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感头顶悬着的大斧子已然摇摇欲坠,林如海那是大气也不带喘的,噼里啪啦一顿倒豆子倒了个利索。

  听罢之后,泪眼朦胧的小姑娘率先就松了口气,小手无意识地拍拍自己的胸口,一副吓惨了的可怜样儿。

  单若泱眉梢微挑,“果真不曾沾着一片衣角?”

  “千真万确!”林如海只恨不得指天发誓了,可怜兮兮地说道:“我一见情况不好赶忙就跳开脚底抹油了,真真是这辈子都不曾跳得那么高跑得那样快过。”

  什么成熟稳重什么温润儒雅,那是丁点儿都不剩。

  “姑且就信你这回。”单若泱强忍着笑意,皱了皱鼻子,道:“先去洗干净再来吃饭,一股子味儿。”

  林如海下意识抬起胳膊自己闻了闻,随即也皱起了眉头,二话不说沐浴去了。

  也不知那些女人身上用的都是些什么香,味儿浓且又难以消散。

  再有,许是心理作用又或是其他什么,总觉得这股香味儿充满了风尘气。

  爱的爱得不行,不喜欢的闻着便犯恶心。

  也不怪单若泱难以忍受,自己男人身上沾着这种味儿,便哪怕是没什么也怪膈应的。

  不过她这性子却也有一点好,说信了便是信了,说揭过就揭得干干净净,绝不会还将信将疑阴阳怪气。

  是以等到林如海沐浴更衣过后带着一身清爽再过来时,一切已然又恢复如常。

  一家三口都习惯食不言,餐桌上很是安静,不过氛围却一点儿也不显冷漠尴尬,偶尔不经意的眼神交错间脉脉温情缓缓流淌,平淡却温度恰好。

  知晓夫妻二人还有话要说,吃过晚饭后林黛玉并未再逗留。

  “去园子里溜达溜达消消食儿。”

  这也是他们两人的习惯了,但凡能凑在一处用晚饭,再忙也总要去散散步歇一歇。

  奴才们都远远儿的坠在后面,既确保能够随时满足主子的需求,又不会没眼色的去听人家两口子谈话。

  林如海一手牵着她,想起单子润的做派还忍不住叹息,“堂堂皇子竟用这样的手段去拉拢大臣扩张势力,甚至连自个儿的姐夫妹夫都……着实也过于下作了些。”

  闻言,单若泱就嗤笑一声,“他母妃本就是个被精心调教满脑子以色侍人的舞姬,能教给他一些什么好东西?”

  “手段虽下作,不过公主也不能掉以轻心,不得不承认自古以来美人计都是一条不容小觑的计谋。”林如海身为男人自然更懂得男人的心思,面对极致的诱惑还能坐怀不乱的终究是少数。

  而只要一时被欲望冲昏头脑踏错一步,接下来可就再由不得自己选择了,不上也得被强行绑上他的那条破船。

  就譬如今日,真当他说‘出了这个门便再无人知晓’是真心话呢?

  合着人家就纯粹是大发善心请你白玩儿女人一起快活快活罢了?

  做什么春秋美梦呢?

  但凡他今日稍稍碰了一下那些女人,那一切就都完蛋了。

  除非他能豁出去名声不要脸面不要,还有被公主一脚踢开、被皇上降罪的危险。

  既是诱惑,也是把柄。

  尤其是对于文人来说,甭管内里究竟如何,自诩清贵端方的文人总是格外在意名声,捏住这个把柄就如同掐住了他们的咽喉。

  是以林如海才说这样的手段实在过于下作。

  这样的人,便哪怕是叫他登上了皇位也绝不会是什么英明神武的明君。

  听他这样嘀咕,单若泱的嘴角不禁勾起一道讥讽的弧度,“皇上向来是拿儿子当贼防,除了正常的书本以外该教的一点儿也没教,只恨不得彻彻底底都养废了才好。”

  “皇子们会长成什么德行几乎可以说全凭各自的心性野蛮发展,再加上身边一些乱七八糟的人胡乱影响,也就不足为奇了。”

  说到底,罪魁祸首还是周景帝。

  当然了,这话她能吐槽,林如海却不敢接,只得叹息罢了。

  “眼下也不知他通过这样的手段收服了多少人,总之也绝不是一回两回的事儿了,看他那副做派可是熟稔得很,还是要仔细关注些才好。”

  较之正常手段来说,如此剑走偏锋虽看起来很离谱很令人不齿,可短期内的确能形成一定的势头。

  一旦叫他冒出头来,自然而然就会有其他人主动靠拢过去。

  得叫他发展,却又不能真正叫他形成一定的规模,是以必要时候打压一番是必须的。

  单若泱点点头接受了这个提醒,若有所思道:“他要用这种手段来收服大臣,手底下的美人无论质量还是数量必然都是极其可观的,加之先前给皇上的那几个顶级瘦马……背后给予他帮助的人不仅极其有钱,指定也还有这方面的门路,也或许说是经验。”

  否则也不可能如此源源不绝的提供出来,有钱也不是随时随地上哪儿都能买到这种顶级美人的。

  搞不好还是自己亲手专门培养出来的,相对来说忠心也更有保障,用起来更放心。

  “不然……我接着去同他虚与委蛇?”林如海略带迟疑地提出了打入敌人内部的建议。

  单若泱当场就给了他一对白眼,“就他这般下作的人品,你也不怕哪天他直接给你下药将你拿下。我可事先说明白,甭管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脏了就是脏了,我是断然不会再要的。”

  林如海登时就闭紧了嘴巴。

  别说,这还真像是单子润能干得出来的事儿。

  就在单若泱忙着调查其背后之人时,没成想一条消息却主动送上门来。

  “门口来了个乞儿,说是有人叫送给长公主的。”

  单若泱很是诧异,接过信封拆开来一看,眼里顿时闪过一道奇异的光芒。

  内容很简单,简单到只有几个字——六皇子,江南甄家。

  “你瞧瞧。”将信递过去,单若泱就埋头在一堆奏折里翻找起来。

  萧南妤接过来瞧了一眼,亦不禁面露狐疑,“这字迹怎么瞧着这样眼熟?”

  正说呢,单若泱就递过来一份折子,“对比看看,是不是一模一样?”

  “果真是一个人的字迹,这是谁的折子?”翻到最后,落款赫然正是“吏部主稿郎中卢靖嘉”九个大字,“竟是他?”

  “我听驸马提起过,那回单子润宴客他也在。”单若泱手里把玩着那封简短至极的信,面色古怪,“上回驸马还说想要去打入敌人内部,难不成这卢靖嘉已经行动起来了?可他为何要帮我?又是如何知晓我正在调查单子润背后之人的?”

  绕几个弯子叫乞儿送上门来可以理解为是不想叫旁人知晓他和她之间的联系,内容又亲自书写且未曾对笔迹做丝毫掩饰,这是主动对她暴露身份,暗示可以信任?

  可问题是,他为何要对她告密?

  “难不成他知晓了我的心思?不能够吧?”单若泱的脸色有些严肃,拧眉仔仔细细思索再三,也未曾发觉自己有什么地方是露了馅儿的。

  “应当不会知晓。”

  二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竟谁也无法想明白他的用意。

  无论是诚心帮忙还是算计着借刀杀人也好又或是其他什么目的,首先必要条件就是他得知道她那份“大逆不道”的心思,否则这一切猜测都无法成立。

  直到晚上林如海回来听说了这件事儿,还莫名有些酸溜溜儿呢,“合着竟是已经有人替公主打入敌人内部去了。”

  单若泱睨了他一眼,笑道:“林大人有这吃飞醋的功夫不如来帮本宫好生参谋参谋?”

  “你们两个应是都想多了。”林如海拿起信瞧了一眼,目光落在“江南甄家”这四个字上出了神,“先前我任巡盐御史之时对这个甄家多有了解,也曾多次打交道……”

  甄家与贾家其实还算是老亲,不过相较于京城的贾家来说,江南的甄家反倒更加得势些,光凭周景帝回回下江南都要甄家接驾这一点来说,便已足够风光显赫。

  又因他们家的老太太曾经做过周景帝的奶娘,故而更多了几分荣耀体面,便是当地的官员也要处处礼让三分,整个家族在江南盘踞多年,俨然已经成为了一个不可轻易撼动的庞然大物。

  “你是不知道,那甄家比起贾家的奢华只有过之而无不及,整个府邸都是金碧辉煌的,恨不得连走路的地板都要镀金镶玉,哪怕是府里奴仆的吃食也都是寻常人家想都不敢想的山珍海味。”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①

  “此乃世人为贾史王薛这四大家族编的一首打油诗,可叫我说,那甄家才是真正一等一的豪富之家,所谓的四大家族与甄家一比怕也算不得什么了。”

  单若泱一脸惊愕,“他们家打哪儿来的这么多财富?”

  “公主忘了,江南那边最盛产什么?盐商。”林如海不禁冷笑起来,“那甄家与盐商之间勾结颇深,私底下违法乱纪之事未曾少做,在旁人看来难以想象的巨额财富,对他们来说不过就是辛苦一下弯腰捡捡罢了。”

  一提到盐商,那就当真不足为奇了。

  不过,“你既是这样说,那必然是查到了不少东西,为何那甄家却仍旧好好的盘踞在江南?”

  林如海无奈地叹了口气,“甄家可以说就是两淮盐场最大的害虫,我哪里是不想收拾呢?做梦都想将甄家给收拾了,可奈何皇上不准许。”

  “这大抵也就是卢大人会选择向公主告密的缘故了,盖因这甄家实在不是一般人能够动摇的,皇上对他们家的维护实在有目共睹。”

  既是一时之间无法将其连根拔除,那也就只能先给她透个底,好叫她们两口子心里有个数,免得单子润不死心再被偷摸算计到了。

  “说起这六皇子与甄家……我隐约记得六皇子的生母仿佛便是当年皇上从江南带回京城的。”似是又想到了什么,林如海的脸上不禁流露出些许嫌弃的表情,“不说倒也罢了,这一说起来我才惊觉,难怪六皇子的手段如此似曾相识,却原来竟与那甄家是如出一辙的。”

  早年才去扬州上任,甄家便尝试过给他送美人,他严词拒绝几次之后才算是死了这条心。

  后来在任上时间长了他才知晓,江南那一片的官员后院大多都有甄家送的美人,又兼一些金钱纠葛,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张巨大的保护网。

  听说甄家专门有人在外采买年幼精致的女孩儿男孩儿,就放在家里精心调/教,有“出息”的便认作义子义女再送出去。

  “如此看来单子润的生母恐怕也是这么个来历。”单若泱满脸鄙夷,冷笑道:“难怪皇上那么喜欢住甄家呢,便哪怕是知晓甄家犯的那些事儿也要硬保,想来这些年里甄家可没少给他提供美人甚至是金银。”

  都贿赂到一国之君的头上去了,也不怪人家那般嚣张,就连林如海这么个眼里不容沙子的也实在对其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甄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胡作非为。

  周景帝的想法她大致也能猜到,反正盐场的混乱是难以彻底杜绝的,倒不如将如此“懂事”的自己人保下来,总好过叫旁人去吃下这份好处,那还不定落进谁的口袋呢。

  “不过他怕是怎么也想不到,他才不过只是老了而已,他那忠心耿耿的狗腿子就已经给自己找到下家了。”

  听出了她言语之中的冷意,林如海的心里忽的有些担心起来,“公主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自然是清理害虫了。

  “你信我,倘若叫我那父皇知晓了甄家的行径,他绝对比谁都恼恨。”背着他另找主人是小,关键是甄家想帮着六皇子谋算他屁股底下那张椅子,这就触及他的逆鳞了。

  当下,单若泱就打发人去调查单子润与甄家之间勾结的证据。

  先前是谁也没往远在江南的甄家身上去想,故而才迟迟未能查出点眉目来,而一旦知晓了目标,再想去查证据可就容易多了。

  前后也不过才半个月左右的功夫,她便已经拿到了证据,大致看过一眼,反手就交给了丞相。

  因怕某些人趁机使劲儿将单子润直接碾死,她也没叫大臣在大朝上当众弹劾,而是叫人写了道折子。

  隔天,她便亲自带着折子去了景福殿。

  眼下周景帝对她还正是热乎的时候,见着她也不似过去那般不耐烦了,只那一脸强行慈爱宠溺的笑容实在叫人浑身膈应,倒还不如过去呢。

  单若泱强行忍住不适,一脸严肃道:“还请父皇亲自过目。”

  “出什么大事了?”周景帝的脸色也稍稍严肃起来,等打开折子一瞧,登时那脸都黑透了,“混账!”说着,便将折子狠狠往地上一摔。

  “好一个老六!好一个甄家!朕还没死呢!来人,去将六皇子给朕拿下!”

  “且慢!”早已猜到这结果的单若泱赶忙出言制止。

  盛怒之中的周景帝又变回了过去的模样,显得很是不耐,怒道:“难不成你还想替那大逆不道的混账求情?”

  “还请父皇息怒,暂且听儿臣一言。”一双眼睛扫过屋内众奴才,暗示意味很是明显。

  周景帝本不欲听她多言,只恨不得立即将单子润那个逆子处死才好,可见她神情郑重,犹豫了一下便也还是顺了她的意思,将除了丁有福以外的其他人全都打发了出去。

  “你说。”

  “儿臣姑且说句父皇不爱听的话,在大臣们眼里,父皇已是有了春秋的人……”

  周景帝的眼睛瞬间就瞪大了,一脸怒色。

  单若泱不禁嗔怪,“父皇别急啊,儿臣自是相信父皇能够长长久久地活着,也无比希望父皇能够永远坐在这张椅子上,但咱们也不得不承认,旁人并非这样想啊。”

  “这些年父皇一力死死压着皇子们,朝堂大臣们当真没有意见吗?连儿臣一个公主都听着了不少闲言碎语,可见这里头的意见大了去了,无论是文武百官也好还是民间百姓也罢,父皇未必能再压制多久。”

  “在他们看来,父皇年纪大了,理应开始考虑继承人这个问题,这是人之常情。六皇弟身为皇子,对这个位子产生了一些欲望甚至付诸实际行动,在父皇看来的确是罪大恶极,可在大臣们看来却未必真就是什么不可饶恕之罪。”

  “终究他也仅仅只是拉拢大臣丰满自己的羽翼,这又哪里能算得上是大逆不道呢?分明就是皇子们再正常不过的竞争行为啊。父皇若因此就下狠手处置了他,大臣们势必是不能接受的,只会影响父皇的英名罢了。”

  这话说得实在过于直白,但却又的的确确是事实。

  周景帝自己也是当过皇子的,虽说也没有几个兄弟跟他争,但他还是抓住一切机会在努力发展自身势力。

  而在朝堂大臣看来,显然这种行为才是正常的,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皇子应该做的。

  只要不曾对着龙椅上坐着的那位有什么谋害心思,仅仅只是与兄弟竞争是绝对被允许的,甚至是大臣们乐见其成的。

  作为帝王,他可以适时出手打压一二,但要以此为由下狠手处置某个皇子那就太过了,必然会引起诸多非议。

  道理周景帝都明白,但他还是极其愤怒,“可他胆敢觊觎朕的皇位!”

  “父皇您扪心自问,有几位皇兄皇弟不觊觎呢?难不成您还想将所有儿子全都处置了啊?”单若泱趁机顺势给所有皇子都上了顿眼药。

  周景帝顿时噎住了,他倒是想,只奈何不能罢了。

  “恕儿臣直言,父皇若以雷霆手段处置了六皇弟,非但不能起到杀鸡儆猴之效、打消其他皇兄皇弟的心思,相反,他们只会更小心更谨慎地去暗中发展,更迫不及待想要自己上位。”

  “因为他们心里都很明白,父皇对他们哪怕是一丁点儿觊觎的心思都是难以容忍的,倘若不能尽快自己上位,迟早要步上六皇弟的后尘被父皇下狠手处置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到那时父皇又当如何呢?”

  周景帝越听眉头皱得越紧,脸色愈发漆黑如锅底,神色之中忌惮恐慌之色愈发明显,焦躁道:“那你叫朕怎么办?就这么放任他们发展壮大不管,而后等着他们来推翻朕?”

  单若泱对他的反应感到十分惊诧,当了这么多年皇帝的人,这么简单的事自己竟都没个主意?

  眉头微蹙,单若泱犹豫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总归眼下他们的对手是彼此,父皇何不让他们去斗?”

  周景帝顿时眼睛一亮,“狗咬狗一嘴毛!”他只需适时平衡他们的势力,便能稳坐钓鱼台静静看着他们斗个你死我活。

  “……”还是头回见称呼自己的亲儿子为狗的。

  果真在一个一心向往长生的帝王眼里,儿子这种生物实在是碍眼得很。

  不过如此一来她在中间搅风搅雨的任务就成功转移到了这个死老头儿的身上,更有利于她隐匿自身了。

  单若泱不禁微微翘了翘嘴角,抬起头来又再次一脸愤怒道:“不过做皇子的有点蠢蠢欲动便也罢了,甄家这样的行为却实在不可饶恕!”

  “儿臣还听驸马感慨过呢,只道父皇一直记着甄家老太太曾经那一口奶的情分,这些年对甄家可谓处处包容看重,如今他们竟胆敢背刺父皇,实在是贪心不足蛇吞象,有负圣恩!”

  她这般说,周景帝仿佛也就选择性失忆,忘记了他处处包容看重甄家的真正缘由,显得极其理直气壮,丁点儿不见心虚的。

  “况且……”单若泱弯腰捡起那道折子,看着里面的内容满脸嫌恶道:“手段虽上不得台面,但架不住甄家实力雄厚来势汹汹,再叫他们这样胡乱折腾下去,只怕朝堂之上不少人都要被拿下了,届时很难说是否会对父皇造成什么威胁。”

  听到这儿,周景帝的眼神顿时变得冰冷狠厉起来。

  还是那句话,最了解男人的永远是男人,所谓的美人计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小觑的。

  况且这世上大抵也没谁能比他更了解甄家在培养美人这方面的能耐了,连他这个坐拥后宫三千的都能满意,更遑论拿下那些大臣?

  绝不能再放任甄家用这种手段去帮助那个逆子了。

  当即,周景帝就下令将甄家给抄了,全族上下老小全部押解回京候审。

  连由头都不必费心去找,当年林如海任职巡盐御史时呈上来的证据都还在呢,亮出来便足以将其抄家灭族。

  单若泱适时就拍了个马屁,“父皇英明!胆敢背叛父皇,合该他们倒霉!”

  因怕打草惊蛇,这条命令并未公之于众,是以这会儿单子润还全然不知自己即将损失最大的依仗,正忙着用他的美人计四处上蹿下跳呢。

  “我总觉得皇上如今的状态愈发不对劲了。”回到府里,单若泱就迫不及待将周景帝那懵逼的反应说了出来,末了,若有所思道:“细细想来,最近这段时日他在处理公务之上似乎的确迟钝了不少,总觉着脑子不够用了似的。”

  萧南妤愕然,立即表示,“我递个话去问问我爹。”

  单若泱点点头,又忍不住咕哝道:“听说自打得了那几个瘦马之后,他吃仙丹吃得是愈发得劲儿了,跟糖豆儿似的一颗一颗往嘴里塞,该不会真是吃仙丹吃傻了吧?”

  这也的确不好说,鬼知道那些仙丹里头都是些什么成分?

  夜里,丞相摸黑亲自到公主府走了一趟。

  双方碰面这么一交流,很快便确定了周景帝的变化的确为真。

  往常虽说人昏庸,但并非是不懂那些朝政大事,而是往往都出于自身利益考虑罢了。

  所做出的决策或许令人瞠目结舌,但至少证明他那脑子还是挺清楚的,好歹还知道要为自己谋利不是。

  可如今却明显能够感觉到他的反应速度变慢了,很多并不算棘手的事到他那儿也能愣个老半天拿不出主意,往往都得是大臣们出马。

  仿佛他的脑子里头塞满了浆糊似的,很难快速理清头绪,是真正变“昏”了。

  短期之内这样迅速的变化显然不可能是因为年纪大了而导致的,十有八/九真是“仙丹”吃多了。

  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几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也都还有些发懵。

  “他……哪里还需要别人想法子去将他撵下台啊,自己都能将自己给玩儿完。”单若泱讥笑道。

  丞相和林如海的反应却相对要复杂得多,毕竟他们是朝中大臣,曾经也亲身经历过那位还算英明的时候,如今面对这样的一个巨大的变化实在由不得不感慨万千。

  “叫皇上不吃仙丹是不可能的。”丞相叹了口气,转而面色严肃道:“既是如此,公主就要更抓紧做好准备了,以如今皇上这样的变化来看,再这么折腾下去只怕他也撑不了太久了。”

  若他死不了倒也还好,对单若泱来说其实是有利的,反正他无论如何也绝不可能心甘情愿下台,可以给她更多的时间去壮大自身的实力。

  可一旦他真将自己给玩儿死了那就有些大事不妙了,一个公主要想成功上位,怕是少不得要有足够的武力镇压。

  至少目前来说,她还没有那样的实力。

  想到这儿,单若泱顿时也有了些紧迫感,咬牙道:“其实我已经锁定了几个目标,可以尝试以利诱之,不过此事还得劳烦丞相代为出面,目前来说还不是我暴露出来的好时机。”

  虽说她对耿国忠那边抱有很大的期望,但将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显然是极其不明智的。

  只是奈何作为一个女子来说,对于军队她一时之间的确是无从下手……能够拉拢到丞相都是多亏萧南妤了,若不然谁又会搭理一个公主的异想天开呢。

  如今眼看周景帝的情况愈发不好,她也不得不使出点不那么光明的小手段了。

  没有人知晓丞相背后站着的是她,第一反应必然都是某位皇子,这样能够笼络到人的可能性是极大的,等到她走到台前的那一刻不出意外已经是到最后关头了。

  还想下船?晚了。

  简而言之,纯靠忽悠。

  一辈子光风霁月的丞相显然也绝不会想到,临老临老他竟还有当大忽悠到处哄骗人的那一天。

  可看看旁边同样满脸期待的宝贝疙瘩,他老人家最终也还是无奈叹了口气,认命了。

  单若泱见状顿时一喜,赶忙将自己锁定的目标一一道来,而后又拿给丞相一大笔金银,“当然,高官厚禄丞相亦看着许诺即可。”

  丞相点点头,忽而又叹息道:“其实光凭这一大笔银钱,能拉拢到人的可能性就已是极大了。”

  不是说都有多么爱财如命,其实也是现实所迫罢了。

  周景帝不顾劝阻连年裁军的做派就足以说明他对军费支出的怨言,回回那些个将军讨要军费都得是再三央求,那位逼不得已才会拖拖拉拉拨些钱粮下去。

  若仅是如此倒也罢了,偏他还抠抠搜搜的,下拨的那点军费真真是吃吃不饱穿又穿不暖,也就是将将勉强能够维持住一条性命罢了。

  将军们有意见闹腾,他却很是理直气壮,直言如今又没有仗可打,朝廷能管个温饱就已是不错了,哪个若是受不了就回家种田去。

  可以说,除了武安侯手底下的兵以外,其他将士的日子其实都过得苦哈哈的,说是勒紧了裤腰带在艰难求生也一点儿不夸张。

  “这也正是大伙儿都想去武安侯手底下当兵的缘故,甭提多羡慕了。”

  单若泱听得是无言以对。

  这种情况还没被邻居打上门推翻了,只能怪邻居太过垃圾。

  “丞相只管许诺,将士们都是脑袋系在裤腰带上保家卫国的勇士,倘若有朝一日……本宫别的不敢保证什么,但一定叫将士们每天都吃饱穿暖。”

  “有公主这句话微臣便安心了。”

  殊不知,单若泱给钱给得痛快,其实也肉痛呢。

  不是舍不得,而是……穷。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竟会与‘穷’这个字眼挂上钩,难怪自古以来那些谋大事者都要找钱袋子呢,可不正是拿钱烧着玩儿的游戏吗?轻飘飘几十上百万真就不叫个事儿。”

  回到房里,单若泱可算是绷不住了,露出了她那心肝肉痛的嘴脸。

  林如海笑道:“微臣虽不敢与公主相较,不过百万家财还是有的,公主需要随时取用便是。”

  打从成亲之日起,林家的库房钥匙就已经到了她的手里,不过她也从没打开过就是了,顶多是用了些现银。

  这会儿听他这样毫无底线地倾尽支援,单若泱心里自是熨帖得很,嘴上却道:“还不到那地步,况且很快天上就要掉银子了。”

  “哦?”林如海本没有那么多的好奇心,不过看她那一脸神秘兮兮的笑容,忍不住就调侃道:“究竟是哪里能掉钱,公主倒也与我说说看,好叫我也跟着去捡些回来养家糊口。”

  单若泱哼笑一声,“养家糊口这事儿林大人还是麻溜儿掏私房钱罢,可别惦记我的了。”

  就在这不久之后的一天深夜里,一艘巨大的船悄无声息地停靠在京城的码头,随后从上面下来一群人,一台接着一台箱子往下搬。

  瞧那费劲的模样便知里头定然装得满满当当实实在在,只不知究竟是些什么。

  就在岸边,早已有数十辆马车等候多时,从船上卸下来的箱子直接就抬上马车,最后马车竟是全都装满了方才勉强够用。

  随后,马车便直奔西城而去。

  全程没有哪个有一句多余的废话,安静得有些诡异。

  而这些弄得神秘兮兮的人显然谁也不曾注意到,不远处的夜幕之中有一双眼睛早已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彼时,荣国府内早已熟睡的王夫人忽的被一阵敲门声惊醒,颇为不悦地扬声问道:“谁?”

  “二太太,是我。”

  听见是周瑞家的声音,王夫人便叫了进。

  “好好的瞎折腾什么呢?”

  周瑞家的压低了声音回道:“是江南甄家派人来了,说是有一些东西想要暂且寄放在太太这儿,这是他们给的谢礼。”说着,打从怀里掏出来一叠银票。

  仔细一数,竟足有二十万。

  王夫人当即就惊了,瞌睡虫跑了个没影儿,忙从床上爬起来,“快给我穿戴。”边又问,“可知是什么东西?能给这么多谢礼,只怕东西重要得很吧?”

  至少价值得是这份谢礼的数倍。

  只这么一想想,王夫人就抑制不住心痒难耐起来。

  周瑞家的显然很清楚她的秉性,当下就道:“箱子里头装的是什么不曾看见,不过我大致瞧了一眼,足有数十辆马车呢。”

  愈发说得王夫人是激动不已。

  等甄家的人将箱子放好匆匆离去之后,她竟无视人家的那些封条,直接砸了锁打开。

  刹那外泄的珠光宝气险些将主仆二人的眼睛都要闪瞎了。

  “这……这……”王夫人瞠目结舌,上前随手一扒拉,激动得脸都涨红了,“若余下的箱子也都是这样的财物,那可真真是发大财了啊!”

  周瑞家的狠狠咽了咽口水,两只眼睛粘在那些光芒璀璨的珠宝上拔都拔不下来,一时又有些忐忑,“可是甄家……这样一大笔财物,他们家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管他的?进了我的兜儿谁也甭想再掏出去!”

  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的王夫人却不知道,才从荣国府出去的那些甄家奴仆这会儿就已经被寒光闪烁的大刀架在了脖子上。

  “确定都已经送进去了?”

  “回公主,属下一路跟随的确亲眼所见。”

  “那就好。”单若泱满意地笑了。

  这些财物可是王夫人的催命符,她怎么能替她挡了灾呢?

  “明日压着甄家的那些人去将东西取回来,假装落下一口在她那儿,懂了吗?”思及王夫人那死要钱的德行,单若泱又补充道:“倘若她拒不配合,只管拔刀威胁恐吓,看她究竟是要钱还是要命。”

  “是,属下明白。”

  “好了,先下去歇着罢,明儿晚上还有的你们劳累呢。”直到这时,她也才总算是放下心来。

  虽早已惦记上了甄家的那笔财物,不过她也不确定甄家究竟是会按照原著那般送往王夫人手里,还是会选择送往单子润的手里存着。

  若是前者自然无忧,可若是后者,那还真不好办了。

  所幸甄家的选择仍是王夫人。

  大抵是知晓落进单子润手里就必然再拿不回来了吧?好歹是个皇子,便是想用强的都没可能。

  可惜,甄家显然对王夫人的贪婪了解得还太过浅显些。

  ……

  于是乎,搬上搬下折腾了一晚上的甄家一众奴仆就这么稀里糊涂被抓起来关了,愣是吓得没敢合眼,等到次日夜里,却又再次被大刀威胁着去了荣国府。

  又一次于睡梦中被吵醒的王夫人都懵了,“他们怎么又来了?难道还有东西?”

  周瑞家的苦了脸,支支吾吾道:“不,不是,他们说……是来取回东西的……”

  “什么?”王夫人登时跳脚起来,“前脚才放后脚又取?拢共就寄存一日?这是折腾什么呢?去去去,叫他们走!就说……就说我病了不见客!”

  “不行啊太太,今儿他们还带了好些人,我打眼一瞧竟是个个腰间都挎着大刀呢,他们还说了,若太太拒不配合他们就要强闯了。”

  话音还未落地,便已听见了外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主仆二人忙不迭出去,果真是那群人来了。

  “你们……”才要出言训斥,便瞧见一抹寒芒在月光下闪现。

  登时,王夫人就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一般,满脸涨得如同猪肝色。

  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那群人将东西一件一件搬走,那种滋味儿,就仿佛刀子在自个儿身上一片一片割肉似的,真真是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噗……”

  一阵腥甜涌出,王夫人竟是当场喷出一口老血来,整个人直挺挺地往后仰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