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婉儿看了一眼那碧玉,低声应道。

  送走了李显,婉儿才望见树下那人,她穿着淡墨色襦裙,上头画着一节节竹子,剑眉如峰,眼嫉如刃。

  张天缓步走了过来,视线定在婉儿额头上的红梅妆上,失神飘忽道,“许久不见,习艺馆的一切恍如昨日,有人叮嘱我照看你,张天从今天开始,便是上官姑娘的人。”

  婉儿怔神,她身边就是缺个知心人,即使是太后赐的宫女只怕也是来监视她的爪牙,张天一来,的确是雪中送炭,能求她来的,也只能是司马安了。

  “那个人说,萧景的优势在于她是萧家的人,但这同时也是她的劣势,如果上官姑娘能好好把握机会,便能够彻底将萧景击垮。”张天继续道,“萧景特意待在太后身边,恐怕也是另有目的,你小心盯着一点,总能抓住把柄。”

  “上一回她陷害我,让我觉得她背后有人在给她出主意,如果不揪出这个人,要对付萧景就没有那么简单。这个人一定对我们都非常熟悉,还会模仿人的笔迹,才学广博心思细腻又大胆,而且,对我怀有敌意,这样的人会是谁?”

  张天平静道:“无妨,我去跟她几日,便见分晓。”

  作者有话要说: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两相难

  上官婉儿和萧景的战争一直在暗处进行着,谁也不让谁,而武则天自从在婉儿眉间留下一块墨痕之后,鲜有在紫宸殿出现。婉儿想要尽量避免与武则天的独处,实则这也失去了被赏识和提拔的机会,婉儿就这么一直在痛苦中煎熬着,晚上回到属于自己的小院中的时候,婉儿常常无力地躺倒在床榻上,看着横梁,想着司马安出现的那个晚上,想着她靠近自己的呼吸,婉儿常常想着想着便熟睡了过去,连被子都来不及盖,连衣裳都来不及换。

  郑氏看在眼里,也只能摇头叹息,默默地坐在婉儿床榻边,看着她越显出众的容颜,一看便是一整个晚上。

  “是我对不起她,”那个人说,“如果我早发现她当时都是逞强,事情也不会到这个地步,是我对不起她。”

  郑氏替婉儿盖好被褥,推开窗,又瞧见了那道熟悉的背影,天空忽而飘起了零星小雨,那个人穿着单衣,不畏惧寒冷,微仰着头,似是在沐浴这一场雨泽,但更像是在惩罚自身。

  婉儿昨夜做了一个好梦,起身的时候在身边摸到了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抓起来一瞧,竟然就是被太平公主夺去的手链,紧紧捏在了手心,婉儿看着朝阳升起,一种温暖涌遍全身。

  推开偏殿的门,萧景依旧在那儿,额头上是细细密密的汗,认真而细致地批着折子,婉儿见她如此,眼神也变得决然而坚定,和萧景的斗争,远远还没有结束。

  婉儿拿起朱砂笔,打开折子一瞧,顿时脸色如晦。

  上面写了崔湜屡次入太平公主寝宫的事情,如果让太后知道,司马安无可避免地会惹上麻烦。婉儿的惊慌引起了萧景的注意,她放下笔站定在婉儿面前,伸手毫不客气道:“拿来。”

  “什么?”婉儿将折子背在身后,被萧景迫退一步。

  “你身后藏的折子,拿来。”萧景眉头一挑道,“你我不过是替太后处理杂事的女史,凡事还需要通过太后御览才可下放实施,私藏不报可是大罪,太后若是知道……”

  “你们不想哀家知道什么?”武则天的声音从外头传递入内,紫色纱帐后,武则天心情颇好,她穿了一身黑色叠襟衣袍,宽大的袖口垂落至腰间,头上戴着凤凰样式的朱钗,发髻彰显雍容气度,见到了匆忙跪在地上的二人,笑着道,“你们两个的礼就免了吧。”

  婉儿和萧景同时起身,婉儿心虚,继续将折子藏在身后。

  “都说说,瞒了哀家什么事?”武则天凤目一扫,定在婉儿的身上,周围的空气静默,萧景自然不会插手,她在等着看上官婉儿的好戏,上次无法将她治罪,如今落在了太后手里,看她还敢不敢嚣张。

  萧景自出了习艺馆以来,自以为已经将上官婉儿以及其他的同窗远远抛在了后头,哪曾知这个人竟然默不作声地攀爬到了太后身边,甚至与自己平起平坐,萧景是兰陵萧家之后,心高气傲,哪里能忍受出身掖庭宫的上官婉儿一路追赶,她甚至有赶超自己的势头,上官婉儿的聪慧让萧景觉得惧怕,如此,就非要做一些事情不可了。

  萧景忽而上前一步道,“禀报太后,婉儿或许是看见什么好玩的了,我向她要折子看,她还不肯让我瞧呢。”

  “哦?”武则天挑眉,晦涩不明地望着婉儿。

  婉儿心知她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身子不由自主地颤着,深怕她问出一句话,自己要么冒着随时会被戳穿的危险欺君,要么就将折子交递出去让司马安自求多福。

  心中千回百转,婉儿猜想自己此刻面色一定非常难看,或许是惨白,脑海中闪过一张张脸,有穿着绯红色官袍的祖父上官仪,有浅笑着替母亲画眉的父亲上官庭之,还有在掖庭辛苦浣衣的母亲郑氏……

  紧紧咬住下唇,不知不觉间一股血腥的甜味在嘴里蔓延,手腕处传递来的沁凉,定了婉儿的心神,只见她闭目强扯出笑容道:“哪里有萧姐姐说的那样有趣,只不过是内务府提议新的……诃子,”婉儿面露尬色,略微一顿继续道,“婉儿从未见过这样新奇的样式,所以……”

  萧景抿着嘴刚要转身拆穿婉儿的狡辩,却听见武则天大笑道:“哀家忘记了婉儿是未出阁的姑娘,不过,有些样式亦可以尝试一些,”武则天对着萧景吩咐道,“以后关于内宫杂事多交给婉儿处理。”

  “是。”萧景虽然心有不甘,但也只能听从,悄然看着武则天,心想着内宫杂事无非是情情爱爱之流,新皇后经过教训事事都呈给太后定夺,故而这些事情也就多了起来,太后将这些东西交给上官婉儿难道是想让自己多处理一些政务?

  余光瞥向上官婉儿,但见她非但没有逃过一劫的喜悦之色,反而僵化在了原处,双眼空洞,仿佛陷入了另外一场阴霾,萧景一愣,盯着她手腕处许久不曾佩戴的链子出神。

  看来非要再找那个人商议不可。

  薛绍风尘仆仆地出现在李令月面前。

  “这是给你带来的好玩意儿,”薛绍脸上挂着温暖和煦的笑容,犹如春日阳光,“你打开来瞧瞧。”

  李令月接过薛绍手中的东西,揭开包裹在外的丝绢,直到露出一个灵巧可爱的青瓷狗,李令月眸色一亮道,“你何处寻来的?小时候你曾经送本宫一个,只可惜后来被宫女打碎了,本宫命人在宫中再找一个来,又命内廷去烧制,却都不如你送的模样。”

  薛绍道,“你还记得那只青瓷狗是如何得到的吗?”

  李令月仔细想了想,“是你带本宫偷溜出宫投壶所得,你连中三矢,那小贩吓的直接不做你的生意了。”李令月想起往日的事情,眉眼带笑,心情畅快无比,最后感慨道,“若是能回去那个时候,本宫也要试一试,定能将你比下去。”

  “哪用回到过去,”薛绍提议道,“谁说现在不可以?”说罢便要像从前一样去牵李令月的手,但指尖一碰触,对方就迅速地抽离。

  李令月忽视薛绍面上的隐痛,负手在后,方才还光彩着的眸子黯淡了下去,冷冷清清道,“薛绍。”

  薛绍笑道:“你不是问我为何总觉得其他的青瓷狗没有我送你的可爱吗,那是因为头一次出宫的你对宫外的所有事物都觉得新奇好玩,也是因为那是我们共同努力的结果,太平,如果那一天没有你在我的身边,我可能所有的事情都做不成,别说连中三矢,就算是一次都艰难,是你激发了我的潜力。”

  李令月睨着手中的小东西,它还是暖的,薛绍一路从琅琊带回,稍不小心就会毁损,来回的颠簸,马匹的暴躁,风风雨雨之间,让一个大男人带着这戏耍之物,是不是有些可笑?

  李令月笑不出来。

  “回去罢,好好休息一阵。”

  薛绍听见这句话后,兀然呆了一会儿,直到李令月离开才稍微回神,自从回到长安见到了公主,哪一次不是冷言冷语相对?如今她语气渐软,事事都有希望。薛绍跨上马匹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寝宫的大门,朱漆鲜艳如新。薛绍勾了勾嘴角,往太极宫而去。

  司马安推开面前这扇门,没料到里面积累了不少灰尘,一道阳光斜斜地从天窗处投射而入,无数个反射着光的尘埃在空气中飘舞,司马安咳嗽了几声清理了嗓子,捂住口鼻才敢入内。

  她没想到李令月竟然也会驾临内翰林,而且正巧是在婉儿指导自己执笔姿势的时候,古代的毛笔实在不方便,司马安适应了许久还是不得要领,动作慢的要命,于是便只能求婉儿相助。

  李令月悄无声息地出现,便将这一幕情景收归了眼底,内翰林的人跪了一地,不明白为何太平公主要找此处的麻烦,独有司马安和婉儿心中有数。

  “你,罚去书库打扫。”李令月遥遥一指司马安道。

  众人纷纷侧目,待太平公主走了之后才聚拢而来,对司马安抱之以同情之心。

  “你什么时候得罪了太平公主,这次罚你算是小事,以后小心一些。”有人劝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