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赐婚圣旨果真就下来了。

  真正将圣旨捧在了手里,皇后这才算是狠狠松了一口气,脸上洋溢着浓浓的笑容,整个人都显得神清气爽眉飞色舞似的。

  不知情的还真当是她要娶亲儿媳妇了呢。

  “这回可真真是多亏你三姐姐了。”回想起昨日的情形,皇后还颇为心有余悸,“当时皇上拒绝的话都已经说了一半儿,可巧你三姐姐赶到了,到底还得是她有这能耐。”

  “先前她对你的事儿冷眼旁观,本宫还当她跟你离了心不欲再管你呢,若早知如此,这回就该直接叫她去的,也省得险些又铩羽而归。”还惹得皇上对她横眉冷眼,指着鼻子好一通怒斥。

  单子玦就笑道:“母后想岔了,儿臣与三姐姐之间的情分非比寻常,怎会轻易翻脸呢?三姐姐说了,真有什么正儿八经的事儿她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只别拿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算计去脏了她的耳朵就好。”

  “她这性子清高得很,跟她那个母妃如出一辙。”皇后轻笑着摇摇头,言语之间似乎颇为不屑,“清高、天真、愚蠢,到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呢?就是稀里糊涂被好姐妹给弄死了啊。”

  “前车之鉴都摆在这儿了,她还学着她那母妃呢,哪天被人坑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能有个什么好下场。”

  单子玦低垂的眼帘遮掩住了那瘆人的寒意。

  他也觉得成大事者不必拘泥于什么高低贵贱的手段,但皇后对姐姐这样轻蔑不屑的态度实在令人恼火。

  有这份替他姐姐瞎操心的功夫,倒不如好好操心操心自个儿罢。

  祸害遗千年不假,蠢货可就未必了。

  全然不知自己的“好儿子”心里都在盘算些什么可怕想法的皇后还在那儿絮絮叨叨呢。

  一时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她这样的性子对你来说倒也是好事一桩,你父皇是年纪越大性子越左,如今放眼满天下还能劝得动你父皇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可巧她便是其中之一。”

  “往后你也多往公主府走动走动,跟她维系好了这份姐弟情谊,你父皇那儿便要省功夫多了。”

  叹了口气,皇后忍不住嘀咕道:“几个年长的皇子里头也就只老三的正妃出身够了,老四就捞着个五品小官家的姑娘,老六更是……七品芝麻官做皇子的岳丈究竟是怎么想得出来的?他倒也不嫌寒碜。”

  “单从这点上来说,放眼古今你父皇也绝对是那佼佼者了。”

  只从老四和老六的婚事来看,若非有单若泱出手相助,单子玦的正妃还不定是个什么寒碜出身呢。

  做皇帝的儿子难,做周景帝的儿子更是千难万难。

  又被拉着好一通叨叨,单子玦方才得以找了个机会脱身。

  才走出永安宫的大门,他便忍不住按了按自个儿的脑袋,只觉昏昏涨涨烦躁得很。

  皇后活了半辈子人也没多聪明不说,那么点心计手段也都还是内宅、后宫的招数,偏人却又不甘寂寞,总是妄图插手他的一切事务,这个那个胡乱一通建议。

  往往好好的思绪都能被她弄得一脑袋浆糊,回回来一趟对他的脑子都是一种巨大的折磨。

  最叫他恼火憋屈的是,这人若仅仅只是自个儿私下里胡乱叨叨几句便也罢了,偏很多时候人家都是正儿八经给出的“指点”,他不乐意听都不行。

  正经忙帮不上多少,扯起后腿来那是一等一的能耐。

  早知她是这样一副脾性,他还不如选择自己单打独斗呢。

  正烦恼懊悔着呢,偏身边的小太监还没个眼色,凑上前小声问道:“主子怎么不曾将六皇子和武安侯府的事儿告诉皇后娘娘?”

  “告诉她作甚?”单子玦不禁冷笑。

  一个深宫妇人罢了,要脑子没脑子,要手段也没什么手段,还能指望她去扳倒武安侯府不成?

  莫说扳倒了,只怕上蹿下跳半天也就是给人挠个痒痒,反倒还将他送到人家眼前去了,净跟着裹乱还差不多。

  “主子,是四皇子。”

  说到四皇子单子铭这个人,满朝文武的第一印象大抵就是没印象。

  母妃是个小小县令之女,因容貌出众被周景帝看上,生下孩子之后直接就晋升到了嫔位,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

  前后拢共也就一年多的功夫,这个人就迅速淹没在了后宫里,从此仿佛销声匿迹了一般。

  单子铭没能承继到他母妃的好容貌,模样生得很是平凡,说不上丑,纯属那种扔在人堆里就找不见的。

  不过他似乎倒是学会了他母妃的“隐身术”,打小在一众兄弟姐妹间就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后面在学业上的表现亦是平平无奇,不好也不差,中不溜秋儿的。

  总而言之,这个人从出身到模样再到学识、能力都是那种再普通不过的,一眼看过去就完全没有任何特点。

  加之他又生性少言寡语不爱与人交际,便哪怕是兄弟姐妹都时常能将他给忽略掉,就更别说朝堂上的大臣了。

  提起这个四皇子,苦思冥想老半天说不定连模样都是模糊的,根本不曾留下多少印象。

  单子玦微微眯着眼看他,待人走近,便瞬间收敛起神色,露出略显腼腆的笑容,“四皇兄这是打算去给母后请安?”

  “今日得空便进宫看看母后和母妃。”单子铭也微微勾起了嘴角,不过也不知是不常笑还是怎么的,浅淡的笑容略显出几分僵硬来,道:“才进宫就听见父皇给你赐婚了,恭喜恭喜。”

  “难得看见四皇兄进后宫一趟,如此看来昨日听闻四嫂有孕的事儿是真的了?”见他笑呵呵地连连点头,单子玦脸上的笑意也愈发真诚了许多,“喜事成双,同喜同喜。”

  寒暄完了,单子铭的表情似乎更加尴尬了些,仿佛不知还能说点什么,整个人看起来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架势。

  单子玦的眼神微微闪了闪,上前揽住他的肩笑道:“说起来咱们兄弟几个也有许久未曾私下里聚聚了,何不趁此机会将六皇兄也叫上一道儿喝几杯?”

  不等他回话呢,单子玦又接着自说自话,“不过六皇兄近来愈发神龙见首不见尾了,也不知究竟是在忙些什么,不定能有功夫搭理咱们呢。回头我给六皇兄递个帖子看看,实在不行咱们便也只好甩开他吃一回独食儿了。”

  “四皇兄意下如何?”

  单子铭点点头,“为兄等着七皇弟的消息。”

  哥儿俩好的二人三言两语说定之后便互相道了别。

  “去查一查老六的动向。”冷眼看着单子玦远远离去的背影,单子铭的眼底不禁闪过一抹深思。

  究竟是什么样的对手,能叫这个七皇弟都耐不住要找他结盟了?

  很快,单子铭便得到了答案。

  “武安侯府?那老狐狸竟看中了老六?”单子铭觉得很是不可置信,但手里调查得来的结果却清清楚楚地告诉他——尽管离谱,但事实就是如此。

  这便难怪了。

  且不说武安侯府手里的二十万大军是何等巨大的威胁,打从吃空饷那件事开始,接下来一而再再而三的小辫子也未能动摇武安侯府丝毫,便足以说明这一家子在父皇那里举足轻重的地位。

  或许准确来说,是父皇被那老狐狸拿捏得死死的。

  不是不想动,而是根本就不敢动。

  毫不夸张地说,那武安侯府简直就是身穿黄马褂手握免死金牌的存在。

  这样一个对手谁瞅着不慌?

  莫说区区一个王子腾,便是丞相亲自出马都难以啃得下这块硬骨头,指不定牙都得崩掉几颗。

  这种情形之下,先合力将老六掀翻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否则他们几乎也就没什么一战之力了。

  等将这个最大的威胁铲除掉,回过头来他们再一较高低也不迟。

  单子铭仔细想了又想,还是觉得与单子玦相较而言,自己的胜算要更大一些。

  这个合作很值得一试。

  二人也算是“郎有情妾有意”,很快便达成了共识。

  转头第二天单若泱就知晓了这个消息,不过并非是她偷摸打探的,而是当事人之一亲口告诉她的。

  看着在自己面前口若悬河知无不言的单子玦,单若泱的脸上挂着温柔可亲毫无破绽的笑容,心里头却忍不住开始为他默哀了。

  傻孩子,早跟你说过不止一回了,别轻信旁人啊。

  “姐姐觉得我这个计划如何?”

  “不错,很明智的决定。”单若泱笑盈盈地夸赞了一句。

  顿时,单子玦便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还想要再找点话多聊一会儿,可单若泱却说道:“今日耽误的时间已是太多了些,我还要去瞧瞧李答应呢,改天咱们再聊罢。”

  说罢便径自离去。

  看着她急匆匆的背影,单子玦一秒变脸,脸上的笑容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晦暗不明的眼神里都透着股子冷意。

  “她还在躲着我,终究是起了隔阂。”

  身后的小太监顿时心尖儿一跳,小心翼翼地宽慰道:“主子许是多虑了,长公主殿下如此尽心尽力帮助您,又哪里像是对您心生隔阂的样子呢?兴许的确是忙得厉害罢了。”

  “你说的倒也是。”单子玦皱了皱眉,心下却犹嫌不足。

  他需要的不是多少帮助,而是过去那般的亲密无间。

  可眼下……姐姐有驸马有继女有家庭牵扯着,又要帮父皇批阅奏折一天天没个消停,根本分身乏术,哪里还有多少闲工夫顾得上他呢?

  思及此,单子玦的心情便不由烦躁起来,一股暴戾的情绪在五脏肺腑横冲直撞,疯狂叫嚣着恨不能立即将那些分走姐姐注意力的人全都杀光。

  姐姐根本就不需要关注其他任何人,也无需操劳任何事,所有一切能够分走姐姐的目光和心神的人、事都不该存在。

  姐姐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便足够了。

  已然走远的单若泱莫名打了个寒颤。

  见状,风铃连忙关心询问,“可是衣裳穿得少了?这个冬天仿佛比去年还要更冷一些,实在不行公主跟皇上说说,弄个轿辇吧?公主每天都要进宫,风雪无阻的,未免太过辛苦了些。”

  单若泱想了想,点头道:“赶明儿本宫提一嘴,应当不是什么问题。”

  原本她是想着,自己每天除了进宫几乎也不怎么出门,一天里大半时间都是坐着的,不是上课就是在批奏折,想要好好活动活动都难。

  索性趁着每日进宫的时候溜达溜达,全当锻炼身体了也好,却没想到今年的冬天能冷成这样,怀里抱着手炉都未曾觉得暖和多少。

  “这风吹在脸上就跟刀子喇似的。”单若泱嘴里咕哝着,忍不住又往自己毛茸茸的领子里头缩了缩。

  忽而想起去年的那场雪灾,再抬头看看天,不禁叹道:“冷些也还罢了,只希望别再有什么天灾人祸才好,否则只怕连本宫都很难再劝动他老人家掏银子赈灾了。”

  也不知究竟是怎么了,去年那一年从头到尾似乎就不曾消停过,隔三差五她就能做个梦,到后来周景帝看见她都已经要烦死了。

  讨要银子赈灾也是一次比一次艰难,她都忍不住怀疑哪天那死老头儿真就破罐子破摔,甩手再也不管了。

  话到这儿,风铃突然想起来,“方才小印子还悄悄跟奴婢说,那个国师告诉皇上说仙丹还能再改良一下,已经哄得皇上大开库房折腾开了,正四处搜寻什么仙草呢。”

  “什么鬼东西?这个死道士一天不折腾能死吗?”单若泱很是暴躁,心里头甚至浮现出一缕杀气。

  她是希望那死道士能哄着周景帝荒唐下去,可不是叫他祸祸大周根基的。

  原本周景帝就已经死抠死抠了,再大笔撒了银子出去折腾什么见鬼的仙丹,那还能再有银子拿出来花在国家和百姓身上吗?

  放任下去固然能够快速摧毁掉周景帝那所剩无几的帝王威严和声望,却也无疑是将百姓置放于水火之中了。

  并未过多迟疑,单若泱当即就下定了决心——那个妖道不能再留了。

  如今的周景帝早已是众所周知的昏君,于文武百官乃至民间百姓之中口碑都已经差到了极点,地位显然已是摇摇欲坠,甚至就连身体都已经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了。

  继续留着那妖道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一则不能不顾百姓死活,二则她也怕再叫妖道折腾两下那死老头儿就该暴毙而亡了。

  措手不及的仗可不能打,尽量还是将局势掌控在自己手里的好。

  是以,这个不确定因素非除不可。

  “你跑一趟……”

  微弱的耳语被呼啸的寒风吹散于空气中,不留一丝痕迹。

  风铃前脚才离去,后脚单若泱便也到了华阳宫。

  把守在门口的太监一看见她便立马笑开了花儿,“奴才见过长公主。您快请进屋歇着,奴才叫人给您送壶热茶来暖暖身子。”

  “起来罢,今儿可曾有旁人来看看她?”“三皇子妃前脚才到,正在里头呢。”

  “三皇子妃?”单若泱诧异地挑挑眉,暗道一声“稀客”。

  毕竟是个做儿媳妇的,再怎么恼恨也罢,三皇子妃也无法像旁人那般闲着有事没事来折磨李答应玩儿。

  估摸着也正是因为这,这人索性便也从未来过。

  冷不丁冒着风雪跑过来莫不是有什么事儿?

  这般想着,单若泱就示意奴才们都噤了声,只带着一个嬷嬷朝正殿走了过去。

  一门之隔的屋内,三皇子妃正姿态悠闲地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一碗热腾腾的茶水轻轻呷了一口,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撩起眼皮子冷眼瞧着一身狼狈脏污、头发花白形似骷髅的老妪,不禁连连咋舌,“看来母妃的日子过得很是艰难啊,这模样莫说是儿臣这个做儿媳妇的了,便是您的亲儿子来了只怕也认不出了。”

  “若早知母妃的日子过得这样精彩,儿臣合该早些来看看您才是,真真是失策,失策啊。”

  李答应却恍若未闻,如同枯井般死寂的眼睛似乎也只在听见“儿子”这两个字时方才微微闪动了一下。

  三皇子妃见此情形便抿唇笑了,“母妃可是迫不及待想知道三皇子的消息?您别急,儿臣今日前来正是想要跟您说说您的儿子呢。”

  敏锐地察觉到她笑容里的恶意,李答应的眼皮子登时就狠狠跳了跳,忙张口询问,“鸿儿怎么了?他这么长时间从未来看过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不吭声便也罢了,这一张口却是将三皇子妃给吓了一跳。

  声音嘶哑粗嘎得厉害,活脱脱就变成了一副破锣嗓子。

  “母妃这是……被熏坏了嗓子?”眼见她那脸色僵了僵,三皇子妃顿时笑得愈发开怀了,“啧啧啧,看来母妃这些年可不曾少结仇怨啊,一朝落马恨不得是个人都要来找你报个仇。”

  “住口!”李答应恶狠狠地瞪着她,急切道:“快告诉我鸿儿怎么了!你绝不会闲着没事儿来看我,鸿儿定是出事了,你快说啊!”

  三皇子妃忍不住揉了揉耳朵,似是难以忍受般皱紧了眉头,冷笑道:“到底是亲生的,难为母妃这般记挂这么个儿子,不过可惜,做儿子的却整日忙着自个儿快活,从未提起过他的好母妃呢。”

  “快活?”李答应眼睛一亮,“难道鸿儿的身子恢复好了?”

  不能生是天生的,可那也总好过当一个太监啊。

  若能恢复雄风,她的鸿儿定然不会再那般萎靡不振,可再好不过了。

  然而,下一瞬三皇子妃的话却叫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母妃就死了这条心罢,那一脚可是我亲自踹的……”顿了顿,三皇子妃露出了一抹森冷的如同恶鬼般的微笑,轻声道:“时至如今我也不怕告诉你,当初我便是奔着废了他去的,你猜我会不会脚下留情?”

  “你!你这个毒妇,他可是你的丈夫啊!”李答应勃然大怒,伸手就要打她耳光。

  然而如今她这样破败的身子哪里还能是三皇子妃的对手,当场就被反手打了个四脚朝天。

  “毒妇?我哪有你们母子两个毒啊?母妃怎的到现在还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呢?您儿子自己都已经接受了啊,甚至还有些乐在其中呢。”

  “你什么意思?”李答应满脸不解,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只见三皇子妃撇了撇嘴,露出满脸嫌恶的表情,“他如今整天被男人压在身下痛快着呢。”

  “你说什么?”李答应愕然,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被男人压在身下?”

  “怎么还非要我说得那般直白吗?母妃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了,这话都听不明白?那您可伸长耳朵听仔细了,您的好儿子单子鸿,他如今已然雌伏于别的男人身下婉转承欢去了!”

  李答应登时如遭雷击,“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骗我!”

  “我骗你作甚?”三皇子妃毫不遮掩自己心里那股恶心劲儿,冷笑道:“从前他玩儿太监玩儿孩子,如今换他叫旁人玩儿玩儿怎么了?这就叫报应啊。”

  “不过母妃也无需这般伤心,好歹也还是个皇子,他若不乐意也没谁敢强迫他啊,我看他分明很是乐在其中呢,母妃就安心罢。”

  “啊!单若泱!贱人!”

  门口前排安静吃瓜的单若泱:“……”好一口大黑锅从天而降。

  她当初也不过是随口那么一说故意吓唬吓唬这个女人罢了,怎么可能真干得出那种事儿?

  没想到啊,这个单子鸿竟然自己走上了这条路?

  究竟是找到了另类的乐趣还是三皇子妃的手笔?

  三皇子妃一脸纳罕,“你怎么突然扯到她了?”

  “是她害的鸿儿!她害了你的丈夫啊,你绝不能放过她!”

  “……”静静看着状若疯癫的李答应,三皇子妃忽然笑出声来,笑得最后眼泪都出来了,“虽然我对她没什么好感,不过这件事儿我还是得替她解释一句,跟她可没有什么关系呢,是我干的啊。”

  李答应懵了,“怎么会是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干?无论如何他也是你的丈夫,你怎么能干出这等恶心事!”

  “为什么?母妃还有脸问我为什么?我干的这事儿的确恶心,可再恶心也赶不上你们母子的万分之一!你口口声声说他是我的丈夫,当我多稀罕呢?嫁给他单子鸿根本就是我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你们将我当傻子玩弄了整整七年,偏他贵为皇子,我便是想和离也离不得,只能守着他这么个废物蛋子守活寡!甚至哪怕我真成了寡妇也不能再有新的人生,我的一辈子早在十六岁那年就被你们母子那肮脏的私欲给毁了!彻底毁了!”

  “现在你还想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干吗?多简单呐,我就是要折磨他啊!我就是要叫你们母子两个生不如死啊!”

  “这份孽缘既是你们主动结下的,那你们也别想着跑了,咱们一家子齐齐整整一同下地狱吧。”

  也不知李答应是被刺激得太狠还是一肚子脏话无从骂起,一时之间没了什么声音。

  门外的单若泱吃瓜吃到这会儿心里忽的也有些不是滋味儿了。

  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变/态,三皇子妃显然成了后者。

  可这能怪得了她吗?

  要怪就怪单子鸿、怪李贵妃、怪这个该死的皇家规矩,怪这个压迫人的世道。

  虽朝廷并未明令禁止妇人再嫁,各地官府却用一座座“贞洁牌坊”表明了态度,以至于大周朝建国以来民间便鲜少有妇人再嫁的例子。

  死了男人的就老老实实在婆家伺候一家老小为死鬼丈夫守节,直到死方为解脱。

  被休弃回家的女人大多也不会选择再嫁,一来普遍认为“好女不侍二夫”,没有几个妇人有那样强大的心脏能够承受周围的指指点点,脊梁骨都要被戳弯了。

  二来也正是因为这样的风气所致,几乎没什么正经人家能看得上再嫁女,但凡有那么丁点儿选择余地的都不会选这样的女人,会选择的往往也都是那实在被逼无奈的,大抵不外乎歪瓜劣枣儿流氓地痞三教九流之辈。

  碰上这样的火坑,那还不如别嫁呢。

  连民间都是如此,皇家自然只会更加严苛。

  作为皇子妃别说想要寡妇再嫁了,连和离的资格都没有。

  也就是说,无论单子鸿是生是死,三皇子妃这辈子都被困死在这个牢笼里了,可不得疯?

  与那样一个坑害了自己一生的罪魁祸首日日朝夕相对,只会越来越憎恨,越来越心理扭曲,能想出这种法子去侮辱单子鸿当真不稀奇。

  算起来三皇子妃如今也才不过二十来岁罢了,理应是花儿盛开最美的时候。

  却奈何……

  单若泱不禁暗暗叹息一声,眼底深处划过一抹暗色,再次看了眼紧闭的大门,抬脚悄无声息地离去。

  今儿李答应受到的刺激也够大了,估计轻易也再刺不痛她,就不浪费这个时间了。

  走到门口,对着守门的太监交代一声,“别跟旁人说本宫来过。”

  “是,长公主放心。”

  回到府里,她就跟萧南妤说起了这事儿,末了摇摇头,“这事儿他自个儿是罪魁祸首,却也不可否认,这该死的风气实在起到不小的催化作用。”

  倘若不是规矩如此风气如此,三皇子妃还有那心思跟单子鸿死磕吗?

  人都已经被她一脚踢废了,赶紧的去重新开始自己全新的人生才是正理。

  已经对她颇为了解的萧南妤立即就领悟到了她的意思,“公主是想要改一改这风气?”

  “贞节牌坊这种东西本就不该存在,本宫早晚得将这天底下的贞节牌坊全都给摧毁了!”话到此处,戾气油然而生。

  可见心底果真是恨极。

  萧南妤自然也是极其赞同这个决定的,不过只要稍稍设想一下那样的场景,她就忍不住开始想要扶额了。

  “迄今为止公主所设想的一桩桩一件件无不都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我都已经能够预想到将来那群文人会对您如何口诛笔伐了。”

  单若泱嗤笑一声,“一群满口礼义廉耻仁义道德实则私心最为奸诈狡猾自私自利至极的酸书生罢了,口诛笔伐?便是唾沫星子骂干了、手写断了,但凡本宫皱一下眉头都算本宫输!”

  她始终坚信伟大领导人的那句话——枪杆子里面出政权。

  只要她能够将大军牢牢把控住,还能怕了那些虚伪的文人?

  怕他们用唾沫星子骂死大军?

  怕他们用笔杆子戳烂城墙攻入京城?

  顶多不过是些骂名罢了,多新鲜呐?

  打从她决定自己上位那一刻起就已经预料到了,更遑论她想要自己上位的目的还是为了全天下乃至后世无数的女性,从根子上就已经跟那部分虚伪的文人处在了对立面。

  事已至此,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爱咋咋的罢,懒得管他们。

  “原想着名垂青史呢,如今看来我怕是只能跟着你遗臭万年了。”萧南妤嘴里如此嘟囔着,眼睛却亮得吓人,忍不住手痒痒拿了纸笔,笑道:“虽说现在想那些还为时过早,不过想想又不犯法。”

  “来来来,咱们仔细计划计划,将来……实干起来也便利不是。”

  深夜,外面的寒风不断呼啸着,如同暗夜里潜藏的一只凶兽般,肆意发狂嘶吼,惊得人惶惶不安。

  林如海从睡梦中被惊醒了,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怀里的女人似乎动了动,睡得不大安稳。

  本以为也是被这大风所扰,林如海便温柔地拍拍她的背以作安抚,可不经意低头一瞧,借着月光却隐约看见了她紧锁的眉头。

  早已有了数次经验的林如海立时便意识到,她定是又做了什么预知梦。

  一时手上的动作也停了,躺在那儿大气都不敢胡乱喘一下,生怕惊扰了她的梦导致某些不可挽回的悲剧发生。

  睡也睡不着,动又不敢动,他整个人都僵硬得跟个木乃伊似的。

  冷不丁从梦中醒来的单若泱入目就看到这样一副景象,顿时满脑袋问号,“你怎么了?”

  林如海小心翼翼地动了动自己麻木的身子,嘴里下意识“斯斯”个没完,龇牙咧嘴的还不忘关心询问,“又梦见什么了?不会是又有哪儿要发生雪灾了吧?”

  “倒不是雪灾……你该不会是早早地醒了不敢动弹吧?”见他一脸苦兮兮地点头,单若泱不免忍俊不禁,沉重的心情稍稍松了一点,一面帮着他按揉麻木的身子,一面将梦境徐徐道来。

  “是北边的胡人又要来了。”

  几乎每年都有这么一遭,但今年的冬天格外严寒,北边的胡人就更加煎熬了,以至于似往年那般抢一波就跑的做法已经不能再很好地满足他们的需求。

  他们这次要的更多,几乎是完完整整的一座城池。

  胡人本就是马背上长大的民族,素来又作风彪悍,此次被逼到绝境更是爆发出了难以想象的战斗力,俨然就是视死如归的心态。

  这种硬骨头便是放在寻常时候,对于大周朝的大军来说都无疑是一场苦战,更遑论眼下的大军还吃不饱穿不暖,不用敌军打来自个儿都能冻死人呢?

  “说句毫不夸张的话,梦里我看见那些将士根本连武器都握不住,一个个那手都冻得没有知觉了。”

  一方来势汹汹,一方却饿得头晕眼花还给冻成了狗,两军交战能是什么结果呢?

  毫无疑问,大周朝惨败。

  不仅守着边关的二十万大军被胡人当成西瓜一般胡乱砍杀、死伤惨重,城内的百姓亦未能逃脱得了。

  短短半个月内,整座城池几乎被洗劫一空,就连地上的雪都被彻底浸染成了红色。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怎会如此?”林如海大惊失色,急道:“才刚入冬那会儿严将军便要了粮草的,皇上虽说拖拖拉拉不情不愿,可到底也还是给了啊,边关的将士怎么就沦落到这个地步了?”

  单若泱冷哼一声,“他是给了,可究竟给了多少谁又知道呢?不如明日你去找户部尚书打听打听?”

  “总之我梦里的情形便是如此,将士们每天便只有一顿粥,稀得都能当镜子照了,身上穿的也都还是旧衣,不定是用了几年的老棉絮呢。”

  林如海仍是不敢相信,忍不住猜测,“会不会是严将军中饱私囊?”

  虽说这位将军的风评一直以来都还不错,但谁知是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否则该如何解释那批粮草的去向?

  单若泱去果断摇头,眼皮子低垂,沉声道:“严将军殉城了。”

  一室死寂。

  不知是过了多久,林如海才张了张嘴,声音低沉而干涩,勉强安慰道:“别担心,既是已经提前得到了警示,那一切自然都不会发生的。”

  “我与户部尚书还有些私交,明儿一早我便悄悄找他问问。你也赶紧跟皇上先禀报一声,无论先前那批粮草究竟被谁给吞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赶紧抓紧再送一批物资过去。”

  单若泱点点头,重新躺下却再没了丝毫睡意。

  她总觉得这事儿透着股蹊跷。

  作为一个大将军,自己手里的粮草物资够不够用难道还不知道?非得等到火烧眉毛了叫将士硬扛?

  便是没有胡人大举来犯,那样的极端条件下不也是在拿将士的生命开玩笑呢?

  可想到梦里那个坚守到最后一刻不曾退缩、甚至宁可殉城的身影……她不信那位严将军有什么问题。

  既是如此,那他为何不早早上报朝廷要粮草?

  还是说,上报了却出现了什么问题?

  想着想着,她的心里隐约浮现出一个极其荒谬的猜测。

  一早起床,单若泱便急急忙忙进了宫去,却没想到今儿那个死老头儿竟也起得挺早。

  眼尖地看到他桌面上似乎放着一份八百里加急,单若泱顿时心神一震,试探着问道:“可是严将军送来的?”

  周景帝愣了愣,“你怎么知晓?”

  “昨儿夜里儿臣才梦见了。”接着,她便将那个梦复述了一遍,神情很是凝重。

  “严将军可是来要粮草的?”见他点头,单若泱赶忙说道:“还请父皇速速筹集粮草物资送往,再拖下去可就来不及了。”

  周景帝眉头紧锁,很是不满,“入冬那会儿朕才打发了一批给他,这才过去多少时候?他那是养大军呢还是养吞金兽呢?”

  “父皇……”

  然而还不等她劝,周景帝就不耐烦地说道:“好了好了,朕知晓你要说什么,一会儿朕就叫户部尚书过来。”

  单若泱顿时大喜,可走出了景福殿,却后知后觉感到了些许异常。

  过去每每她来要求掏钱赈灾,这个死老头儿都必定是推三阻四,直到最后方才不情不愿地掏口袋,缘何这回却如此顺当?

  是他终于怕了她不依不饶的嘴?

  还是难得头脑清醒一回知晓了事情的严重性?

  怕她应当不至于,死老头儿抠搜得很。

  至于说后者?可凭心而论,哪回天灾人祸不是巨大伤亡?偏他这回就有觉悟了?

  正当单若泱怀揣着一肚子疑惑正要上马车之时,却见林如海跟前的小厮骑着马快速奔了来。

  “公主,驸马有要事相告!”一个翻身连滚带爬地下来,走到跟前小声快速道:“据户部尚书所言,入冬那回皇上拢共就批了十万石粮食,还都是与不少杂物混在一处的陈米,至于御寒之物就更是少得可怜,拢共也没有几万斤棉花。”

  “你说什么?”单若泱都懵了,一把子火蹭蹭烧到了天灵盖儿。

  见过不顾将士死活中饱私囊层层剥削的贪官污吏,可这做帝王的主动搞这种小把戏还真真是开天辟地头回见识。

  单若泱当场便要转身进宫去找那个死老头儿,可没走几步就停住了,转而坐上马车。

  “就在这儿盯着,等户部尚书从宫里出来将他拦下。”

  她倒是想要看看,这一回明知后果的严重性,那个死老头儿是不是还能如此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