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周景帝一度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了什么问题。

  猛然拔高的声音到最后都劈了叉,似是遇见了什么几位惊悚的事一般。

  郑老将军微微抬起头,一脸纳罕道:“皇上这样惊骇是何缘故?皇上已年过半百,也理应考虑考虑立储一事了,此乃人之常情啊。”

  周景帝顿时黑了脸,又看向丞相为首的其他一众大臣,咬牙切齿道:“你们也是这样想的?今日一道儿前来就是为了逼朕立太子?”

  原想暂且缓缓的众大臣这会儿也都无奈了,暗道果然是个舞刀弄枪的粗人,实在缺少了些细致。

  事已至此……

  “皇上怎会以为是逼迫?”丞相头一个站了出来,不解道:“历朝历代以来的传统皆是如此,早立嗣既能很大程度上保障皇权交替的稳定,又有利于皇室内部的和谐平衡,还能够进一步稳固国之根本,尤其是在这民怨四起山河动荡之际,立嗣便能够快速而有效地平息动乱。”

  “还请皇上以大局为重,尽快立嗣稳固国本,以免局势彻底失控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原以为被郑老将军指着鼻子嫌弃老了已经足够气人,没想到丞相这张嘴一动起来才更是刀刀往人心窝子上戳。

  什么叫皇权交替?意思是他要下台了。

  什么叫民怨四起山河动荡?无非是在暗戳戳指责他不干人事惹恼了百姓,以致风雨飘摇。

  什么叫局势彻底失控后果不可挽回?分明是在危言耸听,是赤/裸/裸的威胁!

  周景帝被气得眼前阵阵发黑,指着他颤声斥责,“照你这意思,合着朕若不赶紧立下太子大周朝就要亡国了?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你根本就是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号为自己谋求私利、欲行不轨之事,你你你……你简直大胆!”

  “来人……来人!丞相居心叵测妖言惑众,将他给朕拿下!”

  “父皇!”

  “皇上!”

  众人大惊失色,连外头听见传唤闯进来的禁卫军都懵了,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丞相是从先帝时期走过来的,历经两朝的一个股肱之臣,半辈子都在为大周朝、为百姓劳心劳力,真真正正是一个清正廉明世人敬仰的好官。

  这样的一个国之重臣、一个人人皆知的好官,谁敢说拿就拿了?

  禁卫军会愣神也是人之常情,可落在周景帝的眼里却只觉自己的皇权被严重冒犯,一度恼羞成怒。

  “还愣着做什么?不曾听见朕的命令?还是说你们也要帮着丞相造反?”

  这罪名谁敢背啊。

  禁卫军迟疑着就要上前,忍无可忍的单若泱当场一声怒喝,“退下!”

  年轻纤细的声音却充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气势,相较而言,周景帝气急败坏恼羞成怒之下的叫嚷愈加显得如此可笑,毫无帝王气概可言。

  活像是个被气得发疯胡乱跳脚的重症患者。

  “你……”

  “难不成父皇也想要给儿臣扣上一顶造反的帽子?”单若泱抢下话头便是一顿输出,“儿臣不明白,究竟是哪里来的居心叵测哪里来的妖言惑众?丞相大人分明字字句句皆是肺腑之言,是出于对大周朝的一片赤诚忠心,如何就硬是要被扣上这样一顶子虚乌有的帽子了?”

  不等他出言,她又话锋一转,满脸失望地说道:“父皇究竟是久居深宫已经听不见外头的声音了,还是宁可捂住自己的眼睛耳朵不看不听自欺欺人?丞相大人的话丁点儿都未夸大其词,眼下外面的情形着实不容乐观,甚至可以说是大周朝建国以来最大的一次危机。”

  “父皇若仍不肯相信,不如问问在场的诸位大臣?”

  她这话音才落地,周御史便接了话茬满脸严肃凝重地说道:“前几日微臣曾特意乔装混入市井,所过之处无不是怨声载道,百姓们话里话外皆是对朝廷的不信任。”

  “直言皇……朝廷令人心寒至极,二十万大军及百万黎民说舍弃便舍弃,敌军来犯便恨不能大开国门拱手相让,此举可见朝廷根本不曾将百姓的身家性命乃至江山社稷放在心里,无论如何也难以叫人心安。”

  紧接着,礼部尚书也站了出来,忧心忡忡道:“民心不稳,则必定国家动荡啊!皇上明鉴,臣等绝不曾危言耸听,尽快确立储君才能安抚民心、令一切都回归正轨,除此之外着实再别无他法了。”

  这时,郑老将军又开口了,“连其他地方的平民百姓都尚且如此寒心、反应如此之剧烈,身为当事人,边疆的将士和百姓又当如何呢?一旦消息传到那边去,会造成什么样的动乱简直不敢想象。”

  “还请皇上恕微臣直言,微臣乃军人出身,较之旁人更能够切身体会,皇上此举当真是令人……心寒彻骨啊!更重要的是,看似当事人不过只是边疆的将士,与其他的所有将士都毫无瓜葛,可唇亡齿寒这个道理自古而来,万不可忽视啊!”

  言语之中浓浓的忧虑实在是溢于言表。

  “皇上!眼下事态着实已万分严重,安抚军心、民心、稳固国本已刻不容缓,请皇上尽快确立太子人选昭告天下!”

  “请皇上……”

  面对丞相一人,气急败坏的周景帝尚且还能勉强耍耍威风,可眼下他面对的却是整个大周朝最顶层的那一批重臣、权臣。

  便是再怎么满脑子浆糊神志不清了,周景帝也不敢将这所有人通通一网打尽。

  单若泱瞟了眼老神在在的丞相,满眼无奈地暗暗叹了口气,对着尴尬杵在角落的禁卫军摆摆手。

  也不知究竟是怎么想的,禁卫军还当真就退了出去,悄无声息的就仿佛从未来过一般。

  好在周景帝被大臣们牵制住了,并未察觉到什么异常。

  无论私心里究竟是想支持谁上位,这会儿大臣们却是难得的齐心协力,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进言。

  每个人无论是言语还是表情无一例外全部都是忧心忡忡的,神色极其凝重,表现得似乎十分诚恳。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大伙儿说的就没有哪一句话是夸大其词凭空捏造臆想出来的,自古以来上千年王朝起伏更迭的经验足以令他们迅速做出判断。

  可他们越是诚恳越是忧虑,周景帝就越是不可能点头。

  这种情况下立太子的确是能安抚人心平息动乱,可下一步就该到他被迫退位让贤了!

  这些人嘴上说得好听,为国为民,却不过都是打着背叛他另寻明主执掌天下的主意,当他不知道呢?他还不曾老糊涂!

  都是些该死的乱臣贼子!

  合该人人得而诛之!

  周景帝震怒不已,前所未有过的恐慌反倒令他更显强势霸道,“都给朕住口!”

  嘈杂声戛然而止。

  “朕再说一遍,朕绝不会立太子!朕还活得好好儿的,便是你们都死了朕也不会死,根本轮不着皇子什么事儿,尔等休得再惦记朕的龙椅!”

  都知道周景帝执着追求长生,一直坚决不肯教导、重用皇子大抵也就是这么个心思,可真正亲耳听见他说出来,这还真真是头一回。

  一时间,大臣们全都哑然了。

  看着他那无比认真坚定的神情,甚至一度不可抑制地生出一个荒唐的念头——这位怕不是已经疯魔了吧?

  “皇上……”

  有人不死心想要再劝,却被周景帝怒而打断。

  “谁若胆敢再放肆,一律按谋逆处置!”顿了顿,还又补充了一句,“朕不曾跟你们说笑,不信只管试试!”

  思及他对边疆做的那混账糊涂事,竟也没有哪个敢以身试险。

  毕竟,这世上最可怕的其实是蠢人啊。

  也罢,回头再想想其他法子吧。

  众大臣面面相觑,大抵都是这么个想法。

  自觉扳回一城的周景帝暗暗松了口气,继续维持着自己的帝王威严,冷声道:“今日之事朕不希望再次发生,都给朕退下!”

  “微臣告退。”

  单若泱也不曾多逗留,跟着大臣们一道儿退了出去,走到门口看见风铃时,悄然冲她使了个眼色。

  “你赶紧跑一趟永安宫,叫母后宽宽心,等父皇消气之后本宫再来劝说。”

  风铃会意,拔腿就快速走远了。

  一众人只埋头往宫门口走,边走边还在连连摇头叹息。

  “七皇子此番可真真是无妄之灾,哪有稀里糊涂就将堂堂皇子打入大牢的……”

  “实在荒唐!”

  “听武安侯那意思,皇上甚至想要连长公主一块儿处置了呢,这上哪儿说理去?”

  “长公主近来还是避着些皇上罢,以免平白惹火上身。”

  单若泱不禁露出一抹苦笑,“哪里能避得开呢,每日里还有奏折等着处理呢。若早知会引起如此巨大的震动,当时本宫的确不该擅自行动的,哪怕是将银子交由户部尚书全权处理也好……终究是本宫思虑不周。”

  “长公主此言差矣。”郑老将军当即反驳道:“眼下的一切状况说到底都是皇上自己造成的,与长公主何干?您本是一片赤城仁义之举,古往今来也没有几个皇子公主能做到您这份儿上的。”

  “有您这样心系天下的公主是大周朝天大的福分,怨谁也怨不着您身上啊,从未听过做好事还做出错来的,可别太过荒谬。”

  此言一出,原本某些略有微词的大臣不免就稍显尴尬了些。

  这时,丞相忽然开口道:“这些日子的奏折不如就直接送往公主府罢,也省得长公主每日还要往宫里跑,眼下皇上正是气头上,必然看您不大顺眼,您还是暂且躲着些为好。”

  “这……不大好吧?”单若泱微微蹙眉,迟疑道:“奏折怎能直接送往公主府呢?这不太合规矩。”

  “哪里就不好了?过去好歹还有些重要政务需得向皇上请示,每日里往宫里跑也是在所难免的,可如今所有奏折都交由长公主独立批阅,皇上根本都不闻不问,又何必还每天亲自跑这一趟来取呢?实在费时费力,多此一举。”

  “至于说什么合不合规矩?真要说的话,皇上令长公主批阅奏折这件事本身就不合规矩。既然批阅奏折这件事都已经做了这样久,还在意往哪儿送吗?有什么差别呢,总归是要被您拿回家去的。”

  听罢丞相的这番话,大臣们不禁迟疑了。

  有心想要反对罢,又觉得丞相说的也没错,反正奏折都给长公主在批,皇上看都不会多看一眼,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可同意呢,却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说不上来。

  然而不给众人仔细思考的时间,便听丞相又说道:“郑老将军方才太过冲动了些,今日显然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啊。”

  憋了许久的礼部尚书也忍不住埋怨道:“郑老将军如何就看不出皇上此时对皇子们的忌惮已然达到了顶峰?赶着这个当口去劝皇上立储,难以成功不说,只怕一着不慎还会给皇子们招惹一些无妄之灾,万一都给扔进大牢里去了可如何是好?”

  老子就是要刺激那个死昏君啊。

  老子就是想要挖坑将那些没用的皇子全都埋了啊。

  真要全给扔进大牢那可真真是再好不过呢。

  郑老将军如是暗道,面上却笑得一脸尴尬耿直,“怪我怪我,我就是个大老粗,压根儿没想着那么多……”

  到底是战功赫赫的老将军,大臣们便是多有怨怪也实在不好说太多,只得唉声叹气满面愁容,商议着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焦点瞬间转移,奏折往哪儿送哪里比得上储君一事来得重要。

  单若泱状似无意与丞相对视一眼,脸上飞快闪过一抹笑意。

  在宫门口各自分开之后,单若泱的马车却迟迟未动,直到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方才看见风铃疾步走了出来。

  待她钻上马车之后,单若泱才吩咐叫走,低声询问道:“都妥当了?”

  风铃点点头,“都交代好了。”一时又实在顶不住好奇,“先前公主突然叫停,说是等候时机,莫非眼下时机已到?”

  再没有比眼下更好的时机了。

  单若泱弯起了嘴角,勾起一抹讥嘲的弧度,“眼下外面百姓在闹,朝堂大臣也在步步紧逼,甚至可以预见再过不久知晓了实情的将士们也必然不会无动于衷……如此四面楚歌皇位摇摇欲坠之际,这国师再一死,你觉得他会如何?”

  会如何?那指定得疯啊。

  那个所谓的国师一直就是周景帝最为信重依赖的人,但凡身体有点什么不好,太医说破了嘴皮子也不见得能听进去一个字,正儿八经的汤药是死活不肯碰,一门心思拿着“仙丹”当良药。

  可以说,周景帝根本是将自己的身体健康和长生不死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了国师的身上,一旦国师暴毙而亡,对于周景帝来说无疑是难以承受的巨大刺激打击。

  大抵就像是一个盲人站在人群拥挤的街头冷不丁又失去了拐杖,必定极其惊恐慌乱。

  届时他还能再干出点什么脑残的事儿还真不好说,不过以他如今的身体、精神状况,保不齐就要与病床为伴了。

  想通其中关窍之后,风铃登时瞪大了眼睛目光灼灼,“公主这是火上浇油呢?”

  单若泱睨了她一眼,嗔怪道:“怎么说话呢?本宫分明是在清君侧除奸佞,一片好心、孝心。”

  喝了口茶,她稍稍正了正神色,思忖道:“回头去打听打听耿国忠的情况,倘若……本宫也该掐指算算王子腾的死期了。”

  那十万大军其实才是真正的重中之重,一旦京城内部真有点什么意外突发状况,能否抢占先机就得看能否将这支军队掌握在自己手里了。

  若是真等其他地方的军队千里赶过来,估摸着黄花儿菜都得凉。

  他们是以防万一的底牌助力,是考虑到日后的镇压之用,而非抢夺帝位的主力。

  因着被逼立太子一事,周景帝差点没气死过去,夜里连美人都没兴趣享用了,愣是在景福殿破口大骂了半夜。

  骂大臣、骂皇子、骂单若泱、骂百姓……总之上上下下没有哪一个逃了过去的,通通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甚至一度气恼上头当真想要将其他皇子也通通扔进大牢了事。

  丁有福被吓得魂儿都要飞了,跪在地上抱着他的大腿苦苦劝了许久方才勉强将人安抚住。

  当然了,也兴许是周景帝的身体实在撑不住了闹不动了,躺在床上没一会儿功夫便打起了鼾。

  谁曾想,一大清早就被一个噩耗给砸懵了。

  “国师死了!”

  “谁死了?”

  迷迷瞪瞪的周景帝还一脸茫然,旁边的丁有福却已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给吓的。

  前来传话的小太监哭丧着脸,哆哆嗦嗦道:“是国师……方才奴才在门外喊了好几声也未见应声,放心不下便斗胆开门进了屋子查看,谁知却看见国师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身子都凉透了!”

  “国师?死了?”周景帝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从床上翻身下地,赤着脚跌跌撞撞走到他跟前一把死死抓住他的衣襟,“你再说一遍?国师死了?”

  那小太监简直要被吓疯了,瞬间涕泪横飞,“皇上饶命啊……”

  “国师死了?国师怎么会死呢?他怎么能死?”似是被抽走了魂儿一般,周景帝无意识松开了自己的双手,拧着眉头喃喃自语,形似疯癫。

  猛然间一脚跘在那小太监的腿上,只听“扑通”一声,整个人便毫无防备地面部朝下栽倒在地。

  “皇上!”丁有福大惊失色,忙不迭连滚带爬上前查看。

  等着将人扶起来一瞧,顿时更吓得面无人色了。

  只见周景帝的鼻子一片通红,殷红的鲜血从鼻孔里不断涌出,不一会儿便将下半张脸都给染红了,看起来很是骇人。

  丁有福一面高声喊叫太医,一面跟那闯了祸的小太监合力将人往床上扶。

  却也不知是吓到腿软还是怎么着,那小太监一个没站稳便又趴在了地上,连带着周景帝和丁有福谁也没能躲得过,三个人顿时摔作一团。

  “去……去将其他道士都给朕叫过来!”清醒过来的周景帝死死抓着丁有福的手急切道,甚至似乎都不曾意识到自己的鼻子被摔出血了,更不曾注意到自己还狼狈地躺在地上,满脑子都是他的仙丹。

  丁有福连连应承,一巴掌拍在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太监头上,“你赶紧去!”

  随后,又叫进来两个人才勉强将周景帝给扶到了床上去。

  太医进来看见那血也是吓了一跳,索性只是撞坏了鼻子,清理干净止住血就没什么大碍了。

  这时,五名道士被太监带着进了景福殿。

  一看见他们,周景帝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你们可会炼那仙丹?”

  道士们面面相觑,具摇摇头。

  不是不会炼丹,而是炼不出国师的那种仙丹。

  虽说名义上是国师的弟子,可国师平日炼仙丹时防他们防得十分严密,是丁点儿不给瞧见,连药方上究竟都用了些什么东西他们都拿不准,上哪儿炼去啊?

  回头再给皇上吃出点毛病来,他们这脑袋也别想要了。

  心存侥幸的周景帝是彻底慌了,发疯似的趴在床边拿起自己的鞋就往他们身上砸,“连仙丹都不会炼,朕要你们这些废物有何用?都给朕滚!十日之内若炼不出仙丹来,朕便要了你们的脑袋!”

  几个小道士吓得屁滚尿流,满脸惨白恨不得是爬着出去的。

  “怎么办?朕没了仙丹……朕会不会死?不不不,朕怎么会死?朕是天选之子,是九五之尊,绝不会死的!快去贴皇榜,若有谁能为朕炼出仙丹来,朕便封他为国师,赏黄金万……十万两!快去!”

  面对这样疯狂的帝王,丁有福自是什么多余的话也不敢说,赶忙跑到外边儿去吩咐了一声。

  然而,炼仙丹的道士一时半会儿没找着不说,这么一张皇榜贴出来反倒叫他原本就臭不可闻的名声愈发雪上加霜了。

  “给将士们救命的钱才抠抠搜搜二十万两白银,找个道士竟出手就是十万两黄金,简直太荒唐太离谱了!”

  “不好好治理国家,整天就想着什么仙丹……快快拉倒吧,也不瞧瞧自个儿是什么德行,便是世上真有长生之道也万万轮不着他,早晚老天都得将他给收了。”

  “怎么突然又找国师了?先头不是有个国师吗?”

  “听说那个什么国师暴毙了。”

  “暴毙?”

  “可不,头天晚上睡觉前好好儿的,第二天一早人就在床上僵硬了,听说死得很是诡异呢。”

  “死得好啊!定是老天爷看不过眼亲自出手将他妖道给收了!”

  “老天开眼啊!”

  ……

  外头议论纷纷,无不是在骂昏君骂妖道的,甚至还有不少人特意就守在皇榜跟前,看见有人意图想去揭榜就立即一拥而上将人先揍一遍再撵走。

  若是看见那道士打扮的人,别说等他靠近皇榜了,远远的瞧见就有一群人气势汹汹上前去。

  百姓们的想法其实很单纯,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那个死昏君如愿。

  仙丹是真是假没人能打包票,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万一当真叫他偿命百岁千岁了可怎么办?这种脑子发昏无情无义自私自利的祸害,就该叫他立刻马上去死!

  再者,他们可都听说了,那死昏君将他们老百姓的赋税全都偷进了自己的口袋!

  也就是说,现在他花的每一个铜板都是老百姓的血汗钱。

  他们的血汗钱若是用来养将士、赈灾等各方面都完全没问题,可凭什么要给那死昏君混乱挥霍?做他娘/的春秋大梦!

  老百姓是当真气狠了,不敢胡乱对着皇榜做什么,便死守在皇榜跟前盯着,甚至还自发组了队,一批一批轮流换班盯梢。

  偏偏那些把守的侍卫也好笑,对此情形完全视而不见,哪怕亲耳听见有老百姓威胁旁人不许揭榜,他们也就只抬头望望天,仿佛耳背了似的。

  偶尔看见真动粗动得狠了才会上前制止一番,以免闹出人命罢了。

  “这便是失了人心的后果。”

  “该他的,自作孽不可活。”

  丞相淡淡笑了笑,放下帘子,“皇上如此不管不顾瞎折腾,咱们这些做大臣的也是该劝谏一番了。”

  接收到他眼神中的讯号,郑老将军当即哈哈大笑起来,“丞相放心,老夫明白。”

  下午,一众大臣再次在丞相的号召下齐聚景福殿。

  周景帝已经病倒了,躺在床上浑浑噩噩的,本不想见这些人,却谁知“大老粗”郑老将军怒气冲冲直接闯了进来。

  余下的大臣自是紧跟丞相的步伐,稀里糊涂也跟着闯了一回景福殿。

  “你们……大胆!”周景帝气得直喘粗气,满眼惊骇地看着众人。

  头一回无比清晰直观地意识到,自己这个帝王在大臣们的眼里似乎已然威严扫地,再无甚敬畏之心可言。

  “请皇上恕罪,实在是事出紧急。”丞相一马当先,眉头紧锁,俨然一副失望透顶捶胸顿足之姿,“皇上糊涂啊!眼下是个什么样的情形您心里还不明白吗?这种时候怎能如此大张旗鼓找什么道士炼仙丹?甚至还开出黄金十万两的天价,您……您究竟是怎么想的啊!”

  “百姓们这会儿都骂疯了,还请皇上速速收回成命、撤回皇榜,切勿一错再错!”

  “请皇上撤回皇榜!”

  一众附和声中,郑老将军洪亮的声音显得格外突兀,“事已至此别无他法,还请皇上立即确立储君昭告天下,并下达罪己诏以平民怨!”

  正忙着劝谏的大臣们听闻此言愣了愣,随即就有人开始跟着附和。

  丞相更是直言,“郑老将军所言甚是,眼下这才是唯一的解决途径,请皇上切莫再执迷不悟,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周景帝勃然大怒,双眼赤红喘着粗气怒道:“这会儿是哄骗朕立太子,明日你们怕是就要簇拥着太子前来逼宫了!”

  这话还真叫大臣们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急着立太子图个什么?

  一国储君乃国本,若能推举出来一个合适的储君人选,的确有利于安抚民心稳固山河,这一点丝毫不作假。

  可与此同时,他们又何尝不曾想过叫这位在适当的时候退位让贤呢?

  这人已经不是简单的“昏庸”二字足以形容了,简直就是……脑子有病!

  再叫他这样折腾下去,大周朝离亡国也就不远了。

  好端端的日子不过,谁想要战火连天民不聊生?

  赶紧退位让贤才是正理儿。

  这是他们能够想到的唯一一个挽救大周朝和天下百姓的法子。

  就是这么下意识的一阵沉默,周景帝登时就脊背发凉顿感危机,发了疯似的怒吼道:“皇位是朕的,你们休想谋夺!休想!来人,将所有皇子全部打入大牢!全部!立刻!”

  “皇上!”

  众人惊骇万分,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万万不可啊!”

  “诸位皇子何错之有?皇上岂能随随便便就将人全都打入大牢?”

  “岂能?朕是天下之主,朕有何不能?立刻打入大牢!别再叫朕说第三遍!”越是这个时候,周景帝便越是在意自己的皇权,愈加听不得任何反对的话,甚至旁人越是反对他便越是坚定。

  似乎以此才能证明自己的权势地位仍在,自己仍是那个高高在上掌控着天下生杀大权的帝王。

  众大臣苦苦相劝却如何也未能说服他改变心意,反倒被禁卫军给强行拖着送出了皇宫。

  “这可如何是好啊?”

  “皇上他当真是糊涂了,糊涂至极啊!”

  “从未见过如此荒唐之事,大周朝……危矣……”

  一众大臣跺脚的跺脚,抹泪的抹泪,人人脸上都是一脸绝望。

  甚至有人咬牙道:“绝不能放任不管,实在不行本官便去死谏!”

  “可千万别冲动。”丞相赶忙劝阻,“死谏的本意是叫君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从而及时悔改,可诸位如今冷眼瞧着,皇上像是能够知错悔改的模样吗?”

  “说句大不敬的话,那妖道之死似是彻彻底底击溃了他的理智,现在的皇上俨然已是完全昏了头脑没了方寸,满心满眼只当咱们全都是那逆贼,更视皇子们如同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以绝后患。”

  “这种情形之下,死谏又有何意义呢?他啊……只怕连看都不会多看咱们一眼,保不齐咱们这些居心叵测的逆贼全都撞住死干净了才好呢。”

  “这倒也还罢了,别到时候逼急了他当真下黑手将皇子们全都……”

  众人心下大骇,可仔细想想,似乎还真不好说。

  历来皇位之争中,杀子弑父、兄弟相残者不计其数,更何况是一个已经被逼到绝境彻底丧失了理智的帝王?

  思及此,大伙儿都不免慌了神,也没哪个敢再提要死谏的话了。

  可是,“难道就这样撒手不管了?”

  “眼下最重要的已经不是立储了,而是如何将皇子们救出来,否则一旦传到外面必然又是乱上加乱,那些贼心不死的前朝余孽怕是要趁机作乱了。”

  这话不仅叫手足无措的大臣们暂且冷静了下来,同时也给丞相提了个醒。

  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预料,或许计划也该变一变了。

  第一时间就得知这个消息的单若泱其实是很懵的。

  她做了那么多准备,算计叫那几个皇子去狗咬狗,琢磨着自己如何浑水摸鱼猥/琐发育……便是这回,她顶多也不过是想着进一步刺激周景帝发疯发昏,去挑战挑战旁人的底线罢了。

  却怎么也没想到,他竟如此配合,出手便离谱至此。

  “闹到这个地步,他那张椅子究竟还能坐到几时便连本宫也说不好了。”单若泱坐着沉思了半天,最终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去通知耿国忠做准备,最多不过这几日……”王子腾也该归西了。

  与此同时,武安侯府亦是一片肃穆凝重。

  “究竟是谁干的可曾查清了?”

  管家摇摇头,“只查出来是中了毒死的,究竟背后是谁下的手却一时半会儿实在查不出个头绪。”

  李恒顿时紧张起来,“该不会是皇上发现了仙丹的问题才下黑手偷偷杀了国师吧?”

  武安侯当即摇头,“不可能是他,我特意进宫去看过一眼,他那副怕得要死的模样可不像是装出来的,对待我的态度亦一如往常,甚至反倒还更多了些依赖似的。”

  “年轻小子,毛毛躁躁。”老武安侯颇为不满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孙子,而后转过头来,冷漠道:“死就死了罢,姓单的已经差不多了,那药停了也无所谓。”

  一听这话,武安侯却莫名激动起来,“眼下民怨四起,他的皇位已然摇摇欲坠,百姓们只恨不得冲进皇宫将他从龙椅上踹下去……咱们的时机是不是到了?”

  老武安侯思忖片刻,沉声道:“送王子腾上路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