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穿着漆黑和服、走到并盛的某个巷口时,这场景和记忆中的某个画面重合。沢田纲吉隐隐有了某种预感,心脏砰砰直跳。

  他默默祈祷:快点、再快一点——

  当看到一年前的自己终于出现在巷口时——和自己面对面当然是件很诡异的事——沢田纲吉按捺下微妙的心情,如见救星般朝他投去了热烈的视线。

  然后他就看到对方犹犹豫豫地往巷子口瞟了一眼,露出一脸“还是别管闲事吧”的表情,迅速加快脚步离开了。

  沢田纲吉:“……”

  怎么会这样,一年前的自己竟然是这么个没出息的家伙!虽说在街上碰到陷入崩溃的和服少女是有点奇怪——但这可是优啊!?

  他震惊地望着空无一人的巷口,十分想要追出去直接把人拖回来,但是再看看眼神空洞的少女,最终还是放心不下、守在了她身边。

  难道说,是记错了吗,可是当时明明……他正怀疑人生,又听见巷口那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吉娃娃…救命啊,好可怕!是闻到汉堡的香味了吗……不要追我啊!”

  沢田纲吉:“…………”他已经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来才好了——原来和她的相遇竟然是吉娃娃促成的吗——太羞耻了,好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另一边,优听见响动,慢慢直起身来……并露出了“哪来的吉娃娃白痴”的表情——初遇的那个时候,她果然觉得他是个白痴啊!已能精准读取女友每个表情的沢田纲吉崩溃想道。

  “那、那个……你还好吧?”

  当褐发少年犹豫着发问时,那纯粹是礼仪性的问候,他看出她是被他惊扰。

  “…不太好。”她慢吞吞地说,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褐发少年没想到会得到这种回答,露出了一脸吃大便的表情——为什么会露出这种表情来啊!?倒是快说点什么啊!旁观的沢田纲吉内心咆哮。

  “确实是会有这种时候呢,啊哈哈哈。”瘦弱的少年发出言不由衷的干笑,“我今天也被老师痛骂了一顿……”

  优:“……”

  沢田纲吉双手抱头:究竟是在说些什么啊,一年前的自己!?

  与此同时,巷口的褐发少年同样双手抱头,露出了一模一样的绝望表情。

  这个时候,像要为尴尬的气氛添砖加瓦似的,一阵象征饥饿的“咕噜噜”声在安静的小巷中响起。少女迟缓地捂住肚子,面无表情地盯住少年,比起羞耻,更像是要杀人灭口的样子。

  一年前的褐发少年:“……”

  “啊…啊!那个、如果不介意的话!”他反应过来,将手中印着M记字样的纸袋恭敬奉上。她迟疑一下,伸手接过了。

  见状,褐发少年长松了一口气,就像看见山匪接受了过路钱一般,“吃点东西,心情说不定就会好起来了……请加油啊!”

  说着这样完全起不到安慰作用的烂话,他朝她僵硬地点点头,就像和认识的人打招呼那样(旁观的沢田纲吉一脸惨不忍睹)。

  优一愣,视线在他的校服处停顿一下,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他就已迫不及待地转过了身。

  “那我、我先走了。唔啊…你不要过来啊!”前半句是意味不明的离场宣言,后半句则是对着追过来的吉娃娃虚张声势。

  这算什么啊!?目睹全程的沢田纲吉斯巴达脸:明明在记忆中,他们的初遇应该是更美好、更温馨一点的,就像雨后初晴的彩虹——少年以贫瘠的语言功底形容——结果从她的视角看,他基本就是扮演了一个奇奇怪怪的汉堡路人而已!?

  直到脚步声越来越远,优才略生疏地拎起那只M记纸袋;打量一会儿,试探性的伸手戳了戳。

  刚出炉的汉堡,触感大概很温暖。

  之后,她没再碰包装,而是拎着袋子走出了巷口。沢田纲吉立即跟上,场景忽地一转,已到了室内。是熟悉的旧教职工宿舍,少女和西园寺老师面对面坐着。她还是没什么精神,两只眼睛下方各挂着一片乌青。

  “……现在住所定了,你还要在这附近选一所学校。别看并盛地方小,国中倒是有好几所,再算上隔壁町……”

  “哪里都一样。”优低声说。

  “怎么会?”西园寺老师摇了摇头,看她眼神空洞、明显是没听进去,便道,“最近,还在练习弓道么?”

  她的眼睫颤了颤,神情终于有了些微波动,“…是。”

  “拉弓时的感受和以前不太一样,是么?”

  她没回答,算是默认。

  “弓道是自省的修行。在行射时,你的心境、生活,都会体现在射型里。”老人淡淡道,“反过来说,你是怎样的心情、你如何看待自己的生活,这些都会影响你的射型。”

  “有这么糟糕?”优苦笑,“或许我该放弃弓道。”

  “这么轻易?”

  “这又不是我唯一放弃的东西。”优喃喃,“…都一样。”

  少女眼底一丝光亮都没有,近似于沢田纲吉记忆里的模样——在学校仓库见到她的时候。

  “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可你表现得像它已经快要结束了似的。”西园寺老师发出叹息。

  “…难道不是么?”她木然道,“学习,‘工作’,一眼看得到头。”

  老人定定地望着她,然后问:“优,你想回去么,回到你原本的高度去?”

  “…不,”她低声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就是不想回去。”

  她的眼睛空空的,里面盛着倔强与茫然。西园寺老师摇摇头,目光耐心而宽和。

  “会变得好起来。”他温声道,“这是老人家的经验之谈——我知道你们年轻人讨厌听见我们这样说,但事情总是这样。

  “当你一直往下坠的时候,总会发生一点事,让你重新看到生活的美好。即便是很小的小事,甚至不是发生在你自己身上;即便只是浮上来透口气,紧接着又要沉下去。人是为了这些美好的瞬间活着的,它们让一切变得有意义。”

  “也有人死了。”她说,语气笃定,“不会变好。”

  “我不会和你争辩。”西园寺老师说,“你说你要放弃弓道,我的建议是…过半年再决定怎么样?用这半年,去尝试点不一样的事。去一所不同于樱兰的学校,认识一些以前没机会接触的人……对了,去谈场恋爱如何?”

  她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难以言喻,“……您在开玩笑。”

  “这可不是玩笑!”西园寺老师大笑起来,“没有恋爱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优,你也差不多该去谈场恋爱了!”

  “我不需要。”

  “现在就这么说还为时尚早,”老人冲她眨眨眼睛,“这是‘外面世界’的奇妙之处。没有人再去安排你的人生、提醒你每一天的行程,所以你永远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或许你会遇到一个人,让你开始好奇恋爱究竟是什么;或许你会认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你们会一起完成一些事,又或者因一些意外分开——爱情、友情、意外、改变、目标……你的生活会变得截然不同,至于这些是否是你真正想要的,你要自己慢慢去体会。”

  “我不——”她高昂的声音慢慢虚弱下去,“我不能……”

  老人便怜悯地看着她,低声提醒:“你一定会经历这些,被迫或是主动。你还会遗忘一些东西,随着时间——你毕竟还活着。”

  她惨然一笑,神情变得更加空寂,仿佛这些事比死去还恐怖。

  一阵短暂的静默。西园寺老师若无其事地接上原先的话题:

  “现在,你要选择一所学校。从偏差值和社团考虑,最适合你的果然是绿中……除此之外,还有我任教的并中;嗯、町内另外一所学校叫什么来着…校服是棕色的……”

  她视线略微一偏,耳朵捕捉到“校服”,就无意识地重复:“…并中。”

  “喔,就近原则吗?”

  “……”

  优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疲倦地睁着眼睛。

  “那就并中。”西园寺老师一锤定音。

  “学校不同,遇到的人也不同。你做出了第一个选择,接着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优没仔细去听老人关于未来的展望。就像年长者具备倚仗年龄与经验说教的特权一样,年轻人同样具备另一项权力,那就是不去听从。

  彼时她对将来尚且抱持着一种矛盾的心理:她会竭尽所能、努力凭自己生活,但她并不希望生活因此变好。痛苦与孤独是必需的,最好让人感到难以为继。

  这种微妙的心态被老人忽视、却被沢田纲吉感知,他默默握住她微蜷的手指,尽管此刻的少女并不能感知到他。

  一阵风吹来。优立即望向窗台,最近她对这类风吹草动总是过于敏感。

  那里什么异常也没有,声音是一只卷起的M记纸袋发出的。它被风吹得微动,沐浴在雪白的阳光之下。

  那光白到极致,眼底便出现青紫色的斑块。一眨眼,沢田纲吉又回到了那个像溶洞一样的空间,一片黑暗中,每一句响起的人声都伴随着急促的水滴,滴答滴答,整个空间仿佛在盈盈颤动。

  “香波…买错了啊……”

  他看到她把一包染发剂丢到一旁,露出了尴尬苦恼的神情。长长的黑发失去了往日的精心护理,变得毛躁而失去光泽。少女搜索一下护理的价格,然后默默拿起了剪刀。

  沢田纲吉:“……”竟然是因为想省钱而剪的短发么……果然是那个优学姐啊!

  最后的“成果”不算糟糕,但总好像缺少些什么。少女思索片刻,将手伸向错买的染发剂。

  “不可以浪费……”她喃喃,笨拙地对着背面的说明书研究。在她身后不远处,挂着并盛中学的女子校服,还有熟悉的和弓袋。

  “我觉得…如果是自己不愿意做的事,还是好好拒绝掉比较好。”

  他看到他们在仓库的重逢,还有之后他被同班的田中为难时,她帮忙解围、把他带走。

  “之前,我们有过一面之缘。”

  “恕我之前一直没有自我介绍。我叫优,最近刚刚转学到并盛,还请多多指教。”

  他看到自己刚到弓道社的时候——那时候的弓道场荒草丛生,她还没有变成什么都不做、只管睡大觉的咸鱼,他还会因她过于操劳道场的事而担心和劝说。

  “我…果然我还是来帮优学姐一起吧!两个人的话,总会比一个人要好些吧?”

  “学姐……是觉得累了吗?那样的话,不如先休息一下吧。”

  看到两个人一起坐在道场的廊边吃薯片。那时的道场已被打扫干净,地板泛着洁净的光泽,在日光下,像要融化的黄油。

  “烧烤汉堡肉……口味?”优生涩地读出包装上的字,露出惊讶的表情来,“放在这么小的袋子里?”

  “…学姐,你是第一次吃薯片么?”

  “当然不是了。”她淡定地说,娴熟夹起薯片里的纸包,“这个也要撒进去对吧?”

  “那个是干燥剂啊啊啊啊——你果然是第一次吃吧!?”他发出惨叫,控诉地望着少女,和她面面相觑。

  “…我以前都是这么吃的。”她板着脸说。

  “除非是上辈子的事,”他也板着脸吐槽加恐吓,“把这个吃下去,基本也只能等着转生了!”

  “…啊呀,是这样吗?”

  “为什么会露出好奇的表情来啊!?”他一把夺回干燥剂口味的薯片,无奈站起身来,“算了,我再去重新买一包。”

  她就坐在廊边,听着脚步声逐渐远去,仰着头迎接阳光;微微刺目,隔着眼皮安静地灼烧。

  当褐发少年回来后,她便盯着他陷入沉思。

  “…怎么了?”他被盯得毛骨悚然,“难道说是被妖怪附身……好痛!”

  被在脑袋上猛敲一记。

  “…因为我,沢田不得不浪费一包薯片。就算是这样都不生气吗?”她收回手,慢吞吞地问。

  “不如说眼下有更值得生气的事情吧!?”他捂着脑袋眼泪汪汪,一脸的倒霉相;最后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才不会和没常识的优学姐计较……”

  “喔……”她便继续陷入沉思。

  “所以说,到底是在想什么啦?”渐渐的,他按捺不住心头的在意。

  她沉默一阵,忽而笑笑:“我在想,一直这么懒散下去可不行,偶尔也来开展一点社团活动吧。”

  “欸!?真的吗?”少年立刻吞了口口水,面露紧张,“终于、要开始训练了吗……?”

  “嗯,”优就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从明天开始,我们来开展学生间的恋爱商谈活动吧。”

  褐发少年:“……”他大张着嘴巴,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等等,”他大声吐槽,“为什么弓道社会要开展恋爱商谈活动啊!?”

  “因为不能一直这么懒散下去啊。”她懒洋洋地说。

  “这只是换了一种懒散方式而已吧?”他指出,“真是的、自从西园寺老师出国后,学姐你就变得越来越不像话了!”

  “怎么会,我觉得沢田的责任更大喔?”她眯起眼看他,蜜金色的阳光仿佛在眼底跳跃,淡琥珀色的眼瞳流光溢彩。

  褐发少年浑然不觉,露出了吃大便的表情:“欸——全都推到我身上!?”

  “是啊,就这样决定了。”她微笑着说,随即计划起来。

  “首先,要去图书馆借一本这方面的书……”

  作者有话要说:

  要回收的伏笔越来越少,oh yeah——--7月现实生活发生波动,这2个月一直都是浑浑噩噩的状态。但这两天忽然有种走出来、豁然开朗的感觉hhh可能是秋天天气好的原因!很开心很开心,希望心情也能体现在文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