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好像很不愿意见到我呢。”明智神情平静地说, 眼看着多歧川薰在自己面前无力地倒下去,双手不是按住腿上的伤口,而是紧紧地掩住脸,接近精神崩溃的样子。

  幽月看着被绳索拉上来的椅子上随便摆着的蜡像人形, 面部表情也有些复杂, 似乎不知道该惊叫还是发笑。

  和明智一样保持着平静、好像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结果的,也只有高远一个人。

  “没问题吧, 你?”他一边问, 一边收回刀走过去。

  明智则微笑着, 像变魔术一般从衬衫的袖口抽出一截刀片晃了晃, 同时伸出另一只手。

  “啪”的一声, 两人的手掌在空中相击。

  然而这个时候,高远也看到那只手的手腕和手掌边缘, 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 只是被冷水浸泡得血色浅淡, 难以察觉。

  这人,每次都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高远忍不住啧了一声, 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 明智却用手背抵在嘴边,发出压抑的咳嗽声。

  ——算了……

  高远只得耸了耸肩,转过身去。

  “幽月小姐, 打电话报警吧。”虽然以前地狱的傀儡师的身份说出这种话, 未免有些黑色幽默的味道, 但谁让刑警先生现在自顾不暇呢。

  “对了, 可以对他们说, 请本厅搜查一课的剑持先生也一起过来。”趁着明智还开不了口的时候, 又迅速地补充道。

  除去因为在这个事件中, 也劳烦剑持参了一脚之外,让那位大叔欣赏一下未来上司的狼狈相也是目的之一。

  大叔将来一定会感谢自己的,高远笑吟吟地想。

  “喂……你这家伙……”

  因为还在虚弱debuff的叠加状态,明智的声音显得有些嘶哑,而且马上就被幽月打电话的声音和多歧川薰听不清词句的咒骂打断了。

  “输不起的样子很难看呢,多歧川老师!”看不惯明智的这副模样,高远转而开始撩拨手下败将,饶有兴味的样子。

  “你们……用这种卑鄙的手段……可恶……”显然被伤害了自尊心的多歧川薰振作精神叫出来。

  “杀人,可没有卑鄙与光明之分啊!”高远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口气说道,神情充满轻蔑,“你把人骗到这座城堡里杀害,就不卑鄙了吗?”

  “你胡说,胡说!……你们都是阻碍我复仇的混蛋!……”

  多歧川薰忿忿不平地趴在地上,用恶毒的目光轮流审视着面前的几个人。

  “你们这些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怎么会知道……我要为恭次复仇,向那些毁了他的完美犯罪,也毁了我们两个人的凶手复仇!

  “我没有错!我的复仇没有错!

  “恭次,他是个天才的犯罪艺术家!如果不是那些人……还有你们……你们都该死!”

  她倒是没标榜那位恭次、三亿元事件的策划者有多么无辜。

  曾经听明智说过整个事件的高远,知道狭山恭次当初主张过不可以动用抢劫来的钞票。

  再加上整个作案过程中没有人员受伤,显得犯人好像很文明,能得到分外的宽宥似的。

  不过,看这位多歧川老师偏执的样子,应该不是没想到这个借口,而多半是早就被刑警先生狠狠怼了一遍吧。

  “我说,老师,适可而止吧。”高远带着恶意的笑容,悠然开口,“那种没什么诡计,只是因为警方手段不力才破不了案的事件,被称为完美犯罪也太羞耻了。

  “而且,在诉讼时效都已经过了,各种证据几乎消失殆尽的情况下,不是还有一位警察找到了线索,几乎揪出你那些同伙了吗?”

  “他们……就是因为他们!”多歧川薰不甘心地叫着,“如果他们按照恭次的计划……”

  “哎呀哎呀,你好像对所谓‘完美犯罪’的定义非常有误解呢!”

  高远像是辩论得来了劲,高高挑起眉梢说。

  “寄希望于同伙像计划书一样刻板严格,丝毫不考虑‘人心’在犯罪中起到的作用,这种策划根本称不上是完美犯罪。

  “倒不如说你那位恭次先生是对犯罪心理一无所知,才会搞出这种纸上谈兵的计划吧。

  “自私、自负、贪婪、攀比、目光短浅……这本来就是人类所有的劣根性,也是犯罪萌生的温床。既然要策划犯罪,却没有把这些因素都纳入计划的范畴之内,导致最终结果不可控制,这不是彻头彻尾的笑话吗?

  “以旁观者的眼光看来,我倒是觉得那三个人的动机没有一点不可理解之处,他们只是单纯为了钱财的投机犯而已。

  “你那位恭次先生呢,却连这些简单的事都视而不见,连善后计划都没有完备,只策划了一起事件就被同伙干掉了,有什么资格说是完美犯罪?

  “至于老师你……”

  说得兴起的高远再次蹲下身,直视着多歧川薰混杂着惊愕和愤怒的扭曲的脸,吐出嘲讽的句子。

  “你则是一个毫无创意,只会照本宣科,却还把计划搞得一塌糊涂的loser而已。

  “从这个角度说,你和恭次先生,还真是相当般配呢。”

  似乎是被高远的毒舌震慑住了,直到被赶来的警察带上警车,多歧川薰也没有再开口。

  对于她腿上那条十分明显却又不致命的刀伤,剑持相当纠结地皱起了眉。

  “又是‘见义勇为’吧?为了帮助陷入危险的学长而和挟持犯搏斗什么的,我懂。”

  高远第一次觉得看似头脑简单的剑持其实也挺机灵的。

  为了带人去警署作笔录,剑持上了幽月的车,跟坐在后座的明智和高远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我说你们两个,下次再有这么危险的行动,是不是也跟我说清楚?……不、不对!下次可不能有这种事了啊!要相信警方嘛!……啊,明智同学,你果然是那个明智省吾的儿子吗?难怪我一直觉得耳熟……”

  “剑持先生、也认识家父吗?”

  这个信息令明智有些意外,毕竟上一世根本没听剑持提起过。

  “哈哈,就是因为那个三亿元事件,曾经共事过一段时间呢!毕竟东京都的警察,谁没有被抽调去帮忙过?

  “当时那个案子啊,大家都觉得没什么希望了,也只有你父亲……”

  “剑持先生……”高远突然打断了剑持滔滔不绝的讲古,声音却压得很低。

  透过后视镜,剑持看见他在嘴唇前竖起一根手指,对自己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随即便看到,明智靠在他肩膀上,已经陷入沉睡的脸。

  著名推理作家多歧川薰的被捕,以及她所供述出来的、有关20多年前三亿元抢劫事件的一切,在社会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如果说,她的单方面指证还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该不该相信这一切的话,那么明智适时发表的小说则又增添了相当可信的砝码。

  昔日经手侦办案件的警官的后人,和亲自参与了事件的犯案人员,正反两方的证词,足以令那三个已经拥有相当社会地位的人毫无遁身之地。

  尽管法律对他们已经没有了约束的力量,但社会舆论也是可以“杀人”的。

  所以才有“社会性死亡”的说法。

  至于多歧川薰自己,除了社死之外,还要被以蓄意伤害的罪名起诉。

  “希望这一次,她不会觉得不公平。”看过如是报道的新闻后,高远把报纸丢在沙发上,嘲讽地说。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明智带着释然的神情耸了耸肩,淡淡地回答,“如果她不是选择诉讼时效过了才去复仇,至少那些人可以被以杀人罪起诉,狭山恭次的尸骨也能提前很多年重见天日了。”

  “所以说都是借口而已。什么不能便宜了他们啦,要让他们登上巅峰再坠落云端啦,其实只是怕自己的罪行也被公之于众吧。”

  自从见到了多歧川薰的嘴脸之后,高远就一直保持着一种相当优越的态度,谈起其人其事来就充满轻蔑。

  明智忍不住好笑起来,但随即,笑容就被一阵咳嗽打断了。

  高远挑起眉梢,从沙发上微微欠了欠身,但顿了一下,又重新靠回靠背上去,露出个幸灾乐祸的微笑。

  “真可惜啊!应该让你也尝尝这种时候去考试的滋味!”

  “我就当成你在关心我了。”

  明智喘了口气,直起腰来,嘴角上的笑意比高远还显得促狭。

  毕竟,魔术师先生是个很古怪的人。

  可能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那句听起来像是表示遗憾的话里,多少也带着些抚慰的感觉。

  高远对此只是“切”的一声,从齿间吐出一股冷气。

  然后迅速地把话题转了回去。

  “所以,令尊孜孜以求的事件真相,就这样揭露出来了,他也可以安心了吧。”

  明智听着,思考着,缓缓摇了摇头。

  “已故的人,是不会有什么不安心的。需要安心的,是活着的人。

  “是我。

  “高远,谢谢你,放任我这次的任性,去追寻一个我可以接受的结果。”

  被这种一本正经的道谢搞得有些尴尬的高远哼了一声,却没想出有什么话可以回怼的。

  “都说是朋友了嘛。”

  最终还是说了这么一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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