他是朝廷命官,每天还是要去衙门办差的,不可能躲在家里不出门。

  单若泱仔细想了想,觉得这话倒也没说错,真要想刺杀她自然是出其不意一击必杀才好,打草惊蛇可就没什么希望了。

  不过她还是不太放心,掀开被子起床点了灯,手拖着他的脸仔仔细细瞧了好半晌方才点点头,“至少最近几日是安然无恙的。”

  可惜,她看不见自己的未来。

  就在京城内部一片诡谲之际,远在边疆的将士们终于也听到了来自京城的消息。

  “皇上当真不管咱们了?”

  “区区二十万两够什么用?他怎么想得出来的!”

  “他这摆明是想要咱们去死,要这城里的百姓通通都去死啊!”

  “好了!”严将军怒喝一声,声音充满了干涩,“都小声些别叫底下的小子们听见了,影响军心。”

  “军心?这个时候还惦记什么军心稳不稳呢?大伙儿都快一起饿死冻死了!”话虽如此说,却还是下意识压低了些音量。

  然而又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片嘈杂声。

  出去一看,竟是一众小兵将院子堵得严严实实的。

  每个人都穿着旧棉袄,从那补丁数量来看,显然已经是经历过好几年的风雪了,看起来都发硬,很难说是否还有多少保暖作用。

  脸上、耳朵上和手上大多都生出了冻疮,一个个还都面黄肌瘦的,瞧着别提多可怜了,哪里还有什么精神气儿可言。

  就这样的一支军队拉出去,能打得过谁?

  严将军顿时心里头一酸,正要出言询问,小子们却是七嘴八舌先开了口。

  “严将军,我听说皇上不想管咱们死活了?”

  “是真的吗?皇上怎么会不管咱们呢?”

  “朝廷已经穷到这份儿上了吗?”

  “咱们都已经断粮了,再没有吃的就活不下去了啊!”

  ……

  严将军的眉心深深地拧了起来,“你们都是打哪儿听说的?”

  “城里百姓都传开了,这会儿大家都慌了神,生怕胡人打过来呢。”

  “严将军,这究竟是不是真的?”

  严将军很想说不是,可面对这一双双眼睛,话到嘴边却还是说不出口。

  这样的反应还能有什么不明白呢?

  当即院子里头就炸开了锅。

  “难道我们真要这样等死了?”

  “皇上怎么能这样?”

  “严将军您快想想法子啊,我不想死……我年前才娶了媳妇儿……”

  “我也不想死,我死了我家那几口子孤儿寡母也就没活路了啊!”

  “严将军您再求求皇上……”

  就在这时,一名士兵从外面飞快跑了进来。

  “朝廷的物资到城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