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见过皇上。”

  “免礼,给皇后看座。”周景帝的言语中似乎透着股浓浓的疲惫,愈显苍老了些。

  “谢皇上。”

  一抬头,皇后却是呆住了。

  细算起来她也有好长一段时日不曾见着皇上了,冷不丁这一瞧,真真是判若两人。

  也不知究竟是因为太过消瘦了还是怎么,他脸上的皮实在松垮得厉害,甚至还爬上了些许“老人斑”。

  两只乌青眼下坠着硕大的眼袋,比起上一回见着的明显更重了许多,整个人散发出来一股垂垂老矣的疲态。

  这都还不是最令人心惊的。

  最令人心惊肉跳的是,那双眼睛显而易见的已经彻底浑浊了,似乎连最后一丝精神气儿也消失殆尽。

  这哪里像是一个五十出头的人?说他七八十岁怕是都有人信。

  明明他们夫妻二人只不过相差两岁,可如今站在一起却像是差了辈分的人。

  这么惨烈的对比,压根儿就无法再归咎于保养不保养这个问题上去了。

  再怎么疏于保养的男人也不至于如此,他分明是自个儿糟蹋得狠了。

  恍惚间,少年夫妻的情谊缓缓浮上心头,暂且压过了那半辈子的恩怨情仇。

  皇后忍不住柔声劝道:“上了年纪的人最忌酒色二字,皇上还是多听听太医的话罢,可不敢再如此任性了,千万仔细保养好自个儿的身子才好。”

  然而,周景帝最听不得别人说他年纪大了。

  当下就冷了脸,张嘴便是一通怒斥,“皇后,注意你自个儿的身份!堂堂一国之母到了这把年纪竟还如此心胸狭隘善妒成性,简直荒唐至极!你的贤良淑德宽容大度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

  “你若当真是闲得发慌,不如回去多抄几卷经书好好修身养性,也省得走出门去丢了我大周朝的脸面,别一天天净想着那些个情情爱爱拈酸妒恨之事,当真是半点不知羞!”

  一番话下来砸得皇后是满脸懵逼,险些当场气得背过气去,那浑身都烫得能炒盘菜了。

  不知羞?究竟是谁不知羞?

  一把年纪的人了整天酒池肉林,为了宠幸几个美人恨不得拿仙丹当糖豆儿吃,真真是人老心不老,没到彻底咽气儿的那一刻他那玩意儿都消停不下来!

  还说她是为着什么情情爱爱拈酸妒恨?哪个给他的自信呢?

  年轻时候有点情爱心思她不否认,可如今?

  倒也不好好照照镜子看看自个儿都成什么鬼样子了,她还有什么好爱的?

  如今再叫她跟他睡一觉,她非得一宿噩梦没完不可!

  说句心里话,她是当真佩服那些年轻貌美的美人儿,对着这样一个比她们祖父还老的男人竟也能那般腻乎,一个个捧着他如同什么稀世之宝似的。

  就是不知道背地里吐了多少碗饭。

  看着周景帝那张迷之自信的老脸,皇后实在是一肚子脏话不敢骂,被噎得够呛。

  气氛就这么尬住了。

  别说她不乐意对着周景帝的老脸,周景帝也嫌弃她碍眼呢,不耐烦道:“你究竟是来做什么的?若无事赶紧退下。”

  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活该你的!

  皇后不禁冷笑,将那点子可笑的少年夫妻情彻彻底底撇了去,一脸淡漠道:“皇上是不是忘记老七了?那孩子如今已经十八岁了,正妃还没个着落呢。”

  周景帝顿时警惕起来,“是该娶妻的时候了,你可曾有合适的人选?”

  “皇上以为京营节度使王子腾王大人家的女儿如何?”

  “京营节度使?王子腾?”周景帝怒而反笑,浑浊的双眼迸发出极度危险的光芒,“你们倒是真敢想。”

  皇后下意识哆嗦了一下,都不大敢看他的表情,但事情还是要做。

  丞相那边是没戏了,再敢算计只怕偷鸡不成蚀把米,没得惹恼了人家平添一个难以摆平的敌人。

  反正以丞相这些年的种种表现来看,估计也没哪个皇子能啃得下这块硬骨头。

  既是如此,委实不必过于强求了。

  她和单子玦的目光就开始往其他人身上看了去。

  奈何有心想要扒上来的他们不太能看得上,至少唯一一个那么珍贵的正妃之位是绝对不肯轻易许诺出去的。

  而他们能够看上的人,又无不是那一肚子心眼儿的老狐狸,私下里勾勾缠缠可以,但想要用婚事彻底绑死了却又开始犹犹豫豫没个准话儿。

  这么点心思打量着谁不知晓呢?无非就是想当那墙头草。

  说穿了,如今长大成人的这几个皇子里头他们根本就没有真正特别看好的哪个,自然是绝不可能轻易拖家带口上贼船的。

  能勉强勾勾缠缠都已是看在皇后这个中宫国母的面子上,相对来说觉得单子玦的可能性略微大一点点罢了。

  于是乎,单子玦的婚事就呈现出一种高不成低不就的尴尬局面,一拖再拖就又翻过了一年。

  谁曾想,前些日子那王子腾却主动凑上来,透露出结亲的意思。

  这对于正处尴尬局面挠头抓耳的皇后和单子玦来说无疑是及时雨。

  一个掌控着京城这一带军营的人,不得不说实在是个绝佳的好助力。

  况且王家与贾家是姻亲……贾家没什么能人可以忽略不计,却架不住人家四王八公之间盘根错节,时常同进同退。

  若能将这些勋贵都收入囊中自然是再好不过,再怎么落寞下去的家族好歹也总还有些钱财支持不是?

  况且南安郡王也是手握兵权的人呢。

  一阵算盘噼里啪啦打下来,这母子两个便下定决心要跟王子腾绑死了。

  于是,皇后再怎么害怕不安也只能硬着头皮笑道:“年前那会儿老七去外头给臣妾买礼物,恰好在一家首饰铺子里碰见了王家姑娘,一眼就瞧上了人家,回来就跟臣妾提了这事儿。”

  “后面臣妾多方打听才知晓那姑娘原是王子腾大人家的千金……臣妾私下里派人去王家试探过了,可巧那姑娘对老七也还有印象,一说起来便羞红了脸……”

  话里话外透露出来的意思就是小儿女自己看对了眼,没有其他意图。

  可这话也就是糊弄糊弄鬼罢了。

  周景帝如今再怎么脑子犯糊涂也不至于连这么点东西都想不明白,当下是愈加恼恨至极,“砰”一声砸了桌子,冷笑连连。

  “皇后当朕是傻子不成?你们那点心思还妄想瞒得过朕?一个两个那眼珠子都盯死了朕屁股底下的这张椅子,朕还没死呢!”

  还有那个该死的王子腾!

  这些年他自问也算对得起他了,处处信任倚重,否则也绝不可能将京营节度使这样重要的位子交给他王子腾来坐。

  如今可倒好,竟是盼着他早点死呢?

  不经意又想起甄家来,两者之间何其相似?

  皆是贪心不足蛇吞象、辜负他满腔宠信的叛徒逆贼!

  想到这儿,周景帝的心里杀意骤现。

  “你们休得异想天开,此事……”

  “皇上,长公主来了。”

  皇后赶忙跪安,“臣妾不敢叨扰政事,先行告退。”而后也不等周景帝回应,赶紧拔腿就溜了。

  出门看见单若泱,她便上前拉了对方的手,笑得一脸慈爱,“若泱最近可是愈发忙得不见个人影了,你七弟与本宫念叨好几回了,只叹长大之后便愈发身不由己似的,倒不如不长大的好,一辈子能跟他姐姐作伴。”

  然而,信口胡诌的皇后绝对想不到,她这话不仅好死不死说中了单子玦的心思,也成功激起了单若泱的鸡皮疙瘩。

  “皇上还在里面等着你,本宫就不与你多说了,得空记得去永安宫坐坐,也跟你七弟多联络联络,他那一门心思惦记你惦记得很呢。”

  “……”这位当真不是敌对派来坑害单子玦的卧底吗?

  虽知晓皇后的本意是什么,但……无知真的太可怕了。

  单若泱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维持住没叫自己露出尴尬的笑容,“恭送母后。”

  随后抬脚迈进景福殿,不出所料对上了一张漆黑的老脸。

  “父皇这是怎么了?为何事如此烦心呢?”

  “还不是你那好七弟!”周景帝又一次迁怒了,没好气地对着她喷气,“你知道方才皇后说什么?你七弟竟妄想娶王子腾的女儿!”

  生怕她不知道王子腾是什么人物,他还特意咬牙切齿解释了一番。

  末了,总结道:“这算盘珠子都崩到朕的脸上来了!一个两个皆是那不忠不孝的混账东西!当老子的还活得好好儿的,做儿子的就迫不及待惦记上老子的东西了,简直可恶可恨至极!”

  “早知今日,朕当初就不该叫他们生下来,生下来也该趁早掐死!”

  这样的话都已经不知道说过多少遍了,看这凶狠的表情,怕还当真不是随口说说的。

  单若泱早已得知王子腾与单子玦之间的眉来眼去,故而这回儿并未感到太过惊讶,就是觉得有些想不通。

  拉拢就拉拢,合作就合作,为何他偏与人家姑娘死磕上了?

  联姻固然是个相对更稳妥更可信的合作方式,却并非必要。

  个人的学识、能力、品行、人格魅力……这些分明都是能够吸引到旁人甚至令旁人甘愿折服的利器。

  可打从一开始,单子玦就一心跟人家姑娘死磕。

  先是丞相女儿,后面又是丞相孙女,再到如今王子腾的女儿……这中间听说还有其他一些被选中的。

  总之无一例外,选中的第一要求就是联姻。

  这说明什么?

  只能说明单子玦这个人打心底对自己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的自信,甚至可以说自卑到了极点。

  他不认为自己有其他任何能够令大臣们心悦诚服的优点,怕位高权重的大臣看不起他、怕哪个兄弟比他强会撬他的墙角……是以他本能的就想依靠联姻这种方式来将人家绑死在自己的船上。

  完全可以想象得到,这么一个人的内心深处必定极其敏感多疑,只怕终其一生也很难真正信任某一个人。

  或许,这便是他对公主产生那种极其病态的占有欲的缘故?

  单若泱有些不确定地胡思乱想着,回过神来眼看死老头儿还在那儿唾沫横飞大骂那些“不孝子”“逆贼”,实在忍不住暗暗白了他一眼。

  就凭您老人家这般德行,是个人都恨不得分分钟将你踹下去。

  “父皇容禀……”单若泱深吸一口气,出言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道:“儿臣以为父皇不如就成全他们也罢。”

  “你说什么?”周景帝愕然地瞪大了双眼,反应过来之后忽的勃然大怒,“朕就知道,你跟你那好七弟向来是站在一边的,你也想帮着他谋夺朕的皇位是不是?你们简直胆大包天!”

  “枉朕如此宠爱你信任你,你就是这样回报朕的?你这个不孝女,咳咳咳……”

  许是气急败坏刺激的,又许是骂得太急被自个儿的口水给呛着了,周景帝突然间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弯着腰咳得面红耳赤,恨不能要将肺子都咳出来似的。

  以丁有福为首的一众奴才着急忙慌上前去,又是轻拍顺气又是端茶送水,还有那拔腿就冲出去喊太医的,一个个急得是团团转。

  反观作为女儿的单若泱,却不动声色地往后面挪了几步。

  不是不想装装大孝女,实在是……她远远儿的站着都能看见那四处飞溅的唾沫星子,隐约似乎还能看到一些格外浓的东西,实在是恶心得够呛。

  若是被这么兜头喷一脸,她非得当场吐出来年夜饭不可,回家洗秃噜皮了都不够。

  这个大孝女,不做也罢。

  好半天,周景帝方才止住了咳嗽。

  单若泱适时又稍稍上前两步,一脸着急关切的表情任谁看了都觉得是如此情真意切。

  “父皇究竟是怎么了?是否龙体抱恙?”

  周景帝喝了碗茶稍作舒缓,冷眼看着她,“怎么了?还不是被你们这些不孝子给气的!”

  “父皇也太着急了,好歹等儿臣将话说完您再决定要不要生气啊。”单若泱一脸无奈的表情。

  “怎么?你还想编出什么花儿来?”周景帝嗤笑,似是已经认定了这些儿女都不怀好意。

  对此,单若泱倒是一点儿也不慌,习以为常了。

  每每但凡涉及到皇位他都是这副德行,瞬间就能炸毛,浑身带刺逮谁刺谁,看哪个都像坏人。

  经历过几次下来,如今单若泱已经完全能够轻易掌控这种局面了,当即就苦笑道:“父皇且先消消气,叫太医先看一眼,确定您龙体安康之后儿臣再给您细细道来可好?”

  恰在这时,小太监也拉着太医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一众人屏声静气等待着结果。

  许久,太医才收回手,犹豫了一下,叹息道:“皇上无事,想来不过是一时呛到了。”

  然而那紧蹙的眉头忧心忡忡的神色却显然不是说的这么回事儿。

  谁想周景帝就像没看见似的,直接摆摆手就将人打发了。

  单若泱不解,“太医分明不曾说实话,父皇怎的不问个清楚?”

  “有什么好问的?他们那些车轱辘话朕都能一字不落的背下来了。”周景帝一脸不以为意,甚至有些嗤之以鼻。

  太医们颠来倒去无非就是叫他戒酒戒色,有的甚至还狗胆包天叫他别吃仙丹。

  总之没一句话他爱听的。

  “明明每次朕服用完仙丹之后都精神得很,连身子都变得轻便了许多,偏他们有些混账东西总明里暗里说仙丹不好,不叫朕再吃……谁知道都被哪个收买了,居心叵测的东西。”

  “……”

  可算是知道方才太医为何什么都不说了,合着他竟是这种态度?

  真就是应了那句话——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单若泱都有些佩服这死老头儿了,能活到现在的确也是本事。

  “好了,太医也看过了,朕倒要听听你还想怎么编。”

  “还请父皇屏退左右。”

  周景帝皱眉,伸手一挥,“丁有福,带着人都退下。”

  “奴才遵命。”

  一众宫人纷纷躬身退出,偌大的殿内只余父女二人。

  “什么事儿还弄得如此神秘兮兮的?”

  单若泱清了清嗓子,而后一脸淡定地丢下一颗大雷,“父皇怕是有所不知,武安侯府已经站队六皇弟了。”

  “你说什么?”周景帝甚至伸手掏了掏耳朵,似是怀疑自己的听力出现了什么问题。

  “儿臣说,武安侯府已经归六皇弟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周景帝猛地蹿了起来,双目灼灼瞪着她,“你是打哪儿听来的闲话?武安侯府怎么可能投靠老六?”

  那老匹夫与他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怎么可能投靠别人?这简直太荒谬了!

  然而,单若泱却一脸笃定不见半分心虚,道:“六皇弟一直对儿臣的驸马很感兴趣,时常设宴邀请,偶有一两次实在盛情难却,驸马也会前去应付一二,便偶然瞧见了武安侯府的管家出入六皇子府,二者之间十分亲昵。”

  单子润常设宴邀请是不假,不过其他的却都是她胡诌的。

  且不说林如海压根儿就不搭理单子润,光说老武安侯那么奸诈的一个人,怎么也不可能行事如此莽撞草率,还能如此轻易就被人偶遇了?

  可任凭老匹夫再如何奸诈,也架不住她在敌军内部有耳目啊。

  单子润也不知是打哪儿来的信任,对卢靖嘉简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似是还拿他当成了自个儿的谋士,什么大事小事也总爱听听他的意见。

  结果……转头卢靖嘉就借着奏折给她传递消息来了。

  她到现在也拿不准卢靖嘉究竟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总之这人如今实在很热衷于给她透露单子润的动静。

  当然了,她对这个人并不熟悉更谈不上信任,接收到的消息事后也都会暗地里仔细核实一番再做定夺。

  虽费劲了些,胜在安心。

  关于武安侯府的这个消息自然也是如此,亲自再核实过后确认的事,她自然十分有自信,从语气到神情完全没有一丝发虚的样子。

  原本倍感荒唐的周景帝这时却突然不那么自信了,神情异常复杂,甚至透出些许紧张的意味,忍不住再一次确认,“你所言皆是千真万确?”

  “自然。”单若泱毫不迟疑地点头,“若非再确认过的消息儿臣也不敢拿来在父皇面前胡诌啊,毕竟武安侯府也不是寻常人家,万一真闹出点什么乌龙出了岔子,那责任儿臣可担待不起。”

  周景帝怒极,反手将桌子上的奏折、砚台、笔架等物全都扫落一地,咬牙切齿地挤出个字,“老匹夫!”

  先是甄家,再是王子腾,如今又多了个武安侯府,这一个接一个忠心狗腿子的背叛对周景帝来说打击不可谓不小,那双眼睛都充血红了。

  甚至一度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否当真老了,否则为何这些人都要选择背叛他去支持年轻的皇子?

  这个念头才一冒出来,周景帝便连连摇头否定。

  他可是大周天子,身边有国师保驾护航,有仙丹滋养,还有个来历不凡的女儿不断供给功德……他怎么可能会老会死?绝不可能!

  那些叛徒是永远不会懂的,早晚有一天他们定会为自己的选择追悔莫及!

  周景帝强行忽略掉自己心底深处的那一抹惶恐不安,问道:“纵是武安侯投靠了老六,与老七的婚事又有何干系?”

  这脑子看来是越来越不好使了啊。

  单若泱掩去眼底的深思,若无其事地说道:“武安侯府的能力父皇定然比儿臣清楚得多,如此一来六皇弟可就难免有点一骑绝尘的意思了,不利于父皇所设想的制衡之术啊。”

  “是以儿臣才劝父皇,不如索性应了七皇弟的婚事。一则双方皆有意,便是父皇不应,他们指定也是不会轻易死心的,王子腾若是一狠心将女儿直接送进去当侧妃父皇也无可奈何不是?”

  大周朝除了皇子正妃需得帝王下旨赐婚以外,两个侧妃却并没有那规矩,盖因这是“一妻多妾制”,说破天去侧妃也还是小妾,犯不着帝王插手。

  而正妃死了之后侧妃也是有机会被扶正的,再不济,赌一把将来尘埃落定之后的中宫之位也不是不行。

  是以她才有此一说,只要王子腾狠得下心豁得出去,这门姻亲也指定能成。

  周景帝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很多东西当真不是他想拦就拦得住的,这条路行不通总还有其他路子可走。

  想到这儿,他的脸色就难看极了。

  单若泱全当没看见,接着说道:“其二,便是儿臣方才所说的那件事了。父皇既是打定主意想要玩制衡之术,那自然要尽量平衡他们手里的砝码不是?”

  “六皇弟有了武安侯府的支持,七皇弟与王子腾结盟也算勉强不落下太多,实在不行父皇再稍稍偏一偏,姑且也能叫他们有一战之力。”

  这个时候周景帝却又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那老四呢?”

  “四皇兄?”单若泱佯装一脸惊愕,“怎么还有他什么事儿吗?四皇兄不是向来老实低调得很?难不成他也有那心思?”

  “老实?嗤。”周景帝冷冷地笑了,“会咬人的狗不叫,他那心眼儿可不少,都已经摸到丞相门上去了。”

  单若泱惊讶地瞪大了双眼,思索道:“丞相应当不大可能吧?好歹是官场上混了半辈子的老狐狸,怎会轻易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投了进去?四皇兄有这能耐?”

  “他自是没那能耐,不过倒也还算有自知之明。”

  先前单子玦打上了丞相的主意,那是怎么干的?那母子两个直截了当就将算盘珠子打到了丞相的脸上,不叫他们铩羽而归才有鬼呢。

  但单子铭却不同,他显然比那对母子更清醒些,知晓丞相这种老狐狸轻易是不会站队的,索性来了一招曲线救国,将目标锁定在了周御史的身上。

  周御史虽说并无甚值得一用的实权,但人家是丞相的得意弟子之一,很得丞相的喜爱,与一众师兄弟之间也颇为密切。

  简而言之,拿下一个周御史,其背后牵扯出来的人脉关系是很可怕的。

  单子铭也是十分舍得,愣是用一副唐寅的《落霞孤鹜图》将这个爱画如命的周御史给成功拿下了。

  后面丞相知晓此事差点没被气死,当即将这个不省心的学生给狠狠责罚了一通。

  堂堂七尺男儿,儿子都是已经能娶媳妇儿的年纪了,他倒好,还像是屁大点娃娃那般被先生用戒尺打得手心都肿了,哭得甭提多惨了,又狼狈又好笑。

  丞相第一时间就将这事儿告知给了单若泱,两人私下里一合计,索性决定将计就计罢。

  文人有点什么嗜好一时之间犯了糊涂勉强可以理解,但这副《落霞孤鹜图》却也不是那么好拿的。

  究竟能否戴罪立功就看周御史自个儿的能耐了,演好了这场戏,一切一笔勾销。

  否则,秋后算账少不了他的。

  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她比谁都清楚,但这会儿却还是装作一副大开眼界的模样,连连咋舌,“看不出啊,四皇兄还有点东西呢?单论脑子来说,仿佛的确比六皇弟和七皇弟略胜一筹。”

  那两个,一个是除了美人计旁的似乎没什么手段拉拢人了,另一个是非得跟人家姑娘死磕到底。

  这单子铭的心计手段究竟如何暂且不好判断,至少眼下看来还颇通“投其所好”之道,确是矮子里拔将军。

  “不过如此一来七皇弟相较于那两个可就显得弱势不少了。”单若泱很是苦恼,“区区一个王子腾,跟武安侯府比不得,跟丞相那一派亦是小巫见大巫。看来父皇还是得想法子给七皇弟添些筹码才行啊,否则他指定斗不过那两个。”

  也不知今日是烦心事太多还是怎么了,周景帝只觉得自己的头愈发疼得厉害,昏昏沉沉的实在理不清什么头绪,仿佛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老半天也没能回句话出来。

  最后也懒得再为难自个儿了,揉揉脑袋道:“你可有什么好主意为朕分忧?”

  “这……”单若泱紧锁着眉头苦思冥想,许久,忽的眼睛一亮,“父皇觉得儿臣的驸马如何?”

  周景帝讶然,“林如海?”

  “林家也是传了好几代的书香世族,驸马本人又是探花郎出身,于文臣当中还是很有些地位的,况且他还是吏部尚书……就连六皇弟都整天上蹿下跳想要拉拢驸马呢,可见这个吏部尚书一职实在不可小觑,添在七皇弟身上应当差不多能够与另外两方抗衡一二吧?”单若泱似是有些不确定,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说道:“这不过是儿臣的一点愚见,若有哪里思虑不周全还望父皇莫怪。”

  “林如海的确是一大助力,且你本身也就与老七关系要好,偏向他不会叫人生疑,看起来倒也尚可。”

  周景帝颇为费劲地动了动他的脑子,用他那仅剩的一点思考能力想了老半天……不过两眼显得直愣愣的,究竟是在思考还是在迟钝的发呆也实在不好说。

  总之最终他还是点头认可了这个提议。

  单若泱微不可觉地弯了弯嘴角。

  如今的局势已然明朗,不说能够完全掌控,但方之中都有她的人占据举足轻重的位子,这样玩儿起来可便利多了。

  况且过了这个明路之后,她和林如海再有点什么动作也就有了掩护,丞相那边亦是如此,她可以不那么猥/琐地猥/琐发育了。

  说完这些事儿后,单若泱就叫人将奏折拿了进来,“这些都是整理出来需要父皇亲自过目定夺的。”

  脑子本就被那几个儿子的事搞得昏昏沉沉的周景帝哪里还能有处理奏折的本事,光看见都觉得开始头昏脑涨了。

  打开一本没瞧几眼,那密密麻麻的字在他眼里就变成了黑乎乎的一片,勉勉强强看清几个字罢,却压根儿读都读不通顺,就更别提理解其意了。

  简而言之就是,每一个字他都看得明白,却是看完一个就忘一个。

  周景帝皱了皱眉,将奏折丢给她,“你来念。”

  然而,还是不行。

  他的脑子实在无法运转起来,每每想着一个问题呢,却下一秒就能发起呆来。

  这不,两只眼睛又直了。

  单若泱皱了皱眉,试探着喊了声,“父皇?”

  “嗯?”周景帝猛然惊醒过来,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方才究竟在想什么问题了,一时觉得脑袋空空,一时却又觉得似被塞满了浆糊。

  察觉到这一点,周景帝心里实在恐慌极了,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

  恰在这时,外头传来丁有福的声音,“启禀皇上,国师来了。”

  “快请!”

  仍旧是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的模样,仅从外表来看,谁也不敢相信这位国师竟比周景帝还年长不少。

  “皇上,请服药。”

  他这话音都还未落地,周景帝便已经急不可耐地将丹药塞进了嘴里。

  “国师,朕最近……”话到嘴边似是突然想起了单若泱还在,周景帝便止住话头,将她打发了,“你先退下,奏折带回去叫林如海处理。”

  单若泱愕然,“这不合适吧?这些都是重要的国家大事,哪里能叫他随意拿主意呢?”

  “朕说可以就可以,不必多言,退下。”

  看出了他的焦急不耐烦,单若泱动了动嘴皮子终究也未曾再说什么,叫人又拿了今日份的奏折后便退了下去。

  前脚她才踏出景福殿的大门,周景帝就一把抓住了国师的手,“朕最近总感觉头脑愈发混沌起来,甚至连最简单的思考能力似乎都要丧失了,怎么会这样?朕莫非当真老了?仙丹怎么不起效用?”

  闻言,国师的眼神似乎微微闪烁了一下,面上却一派淡然地说道:“皇上仔细回忆一下,仙丹当真不起效用吗?”

  周景帝愣了愣,迟疑道:“每每服用过仙丹之后的一段时间内似乎精力充沛头脑也清明许多,可顶多也不过半日的功夫就没了效用。”

  “这是正常的,什么药也不可能一颗管用,皇上只需每日坚持吃下去即可。”稍顿一瞬,国师又说道:“其实如今的这个仙丹还有可改进的空间,效用会更好一些,只是……”

  “只是什么?”周景帝大喜,转而又有些恼怒,“既是有更好的你为何不早说?难道朕这个堂堂一国之君还不配用最好的?”

  “皇上息怒,我也是出于为皇上考虑才犹豫着未敢说,毕竟如今的这种仙丹已是花费极大,倘若再改进……粗略估计花费能翻一番,一旦传开了恐会引起朝中大臣不满以及百姓非议。”

  然而周景帝却压根儿听不进去,只道:“他们不满的多了去了,非议朕也并非一两日,有何用?朕仍旧是一国之君!其他的你不必担心,只管给朕用最好的,缺什么天材地宝你就去高价收购,找丁有福开库房便是!”

  “是。”

  全然不知周景帝又开始作死的单若泱不出所料又被单子玦拦住了去路。

  不等他开口,她便主动说道:“可是担心你的婚事?你放心,我已经说服父皇了,最多这两日赐婚圣旨应当就能下来了。”

  “姐姐竟出手帮我?”显然,相较于婚事成不成,他更惊喜的是她竟主动帮了他一把。

  闻言,单若泱一脸嗔怪道:“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上回我便与你说了,不帮你那是因为我嫌弃手段下作,这回既是摆到台面上来办,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帮你呢?难不成你还真觉得我与你离了心?记恨上我了?”

  “怎么会!”单子玦忙不迭连连否定,嘴角止不住上扬,“我就知道,这个世上只有姐姐是真心待我的,便哪怕是有点矛盾误会,姐姐也不会弃我于不顾。”

  方才还算计人家呢,这会儿她倒也一点儿不脸红,顺着这话就哼笑一声,“你知晓就好,咱们姐弟之间的情分终究是不同的,不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也胜似如此,便是恼了你,左不过也就是恨铁不成钢。”

  “我省的了。”单子玦笑得愈发乖巧起来,俨然就是个纯良的小白兔模样。

  搭上那张不错的皮囊,着实有种令人怜爱的气质。

  但单若泱可永远不会忘记他的偏执可怕。

  一颗心丝毫未被动摇,脸上却露出了熟悉的亲昵笑容,左右稍稍一瞟,走近些许低声道:“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容易相信旁人,性子又软了些……若是做个普通皇子倒也罢了,可你既是打定主意非要走这条路,却实在叫人放心不下。”

  “你也别怪我多嘴多舌,若乐意听呢你就姑且听一听,若不乐意听你便当作耳旁风罢。总之无论如何你可别太轻信任何人了,因‘利益’二字聚在一起的人,早晚也会因‘利益’二字分道扬镳,凡事多留个心眼儿总是好的,省得哪天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单子玦想都没想就点头应是,“我也是这样想的。”

  果然,这人的心里根本就没有“信任”二字。

  单若泱满意地点点头,想了想,又拧眉一脸忧心忡忡道:“不过你身边没个可信任的人也不成,但凡遇上点什么事儿都没个商量……这样,实在不行你就找你姐夫去,我看他那脑子勉强也还行,相较于其他人来说还是值得信任些的。”

  单子玦对这个抢走了自己姐姐的老男人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好感,但他几番犹豫还是没敢拒绝。

  好不容易又回温的关系,他不想再出现任何差池。

  也罢,一个吏部尚书的用处还是极大的,这会儿也不是任性的时候。

  等他成就了大业,想怎么处理那个碍眼的老男人不行?

  这般想着,他便从善如流地接受了这个提议。

  “好了,我就先回府忙去了,你只安安心心等着做你的新郎官罢。”单若泱笑着调侃了一句,正抬脚要走,忽的又想起来什么,“对了,我听你姐夫说六皇弟近来与武安侯府走得很近……估摸着他们已经黏糊到一块儿去了,你可千万小心啊。”

  单子玦的脸色顿时凝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