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人,外头那些流言您可曾听说了?”

  “吴大人,皇上究竟拨了多少军费?”

  “吴大人,前两个月我便隐约听说边疆已经许久不曾发放军饷了,可是真的?”

  ……

  “吴大人,您倒是赶紧说句话啊。”

  一连串的问题砸了户部尚书那是满头包,无奈道:“诸位大人倒是叫我有个说话的机会啊。”

  霎时,嘈杂如同菜市的屋子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声音都戛然而止,只一双双齐刷刷盯着他。

  户部尚书顿感如坐针毡,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嘴皮子动了动。

  众人立即竖起了耳朵生怕错漏一个字,却是等了半天也没听见一点声音,光看见他那嘴皮子蠕动、消停、蠕动、消停……

  “我说吴大人,您可就别搁这儿来来回回欲言又止了,真要急死个人了!”

  事实上看他这副架势,大臣们的心里便已经有了极其不好的预感。

  倘若传言都想胡扯的,那他还有什么好挣扎犹豫的?有什么不敢说的?

  这般态度简直就是“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最真实写照。

  但不亲耳听见真相他们总还是不肯死心,毕竟整件事情实在是离谱荒诞到仿佛做了场大梦。

  最终,还是丞相出声了,“吴大人就与大伙儿仔细说道说道罢,这事儿原也算不上什么不可告人的军事机密,按理来说还应是正儿八经放在朝堂之上当着百官的面处理的寻常政务呢,皇上私下里单独与你交代并不代表朝堂大臣就没资格关心知晓此事了。”

  “在场各位都是我大周朝最举足轻重的官员,这种事儿没什么好瞒着的,于情于理都应当弄个清楚明白。倘若吴大人怕皇上怪罪你泄露‘军事机密’,那咱们这些打探‘军事机密’者也理应同罪。”

  立时便有好些人连声附和,只叫户部尚书安心便是,哪怕周景帝当真恼羞成怒,好歹“法不责众”。

  再怎么发疯,他不敢也不能将立于朝堂最顶端的这批重臣全都处置了。

  眼看众人今日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又兼自个儿心里着实不满悲愤已久,户部尚书索性一咬牙,开了口。

  “外头的传言我也听说了,大抵八/九不离十。”

  一石激起千层浪。

  众大臣面面相觑无不满脸震惊骇然,不及追问,户部尚书的眼睛便红了。

  先是将入冬那回的物资仔仔细细描述了一遍,接着又说道:“这回的确也就给拨了二十万两的军费,叫我看着置办,可我上哪儿置办去呢?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从皇宫出来之后见着长公主我才知道,就在我进宫之前她便已面圣出来了,已然将胡人即将大举来犯之事上报。”

  所以说,那二十万军费还不是周景帝突然良心发现给追加的,而是知晓战事之后特意给自己扯的一块遮羞布,甚至极有可能还是为将来甩锅而做的准备。

  大臣们都不是傻子,几乎是一瞬间脑海里就浮现出了不少阴谋论。

  “皇上他……”年纪较大身子也不大好的兵部尚书手都哆嗦了,刹那老泪纵横,“这是摆明了要放弃边疆的将士和百姓啊!”一道如洪钟般的声音立时接了话,“非但要放弃,他还妄想叫严将军替他背了这口黑锅遗臭万年,实在无耻至极!”铜铃般的双目中满满都是暴虐的戾气,可在这之下,浓浓的悲愤欲绝却又叫人不禁心中酸涩。

  这位郑老亦是大周朝军功赫赫的老将军了,二十岁便开始驻守边疆,直到六十岁方才退回京城养老。

  整整四十年间为大周朝死守边疆,经历大小战事无数,俨然成为了边疆百姓的守护神,同时却也经历了三个儿孙战死边疆的巨大悲恸,到最后自己也落下一身暗疾,以致每逢阴雨便浑身疼痛难忍。

  对于这样的大功臣,周景帝不说如何嘉奖,反倒因害怕郑家功高震主而多有打压。

  郑老将军本人领了个闲职养老便也罢了,家中几个正值壮年的儿孙却也叫人荒废着,明明是悍将之后,愣是打发人家去编书去养马,总之就是死活不肯放人上战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被圈在京城。

  也正是因为这样一个缘故,后面才有了严将军接替郑老将军在边疆扎下根来。

  所幸这位严将军亦是个忠良之人,驻守边疆这几年做得的确不错,一生忠君爱国的郑老将军这才勉强咽下了那口怨气。

  眼下这件事,在旁人听来或许觉得荒唐至极,或许觉得极其愤怒,可在郑老将军的心里,较之愤怒更多的或许却是悲凉。

  多少少年郎年纪轻轻就死在了边疆,还未来得及见识见识这个世界的模样便已永远沉睡在了那片遥远的土地。

  又有多少青年被迫丢下家中新婚的妻子、多少中年人遗留下孤儿寡母带着满腹的忧心和不甘死不瞑目。

  明明将士们都豁出去一切在保家卫国,怎么到头来却要被君主无情放弃了呢?

  郑老将军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只知道一颗心似是被刀子凌迟一般,真真是痛不欲生。

  他甚至都不敢想象,若叫边疆的将士们知晓这个残酷的事实,他们又该是何等悲痛,何等茫然。

  想着,他便感到一阵心绞痛,忍不住捂着胸口满脸发白。

  旁人见此情形都慌了,赶忙一拥而上。

  户部尚书一面高声呼喊叫大夫,一面连连劝慰,“郑老将军快别急,如今有长公主出手相助,边疆的将士们一定能够扛过去的!”

  “对对对,我打发人亲自去瞧过了,那满满当当的物资都将巷子堆满了,还源源不断有人往那儿送呢,足够用了。”

  “我听说那花费都奔着两百万去了,这样大的手笔下来,将士们熬过这个寒冬定然不是问题。”

  闻言,郑老将军强撑着挤出一丝笑容,颤颤巍巍竖起了一根大拇指,“长公主……仁义……”可令他心痛至此的分明是龙椅上坐着的那个、他效忠了一生的帝王啊。

  很快,府里的大夫就赶了过来。

  几针扎下去之后,郑老将军的痛苦终于得以缓解了许多。

  前前后后不过也才一炷香的功夫,密密麻麻的冷汗就已经布满了额头,足以想见方才的惊险。

  眼见他的喘息渐渐平缓,户部尚书也是狠狠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建议道:“郑老将军不如先去隔壁歇一会儿?”

  再这样激动下去,他是真怕这位老将军出点什么岔子。然而郑老将军却摆摆手,咬牙追问道:“此事是真的,那关于军饷是否也为真?”

  户部尚书一脸苦哈哈地瞅他,生怕将人气出点什么好歹来,一时不敢吱声儿,不过老将军的眼神实在压迫感过分足了些,着实叫人难以承受。

  “事实上整个大周朝除了武安侯手底下的将士和王子腾大人手底下的还在按时发放以外,其余的多多少少都有克扣拖欠,少则三个月,多则已长达半年之久。”

  不巧,边疆那一批将士又是其中之最,已足足半年未曾领到军饷了。

  上回严将军要粮草时也提过这事儿,只道不求全部,多多少少先给一点也好,好叫将士们能过上一个姑且尚可的新年。

  结果可想而知,连粮草都克扣成那样,还能指望发放军饷?

  郑老将军怒极反笑,“一个是同流合污的老伙计不敢克扣,一个是京城的最后一道防线不能克扣……其余的管什么死活?这可真真是我大周朝的好帝王!好好好,再好不过!”

  言语之中的“大不敬”都快溢出来了,但在场的大臣们却没哪个跳出来吭声,一个个全都陷入了沉默。

  死气沉沉的气氛中又流淌着一股诡谲的气息,似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无声地翻涌。

  许久,丞相长长叹息一声,“方才来之前本相还听闻宫里传出了消息,说那国师为了给皇上折腾什么新的丹药,短短几天的功夫便已经花费出去十好几万两白银了。”

  这是没钱的样子吗?显然不是。

  户部尚书也豁出去了,苦笑道:“诸位大人有所不知,年底收上来的赋税压根儿就未能在国库存上两天,大半夜的就被皇上派人取走了,如今国库是当真空空如也。”

  “合着这是拿国库当作自个儿的私库随用随取了?”

  “荒唐……荒唐至极……”

  “帝王昏聩,呜呼哀哉!”礼部尚书忽的爆发出一声悲鸣。

  诡异的表象似乎瞬间被打破,众大臣的焦躁不安已然摆在了脸上。

  “丞相大人,咱们必须得想想法子了啊!”

  “不错!不能再任由皇上如此胡闹下去了,否则大周朝的江山……危矣!”

  “近一年里皇上的言行愈发荒唐无度,且显而易见头脑已不复清明,大朝之上呼呼大睡都不是一回两回了,俨然已是老态龙钟不堪重负之相。”

  “先前他叫长公主代笔批阅一些简单的奏折便也罢了,好歹真正重要的政务还都是他拿主意,可如今呢?身为帝王,他都有多长时间不曾翻过奏折拿过朱笔了?”

  “从他对待将士们的态度就不难看出……是真真老了。”

  这样委婉的说辞显然叫某些人不敢苟同。

  只见郑老将军冷笑出声,毫不客气地戳破那层遮羞布,“老了?老夫的年纪比他还大呢,我看他根本就是脑子发了昏的,既蠢且毒!”

  此言一出,众人登时就默不作声了,不过却依旧没人跳出来反驳,甚至不少人那表情还都挺赞同。

  想来也是,能够当众说出那样一番言论,足以见得周景帝这个大周帝王在大臣们的心里已然没有了多少威信。

  莫说敬畏,便连最基本的尊重怕也荡然无存了。

  “丞相大人,事到如今,您究竟是如何想的?”

  “这……”丞相的眉头硬生生挤出来一个“川”字,犹豫道:“要不咱们请封太子?”

  等的就是这句话。

  众人的眼睛顿时齐刷刷亮了起来,一叠声的赞同。

  可问题又来了,请封谁呢?

  以及,皇上是否能同意?

  “用脚指头想想都不难猜测,他必定是不会松口答应的。”郑老将军无情地戳破了众人的幻想,平淡的神情中又何尝没有些许的期望呢。

  丞相笑容苦涩道:“无论如何也总要尝试努力一下,这样由着他任性下去也不叫个事儿啊。”

  不逼他一把,怎么自乱阵脚呢?

  不明其中内情的大臣还寻思呢,“如今成年的皇子也就只有那三个,再往下不免小了些,正儿八经的课都还未上完呢……不知丞相大人心里可有倾向?”

  丞相摇摇头,“本相素来与皇子们无甚交集,并不很了解几位的品行学识及才能,这一时半会儿着实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又问,“诸位大人可有何想法?若有主意不如说出来大伙儿一同参谋参谋,也好叫本相心里多少有那么点了解。”

  此言一出,在场的大臣们便又诡异的静默了片刻,眼睛相互瞟瞟彼此,似乎都在暗自盘算着什么。

  “丞相大人以为六皇子如何?”礼部尚书小心试探着说道:“六皇子虽出身不大好,不过还颇有几分才气,为人亦十分宽和……”

  他这话还没说完便被人打断了。

  “徐大人此言差矣,下官以为六皇子的性情颇为阴晴不定,且所谓才气也不过仅是几首歪诗罢了,并无甚治国之才,不堪大用。倒是四皇子为人低调,是个闷头干实事的性子。”

  “本官觉得还是七皇子更适合,一则为人霁月光风、甚是温润仁慈,二则算是皇后娘娘名义上的养子,较之其他人更名正言顺些,三则与长公主关系亲近……长公主的为人做派大家有目共睹,相信七皇子自幼耳濡目染必定也学到不少,将来……必然能成为一位仁君、明君。”

  “下官有异议……”

  于是乎,大臣们就兀自吵了起来。

  三位成年的皇子都有人支持,相互之间谁也不服谁。

  说穿了,其实还是因为本身实力半斤八两,谁也没比谁强。

  听了老半天,郑老将军就忍不住说了句大实话,“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却是吵了半天也没听见你们说一句哪个皇子的治国之能、为君之道如何如何强一些,左不过就是这个性情温和那个为人实在。”

  吵得火热的众人顿时都哑然了。

  这些个皇子自幼到大是什么样的教育环境谁还不知情呢?便是硬要吹实力也没人信啊。

  只能绞尽脑汁从人品性情上来说道说道罢了。

  如此一来自是谁也说服不了谁,都觉得自个儿支持的好。

  硬要较个高低呢,大抵也就是背靠长公主的单子玦隐约略胜一筹罢了。

  虽说长公主是个女人家,但一则来历足够稀奇,抛开“菩萨转世”是否属实不提,预知天灾人祸的本事已经经历过数次验证,真得不能再真。

  有这样一个公主,对于大周朝来说实在是莫大的福分,对于天下百姓来说更是如此。

  二则,这么长时间下来,长公主的种种言行无不都彰显出其仁义良善之本性,较之那位帝王更懂得忧国忧民,真真是将百姓记挂在了心里。

  这样一个人,他们愿意信任。

  矮子里头拔将军,七皇子自然而然就被爱屋及乌了。

  “可惜长公主怎么就不是个皇子呢……”不知是谁这么感慨了一嘴,言语中那股子遗憾惋惜劲儿可别提了。

  却谁知在场有类似想法的人竟还不少,一时引起共鸣无数。

  郑老将军更是直言不讳,“倘若长公主是皇子,老夫定然坚定不移地支持她!”

  “下官亦是。”

  “下官……”

  正在众人捶胸顿足哀叹之际,沉默许久的丞相突然说了句,“其实细想下来,是男是女当真那般重要吗?相较而言,你们莫非宁可那位继续坐着上头祸国殃民?”

  “时辰不早了,本相还要去公主府亲自看一眼问一问方才能安心,先行告辞。”

  众人愣住了。

  “丞相大人这话是何意?”

  “应当没什么特殊含义吧?兴许不过是对那位的怨气实在太大了些。”

  大抵是某些猜测实在过于荒诞,一时半会儿谁也不敢往那儿想。

  不过却也的确有不少人在暗暗琢磨方才那个问题——倘若选择只有周景帝和长公主呢?

  究竟是眼睁睁看着昏聩无情的周景帝继续胡作非为,弃百姓于水火、置山河于危机,还是会选择长公主?

  这时,郑老将军也站起身来,“诸位大人且慢慢商议,老夫也去一趟公主府。”

  远远儿看见公主府的巷子外头果然塞满了一车车满满当当的物资,郑老将军的心总算是稳稳落回到了地上。

  无论如何,这个寒冬应当不会太难熬了。

  “长公主可真真是舍得。”身边跟着的小厮见此阵仗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咋舌道:“本该是朝廷的责任,长公主却硬生生以一己之力扛了下来,实在太不容易了,就这份责任心这份担当、这份深明大义……普天之下又有多少男儿能有所及呢?”

  郑老将军的眼神微微闪了闪,看见丞相正在不远处,便走上前去,“丞相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您请。”

  二人将随从都留在原地,稍稍往旁边走了一段距离,看身边没人方才停了下来。

  郑老将军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去年我便隐约有所耳闻,说是有位贵人暗地里伸出援手给予了大伙儿不少钱粮帮助……原先我还猜测许是哪位皇子,如今看来倒或许是我狭隘了,不知丞相大人是否能如实告知,您背后那位贵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一个打了一辈子仗的老将军,便是退下来养老好几年,在各大军营的人脉关系也是绝对不可小觑的,他会知晓这个消息当真不足为奇。

  毕竟真要算起来,如今的不少将领都还曾在他手底下当过兵呢。

  是以,有关军营里发生的事,能瞒得过旁人却也鲜少能有他不知道的。

  丞相听罢神色都未动分毫,只微微一笑,“您老不是都已经猜着了?”

  “果真是她?”预料之外,却又似乎是情理之中。

  郑老将军的脸上并未流露出多少震惊的神色,反倒是笑得一脸理所当然,“打从知晓那个消息之后我便私下里在关注着那几位皇子,却是看来看去也未曾发现任何一个‘可疑目标’,一个两个见天儿都在四处上蹿下跳笼络朝臣扩建势力,相互之间搞点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倒是多得很。”

  怎么看,他都不觉得那几位皇子能有那样的本事。

  计谋不算多高明,甚至就是干脆利落的阳谋,就是明明白白告诉对方——我在拉拢你们,我在收买人心。

  但从来没有任何人反感。

  大笔大笔的真金白银人家砸了出来,也确确实实帮助他们解决了很多困境,至少不至于像从前那般捉襟见肘,甚至很多将士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拼了几年的命,却连想要给家里人过个相对好那么一点的年都做不到。

  这般行事作风大气磊落,在军营那样的地方的确很吃得开,便是明知天上不会掉馅饼儿,大伙儿也都心甘情愿被“算计”,甚至还满怀感激。

  而以他对那几位皇子的暗中关注了解来看,根本就没有哪一个能有这样光明磊落的胸襟手段,一个个上不得台面的阴谋诡计倒是多得很,手段又嫩又阴。

  看他们折腾就跟看那天生坏种的小孩子干仗似的,越看越忍不住担忧大周朝的未来。

  说句心里话,他是当真一个都看不上眼,比起年轻时的周景帝都还不如呢。

  思及此,郑老将军不禁扯了扯嘴角,讥讽道:“到底还得是当今呢,要论养儿子谁有他能耐?但凡都学学他这手段,那些个豪门权贵也就不会有什么父子相争、兄弟阋墙了。”

  “说起来我还从未与那位长公主接触过,不知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丞相瞅了他一眼,沉思片刻,只说出了四个字,“心怀天下。”

  郑老将军似乎颇为诧异这样的评价,不过转而回头看看那一眼看不到头的物资,神色变得尤为复杂。

  许久,淡淡道:“我知晓了。”

  “您老将来必定不会后悔的。”丞相笑得很是自信,指了指公主府的方向,“请?”

  “请。”

  ……

  各色物资筹集得很是迅速,最是要费些功夫的也就只有棉衣棉裤被褥的缝制了。

  不过兴许也是听说了这批物资的去向,接到活儿的姑娘、妇人们一个个也都铆足了劲儿,几乎是日夜不休地在赶工。

  更令人动容的是,其中不少人在交工时甚至都坚定地拒绝了当初说好的酬劳。

  “大伙儿都说,公主为了边疆的将士宁可自己倾家荡产,如此壮举实在叫人敬佩万分,这点针线活儿也不值当什么,全当是身为大周子民的一点点微薄之力罢了。”

  单若泱随意捡了几件起来看了看,虽是赶工出来的,但活儿却没有一点敷衍,针脚细密做工都不差,可见着实是用了心的。

  一针一线都是老百姓最淳朴的心意。

  “赶紧的都打包装箱罢,明儿一早就立即出发。”顿了顿,又说道:“都是哪些人家的没要工钱一个个都记清楚了,回头挨个儿都给补上……百姓的日子也都不宽裕,今年的冬天又这样冷,又是一笔额外支出。”

  “另外,前两日叫换的铜钱可曾都换好了?”

  风铃忙回道:“都换好了,得亏有个商会会长在,否则这整整八十万两银子换成铜钱可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呢。”

  “明儿一早随着物资一道儿出发。”松了口气的同时,单若泱也不由得想要扶额了,“得亏做戏做全套,嫁妆是真真变卖了出去的,否则这会儿可要抓耳挠腮了。”

  谁能想到周景帝那个死昏君竟然还拖欠了那么多军饷呢?

  原本她是可以假装不知道这件事,无论如何她已经花费了两百万进去,再怎么着也不会有人指摘到她的身上来,可想到不久之后那二十万大军中就会有部分人彻彻底底沉睡在这个寒冬里,她便还是不忍心。

  所幸还有先前弄来的甄家那批财物托底,她姑且也还能“任性”得起来,压根儿也不像外头想的那样倾家荡产了。

  不过,这仍不能阻止她骂人,“死昏君真真是作孽!”

  随着大批物资出发送往边疆,有关于周景帝的无情行径和长公主的仁义之举也彻彻底底在京城传开了,甚至随着物资一路像四面八方飞速传播而去。

  先前无论周景帝是宠信妖道执迷长生,还是其他种种荒唐言行都勉强还罢了,可这回的事却是实实在在踩在了世人的底线之上。

  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忍受这样一个视将士如草芥、视百姓如蝼蚁的帝王。

  一国之君可以无才无德、可以贪图享乐……却无论如何也绝不能如此薄情寡义冷酷无情。

  这太让人心寒恐惧了。

  与先前任何一次都不同,这一回几乎满大街上都能听见咒骂周景帝的声音。

  大伙儿似乎都被刺激得狠了,竟丝毫不见了那一层天然的畏惧,这个张口闭口“昏君”,那个声嘶力竭地高呼“禅位”……文人更是拿出了看家本领,好一通口诛笔伐唾沫横飞。

  随着一首首诗词的诞生、一篇篇言辞犀利的文章四处传阅,周景帝的名声已然臭不可闻,俨然已经被钉死在了“昏君”的耻辱柱上。

  料想史书之上必定会有他浓墨重彩的一笔。

  所有人似乎都陷入了疯狂之中,便哪怕是官府有心想要压一压舆论都不过是些无用功,惹急了就是一场官民冲突,短短数日内为此而受伤之人已经不是个小数目了。

  什么叫“官逼民反”?这便是了。

  百姓虽天然畏惧皇权,可人被逼得太狠了又哪里还能有多少理智可言呢?

  头顶上坐着这样一个统治者,没有哪一个的心能是安稳的,迫不及待想要更换统治者也是人之常情。

  动静闹得这样大,众人便是再怎么瞒着压着,周景帝也还是知晓了。

  当即自是震怒不已,狠狠拍着桌子发疯似的怒吼:“放肆!这些贱民怎么敢?朕要砍了他们!通通都砍了!”

  “还是息怒,此时不宜如此大动干戈。”前来报信的武安侯微微低垂着眼帘,淡淡道:“恕微臣直言,此事最大的过错其实还在长公主身上。”

  “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皇上手里的银钱不够用也实属万般无奈,长公主既是有这能力,合该私下里悄悄拿给皇上、由皇上出面才是,偏她却闹得如此轰轰烈烈……”

  周景帝一愣,混沌的脑子难得转得快了那么一点点,“你的意思是说她根本就是故意的?故意想要陷害朕于不义?为什么?”

  武安侯无奈地叹了口气,“皇上怎么忘了,长公主素来与七皇子姐弟情深啊。”其实说实在的,这个理由他都觉得很是牵强,但不耽误他借此机会将七皇子拉下马来。

  顿了顿,就开始睁着眼睛胡编乱造,“此事若直白交由七皇子去做,未免太过扎眼,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可由她出面便没有这样的顾虑,只等将皇上名声败坏完之后,以她如今在民间的声望乃至在文武百官心中的地位,推举七皇子想必也并不会遭遇多少阻碍。”

  这时的周景帝似乎已经彻底忘记了“武安侯府投靠六皇子”一事,还当是自己最忠实的狗腿子呢,乍一听之下便气炸了,当即怒喝一声,“来人!将长公主和七皇子拿下,即可打入大牢听候发落!”

  “皇上!”武安侯赶忙劝阻,“皇上在宫中怕是还不知晓,如今长公主的声望已然达到了顶峰,倘若皇上要处置长公主,莫说文武百官不会答应,只怕百姓都要冲进皇宫来鸣不平了啊!”

  “皇上只抓七皇子便罢了,总归没了七皇子一切威胁就不复存在,长公主一个人又能掀得起什么风浪来呢?全当是大周朝的吉祥物供着便是。”

  周景帝是很不甘心的,但也的确害怕那些发疯的贱民闯进皇宫来刺杀他,故而犹豫再三还是咬咬牙认可了这个提议,改口道:“将七皇子打入大牢!”

  彼时的永安宫

  同样也听闻了消息的皇后还正不满地嘟囔呢,“这种刷名望的大好机会她怎么就没想到你呢?若是叫你出面去做这件事,朝臣和百姓必然都要支持你做太子的,她一个女人家上赶着出这个风头作甚?”

  “真真是个蠢的,这也太可惜了,哎哟哟……本宫只想想便心痛至极,多好的一个机会啊。”

  单子玦皱了皱眉,“此事风头太盛,并非儿臣能够担得起的,毕竟父皇他……真要是叫儿臣出了这个风头,那儿臣就该沦为父皇和两位皇兄的眼中钉了,非得头一个拔了儿臣不可。”

  对这话皇后却是不以为意,甚至显得有些鄙夷,“跟着本宫这样长的时间了,你怎的还是如此唯唯诺诺畏首畏尾的?做大事的人连这点胆量都没有,本宫看你倒不如赶紧的缩回龟壳子里去接着当你那小可怜皇子。”

  正在单子玦快要压抑不住怒火之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紧接着,一队禁卫军便闯了进来,二话不说就将单子玦给反手拿了。

  “大胆!”皇后惊怒不已。

  领头那人一脸平静地说道:“还请皇后娘娘恕罪,下官亦是奉皇命办事——七皇子狼子野心、陷害皇上于不义,立即拿下打入大牢听候发落。”

  别说皇后了,单子玦本人都是一脸懵逼。

  狼子野心他承认,可他什么时候陷害皇上于不义了?他究竟干了什么?

  可完全不等母子二人作何反应,禁卫军便将他押送往大牢去了,甚至连见周景帝一面问个清楚明白的机会都没有。

  皇后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捂着胸口连声道:“快去长公主府,快叫她去救救她弟弟!”

  接到这消息时单若泱也是满头问号,再三回忆也未曾想起来单子玦最近究竟干了些什么,“难不成是趁着本宫近日繁忙,他私下里偷摸干了什么蠢事?”

  怎么也想不通,不过既然搬救兵的都来了,这一趟她还是得去走一走才行。

  谁曾想,才到宫门口就与一众大人撞了个正着。

  为首之人正是丞相。

  “微臣见过长公主。”

  “免礼。”单若泱的目光微微闪了闪,神色略带几分焦急地问道:“诸位大人一同进宫莫非也是听说了七皇弟的事儿?”

  丞相一脸纳罕,“七皇子出什么事儿了?”

  “方才母后派人去告诉本宫说七皇弟被父皇给送进大牢了!”

  “什么?”

  “怎会如此?七皇子究竟犯了什么事儿?”

  众大臣茫然极了,尤其支持单子玦的那一部分大臣更是满脸惊慌失措。

  他们这会儿进宫来就是想要提一提立太子一事,怎么偏在这个当口七皇子被扔进大牢了呢?

  这不是闹呢吗?

  单若泱苦恼极了,道:“本宫也不知其中内情,问母后派来的人,却也是一问三不知,只说先头七皇弟好好的正跟母后说话呢,突然禁卫军就闯进去了,说什么七皇弟陷害父皇于不义……本宫左思右想也实在想不明白究竟是哪里来的说法,不知是不是七皇弟在朝堂上犯了什么错?”

  众大臣苦思冥想好一阵,齐齐摇头。

  丞相忙安抚道:“长公主先别着急,咱们一道儿进去问问便是。”

  “也只好如此了。”

  到了景福殿门口时,恰好撞见从里头出来的武安侯。

  一见他们这阵仗,武安侯的眼里便划过一抹得逞的笑意,面上却假惺惺地对着单若泱说道:“长公主这会儿急匆匆是为了七皇子而来吧?都怪微臣无能,好说歹说也只勉强捞下了长公主,却未能救得了七皇子。”

  “武安侯这话是何意?”丞相立时就抓住了重点,“什么叫只勉强捞下了长公主?难不成皇上还想将长公主也送进大牢?”

  “可不是嘛,皇上知晓了外头的风言风语,方才可是发了好大一通火呢。”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外头的风言风语跟长公主和七皇子又有什么关系?”户部尚书满脸不解。

  冷不丁灵光一闪,单若泱试探着问道:“父皇该不会是怪本宫私自筹集军用物资吧?还牵扯到七皇弟……难道是误以为本宫和七皇弟联合起来故意坏他的名声?是以才会有陷害父皇于不义一说?”

  “长公主果真冰雪聪明。”武安侯忍不住赞了一声,又摇摇头叹气,拿着长辈姿态开始了说教,“长公主别怪微臣多嘴,您这回办的这事儿实在是欠缺考虑,倘若由皇上亲自出面便也不会有这么多事儿了。”

  “如今瞧瞧呢?皇上的声望降至谷底,百姓都跟疯了似的闹着要造反……皇权不稳,山河动荡啊!”

  “放你娘/的狗屁!”郑老将军忍不住喷了他一脸,“长公主分明是仁义之举,怎的到你嘴里竟成了千古罪人?导致这一切发生的罪魁祸首究竟是谁还用老子说吗?自个儿抠抠搜搜无情无义,倒还有脸怪长公主不曾将变卖嫁妆的钱拿给他充好人了?简直是荒谬至极!”

  “放肆!”里面猛然传出一声怒喝,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显然,声如洪钟的郑老将军这番话已经被周景帝听了个全乎。

  丁有福走了出来,“皇上请诸位进去说话。”

  一众人忙踏进门槛行礼问安。

  等着周景帝舒服了些,单若泱就赶紧问道:“父皇,七皇弟究竟……”

  “住口,不许提他!”周景帝冷冷地瞪了她一眼,而后又看向郑老将军,企图用眼刀子戳死他似的。

  “众爱卿相约前来所谓何事?若是为了七皇子便不必开口了,朕绝不会原谅那样一个狼子野心之鼠辈!”

  一听“狼子野心”这四个字,众大臣便顿觉不妙了,暗道今日实在不是个提立太子的好机会,否则皇上还不定如何发疯呢。

  众人暗地里相互对视一眼,几乎都确定了意思——暂且闭口不提,待过后再寻良机。

  谁料,就在他们寻思着找由头糊弄过去之际,郑老将军却突然开了口。

  “皇上容禀,微臣等人今日前来是为了立储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