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明智完全康复的时候, 暑假也刚刚好结束了。

  说起来,这人毕竟是被当胸捅了一刀、没过几天就坐着轮椅跑出医院破案的奇葩,恢复能力惊人。

  高远是这么默默吐槽的。至于心里是松了一口气,还是什么其他的感受, 恐怕连他自己也分辨不清。

  这个秋季的学期, 因为暂时没有什么事件打扰而过得飞快。

  当高远意识到,又有一段时间没被刑警先生拖着做这做那的时候, 已经是10月底了。

  高远发现, 时间, 不再是他的敌人。

  也就是说, 不会时而无端紧迫, 令他觉得恐怕一事无成就要寂寂终老,也不会时而漫长得无边无际, 将他孤零零的一个人抛在虚空的海上浮沉, 无所凭依。

  他很平静地面对着即将再次到来的17岁。

  沿续了上一世的孤僻性情的高远仍然低调, 而且实际上是40多岁的人了,根本没想过那种高中生之间流行的生日派对。因此记得并对他提起这个生日的, 也就只有近宫玲子而已。

  几乎习惯了儿子称自己为“近宫老师”的近宫玲子, 并没像上一年那样,把什么魔术秘笈当作生日礼物,而是带着高远来到一处近郊的花圃。

  虽然规模不大, 但以培育珍稀花木著称, 同时也接受客户无法家居培植、因此寄托在这里的名贵植物。

  高远已经猜到她要送什么了。

  只是看她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还是不揭穿为好。

  那本来就不是17岁的他应该提前知晓的事情。

  尽管近宫老师是那种很能接受新奇事物的人, 但眼前的亲生儿子来自于快30年后, 还曾经是罪行累累的杀人犯这种事, 她也未必能多么平和地接受。

  面对来之不易的母子相处, 高远不想让母亲再受到任何伤害。

  哪怕他母亲即将带给他的,其实也是相当冲击的事实。

  “遥一,”近宫玲子在一架大约有胸口高的蔷薇前停下脚步,笑微微地转过头来,“这是送给你的。”

  蔷薇,因为耐受性好,花期长,花朵艳丽,经常在魔术中当作道具来用。虽然已经接近初冬,但在花圃的温室里,这一架蔷薇仍然花开正盛。

  只不过,它的花朵并不是寻常所见的颜色,而是接近透明的。

  重重花瓣像是极薄的冰晶堆砌着,在阳光下呈现出十分脆弱的美感。

  仿佛一瞬间就会消亡的美。

  哪怕在前一世就已经看见过这一幕,高远还是觉得心里蓦然揪紧了。

  接下来的事,恐怕不会让人非常愉快。

  “这株蔷薇,名叫‘蜉蝣’,”近宫玲子的声音在他耳边响着,清晰得无法拒绝,“这是你父亲培植的品种,全世界可能也只有这一株而已。”

  “父亲……吗?”

  因为这个称呼而想到某些事件的高远,忍不住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那是他前世一直不曾追寻到答案的事。

  然而近宫玲子会错了意,一边微笑,一边用温和的语气解释着。

  “不,不是你所知的那位父亲……

  “虽然这么说有些突然,不过你已经17岁了,有权利知道真相。

  “遥一,你的亲生父亲,另有其人……”

  ——真相……

  这次是由母亲亲自来告诉他这些,高远觉得未免太有趣了些。

  “是吗?……”他淡淡地回答着,目光落在那株幻梦般的蔷薇上,“他是花艺师?植物学家?……”

  ——或者,像我一样的……罪犯?……

  高远从上一世就产生了这样的怀疑,并为此不断地追寻着。

  毕竟那座蔷薇十字馆也好,其他的什么建筑也好,那种离奇而精妙的设计,都明确地指向着“诡计杀人”的目的。

  以至于借助那些建筑的高远——以及另一位“某人”——俨然也成为了诡计的“执行者”,按照冥冥之中的“操纵者”的设计布下罗网。

  那就是他的、“他们”的……父亲啊!

  近宫玲子则只把这一问话当成是偏离重点的好奇。

  “你父亲……很难说他是做什么的,因为他太随性。除了花艺,他还写过小说,做过建筑设计,甚至对魔术也了解颇深,”一边说着,一边因为陷入多年前的回忆而笑起来,“我们认识的时候,他刚好对魔术疯狂地着了迷,所以我们……可以算是‘知己’吧!”

  “哦……”高远随便答应了一声。

  这倒是能解释许多事情,只不过,近来遇到的小说家,罪犯的浓度似乎高了一点。

  某位刑警先生当然不在其列,他又不想当小说家……

  近宫玲子把高远的出神当作是惊讶之下的失语,因此分外小心地继续说道:

  “其实,我和你父亲相识的时候,我们的年纪都不算太小了,所以对待交往……应该说比较实际吧。我正在为梦想努力,而他的魔术热情也渐渐消退,两个人谁也无法征服对方,让对方放弃自己的道路,所以……”

  “我明白。”高远再次淡淡地回答。

  近宫老师,她是那么理智、又那么热爱梦想的一个人,区区一个家庭,和她的事业比起来,当然不值一提。

  “遥一,我希望你知道,”近宫玲子伸手抚在高远肩上,诚恳地说,“尽管你的父母都是自私的人,但我们不是不爱你。

  “这株蔷薇,是你父亲留给你的,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礼物。

  “从今天起,就由你来接管它了,好吗?”

  “哦。”高远一边应声,想的却是另一个问题。“那他……我的‘父亲’,他现在在哪儿?”

  上一世从某些信息来看,那位“父亲”大约是已经过世了,不过那也是好几年后了。

  至于现在……

  近宫玲子缓缓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自从我们分手以后,我听说过两三次他的消息,再后来就不晓得了。”

  意思就是没打算让自己和那位“亲生父亲”见面了。

  考虑到近宫老师的立场,高远觉得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并没有再追问什么。

  倒是近宫玲子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我记得你父亲后来和一位有名的花艺师在一起生活过,还有了一个孩子。

  “遥一,你有一个妹妹哦!”

  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高远正坐在沙发上,无所事事地神游。

  近宫老师显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高远因此很庆幸,自己平时就是个安静的人。

  接起的电话传来明智的声音。

  “我说,高远,你……”

  “明智,你晚上有没有空?”

  不晓得出于什么心态,高远先声夺人地问道。

  最后约定会面的地方,是从家到东大校园路程中点的位置,一座略显僻静的小型公园。

  “很公平,不是吗?”高远语气淡漠,但也不无得意地这么说。

  但不知为何,电话那头的明智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夕阳渐渐沉落下去,没入都市特有的那种鳞次栉比的天际轮廊线后面。

  天幕一重又一重地变暗,仿佛在演示着美术画板上的色阶似的,最终成为了相当优雅的深黑蓝色。

  “今天、是满月呢。”走到公园长椅旁的明智先抬头望了望,才这么搭讪着说道。

  “魔术师先生,又是叫我出来‘看月亮’的?”

  本来不想解释什么的高远,想到当初跟他提起这个说法时、背后隐藏的不祥之意,便摇了摇头。

  “只是想、找人聊天……”

  “唔,”不等邀请,明智已经在长椅的另一头坐下,笑着推了推眼镜,“不方便和近宫老师聊的事?还是,本身就和近宫老师有关?”

  这个人,其实为人还算好,只有这种过于犀利的说话方式,永远不会让人觉得舒服。

  高远没有开口,向后靠在椅背上,将目光投向如幕布般的天穹上那轮皎洁的月亮。

  深秋的公园,在天黑以后人迹罕至,两个人就这么一人一边坐在长椅上,任由寂静填满中间的空隙。

  只是打了一个电话,就被莫名其妙叫出来的明智,此刻却没有追问什么。

  这种缄默,似乎也能看作是某种程度的抚慰。

  高远慢慢地吐出一口气,忽然想到自己还没有问明智打来电话的目的。

  “你……”

  他只说了一个字,一直望着月亮的明智却蓦然转过头来,目光亮闪闪的。

  一副“终于要坦白了吗”的模样。

  高远无奈地耸了耸肩,没有发问,而是把白天和近宫老师一起去花圃的事说了。

  也没有漏掉“你有一个妹妹哦”那一段。

  “美咲吉赛儿,我记得是这个名字吧,你那位同父异母的妹妹?”

  早就知道刑警先生对自己的案卷倒背如流,高远并没感到意外,只是略略点头。

  “明知道和你有血缘关系,却从一开始就想把杀人罪栽到你头上的那位——恕我多话了,我觉得这样的妹妹你还是不要联络的好。”

  第一次听到明智以这么直白的态度介入自己的家事,高远讶然之余,未尝没有安心的感觉。

  毕竟近宫老师说的是:

  “……我觉得,大人的纠葛,没有必要影响到你们这一代。

  “作为有着血缘羁绊的兄妹,你们将来,可要相互扶持啊!”

  作者有话说:

  关于高远他妹,我觉得是20周年系列没的编所以加出来的人设,同样还有高远的亲生父亲。

  结果搞得高远先生完全成了接盘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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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顺说,1993年10月30日是阴历九月十六,确实是满月没有错。

  鬼知道我为什么总喜欢关注这种没用的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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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上一章发的小糖你们到底嗑到没有啊急得我233

  说感情进展太慢的要回头仔细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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