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等幽月回答, 高远已经走近了那排僵坐的蜡像。

  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小刀,就像恶作剧一样,一刀扎进了左首第一具蜡像的胸口。

  幽月不禁吓了一跳,压抑着声音叫了一声“哇”。

  “你、你干什么呢, 高远君?破坏别人的东西, 可不好喔!”

  “粗制滥造的劣质品而已。”高远无所谓地说着,拔出刀子, 让幽月看那个向外漏出保丽龙颗粒的破洞。

  “咦, 不是蜡像吗?”

  幽月好奇地走过来端详, 发现只有人像的头部是蜡制的, 而身体只是充满泡沫又裹上宽松服饰的替代品。

  “为什么会这样呢?说是要模仿欧洲中世纪风格, 可这些粗糙的东西不会被人识破吗?”

  想起之前在门廊里看到的那些和真人几乎一般无二的士兵像,不由得更加惊异了。

  “很显然, 这不是建设主题公园时留下的作品, 而是后来才增加的。”高远这么解释说。

  仅仅用这种便宜货充数的话, 当初的开发商也不会那么快就耗光了资金,不得不丢下这个烂尾工程跑路了。

  幽月很快想明白了这一点。

  听说后来这座城堡被本地政府拍卖抵债, 看起来应该是后一任主人添置了这些人像。

  “该说没什么品味吗?”幽月好笑地说, “真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呢。”

  高远摇了摇头,目光再次扫过整排人像,一直望到另一端的墙壁。

  烛火摇曳下, 一排蜡制的人脸阴晴不定, 随着浓重的黑影游移, 宛若从阴间甦生的灵魂。

  旁人看了忍不住要打个寒颤的景像, 高远却饶有兴味地审视了一阵, 嘴角的笑容越发扩大了。

  “幽月小姐、知道‘恐怖谷效应’吗?”

  “唔, 是说类人机器人的那个?”

  高远点了点头。

  当类人物体与人类的相似程度达到95%以上时, 人类对其的好感度也会发生极大的变化。

  普通来说,人类会对与自身相似的非人物体产生移情作用,因此相似程度越高,随之产生的好感度也就越高。

  但一旦这种相似超过了一个临界值,人类的好感反而会迅速下降。在这个区间内,相似度越提升,人类反而会对这种类人物体更加厌恶,甚至是恐惧。

  这大约是因为,当非人物体与人类的相似度足够高时,它的非人类特征在人类眼中就会十分明显,因而带来古怪和威胁的感觉。

  直至这种相似度再次提升,非人类特征渐渐消失,人类的好感度又会恢复,从而接受这种逼似的“仿真人类”。

  这是在1969年由机器人专家森政弘提出的假说,很多人认为,它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惧怕拟真人偶,而且是越为逼真就越惧怕。

  “所以说,门廊里那些士兵蜡像,因为制作精致,酷肖人类,只会引起参观者的赞叹。而这里的人像因为‘像人’但又很粗糙,恰恰给人一种负面的感觉,甚至不敢多看一眼。

  “是这个意思吗,高远君?”

  说起来,幽月还真是个好搭档。并不需要费心去解释什么,她就能明白你点出的只言片语。

  如果不是太过健谈的话……

  高远无奈地笑着,持刀走向第二具人像。

  “我想,这大概就是现任主人把这些劣质品放在这里的用意吧。

  “因为会引人反感,所以不会受到太多瞩目,一般人看到这些人像也只会迅速地忽略掉而已。

  “如果想在这里隐藏起什么秘密,那就再合适不过了。

  “比如说,一个真正的人类……”

  一边说,一边毫不犹豫地,将刀锋捅进人像的心脏部位。

  只有20公分长的刀刃全部没入,只留下刀柄在外面。

  幽月不禁抖了抖,不晓得是因为高远下手的凶狠,还是他所说的话。

  “……一个人……”过了片刻,她才找到声音开口,“为什么……会躲在这些人像之中?”

  “假设——有人在这座城堡里搞着密谋,却被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撞破,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去……”

  高远笑微微地拔出刀,看了一会“伤口”流出的白色保丽龙颗粒,仿佛在欣赏流血的景像。

  然后再次向前走去。

  “很显然,要走出城堡,通往门廊的这个待客厅是唯一的通路,就算可以躲在内部的什么密室里,最后也必须经过这里才能离开。

  “如果我们的拜访真的堵住了什么人,那么他——也或者是‘她’——大概率会躲在这里,穿着长袍,戴着蜡制的面具,假装成一具令人不愿意多看的蜡像。”

  又是“噗”的一声,第三具人像的肚子上开了个口子,成为高远刀下又一个面无表情的牺牲品。

  而听懂了高远所说的话的幽月,一时间屏住了呼吸,以不敢置信的目光望向那排人像——

  ——其中的一具!

  尽管是在不断晃动的烛光之下,那具人像的颤抖也已经超乎寻常地引人注目了。

  这或者也是某人的初衷——如果城堡中使用的是稳定的电灯照明,轻微的一丝动作都会被旁人发现,而换成本来就摇曳不定的烛火的话,则能掩盖许多瑕疵。

  也包括了戴着面具的真人和蜡面人像的区别。

  “啊,高远君,那个是……”

  出于某种比“恐怖谷效应”更为深层的恐惧,幽月一时不敢上前,揭开那个扮成人像的人的真实面目。

  而高远,则好整以暇地继续向前走着,手中的刀以格斗姿势、刀刃向小指方向握在手中。

  只有行家里手才能看出,他已经瞄准了猎物。

  那个真人扮成的人像再次晃了晃,仿佛要站起来夺路而逃的时候,刀锋如闪电一般,划过对方的大腿外侧。

  飞溅出来的,不再是白色的保丽龙粒子,而是鲜红的血滴。

  似乎后知后觉一般,戴着面具的人从椅子的位置向前冲出一步,才发出凌厉的一声嚎叫,然后抱着伤腿倒在地上。

  面具掉落下来,露出一张干瘪扭曲的脸。

  “多、多歧川老师?!”

  幽月惊讶得无以复加,一边想捂住嘴,一边又本能地打算上前,只是看到高远的刀锋横在面前,才犹豫地顿住脚步。

  “高远君,你到底……”

  “仔细想一想,幽月小姐,”高远带着一种残忍的恶作剧般的微笑开口,“心里没鬼的人,会在你一刀一刀破坏人像的时候,还坚持着没有摘下面具,对你说一声‘我只是想给你们一个意外’吗?”

  “你……你这小鬼!……”

  比起那一刀来,似乎这句话对于多歧川薰的伤害还要更大一些。

  “所以,你在赌吗——多歧川老师?”高远以戏谑的口吻模仿着幽月的称呼叫道,“赌我在发觉你是真人之后,不敢捅下这一刀?

  “是不是太低估我了呢?”

  说着,他向倒在地上的人蹲下身去,将染血的刀抵在对方脸颊边。

  “现在,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应该告诉我?

  “比如我那位朋友的下落?”

  幽月来梦像梦游一般,跟上踉跄着带路的多歧川薰,和持刀威逼着她的高远。

  她发现自己对眼前的状况毫无掌控能力,而且,也没有那种掌控的打算。

  一直景仰的前辈老师在面前展露出来的、阴暗的另一面,已经让她有点失措了。

  更不用说那个能用刀锋轻轻松松割开人血肉,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的少年。

  她到底是在无意中结识了什么人物?

  一边在心里反复地质问着自己,幽月一边又为高远口中的“朋友”、那位年轻英俊的明智君有些担心。

  没想到多歧川老师会是这座神秘城堡的主人呢。

  她又是为了什么,会把明智带到这里来,而且,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说不定已经杀害了他呢?

  在这种忧虑不安的心情下,幽月看到了那个恐怖的“猎巫之间”,和地面上那个像是漆黑的恶魔之眼的、积满水的深洞。

  看到吊下去的绳索仍然保持着原样的多歧川薰,突然爆发出一阵幸灾乐祸的狞笑。

  “太晚了,太晚了!”她的嗓音像夜枭一样凄厉,喉头咯咯作响,令人听了浑身难受,“他该死!挡住我复仇之路的人都该死!”

  幽月吃惊地跑上前去,趴到那个黑漆漆的洞口向内张望。而高远似乎也回过神来,不再去管絮絮不已的多歧川薰,而是摇动着转轴,将绳索从洞里拉上来。

  没有人看管的多歧川薰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

  她似乎一直在等着这一刻。

  这个号称是从阴间爬出来的复仇的幽灵,其实从没真正面对过死亡。

  上一次她根本没有防备,就遭到了同伙的袭击,后来又凭借求生的本能逃了出来。

  她以为她就算经历过生死,已经变得足够坚硬了,但在看到高远那一寸寸移近的刀锋、尤其是感受到那种身体被割裂的痛楚时,才发现自己仍然有着恐惧。

  这种恐惧甚至让她忘记了什么复仇计划,只想马上逃离这种生命的威胁。

  但她刚刚奔向门口,就忍不住大叫了一声,仿佛全身的血液都从腿上的伤口被抽走了。

  沉重的铁制大门边站着一个人影,准确地说,是倚在大门上的。

  全身的衣物都湿淋淋的,连头发也有些凌乱,没有戴眼镜的明智这时的形象可以称得上狼狈。

  但他还是活生生的,虽然脸色苍白,但目光明亮,唇边带着一丝笑容。

  一望之下,简直和高远那种恶作剧的促狭笑容毫无二致。

  作者有话说:

  因为还没到蜡人形城事件发生的时间,目前那些简易制作的人像,应该还不是坂东、当麻那几个人以及哈吉咩酱他们的相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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