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她的回答,环一时没说话;眼眸中涌动的情感却是急迫的,仿佛有很多话语想要吐露。

  但优没给他这个机会,“请不要说一些奇怪的话。”她顿了顿,又轻声补充,“对着陌生人。”

  环沉默一会儿,然后乖乖举手:“那、我可以问一些问题么?”

  优一时难以理解他那跳脱的脑回路,只是对上那双纯良的眼睛,又是一阵无言,“…你问吧。”

  “刚才的薯片很好吃,请问在哪里可以买到呢?我想带点回去给镜夜尝尝!”

  “出门左转第一个路口就有一家便利店。刷卡也可以。”但是,这种“带东西回家给孩子他妈尝尝”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在街上没有看到昂首阔步的恶霸武士呢?真希望能从他们手中解救一两个卖豆子和金平糖的孩童啊。”

  “即便是在平民的街道上也不会有武士遍地走……另外,在这里看到孩童的话,建议你还是不要随意招惹比较好。”或许会被杀。

  “啊~我的这份容貌究竟将来运用到哪个领域才好?虽说当模特是理所当然,但是小学老师果然也很不错吧!”(陶醉的闭眼)(耀眼的光芒)

  “…姑且先请努力学习吧。”(龟裂的表情)(无语的凝视)

  “小姐,你现在过得好么?”

  优一愣。

  环的神态从原本的聒噪转为安静,同时竟然还显出几分忧郁来。但再仔细看的时候,那又好像只是一种认真而呆滞的等待中表情。

  这份搞笑的痴呆感莫名让她想起了自家男友。褐发少年时常这样,特别是当他自认倒霉或是努力思考的时候……不过这话要是被他听到,他多半又会露出同样的神情来吐槽她。

  这么想着,她脑海中先是浮现出了沢田的身影。紧接着,他周围空白的背景也被一点一点填满:

  京子、小春、碧洋琪、蓝波、一平、狱寺……大家姿态各异,都是惯常会表现出来的样子。

  优不禁微微一笑。

  “我不觉得自己过得很难喔。”她轻声说,“因为遇到了很多温柔和有趣的人。”

  话音刚落,随着“滴”的一声轻响,银行门骤然开启,室内也恢复了明亮的光线。

  优望向开启的大门,半打趣地说,“啊呀,看来它也同意这点啊。”

  阴雨天的风将室外的空气送进来,清新寒凉,叫人欣喜。

  优从ATM机中取出被吞的卡,然后和环一起走出了银行。她看看远处的路口,然后问:

  “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欸?我想先去便利店买东西,然后再去坐一坐日本有名的电车!”

  少年说“便利店”和“电车”时的神情,就像游客在说“卢浮宫”和“埃菲尔铁塔”。

  尽管自信满满的样子,但多半还是会迷路吧……优想。“你带手机了么?”迷路的话可以打电话给司机。

  环没理解她的意思,点点头并眼前一亮,“是要交换联系方式么?”

  “…不,我要回去了。”优摇摇头,又从包里翻出一柄折叠伞。

  “这个,请拿着吧。”她把伞递了过去。

  环紫色的眼眸微微睁大,脸上浮现出了焦急的神态:“这怎么行!让女士娇嫩的皮肤受到风吹雨打,这可不是男士所为!”

  优:“……”她再度被他浮夸的说话方式梗了一下。

  “我没关系,”她指指远处,“我男朋友来接我啦。”

  环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撑着蓝色伞面的褐发少年正朝这边快步走来,伞面下偶尔露出的面容关切而惶急。

  趁着他发呆的时间,优把伞往他怀里一塞,朝他点头道别。

  “——那么,再见。”

  她用的是相当正式的、很长时间或再也不会见面时才使用的告别语,金发少年不禁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这就是终点了。

  一个短暂的空当,她已经擦过他的肩膀,步入了雨幕之中。

  雨丝冰凉,优抬头望了望乌云密布的天空,心情意外的空落。她迎着沢田的方向走去,褐发少年看到她在淋雨,当即加快了脚步。

  这时,身后忽然也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请等一下!”的急切挽留。

  优回过头,看到环急急奔下楼梯,他在途中笨拙地试图撑开手里的伞,结果没能成功,好像还夹到了手,边痛呼边甩着涨红的手指,右手食指肉眼可见的肿大了一圈。

  “呜、好痛……小姐!至少、请让我护卫您到男友身边吧!”奔到近前的时候,他一下切换了表情,同时把半开的折叠伞高举过她头顶;露出的笑容开朗温柔,就像阴天里的太阳。

  优沉默着看看那半开半闭、凄惨耷拉的伞面,雨丝正顺着间隙不断落下。

  “嗯……但是,我男朋友已经到了喔。”她面无表情指指身后——沢田纲吉已经小跑过来了,此刻正好奇地打量着环,嘴角微微抽搐,多半是在心里吐槽对方那浮夸的做派。

  “欸?”环变成了豆豆眼。

  三个沉默的句点在三人头顶掠过。

  “…忘记了,是超市促销送的伞,卡扣那里总是卡住。”优示意环把伞放低一点,然后她动手帮忙撑好,重新交给他。

  “给,请用。”

  环愣愣地接过,金色的发丝上沾满雨水,紫色的眼眸盈盈而多情;这样看的话,确实是很有王子气质的一张脸——当然,仅限在不说话的时候。

  “再见。”优第二次说道。她走到褐发少年身边,后者将伞撑高,遮蔽住了茫茫的雨幕。

  “……学姐,他是谁啊?”回去的路上,沢田纲吉悄声问。

  优想了想,说:“不认识的人。”

  “欸?!”少年一脸的难以置信。

  “…啊呀,难道说,又嫉妒了吗?”优横他一眼。

  “不是这样啦……”沢田纲吉挠挠头,“就是觉得、优有朝一日竟然会把自己的东西送给陌生人什么的。这可是那个连100元都要抠搜的优学姐啊……”

  到最后已经完全变成震惊的喃喃自语了。优默默在心中给他记上一笔,但又懒得争辩。

  走着走着,她忽然脚步一顿:“阿纲知道‘被炉’么?”

  “被炉?”沢田纲吉挠挠头,“以前家里倒是有,但冬天一直开空调,好久都没用过了。怎么突然问这个?”

  “这样啊……”优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有点想体验一下啊。”

  “欸,被炉吗?”少年有点惊讶,随即喃喃道,“和优一起…窝在被炉里面…么……”

  他的脸渐渐红了,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优就默默瞥他一眼:

  “快点吧,我打工要迟到了。”

  褐发少年一怔,赶忙甩甩头,牵着她的手塞进自己的外套口袋。两个人朝着雨幕深处走去了。

  --

  再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来接她的沢田纲吉很快被Reborn押上楼学习,优整理好明天上学的行装,把蓝波和一平各自哄到了床上。

  路过楼梯口的时候,她看到一楼有灯光,走下去一半,视野中便现出碧洋琪的身影。她一个人待在厨房里,正面无表情地对着一本书仔细研究。

  “这么晚了,还不睡吗?”优倚在楼梯旁问。

  “小孩子才需要过多睡眠。”碧洋琪不假思索地说,“快点去休息,你明天就要开学了吧?”

  明明自己也没成年吧……优没把这句质疑说出来。微微犹豫了一下,她也走下楼梯到了厨房,路过那本书时扫了一眼内容:居然是情人节巧克力的食谱。

  “才1月份就开始准备这些东西了吗?”她瞥一眼青烟缭绕的铁锅,碧洋琪正一丝不苟地将里面的黑色液体装模封好。

  “有关情人节的一切都马虎不得。”碧洋琪傲然道。

  “是给Reborn的么?”

  “本命巧克力我早就已经想好了。”碧洋琪严肃地说,“需要练习的是家庭巧克力。”

  优愣了愣,脑中已经蹦出了狱寺如临大敌的模样,“…这样吗。”

  她看着碧洋琪小心地抬起模具,结果能抬起的只有边缘——底部直接被烧融了。黑色的巧克力汁水四溢,台面上一时青烟沸腾。

  “啧,还是不行吗……”碧洋琪皱眉。

  优:“……”看起来还真是沉重啊,Mafia的家庭之爱。

  她默默走过去帮忙收拾。碧洋琪看看她,让出了一点位置。

  “这里我自己来擦,不要被腐蚀到皮肤。”年长一些的少女说着一般绝不会出现在厨房里的提醒。

  “好吧。那我来洗锅。”优拎起唯一完好的厨具。据奈奈曾经骄傲介绍:这是“孩子他爸以前从意大利带回的‘能防弹的钢锅’”。

  原本以为只是开玩笑,但竟然能抗住碧洋琪的有毒料理,真不知道是由什么材质打造……想到是遗物,她心里更谨慎了些,打开水龙头冲洗上面的残渣。

  黑色的半固体,有些直接被水流冲洗干净,有些却顽固地留在边缘,不肯消失。

  优看着它们发呆。直到碧洋琪凉凉的声音打破沉寂。

  “你今天有点奇怪。”

  “…有吗?”优回过神,拿起架子上的洗碗布,“今天去银行取钱,结果被关在里面了。”

  碧洋琪“喔”了一声。但优觉得里面包含着“早说让你换一天去。”的意思。她装作没听出来,专心擦拭起水池里的锅具。

  她们背对背站着,厨房里一时没人说话。又过了一会儿——

  “碧洋琪。”

  “怎么?”

  优暂时停下擦拭的动作,手指扣在锅具边缘,无意识地收紧:“…知道自己有个弟弟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

  碧洋琪做任何事都很干脆利落。她原本以为会很快得到回答,可是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优以为她已经离开了的时候,平淡的女声才从身后响起。

  “隼人和我是不一样的。”

  她没解释不一样在哪里,显得有点没头没尾。不知道是在回答、亦或是在回避问题。

  优不由垂眸,脑海中回荡起一些久远的、冰冷的对抗。

  【“优,冷静一点!冷静下来听我说,爸爸当时在法国——”】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请您出去。”】

  男人的声音充满痛苦,但丝毫没有后悔,反而满是坚决。

  确实是不一样的啊……她无奈地笑笑,将锅壁的巧克力残渣轻轻抹去了。

  “洗完了?”碧洋琪又要过来拿锅。

  “…你还要继续?”优看着她隐隐泛青的眼底问。

  “必须要在2月14号以前完成才行。”碧洋琪冷冷道,“给隼人的家庭巧克力。”

  优摇摇头,趁她靠近时抓住她冰凉的手腕,“现在已经很晚了,还是先休息再说。”

  “我可以顺便开发新的招式,”碧洋琪说,“放开,小孩子少管大人的事。”

  优没听从,而是硬拖着她往楼梯的方向走。

  “明明已经很累了。没必要逞强到这种程度吧?”

  “没有弟弟的你是没法理解的。”

  闻言,优脚步一顿。

  “…嗯,或许是这样。”她轻声说,接着又转过头去看碧洋琪,目光非常温和。

  “但是、就算只是偶尔…自己的心情也很重要吧?”

  碧洋琪一怔。趁着这个空当,优拖着她来到厨房门口,顺手关掉了灯。

  沢田宅一楼的光线熄灭了。

  屋外仍在下雨,淅淅沥沥地敲打窗沿。在飘摇的风雨和安稳的睡眠中,冬休悄无声息的过去了。

  就这样,少年少女们迎来了国中的第三个学期。

  作者有话要说:

  未来篇最后59姐弟的对话蛮有意思,碧告诉59他的父母相爱,他是在双亲的祝福下出生的,那一格她的表情非常耐人寻味,既释然又有点寂寞的样子。这篇也是受那一幕启发,想要写一写“没有被祝福的孩子”的故事_(:з」∠)_现在大家还希望u和爸爸和好么?(恶魔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