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忍者大叔微垂下头。

  再抬首时,他忽然露出一个究极灿烂的笑容,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额角一个一个迸开的青筋,简直就像一个个“井”字在跳踢踏舞。

  沢田纲吉看得一愣,下一秒一股巨力袭来。大叔面色狰狞地把他摁进了墙里。

  “——现在就想叫我‘爸爸’,你还早了三千年呐!!!”

  少年在心里“噫”了一声,依稀是种“果然如此啊”的绝望。他本能地闭上眼,预备着迎接痛击。

  然而,与脸部接触的绝非坚硬墙体。面颊被柔软的布料拂过,继而又感到一阵蒸腾的热气,仿佛地狱岩浆在滚滚沸腾。

  沢田纲吉不由睁开眼:关东煮般一格一格的汤锅咕嘟咕嘟烧开。里面烹调的却不是竹轮卷那样的美味,而是各种乌青泛紫的虫子;它们在滚水里翻着白眼惨叫,柔软蠕动的躯体几乎贴上他的鼻尖。

  沢田纲吉跟着发出了凄厉绝伦的惨叫,眼前依稀出现了三途川的景象:如果注定了要今天离开这个世界,至少让他再见学姐最后一面和她好好告个别啊啊啊啊——

  “欢迎光临地狱关东煮。”冷艳的女声响起,暂时中断了行将发生的惨剧,“我们是只在夜晚的并盛行走的、传说中的店铺。”

  紫粉色长发的外国美人和戴着伪装眼镜的沢田纲吉对视了三秒:

  “真是位心急的客人呐。”她淡定地说,“别把头伸那么近。口水全都喷进汤锅的话,要后面的客人怎么办呢?”

  “…不,究竟是什么样的客人才敢光顾这家店啊。”

  望着碧洋琪,少年木然发出吐槽——早在看见那道纸糊的墙面时他就隐隐猜到了,在并盛会做出这种恶作剧行径的、基本只有住在他家的那几个家伙!

  这时,摁在脑后的力道一松。少年赶紧和那盆地狱汤锅拉开距离,转头就看见忍者大叔风度翩翩地站在那边,脸上的笑容和蔼慈祥,背景是一大片怒放的玫瑰花。

  “真没想到,这么年轻的女孩大晚上的出来摆摊,你一定过得很不容易吧?”他亲切地伸出了手,“你好,我是专门为人实现愿望的圣诞老人。Merry~Christmas!”

  ——态度转变也太大了啊!

  沢田纲吉目眦欲裂。

  碧洋琪则看看男人,脸上神色没什么太大变化。

  “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少年也不清楚是什么原因),我目前不得不暂住在意大利最强mafia家族第十代首领的老家(在沢田宅白吃白喝)。”她回答说,“一时半会回不了家(不愿意走),只能像这样在夜里偷溜出来摆摊(根本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什么!?”忍者大叔不禁动容,“孩子,你为什么不趁机逃走呢?”

  “因为,”苦情的泪水从碧洋琪眸中缓缓滴落,“我最爱的人还被禁锢在彭格列十代目身边。我立下誓言,直到夺回他以前,都要和他同甘共苦。”

  “求求你们两个快点走吧!”沢田纲吉忍不住朝她吼。不要在学姐的爸爸面前把他说得像是拆散有情人逼人打黑工的恶霸啊!

  “…你是谁啊?”碧洋琪打量他两眼,就像在看陌生人一样。

  沢田纲吉一时语塞,他刚刚忘了自己还戴着纸片眼镜的事。结果忍者大叔一把将他推开了。

  “孩子,你的故事实在是太令人感动了。”男人不知道从哪掏出一张手帕,不停擦拭着眼角的泪水。沢田纲吉则完全不知道他是在感动些什么。

  “也不知道我有没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地方……”大叔此言一出,碧洋琪就停止了流泪。

  “那就请你们惠顾我的生意吧。”她的神情一秒钟重回冷酷,一副现在就能出去暗杀十个人的样子。

  “当然没问题!现在就给我来个十碗关东煮吧。”大叔慷慨一挥手。沢田纲吉拦都拦不住。

  “好的,一共是三千万日元。”碧洋琪面无表情。

  大叔定定看她几秒,随即优雅一笑:“支票可以么?”

  “求你清醒一点!”褐发少年崩溃地看着他,“她基本就是在敲诈啊!!!”

  总之,由于被设立在道路正中的关东煮摊贩阻拦,二人不得不暂缓前进的脚步。于意图阻拦男人和优学姐见面的少年来说,这当然不失为一件好事。

  ——虽说可能连带着他一起,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不吃完的话,不可以离开。”碧洋琪将铁勺放入汤锅中搅动,再次拿起的时候,已经只剩一根握柄。

  …她的有毒料理竟然已经进化到这种地步了吗!?

  沢田纲吉看得双眼暴突。

  忍者大叔倒还兴致勃勃,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危险的逼近:“喔!这是庶民的什么神奇调料么?仔细闻的话,依稀还有一股铁的气味啊!”

  不,这就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一般来说绝对不会被熔化的铁啊!(优学姐的)爸爸!

  少年以眼神朝他无声嘶吼:快逃、前方可是地狱啊!(优学姐的)爸爸!

  “好了,你们点的十碗关东煮。多下来的就算是圣诞节的特别附赠。”碧洋琪将整个虫子汤锅放到了他们面前。或许是由于炖煮时间到位,上面飘出了袅袅的青烟,并组成了骷髅头的图案。

  “喔,这看起来真是……干嘛啊、小子?”忍者微笑着话到一半,突然感受到少年疯狂的拉扯,当即目露不满。

  尽管如此,他还是配合着伏低了身体。两个人畏手畏脚地半缩在柜台下面,样子颇有些狼狈。

  “我说…大叔你是真的看不出来吗?”沢田纲吉竭力压低声音,“那东西根本不能吃啊!”

  忍者觑他一眼,流露的竟是一种看傻子的眼神:“这我当然知道了…我又不是笨蛋。”

  沢田纲吉默默看着他,用尽毕生力气,将已经到了喉咙口的“你不是吗?”咽了回去。

  “但是,”大叔沉声道,“我的人生信条不允许我拒绝任何女士递来的食物。就算它们尝起来像shi你也要给我微笑着称赞着一口不剩地全部吞下去。你知道什么是人生信条么?人生信条就是支撑着你灵魂的东西啊!”

  …完全听不懂这个人在说什么。这种会要你微笑着去吃shi的人生信条还不如不要啊!

  沢田纲吉表示理解不能,更进一步地劝诫道:“现在可不是什么shi不shi的问题,吃下去可是会丢命的啊大叔!”

  他们以坚定坚决的眼神对峙,两个人互不相让。片刻后,柜台上传来碧洋琪的询问,大叔终于发出一声冷哼。

  “果然是个傻小子,还不懂得人生的道理啊。”他似乎是胸有成竹,“看我的吧。”

  然后,他们齐齐在座位上坐直了。少年看到大叔双手交叉着抵住下巴,露出了成熟而富有魅力的笑容;只不过,那身夸张的忍者盔甲让他看起来不管做什么都像个失去理智的疯子。

  “喔!这看起来真是叫人食指大动!”大叔露出了惊喜的笑容,好像面对的不是虫子料理,而是一顿奢侈的法餐。沢田纲吉见了不由心生敬佩,碧洋琪倒是维持着一张扑克脸。

  “只不过,小姐啊,”大叔诚恳地看着她,“我和这小子眼下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办。可否容我们先把该做的事做完,然后再回来细细品尝这份料理?我以我的姓氏起誓,绝不会食言叫你白等!”

  “不行。”碧洋琪说,“必须全部吃完才能走。”

  大叔继续以优雅的笑容注视着她。然而,再温暖的笑容也不能叫她脸上的冰霜有半分松动。

  过了一会儿,大叔主动拉着褐发少年蹲回柜台下。

  “看来我们是什么都做不了了,”大叔沉痛道,“眼下只有吃完再上路了!”

  “你基本是什么都没做啊!”沢田纲吉都快疯了,“吃完我们可能就真的要‘上路’了啊!”

  “这么拖拖拉拉可不是男人所为。”

  在碧洋琪的催促下,他们再度颤颤巍巍地抬首坐正,双双露出了惨然的笑容。

  “一滴都不准剩。”她严厉地说,并给他们一人推过来一杯乌龙茶佐餐。如果忽略她售卖的食物,现在这样倒真有几分料理店老板的架势。

  沢田纲吉和忍者大叔都面色凝重地盯着那盆虫子地狱关东煮。

  “如果有什么遗言或是烦心事,现在在这里尽情诉说也没有关系。”碧洋琪淡淡地继续道,同时优雅地用手支着侧脸,好像正坐在酒吧的吧台。

  “我现在住的房子啊,女主人出去旅游了。”她低低地叹了口气,“做饭的变成了阿纲。他天天给我们吃水煮冷冻菜和香肠,伯母再不回来的话,我们一定会全部饿死的。”

  ——结果最先开始抱怨的人竟然是你啊!做饭难吃还真是对不起!

  就算已经大难临头,少年依然克制不住吐槽的本能。神奇的是,他明明每天都在倒霉,可现在居然想不到一件要说的烦心事,只能继续盯着饭碗发愁。

  于是,第二个开口的变成了忍者大叔。

  “我啊……已经快一年没见到女儿了。”他低声道,“听说她染了头发交了男友,见过她的人都说她变得很不一样。以前她一直过得不开心,我希望现在她能开心一点,不要让自己受委屈。”

  沢田纲吉一愣;碧洋琪也不由将目光移向他。

  大叔伸手握住乌龙茶的杯子,背微微躬着,乍一看倒真像个失意颓丧的中年人;他突然抬头看着碧洋琪,问道:“小姐,你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听到这个问题,碧洋琪明显是怔了一下,但很快就又恢复了平静。她耸耸肩,是种无所谓的态度。

  “从我出来自立门户开始就不怎么见到了。基本上就是一个混蛋吧。”

  “这样啊……还真是毫不客气的评价。”大叔露出一个苦笑,“女孩子到了一定年纪好像就会开始讨厌爸爸的啊。”

  “明明是男人自己的问题吧。”碧洋琪凉凉道,“到了一定年纪就会开始暴露缺点;有时候做出来的事太混蛋,就算是亲生儿女也看不下去……男人还是年纪越小越好。”

  听到这里,Reborn那张稚嫩的脸庞难免出现在褐发少年脑海。他不禁腹诽:就算是这样也不能找婴儿吧!

  忍者大叔倒是笑了笑,“…你说的也有道理。这么一想,儿女有了独立思考的能力,做父亲的反倒应该感到欣慰才是啊!”

  他忽然举起杯子一饮而尽。无论是碧洋琪还是沢田纲吉都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豪饮。

  “只是,关系一旦出现裂痕,是不是就再没办法弥补呢?”男人握紧了空杯,戴着头盔的脑袋渐渐低垂,“事情到底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孩子、那孩子小的时候…明明还会笑着扑过来喊我‘papa’的啊!”

  认真的么,那个优学姐?那究竟是怎样一副吓人的景象啊!

  沢田纲吉下意识将场面代入了现在的学姐,不由吓得不寒而栗。但是很快,他就无暇吐槽,只能震惊地看着旁若无人抱头痛哭的中年男人。

  “这不是乌龙茶么!?”怎么会变得像是喝醉发酒疯一样啊!?

  “是乌龙茶没错。”碧洋琪一个沉稳颔首,“是用来自意大利的好喝的水调制的……可燃乌龙茶。”

  “那不就是单纯的酒精而已么!!!”少年大吼道。

  怎么办……等到优学姐的爸爸清醒过来、然后回忆起现在的出糗,他一定会被杀的!一定会被雇佣兵和埴之冢家的护卫队联合起来杀掉的!

  沢田纲吉惊恐地揪住脑袋。

  “我就先撤了。”碧洋琪说,下一秒她就骑着自行车直接跑了个没影。

  “你倒是潇洒啊!!!”

  被留下的褐发少年绝望且无奈;他看着眼前的烂摊子,暗自决定接下来的两周也继续吃水煮蔬菜和冷冻香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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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消息是,他们得以避免吃掉那锅可怕的虫子料理,勉强算是保全了性命。

  坏消息是,二人小队中的一人彻底丧失了理智。忍者大叔撑在桌面上,眼泪滴进虫子交缠的关东煮里,不断激起“刺啦刺啦”的白烟,场面看起来鬼畜极了……

  “那个…送礼物的事要不就算了……大叔你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少年小心翼翼地提议。

  然而,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个词触动到了发疯中的男人,他忽然站了起来,大步向前迈进。

  “现在还不到回去的时候!”学姐的爸爸大声说,“回去以前……要先把事情做完才行!给我跟上了,令人讨厌的小子!”

  为什么对他的称呼突然又变了啊!而且还变得更过分了!

  沢田纲吉一时间目瞪口呆,但是又无可奈何,只得提着那个大布兜、跟上了醉醺醺的中年男人。

  因为那身忍者盔甲,男人看起来十分具备刚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嫌疑。

  褐发少年不敢跟得太紧,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接下来不会遇见太多人。

  可惜的是,才过了不到十分钟,他的祈愿就落空了个彻底——

  “大晚上的在这附近晃荡,喂,你们两个究竟是什么人?”银发少年凌厉的目光如刀,自戴着纸片眼镜的沢田纲吉与穿着盔甲的忍者大叔身上挨个刺过。

  “这样的打扮,实在是太不正常了……”少年面色一沉,指间现出数颗炸/弹,“果然是想威胁十代目安全的杀手么?竟敢和彭格列为敌,你们应该已经做好付出生命的准备了吧……”

  ——你还真是事事都往这方面想啊!

  沢田纲吉还在暗自心情复杂,已经喝得烂醉的忍者大叔却直接跳了起来。

  “是啊!”大叔像是被戳到痛点般大声应道,“你说的那个彭格列十代目夺走了我的女儿,所以我现在就要去好好教训他一顿!”

  “什么!?”狱寺愣了一下,随即杀意更浓,“十代目才不会做出这种事!”

  “是真的!”忍者大叔道,“西西里的小子也是因为看不过那家伙,才会主动加入我的,对吧?”

  他边说边大力拍着沢田纲吉的肩膀。少年被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正慌乱间,就和狱寺不爽望过来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好久没有面对过狱寺君这种凶狠的眼神……好恐怖!

  沢田纲吉不禁打了个寒颤。

  “哈?”狱寺上下打量他两眼,然后面露不屑,“听名字,你也是从意大利那边来的么?倒是在我面前说说看啊,那些污蔑十代目的污言秽语!”

  “来说说看啊,西西里的小子!”大叔也拍着肩膀鼓励他,“那个彭格列十代目造过的孽!”

  沢田纲吉:“…………”

  夹在女友爸爸的殷切目光、以及朝夕共处的伙伴“你敢说一句就炸死你”的凶狠眼神之间——

  他再次觉得自己快完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太惨了27,我都不忍心看(喂)明天发糖抚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