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睁睁看着周景帝吩咐叫拟旨,单若泱呆在原地久久没有动静。

  理智告诉她应当适可而止,不要随意去挑衅皇权,不能与这些酸儒正面硬刚。

  酸儒在某些方面来说的确很可恶可恨,但他们既是天下万万文人的缩影,振臂一呼,自有无数响应。

  若想做那“有心人”,无论如何也不能与这些人站在对立面。

  至少目前来说,绝不能表露出有任何损害他们利益的思想。

  这个时候隐忍沉默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尽量低调地做自己该做的事,伺机而动,等将来……第一件事必然就是废除这该死的缠足令。

  无论是从自身安危来看还是从长远利益来看,这便是最明智的做法,毫无疑问。

  但,只要一想到那一根根被硬生生折进脚心的趾头,那一个个扭曲可怕的足弓……她这颗心便始终难以冷静下来,愤怒到发狂。

  小脚一双,眼泪一缸。

  每一双小脚的背后都是一个备受非人折磨的小姑娘,多不过才四五岁的年纪,再多也不会超过六七岁。

  小小一团玉雪可爱的孩子,在什么都不懂的年纪便要承受这般撕心裂肺的痛苦。

  而这一开始,便将持续一生。

  一双小脚所带来的痛苦永远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消失,就如同一块腐烂发臭的伤口,除非能够狠心彻底将之剜去割舍。

  静心等几年,等她有了更多话语权,等她大权在握,等她成功上位……说得容易,不过等几年罢了。

  岂知这几年又究竟会有多少可怜的小姑娘被残忍迫害?

  等不了。

  单若泱目光坚定地重新抬起头来,“且……”

  “且慢!”

  竟意外被另一道声音给打断了。

  转头一瞧,却见丞相站了出来。

  周景帝诧异地看向他,“爱卿还有何异议?”

  “皇上容禀,微臣仔细再三思索一番,还是觉得此事不宜操之过急。”

  “丞相大人何出此言?”礼部尚书面露不解,态度倒还平和。

  其余一众大臣亦纷纷侧目,却与方才对待单若泱时的群起而攻之截然不同,都只不过安静地等待对方说辞罢了。

  殊不知,丞相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合理说辞。

  之所以出言阻拦不过是注意到这位长公主不死心,怕她不依不饶硬要掺和进来再惹恼皇上罢了,指不定还能有那老迂腐参上一本。

  嘴比脑子快了一步,这会儿面对众人求知的目光可不就尴尬了。

  不过丞相到底也是混迹朝堂几十年的老狐狸,这会儿愣是面不改色,淡定地捋捋胡子,“诸位大人且稍安勿躁……”容本相编一编。

  “于咱们读书人看来,女子缠足乃祖宗留下的传统美德,理应长长久久地传承下去,但平民百姓大多目不识丁,终日拼命摸爬于最底层,温饱二字便几乎已然占据了他们的全部心力,还未必能够理解到这个层面上来。”

  “倘若缠足从未中止过便也就罢了,不必旁人说,大家也都会自然而然地遵从老祖宗留下的传统,可眼下已然中止了几十年。这几十年间,越来越多的女子开始下地劳作,大街上也多得是那摆摊叫卖的妇人……”

  “有伤风化!”

  “不成体统!”

  “正因如此才更应当尽快恢复缠足。”

  几个酸儒已经忍不住开始跳脚了。

  “各位且听本相说完。”丞相不悦地扫了他们一眼,又看了看沉默不语的帝王,硬着头皮继续编。

  “在咱们看来女子抛头露面的确是有伤风化,可对于温饱都成问题的平民百姓来说,家中女子能以各种方式付出一份劳力,无疑大大缓解了家中困境。”

  这也是个不容忽视的事实。

  先前女子都缠足时便连女婴的存活率都很低,要么是通过各种途径知晓腹中胎儿是女婴便早早打了胎,要么是生下女婴之后选择遗弃甚至直接掐死溺死。

  因为什么?

  追根究底,最重要的一条还是嫌弃女孩儿是家里的累赘负担罢了,不似男子能够成为家里的劳力。

  反观这几十年不再缠足之后,各个地方的女婴数量也随之有了明显的增长。

  身为帝王身为朝廷重臣,这些数据对比他们比任何人都再清楚明白不过。

  一时间,大伙儿不由都拧眉沉思起来。

  “由此便也不难看出,百姓更在意的其实还是一家人的温饱、是负担与否,而非什么祖宗传统什么有伤风化。”丞相叹了口气,对着帝王说道:“这便是方才微臣所说,若从未中止过便也罢了,可如今既是已经尝到了甜头,再想顺利推行起来只怕就万分不易了。”

  “平民百姓大多愚昧无知目光短浅,岂能任由他们的心意胡闹?早晚有一天他们会明白,女子缠足才真正是为她们好。”坚定的缠足令支持者礼部尚书率先就给予了反驳。

  接着便有人附和上,“不错,三寸金莲乃女子美德之象征,一双大脚实乃耻辱至极,岂能因那点私欲而弃廉耻于不顾?实在荒唐!”

  单若泱简直被气笑了。

  究竟是为她们好,还是为他们好?

  拿缠足与否与廉耻挂上钩就更是赤/裸/裸的暴露出了这些男人另一层最真实的恶心思想。

  要叫她来说,缠足与那贞操带并无甚不同。

  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防止女人红杏出墙,索性就将女人的脚缠上,令其不良于行,从而尽可能剥夺其与外界接触往来的机会,整日只能圈死在家中罢了。

  《女儿经》中就有这么一句——为什事,裹了足?不是好看如弓曲,恐她轻走出房门,千缠万裹来拘束!

  明明是如此丑陋令人作呕的私欲,偏大言不惭美其名曰这是美德是廉耻的象征。

  除此以外再往深处挖,却还有更恶心人的。

  那些缠足的女子为了能够正常行走,往往都需要紧绷两腿与骨盆肌肉,长久以来便会使得那隐秘处尤为紧致,男子与之同房之时每每都仿若与处子交欢,自是异常愉悦。

  是以,她对这个酸儒口中的“美德”二字存疑,或许他更想说的是“美”吧?

  至于究竟美在何处,这些男人不过都心照不宣罢了。

  所以说,这些男人为何如此支持缠足呢?从方方面面带给他们的益处可实在太大了。

  而身为女子,承受了那样巨大的痛苦却百害而无一利,彻头彻尾就是个被残忍迫害的物件。

  想着想着,那股子难以言喻的愤怒又再一次涌上心头,张口就道:“诸位大人既是如此支持,不若先将你们家里的女人缠了好做个表率!”

  原不过是想着,这刀子割在旁人身上你们不觉得疼,那轮到自家人身上总该知晓疼了吧?

  却哪想,她还是低估了这些人。

  只见那礼部尚书一脸自豪道:“微臣家中这几十年来从未中止过缠足,如今便连四岁的小孙女也已缠上。”

  “微臣家中亦是如此,女儿孙女无一例外皆需缠足。”

  又还有一些人接连附和。

  单若泱震惊不已,冷眼看着这些人脸上由衷的骄傲自豪,一时只觉无比荒诞可笑。

  是了,她怎能如此天真呢。

  身为既得利益者,他们永远也不可能与女人共情。

  忽的,嘴角一弯,勾起一道讥讽的弧度,“投胎做了你们家的女孩儿,定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的。”

  “你……”

  “都给朕消停些!”周景帝揉了揉发胀的脑袋,将那几位大臣和单若泱都瞪了个遍,而后看向丞相,神情颇为难看地问道:“依丞相所言,竟是不支持恢复缠足?”

  丞相忙回道:“微臣的意思,皇上不如且先缓一缓,听听百姓们的意见再做定夺,倘若罔顾百姓一意孤行,只怕会引发怨言啊。”

  哪怕年老昏庸,哪怕嗤之以鼻,周景帝却也知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句话。

  加之劝谏者还是丞相……但凡换个其他人他早就不耐烦喊闭嘴了,可丞相的意见他却不得不仔细斟酌。

  正犹豫着呢,偏还有那些个支持派在跳脚反驳,愈发吵得周景帝头疼欲裂。

  当即一声呵斥,“闭嘴!”

  瞬间清净极了。

  单若泱紧紧盯着沉思的帝王,袖子底下的双手早已紧张地握紧成拳。

  终于,“就依丞相建议,此事容后再议。”

  霎时,紧绷的小脸儿笑颜逐开。

  “朕乏了,无事就先退下罢。”

  众人纷纷行礼告退。

  单若泱刻意落后几步,对着丞相轻轻道了声谢。

  丞相摆摆手,“殿下的举手之劳对于微臣一家来说却如救命之恩,不敢忘却。”顿了顿,愈发压低了声音说道:“微臣不太能够理解殿下于此事的坚持,只恐成为众矢之的啊。”

  “倘若缠足令一直存在,不知丞相是否会给贵千金缠足?”

  丞相愣了一下,蹙眉沉思片刻,不禁直嘬牙花子。

  他家里虽没有三寸金莲,但一双三寸金莲究竟要如何才能缠出来他却还是知晓的,光想想就觉得脚丫子开始疼了。

  女儿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宝贝疙瘩,打小便是磕着碰着都心疼死了,哪里又能忍心叫她承受那样的痛苦呢?

  哪怕会因为一双大脚而嫁不出去,他都不想叫女儿吃那份苦头。

  总归他是当朝丞相,有权有势还有钱,还担心养不活女儿不成?

  于是,他也就如实摇摇头。

  顿时,单若泱看他的眼神都柔和多了,不过嘴里吐出的话却透着股子咬牙切齿的恨意。“任凭那些文人说得再如何天花乱坠冠冕堂皇,‘缠足’本质上就是一种惨无人道的酷刑,有伤天和更有违人道。打从一开始这种酷刑就不应当存在,更遑论支持复兴?”

  “它就应当被彻彻底底埋死在烂泥里静静腐烂,任何人都不要妄想再将之重新挖出来!”

  她的憎恨浓烈到令人不敢忽视,她表现出来的坚决更是如此骇目惊心。

  丞相若有所思地捋着美须,道:“眼下皇上虽认可了微臣的建议,但事情的结果未必会如殿下所愿。”

  “一则礼部尚书那群坚定的支持者不会轻易放弃,必然还会想方设法劝说。二则……皇上对微臣向来是既重用又忌惮,经上回小女那件事后,皇上心里对微臣的不满愈显浓重。”

  这也不难理解。

  做皇帝的想要什么你不说乖乖双手奉上也就罢了,还胆敢耍小聪明藏着掖着?这不是摆明不给皇帝面子吗?

  尤其丞相还如此位高权重,这样做就更是难免给人一种不将皇帝放在眼里的感觉。

  周景帝心里能舒坦才怪呢。

  本就是七分的忌惮,如今也该上升为九分了。

  “皇上只怕不会轻易赞同微臣。”丞相不由轻叹一声,接着说道:“是以微臣建议公主最好还是想想其他法子从旁辅助,只不过……”

  诡异的戛然而止。

  单若泱疑惑道:“丞相大人可是有什么不方便直说的?您尽管放心,好意歹意本宫总还能分得清。”

  丞相瞧了她一眼,想到自己家那个惊险逃过一劫的宝贝女儿,终究还是一咬牙。

  “还请殿下恕微臣不敬之罪。近些年皇上的性情变化愈发显著,殿下若想达成目的还是要注意方式……有句话叫顺毛儿捋……”

  从周景帝的态度来看,他其实是更倾向于支持恢复缠足的,与她呈对立面。

  这种情况下她还要顺毛儿捋?怎么顺怎么捋?

  单若泱不禁陷入了沉思,满脸苦恼。

  “公主。”

  “丞相走了?”

  “才走,公主许是想事情太入神了未曾注意到。”说着,林如海便扶着她也上了马车。

  单若泱就笑道:“可不是,连驸马何时走到跟前了我都还不知晓呢。”

  “公主可是在于丞相商议缠足一事?”不等她回答,林如海便又接着解释了一嘴,“方才在圣上面前微臣未能帮助公主……”

  单若泱摆摆手,白了他一眼,“本宫是那等娇蛮不讲理的人吗。”

  打从成了驸马那天起他就再不仅仅只是林大人了,出门在外言行举止代表的都是她这个长公主。

  方才那种情况,她不好乱说话,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但凡他站出来张个嘴,那还是代表的她的意思,非但帮不到她,反而还会将她进一步推到台前与那群人对立。

  是以,哪怕丞相能站出来说话,哪怕其他任何大臣都能站出来说话,他林如海也只能选择保持沉默。

  自觉已经是个心理成熟的成年人了,单若泱自然不会胡搅蛮缠在这个问题上去挑刺找事儿,很是善解人意地揭了过去。

  这态度叫林如海松了口气的同时不免也感到十分无奈愧疚。看着她着急上火的样子,他却束手无策只能干瞪眼,那种滋味儿可就别提了。

  “方才丞相与我说……你说说,怎么才能顺毛儿捋?”单若泱很苦恼。

  林如海也开始挠头了。

  既要顺着对方,又得要说服对方,这难度未免太大了些。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一时具是满脸愁容。

  就在这一片静谧之中,马车很快就抵达了公主府。

  扶着林如海的手才走下来,单若泱猛然间灵光一闪,遂招招手叫来风铃耳语一番。

  待目送风铃匆忙离去,她脚下的步伐都透出一股轻快来。

  见状,林如海就笑了,“可见公主这是想到法子了?”

  “是想到了,不过好不好用暂且还不好说。”

  话虽如此说,不过看她那表情倒还很有自信的样子。

  “公主,薛家姑娘来了,先前还问起您。”

  “哦?看来她这是想通了。”单若泱挺高兴,吩咐道:“去给本宫请个人回来。”

  林如海在旁听了一耳朵,也只挑挑眉,并未多问什么。

  倒是单若泱突然想起来,“今儿我出门前姑娘才被荣国府接走了,回来可有何异常?”

  听到这问话,旁边的小宫女立时就憋不住了,“奴婢亲眼看见姑娘回来时眼睛都是红的,定是在外受欺负了。”

  夫妻俩这脸色齐刷刷都冷了下来。

  “驸马先去忙罢,我去后院看看两个小姑娘。你不必担心,玉儿也不是那任人拿捏的性子。”

  又有无忧跟着,吃亏应是吃不着,委屈嘛……她家孩子可不是能随便欺负的。

  单若泱冷哼一声,抬脚往后院而去。

  找到小姑娘的闺房时,就见她们两个正面对面坐着下棋呢。

  一个眉头微蹙苦思冥想,一个不时咬唇举棋不定,模样生动有趣极了。

  单若泱瞧着好笑,便也不打扰,索性站在旁边看着,直到一盘棋结束方才笑出了声,“看来这是棋逢对手了?”

  两个小姑娘这才发现她,皆是喜笑颜开。

  “民女见过长公主。”

  “公主可算是回来了。”林黛玉撅起嘴来,委屈巴巴地钻进她怀里撒娇。

  “不必多礼,坐下罢。”单若泱冲着薛宝钗虚扶一把,又摸摸怀里小姑娘的头,“今儿究竟是受什么委屈了,与本宫仔细说道说道看。”

  原本有薛宝钗陪着到现在,她的情绪已然平复了许多,可眼下才不过听公主这样说了一句,那股子委屈劲儿便又上来了,两只眼睛泪汪汪的。

  “我再也不要喜欢老太太了……”

  小姑娘的情绪明显还很是激动,说起话来还哽咽着,断断续续的还掺杂了许多自己的感受、埋怨。

  不过单若泱还是很快就理清了事情原委,等听见那老太太竟企图以死相逼时,眼里的寒意都要凝结成冰了。

  等小姑娘倾诉完,她就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她的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这也值当你将自个儿的两只眼睛哭成核桃?她是贾家的老太太,贾宝玉才是她的心尖尖命根子不是理所应当人尽皆知的事吗?”

  “你在她那儿比不上贾宝玉又如何?在本宫和你父亲这里,你也是独一无二的宝贝疙瘩,他贾宝玉连个屁都算不上,都不值当咱们多赏他一个眼神儿。”

  “本宫还当你是多通透的人呢,合着竟还在这儿钻起了牛角尖,真真是蠢死算了。”

  预想之中的温柔安慰没瞧见,反倒劈头盖脸给她来了一顿训。

  林黛玉懵了,泪珠儿挂在眼眶上颤颤巍巍的落也落不下来。

  好半晌,她才瘪了瘪嘴,吸了下鼻子,委屈巴巴地说道:“公主教训的是,确实是我自个儿钻牛角尖了。”

  姓都不同,原就不该天真地奢求太多。

  老太太偏疼贾宝玉又如何?也有人疼她堪比老太太疼贾宝玉啊。

  这么一想,她这心里就好受多了,只隐隐约约又觉得仿佛哪里不太对劲,却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来。

  看着被自己一招“避重就轻”成功带偏的小姑娘,单若泱的眼里划过一抹浅淡的笑意。

  摸摸小姑娘头上那两个可爱的小包包,蓦地又有些怅然起来。

  估摸着也不必三两年的功夫,孩子就该愈发难以忽悠咯。

  对面,始终旁观者清的薛宝钗瞧见林黛玉脸上一闪而过的迟疑迷茫,不由悄然勾起了嘴角,手指头微微动了动。

  不过目光掠过那位公主殿下……还是勉强按捺住想要捏捏人家孩子的冲动。

  “公主,向会长到了。”

  单若泱立时站了起来,“宝钗随本宫来。”

  “是。”

  身后,看着两人离去的林黛玉不禁撇撇嘴,“将棋盘收起来罢,今儿怕是不必再等她了。”

  薛宝钗跟着一路来到了书房,进门就看见一陌生的中年男子正等候着。

  “草民见过长公主。”

  “免礼,都坐罢。”单若泱率先坐了下来,不曾忙着介绍,而是先问道:“你今日前来找本宫可是已经有了决定?”

  薛宝钗点点头,“这几日民女仔细想了又想,不得不承认那日公主所言实在震耳发聩,先前确是民女过于天真愚蠢了。”

  “你能想明白就好。”单若泱满意地勾起嘴角,看了眼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男人,道:“不过此事也尚不必操之过急,如今你还年幼,很多事不方便做是其一,其二……”

  “你或许自幼耳濡目染懂得不少,但到底也才不过是点皮毛罢了,倘若当真想要做出一番成就,眼下最应当做的便是抓紧时间好好学习。”

  薛宝钗忙应是,“民女也想过,只奈何这与普通的教书先生还不同,一时间也实在不知该上哪儿去找,正是愁着呢。”说话间,眼角余光有意无意看向了那个中年男子。

  果真是个聪敏的姑娘。

  单若泱暗道一声,转头看向那男子,“向会长想必也猜着本宫请你来究竟所为何事了,不知你意下如何?是否愿意当一回先生?”

  通过两人简单的对话向维也已经有了个模糊的猜测,不过真得到确认时却还是难免有些惊讶。

  “一个小姑娘……经商?”

  “有何不可?”单若泱微一挑眉,面露不善,“难不成向会长也瞧不起女子?”

  向维赶忙辩解,“草民并无此意,只是……只是一时间有些……草民无状,还请殿下恕罪,草民愿凭殿下差遣。”

  单若泱轻哼一声,不曾与他过多计较。

  这个世道看不起女人的男人比比皆是,委实犯不着跟这些高高在上惯了的男人口舌计较,说一千道一万也不如到时候以实际行动惊掉他们眼球管用。

  “既是如此日后就劳烦向会长多费些心了。向会长放心,本宫从不爱占人便宜,届时必有重谢。”

  向维登时大喜,面上却仍说道:“草民不敢,能为殿下效犬马之劳是草民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得了,不必跟本宫来这些虚头巴脑的。宝钗,这位是京城商会的会长,日后你便跟着他好好学,至于说究竟是否要正儿八经拜个师,回头你们私下自行商量罢。”

  薛宝钗闻言亦是惊喜过望,忙千恩万谢,而后又对向维端端正正行了个礼。

  方才一直听公主喊“会长”二字她还在暗暗琢磨,未想当真是京城商会的会长,这对她对薛家来说简直就是莫大的惊喜。

  历来每一片地方都有自己的商会,组成人员皆是当地数得上的商户,外来者若想在本地经商……开几间铺子小来小去的那种买卖也就罢了,随意就是。

  可若是想要做大,那必然绕不过当地商会。

  要么你有能耐钻营进去变成“一家人”,大家互相帮扶一起吃肉,要么就只有被排挤甚至打压的份儿,莫说想从人家嘴里抢肉吃了,便是一口汤都轮不着你喝进嘴里。

  薛家作为金陵赫赫有名的皇商,进京以来却不声不响没什么水花儿溅起来,除开她那兄长实在太不中用以外也正有这一层缘故在。

  唯一能拿得出手的银子,在这个时候也不过是个笑话罢了,商会里的人哪个还能缺了银子不成?

  要么说外来商户十个有九个半得折戟而归呢,没有拿得出手的权贵引荐是别想做梦的。

  而如今薛宝钗却是做梦也不曾想到,长公主上来就给她送了这样一份大礼。

  有了这位会长的教导帮扶,她拖着薛家的这条路能够顺利太多太多了。

  思及此,薛宝钗不禁再次行了个大礼,“公主的大恩大德民女无以为报,日后若有用得上民女的地儿,民女必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起来罢,真要想谢本宫,就好好学习好好做生意,多赚些银钱。”既是下定了决心想要争一争,没有足够的银钱支撑又怎么能行呢?

  再者说,如今那国库都被死老头儿造得穷死了,她可不希望自己还没怎么着呢,这个国家就先被玩儿没了。

  银子还是太重要了。

  想到这儿,单若泱便思忖道:“你要想学成出师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这几年薛家还是得落在你兄长手上,可你兄长的‘能耐’你是比旁的任何人都清楚不过,再这么折腾下去恐怕你到时候连个空壳子都没得捡了。”

  这话说得太直白,叫薛宝钗都忍不住红了脸,“公主所言甚是,薛家在兄长手中已是一日不如一日,都快只出不进了……公主若有何想法只管吩咐,民女定全力配合。”

  至于原先还算得用的那几个老人,没了父亲的支撑管束之后也变得愈发肆意妄为起来。

  或许也是看出了薛家命不久矣,便只抓紧机会能多捞一些是一些罢。薛宝钗有些难过地抿了抿唇,目露期待求救。

  “这事儿倒也简单,不过是又要辛苦向会长了。”

  接触到她的目光,向维就赶紧接了话茬,“殿下请吩咐。”

  “向会长的生意做得这样大,手底下得用的人想必不少,可否先借一两个来用用?”指了指薛宝钗,单若泱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表情,“方才向会长也听见了,她家里那位兄长实在不是块做生意的料子,却苦于无旁人可用,才不过几年过去眼瞧着祖宗家业都快败光了。”

  闻言,薛宝钗先是愣了一下,转而却又淡定了。

  薛家已然披上了长公主的大旗,如今薛家的产业就等同于是长公主的产业,便是借他们十个八个胆子也不敢在这里头使坏。

  商户再怎么多得是金山银山,在这些顶级权贵手里也不过就是只动动手指头便随时能碾死的蚂蚁罢了。

  生意做得越大便越不失精明,眼皮浅因小失大这种事蠢货才会干呢。

  完全不必操那份心。

  这么想着,薛宝钗便也将期待的目光投向了向维。

  向维自然也不含糊,一口就应承了下来。

  对他来说这实在是小事一桩,拨几个人手过去帮忙先管着产业罢了,也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儿。

  这么容易就能搭上长公主的船,傻子才犹豫呢。

  事情很顺利,单若泱也很满意,话锋一转,“听闻向会长家是做首饰生意起家的?”

  精明的向维立即就意识到了什么,当即精神一振,“确是如此,草民家做首饰已有百余年的经验。”

  “倒也算是老手艺,想来东西不会差。”

  话尽于此,但向维已然欣喜若狂,便连回家的步伐都轻飘飘的,仿佛整个人踩在云端似的。

  送走这两人,单若泱独自坐在书房里陷入了沉思。

  如此一来关于钱财方面暂且算是有了着落,可要如何发展朝中势力呢?

  以及,她还缺少幕僚这样的人物跟在身边。

  一则她自己毕竟是才刚刚半道儿出家,固然自负还算有些脑子和悟性,却也并非一朝一夕就能脱胎换骨的,仅凭每日晚上与林如海一同批阅奏折那当口偷个师还是太慢了些。

  二则凡事也总不能全都靠她自己去琢磨去谋划,累死不累死的且先不说,总不能妄想以一己之力去应付人家一群吧?

  老话说得好——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所以身边得用的人手至少也还是得有那么一两个才行。

  只不过靠谱的幕僚本身就可遇不可求,更何况她的情况还这样特殊。

  一个公主罢了,想要收服那些有才之人为己所用谈何容易?天然就会先被轻视几分,一个弄不好还会早早暴露出自己的这份野心,到时候可就麻烦大了。

  左思右想,单若泱是愁得不行。

  恰在这时,奉命出去办事的风铃回来了。

  “公主放心,奴婢已经找着人带回来了。”

  “那就好,希望这法子能管用罢。你先回屋去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在外头跑这么久冻得够呛吧。”

  “可不是,这天儿实在冷得邪乎。”风铃顺势娇嗔了一嘴,又道:“奴婢回来时还看见丞相府又往城外运了两大车的东西,估摸着又是送往道观的,这是生怕委屈了他们家的宝贝千金啊,这才隔了多久,一车一车的恨不能将府里都掏空了似的……”

  风铃还在那儿絮絮叨叨,但单若泱却已经听不见其他了,心思全落在了“千金”之上。

  早前便有所耳闻,只道丞相家的那位千金可是个难得的才女,自幼便与丞相的弟子在一处学习,想也知道学的绝不会是什么《女四书》。

  单若泱不由起了些兴趣,暗暗盘算着得找个机会亲自见一见那姑娘才是。

  倘若当真是她期望中的那个“才女”,那可真真是再好不过了。

  同为女子,那位丞相千金绝不会有那些男人的臭毛病,绝不会看不上她这个公主,收为己用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一个打小与男子一处学习的姑娘,她就不信对方心里一点儿“生不逢时”的遗憾都没有。

  但凡有那么丁点儿不甘,她都有机会能说服对方搏一搏。

  更妙的是,那姑娘背后站着桃李满天下、权倾朝野的丞相。

  单若泱压根儿没多犹豫片刻,很快就确定这位丞相千金为第一目标,只等着过些日子便找寻机会前往一探虚实。

  愁得叫人头秃的问题仿佛有了希望,单若泱便也暂且稍稍安了安心,夜里批完折子早早便歇下了,养精蓄锐以待明日一战。

  ……

  卧床养病的日子对于周景帝来说是既愉快又难受。

  愉快的是再也不用每天费心费力批阅那么多奏折了,也不必隔三差五摸黑起个大早上朝。

  现在的他每日都能睡到自然醒,大太阳晒屁股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甚至白天随时想睡就能呼呼大睡,再美不过。

  美中不足的是,他已经很久很久不曾碰女人了。

  虽说这回也算是在女人的肚皮上栽了个大跟头,但他还是戒不掉女人,躺在床上没几天的时候就已经开始馋了,这么些日子过去那可真真是馋得眼冒绿光。

  有心想要偷摸干点什么罢,偏丁有福那狗东西胆小如鼠,不敢纵着他胡来。

  又一次要求被哭求着婉拒后,周景帝的脸色已然漆黑如锅底,“连朕的命令你都敢不从,当真不怕朕摘了你的脑袋?”

  丁有福跪在地上哭得稀里哗啦别提多惨了,“皇上可就饶了奴才吧,太医千叮咛万嘱咐的,奴才哪儿敢拿龙体开玩笑啊?万一……万一再伤着龙体,不必皇上砍奴才,奴才自个儿就该以死谢罪了。”

  正在这时,一小太监打从外边走了进来,“皇上,长公主求见。”

  “叫她进来。”又转头瞪了那狗奴才一眼,“赶紧收拾收拾,别叫她看出点什么来。”

  然而一进门,单若泱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丁有福红红的双眼,当下便悄然记了一笔。

  面上不露声色,先是照常关心了一番死老头儿的身子,接着说道:“父皇容禀,今日儿臣特意来了一人进宫想叫父皇瞧瞧,此时正在外头等候着,不知父皇意下如何?”

  周景帝愣了愣,“何人?”

  “一名女子罢了,具体的……父皇见过后便知。”

  这会儿正是想女人想得眼珠子都发绿了,乍一听这话,周景帝便立即来了兴趣。

  “来人,将那名女子带进来。”

  打眼一瞅他那满脸难以抑制的兴奋雀跃,单若泱险些没忍住啐他一口——老不修的东西。

  不过转念一想到那名女子的模样,她这心里头便又不禁暗暗发笑,隐约有一丝看好戏的姿态。

  不消多时,一名身着粗布衣裳的妇人便缓缓走了进来。

  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其奇特的走路姿态——小小碎步,聘聘婷婷,扭扭捏捏。

  也不知是实在想女人想得发疯还是怎么的,冷不丁一瞧这姿态,周景帝心里还当真莫名浮想联翩。

  妇人的头死死垂着,恨不得要塞进胸膛里似的,叫人根本就看不清面容,不过那一头灰白的头发……

  周景帝那颗心啊,瞬间哇凉哇凉,脸呱唧一下就掉了。

  “你带着这么个老妪进宫来给朕做什么?”

  听这话,合着还以为是女儿给当爹的送女人来了?

  单若泱无语极了,噎了好半晌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急不缓道:“不知父皇可曾注意到她的走路姿态?”

  自是一眼就注意到了,与平日所见大为不同,瞧着还怪新鲜。

  但只要一想到她的年纪,周景帝就瞬间没了什么念想,只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父皇且瞧瞧她的脚,小巧玲珑不盈一握,正是再标准不过的三寸金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