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到的那一天,苍南山主峰上的那个审诫场早早的就密密麻麻坐满了人。
三司会审最开始只是对一些罪大恶极之人,需要盟主和三司之首共同审理进行决断。
但慢慢的,三司会审逐渐流于形式,更多的是一种利用罪人之罪向人们公布真相,警醒世人。
也因此,审诫场越修越大。
当洛君望进去的时候,他被这几乎算得上浩荡的巨大空间震撼到了,愣了半晌才扭头问旁边引他进来的修士。
“这审诫场怎么越来越大了?”
所有人都知道这场三司会审并不是真的要审问洛君望,而是一种密不可宣的真相揭露。
修士极其客气地一拱手。
“确实是。”他一愣,有些疑惑,“您怎么知道?”
洛君望撇撇嘴。
他怎么知道?
审诫场就是他设计的。
审诫场是一个圆形,中心最低,是罪人受审之处,越往外越高,是各仙首和修士审理讨论之地。
洛君望被带到中间坐下,他还带着面具,眼睛微亮。
按照规矩是要双手双脚上镣铐的,但他不仅没有,甚至还做上了个垫了三层摊子的座椅,面前放了一杯茶和一些点心——还是温的。
洛君望一看就知道是百味楼的糕点,不由得一愣,看向正前方的韩归远。
韩归远一笑,清俊眉眼熠熠生辉。
他撇开视线,旁边的修士帮他倒上茶,恭敬道:“怕您说话渴着了,盟主特意吩咐备一些茶点。”
洛君望点了点头,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他于血海之前现出真容,韩归远既没有表现出惊讶,也没有表现出疑惑,甚至都没有问他到底是谁,一直到今天的三司会审。
三司会审由凌虚主持,他握着个惊堂木往桌子上重重一拍,窃窃私语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堂下……”他似乎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压根不知道这人的名字,噎了一下,“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洛君望被凌虚这阵势唬了一跳。这小老头自然对他有气,怨他骗了他。
洛君望叹了口气,悠悠开口。
“洛君望。”
“承君期望的君望。”
全场寂静一瞬,然后爆发出无数议论和惊叹声。
“卧槽卧槽,他真是妄洲城主!”
“啊不是,那他来人域干啥啊?”
凌虚重重哼了一声。
“名字起的倒是像个正人君子。”
洛君望挑挑眉,懒洋洋往椅子上一靠。
“审问就审问,不要搞什么人身攻击啊老头子。”
凌虚气的胡子都歪了,韩归远唇角勾了勾,喝了口茶。
“不要花言巧语!我问你,真正的孟珈在哪?”
“被血海邪魔杀死了。”洛君望叹了一口气,“我把他葬在了琼林旁的一片草地里,还立了个碑。”
人群又炸了,有人忍不住反驳。
“你怎么证明们家不是你杀的?”
“无人证明,但我可以发血誓。”
众人再次噤声,瞟瞟凌虚。
“下一个问题。”凌虚盯着洛君望,“你来人域,接近盟主的目的是什么?!”
洛君望抿了抿唇,想说此事有些复杂。
“我变成盟主的师弟,接近他……”
突然有人大喊一声。
“我知道了!”
所有人都望向那个一拍脑门恍然大悟的弟子,只见他指向洛君望,神色兴奋。
“传闻中洛城主喜好美色,你肯定是垂涎我们盟主的美色,才刻意接近他!”
洛君望:“……咳咳咳——”
他猝不及防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
全场再次陷入诡异的寂静中。
他们看看神色没有一丝变化的韩归远,又看看耳朵都红了的洛君望(咳的),一致地发出我懂了的“哦——”声。
洛君望眼睁睁看着自己和韩归远的清誉被轻飘飘一句话给毁了,对面还没有任何反应,刚想要抬头解释,又是一阵咳嗽。
凌虚现在愤怒之极。
他用一种原来是你这猪拱了我家白菜的眼神冷冷盯着韩归远。
“别想了,你们是没有可能的。”
洛君望伸出手,都咳出了眼泪。
“不咳咳咳,我咳咳——”
众人:好家伙,都被凌虚真人说哭了,当真是爱我们盟主至深啊。
有人联想到了那位传说中深受洛城主宠爱的韩小郎君,电闪火石之间,一个催人泪下感人至深的故事出现在他脑中。
“我知道了!洛城主宠爱那韩小郎君,必定是因为对我们盟主爱而不得,才寻来的一个同姓的替身!”
洛君望:“……咳咳咳”
你是真敢想啊。
这个想法很离谱,岂料韩归远竟抬头看了眼说话的弟子,微微点了点头。
“不无道理。”
洛君望:“……”
不无尼玛道理啊。
现在多数弟子看洛君望的眼神已经从恐惧敬畏转变成了跃跃欲试的兴奋,其他人也终于反应过来——这可能是一次绝佳的吃瓜机会。
洛君望终于没有再咳嗽了,他刚要开口解释,凌虚已经拧着眉喊了一声“肃静”,问下一个问题了。
洛君望:“……”
听我解释。
“那血色神像是怎么回事?!”凌虚看着洛君望,气不打一处来。
“那个……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洛君望艰难地喝了一口水,杯延磕到了坚硬的面具。
凌虚看他喝水喝的如此费劲,干脆冷声道。
“把你那面具给我去了!”
洛君望动作顿住了,他慢悠悠放下被子,撩起眼皮看他一眼。
“确定?”
韩归远也看了看凌虚。
凌虚被这两人看的有些奇怪。
“去个面具又怎么了?难不成是你见不得人——?”
他突然顿住,整个人僵在原地,手中的惊堂木脱力砸在案几上,“哐当”一声巨响,回荡在鸦雀无声的审诫场内。
年纪小的弟子们疑惑地看向自家长辈仿佛见了鬼的表情,卫子桓也皱了皱眉,看向自家父母微怔,又重新亮起来的目光。
杜徊最先出声。
他紧紧抓住审诫场的木栏,手指颤抖地指着中央那个人影,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两个字。
“云海——?”
洛君望手中捏着面具,直直立在万人中央,清艳绝丽的眉眼被初生的太阳镀上一层淡淡的光。
他轻笑颔首,像是昔日那个仗剑出山的诫司仙君。
“好久没听过别人这么叫我了。”
“诸位,好久不见。”
小弟子们起初是被突如其来的美貌攻击惊了一下,又被“云海”两字惊了一下,互相交换着眼神,不敢说话。
有一些诫司仙首还保留着见到洛君望就跪的习惯,即使过了一百年,也没忘。猛一见到这张脸,膝盖一软差点跪了下去。
洛君望看向那几人,眸中浮起几分戏谑。
“诸位不用多礼,我只是曾经是你们的司长,现在倒也不必跪我。”
仙首盟扶着木栏摇摇欲坠地站直身体。
“司长……洛城主客气了。”
洛君望又坐了回去,看向还坚硬在原地的凌虚,扬了扬下巴。
“要是我当年不死,恐怕最后也要被绑到这审诫场吧。”
“不会。”韩归远抿了抿茶水,又重复了一遍。
“不会。”
洛君望怔了怔,偏头避开对面那人炽热的眼神。
“云海?你是云海?”
凌虚的声音终于迟缓地响起,他似是不敢置信,再次打量着洛君望。
“你当年没死?”
“死了。”洛君望干脆道,仿佛说的不是他自己。
“死了又活了,很奇怪吗?”
众人:“……”
何止是奇怪,简直是诡异。
洛君望又一笑。
“若是我当年死了,血海淹重陵那天你们可怎么办呀。”
众人又是一静。
凌虚有些艰难地开口。
“那当年你勾结血海,杀死李澜之,还有佛门舍利……”
“没有勾结,不是我杀的,舍利是摩伽尊者送我的。”洛君望直接打断他,形状优美的眸中渗出一丝冷意,“我说的够明白吗?”
“可有人证?”
“无人可证。”
洛君望还是那句话。
“可是你当年杀李澜之是有人亲眼所见……”
“是那个神像搞的鬼。”韩归远接话。
众人没想到韩归远下场,一时间都望向了他。
“他在棠春城制作一场幻境,骗了所有人。”
“可是还有佛门舍利是怎么回事?你与摩伽尊者无亲无故,他为何……”
“你怎知我与他无亲无故?”洛君望紧紧盯着凌虚,语气冷到极点。
“是摩伽尊者亲口告诉你的?还是你查验了我俩的祖宗十八代?如果我就是他的后辈呢?”
所有人被洛君望话中的意思激的一窒,有些难以置信地望向洛君望。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洛君望闭了闭眼。
“尊者已断绝红尘,我不能因为一件小事将他再拉回这红尘万丈中。”
“你……那逍遥门被灭……”
“逍遥门被灭,谁都不可能提前知道,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可是你是妄洲城主!你为何不救逍遥?!”
洛君望有些疲惫地叹了一声,当年无力的感觉又浮现了上来。
“我当时,还不是。”
众人终于得以窥得见当年的一点血色真相,脸色苍白地站起来,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问什么。
“我来问吧。”
韩归远指尖轻轻扣了扣案几,与那双熟悉的眼睛对上。
“你到底是谁?”
洛君望愣了一下,但马上勾了勾唇,他扫视着所有人,明明站在最底端的位置,却仿佛高高在上,不容侵犯。
“我名洛君望,乃这代血海之主。我身边的人,都唤我一声城主。”
“曾有幸入人域逍遥门,修仙家术,任诫司司长。”
刺眼的阳光正正照在他额前。
他抿唇笑。
“百年前,我不叫洛君望。”
“我叫……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