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是指望不上小郑了, 许白深伸手推了推戚允渐的肩膀,“允哥,你先滚一边儿去, 让我起来。”
戚允渐:“……”
见他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许白深反应过来自己的话好像有歧义,忙道:“我是说你先从我身上下去,不是让你滚蛋的意思。”
戚允渐一言不发地把垫在他脑后的手撤了出来, 许白深这才发现他的脑袋刚才一直被戚允渐护着,难怪他感觉头下软软的。
“允哥, 你……”许白深不知道说什么了, 抬眼望着上方咫尺之外的男人的脸,眸光微闪。
戚允渐的目光倒是沉静如水,只是视线扫到某处时微微一顿, 随后若无其事地把上半身从许白深的身上挪开。
他受伤的腿还使不上多少劲,但并不是没有知觉, 他能感受到他动的时候许白深似乎紧绷了肌肉。
许白深的上身重获自由之后无声喘了口气, 双手撑到后面支起身子,配合戚允渐的动作将他的腿轻轻从自己腿上搬走。
这一切做完,许白深往旁边挪了下身子, 过程中不自觉地又叫了一声:“嗷——”
刚才摔的那一下,他的尾椎骨是实实在在地被磕到了,挪动过程中蹭到地面有些疼。
幸好床边一周都铺了地毯, 不然屁股肯定会开花,得疼上好些天。
小心翼翼地坐起来, 许白深望着“滚”到一边儿的戚允渐, 担心道:“允哥,你怎么样?”
戚允渐有一部分重量压在许白深身上, 其余的也靠双手撑住了,倒是没摔到哪里,“死不了。”
许白深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腿,“腿呢?有没有感觉不适?要不要打个电话给杞元哥现在去医院检查一下?”
戚允渐闭了下眼睛,“不用。”
“那就好。”许白深讪讪地收回手,“你的裤子对我来说太大了,我刚才不小心踩到了裤腿……”
岂止是裤子大,戚允渐看他两眼,偏头说:“你先把衣服穿好。”
许白深一愣,听他这么一说才感觉肩头发凉。他穿的上衣是短袖款,不像裤子那样明显感觉到大,只是领口又肥又宽,摔倒过程中身体歪斜,衣领从一边肩膀上滑了下去,露出白
生生的肩头。
所以他刚刚一直穿着斜肩款上衣和戚允渐说话吗?!
恐怕小郑也看见了,所以才会说什么打扰了的话。
许白深的脸又红了,赶忙拉好衣领,解释道:“太大了……”
其实不用解释戚允渐也明白的,“嗯,拉我起来吧。”
许白深爬起身,这回干脆把裤脚拉高堆在了大腿上,确保不会再出现意外才弯腰拉戚允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戚允渐弄上了轮椅,他抹了把并不存在的汗水,歉疚道:“对不起,允哥。”
戚允渐看了眼自己的手背,“没事。”
其实也怪他,要不是突然起了逗许白深的心思,乖乖等小郑来服侍自己起床就不会有这么一遭。
许白深看到了他的动作,没来得及多想就已经拉过了他的手,只见手背上掌骨凸起的地方皮肤轻微泛红,是垫在自己脑袋下面被砸出来的。
“这……”许白深感动地说,“谢谢你,允哥。”
戚允渐撤回手,“行了,又是对不起又是谢谢的,一会儿就好了。”
许白深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握拳道:“我回去好好锻炼,下次不会再把你抱摔倒了。”
戚允渐哂笑一声,“那你好好练,还有两周。”
嗯?许白深正想问为什么只有两周,随即想起了上次在医院秦杞元说过再过两周左右戚允渐就能适当站起来锻炼行走了。那他大概率是没有机会了。
戚允渐说完便转着轮椅去了衣帽间,许白深完成了帮他起床的任务,此时本应该离开的,却坐在床沿发起了呆。
尾椎骨还有点隐隐作痛,但不要紧。要紧的是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在地上他们两个人是呈相叠的姿势、戚允渐的双手撑在他脑袋两边,下半身紧贴在自己身上。姿势暧昧,还让闻声前来的小郑误会了去,这实在是……太令人害羞了!
戚允渐从衣帽间出来时就看见许白深双手捂着脸,扭扭捏捏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咳。”他出声提醒了下,许白深立马恢复正常,正襟危坐地看着他。
戚允渐无言片刻,把手上拿着的东西丢到了许白深怀里。
“什么东西?”许白深提起来一看,竟然是一条五分短裤。
戚允渐望了眼他挽到大腿的裤子,好似在说让他换一条。
原来戚允渐去衣帽间是给他找裤子去了,许白深眨眨眼,再眨眨眼。
两人相顾无言了一会儿,戚允渐转着轮椅转身,随口道:“免得你再摔了,怪我家路不平。”
在他身后,许白深不自觉地弯起了嘴角,心道戚允渐果真是面冷心热,明明是关心他却要假装一下不想让他看出来。这一点和许言寒还挺像。
许白深回房间换了裤子,走起路来果然不拖沓不碍事了,脚下生风,一双小腿露在外面,腿型修长,又白又直。
他刚走到客厅,就见小郑看到他后扭头想走,于是他连忙喊道:“郑哥。”
小郑无法,回过身微笑着打招呼:“许少爷,早上好。”
许白深用稍大的声气掩盖自己的尴尬,“不好,郑哥你刚才都过去了为什么还要走?”
小郑“啊”了一声,还没作答,许白深又说:“我和允哥摔在地上险些起不来,你看见了都不救我们!”
“什么?”小郑惊讶道,“你和戚先生不是在……”
在许白深的凝视下,小郑的声音越来越弱,“我还以为……对不起许少爷,我应该过去确认一下的。”
以为什么?许白深直觉这句话不能问出口,挠了挠发热的耳朵道:“算啦,我和允哥也没事,就是你下次不能再不管我们了哦。”
小郑连忙点头应是。
这时,许白深看着小郑身后的墙壁“咦”了一声,为了看得更清楚,他绕开小郑朝前走了几步。
小郑不明所以地追随着他的视线,发现他看的是墙上挂着的一幅书法作品。
许白深走近了,看清了落款,三个字的名字——戚允渐,日期是十八年前的五月份。
楷体字,写的是蒋士铨的《岁暮到家》。从字迹上看,书写者运笔应当很稳,但劲不足,写出来的字固然很端正很好看,却没有遒劲的笔力。当然,这样已经比许白深写的好几百倍了。
十八年前,那戚允渐写下这幅书法的时候不就是才七岁吗?
许白深想起纪新羽跟他说过,戚允渐小时候学的才艺就是书法,没想到学得这样好。
从内容上看,许白深猜测落款的日期那天是母亲节,这幅书法是他送给他妈妈的礼物。
许白深想象了下七岁的小戚允渐伏案认真写下这样一首诗。当时他或许刚上一年级,或者二年级,或许还不能完全理解这首诗的含义,只是在放学后他郑重地把礼物送给妈妈。
戚妈妈应当是个温柔的大美人,收到儿子送的礼物特别高兴,当天就把这首诗裱起来挂在了墙上,直到今日也没取下。
许白深不由得弯起了嘴角,光是想象那个画面就觉得十分美好。
“你们在看什么?”身后突然传来戚允渐的声音。
墙壁前仰着头的二人同时回头。小郑还在为先前没“救”他们的事愧疚,低头叫了一声:“戚先生。”
看见他,许白深嘴角的笑容更灿烂了几分,视线扫到他身上没换的衣服时却愣了愣,“允哥,你今天不去公司吗?”
戚允渐道:“休病假。”
许白深登时担心地问:“你病了?是刚才摔到哪里了吗?”
戚允渐欲言又止。小郑主动解释道:“戚先生腿受伤后就把工作挪到家里来做了。”
“哦哦。”许白深点头,那上次他和纪新羽去渐丰地产时是……
“除非有重要会议需要亲自出面去参加,其他时间都不去公司的。”小郑紧跟着补充了一句。
许白深明白了,这才回答戚允渐最开始的问题:“允哥,我们在看你写的这首诗呢,你七岁时写毛笔字就写得这样好了,也太厉害了吧~”
戚允渐瞄了墙壁一眼,状似有些嫌弃,“你管这个叫好?”
许白深:“……”
莫名被装逼到。
“不好吗?”许白深转头问小郑。
小郑侧面回答道:“戚先生的办公室里有一幅前两年作的,更好。”
这样啊。许白深眼珠一转,有了主意,“允哥,你可不可以教教我?我只求够得上你七岁时的水平就行。”
戚允渐嘴唇微动,正要回答,吴妈突然从旁边窜出来道:“戚先生,许少爷,吃早饭了。”
许白深应道:“好,辛苦了吴妈。”
吴妈笑眯眯地,“应该的,许少爷不用这么客气。”
这一打岔,关于教不教的问题便被搁置了。小郑走到轮椅后推戚允渐,一行人往厨房的方向走。
过转角时,许白深的步伐迈得太宽,不小心扯到连接尾椎骨的那根筋,熟悉的疼痛感袭来,他不禁“嘶”了一声,伸手揉了揉屁股。
戚允渐看见了他的动作,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吃过早饭,戚允渐要听公司高管汇报工作,怀里抱着笔记本电脑去了书房。
不知道他是忘了还是怎么的,总之没开口让宿了一晚早已酒醒的许白深回家。他不说,许白深自然不会主动提出离开,悠然自得地在他的地盘上留下自己的痕迹。
“许少爷。”吴妈道,“我帮你把昨晚换下来的衣服洗了吧,烘干了你晚点回家的时候就可以穿了。”
许白深一想觉得有理,他没承认自己喜欢戚允渐的事,今晚再死皮赖脸留下来就显得很奇怪了。
于是他回房间把那身残留着酒气的衣服连同戚允渐的长裤拿出来交给吴妈,道了声谢。
吴妈去了洗衣房,戚允渐在忙,小郑吃完早饭不知道溜那儿去了,许白深颇有些无聊,只好在一楼转悠,东看看先看看。
戚允渐竟然就
这样放任他一个外人在家里胡乱溜达,这态度也是怪让人捉摸不透的。
转了一圈,许白深最后停在前往二楼的楼梯口。昨晚戚允渐说他只住一楼,那话不知道是真的还是用来搪塞纪新羽的托词。
不管是真是假,许白深只看了楼梯一眼便离开了。他行至落地玻璃门外,远远地看见院子里有一个人,竟然是小郑在花圃里修剪枝叶。
“郑哥。”许白深走过去,语气又羡慕又是嫉妒,“你到底在允哥身边揽了多少份活儿啊?!”
小郑起初没明白他的意思,反应过来后哈哈一笑,“其实戚先生只是让我给他开开车,在他行动不便的时候出点力。但那样实在是太闲了,我就自己找点事儿干。”
许白深闻言心思一活络,趁机问道:“你给允哥开车开多少年了?”
按照一般套路,小郑就相当于戚允渐的司机甚至是管家,虽不是从小一起长大,但应该在戚允渐身边待的时间不短。
司机人老实话不多,但因为每天开车接送戚允渐,知晓他的许多秘事,了解他的性格。
还要对突然出现在戚允渐身边的人、即许白深说“少爷已经很多年没像最近这样开心过了”,如此种种。
谁料小郑也不按套路出牌,再次哈哈一笑,“哪有多少年?我就给戚先生开车开了两个多月而已。”
又是两个多月,和吴妈一样,看来戚允渐在腿受伤之前身边一个助手都没有,独立得很啊。
“这样啊。”许白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许是见的次数多了,小郑发现许白深是个挺好相处的人,对他打开了话匣子:“其实我以前是‘渐丰’的一名普通员工,两个多月前突然接到上司的通知,让我跑腿去医院送文件。”
那时候戚允渐应该是刚做完手术,需要住院一段日子。许白深如是想。
“我到医院才知道文件是给戚先生的,那时候他腿受伤的事还没公开,可能是怕影响到公司的运行。”小郑回忆道,“我以前一直觉得戚先生是高不可攀的,因为他在公司只谈工作,行事果断,不苟言笑。但送了几次文件之后,我发现他其实很好说话,也会开玩笑。有一次我刚进病房,就听见秦医生斥责他不爱惜身体,他混不在意,见我进去还让我给秦医生倒水,让秦医生歇会儿再骂。”
说到这儿,小郑停下来笑了几声,许白深也弯了眼睛。
笑完,小郑接着道:“后来不知道谁走漏了风声,公司里所有人都在议论戚先生不是在度假而是受了很重的伤住院了。戚先生得知后第二天就出了院,去公司露脸表示自己很好,离开公司时便带着我一起走了,让我暂时给他开车,看我身强体壮,还顺便让我当‘保镖’,省得再招一个人。”
许白深叹了一口气,戚允渐能用短短几年时间就将“渐丰”发展成现在这样的规模,肯定是要下苦功夫的。
小郑也叹了一口气,“原本戚先生还得多留院几周观察伤口恢复情况的,为了安抚人心他没听秦医生的话,第一次去复查的时候秦医生又骂了他一顿。”
许白深哭笑不得,“允哥那也是没办法才出院的。”
“是啊。”小郑一大剪刀剪下一朵月季,“没办法。”
许白深见那花开得正好,忙弯腰拾起来,疑惑道:“郑哥你真的懂园艺吗?别是为了找事儿干乱剪一通啊。”
“放心吧许少爷,我专门找视频看过了。”小郑示意他手上拿的那朵花,“这根枝条太细了,就得剪掉才能长出新的粗壮的枝条。”
“是吗?”许白深半信半疑,不过他对这方面一窍不通,也反驳不了什么,转而拎起一旁的洒水壶,“那浇水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你教教我,我和你一起干。”
小郑想到先前他让戚先生教他书法的事,感叹道:“许少爷,你真好学呀。”
“哪里哪里。”许白深羞涩一笑,“你也是。”
二人相互恭维了几句,竟是非常合拍地一边闲聊一边修整了花圃、清理了鱼池、打扫了草坪……
一上午的时间悄然流逝,阳光愈烈。许白深回到屋里,发现戚允渐已经处理完了工作,正坐在落地窗前发呆。
看情形他已经在那里坐了挺长时间,而那个位置,刚好能看到屋外的草坪,许白深和小郑刚才就在草坪上跑来跑去。
“允哥。”许白深怀疑道,“你在看我们?”
小郑跟在后面进来,闻言站直了身子。
戚允渐转头,看到二人一身狼狈的模样,皱了皱眉。
不远处的吴妈也看到了他们,“哎哟,许少爷,怎么弄成这样?”
许白深没等到戚允渐的回答,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许久,见他一直没有开口的意思才转身对吴妈笑了笑,“就是沾了一点水而已,没关系的,很快就干了。”
他刚才想给草坪浇水,让小郑找来一根很长的水管,刚接上拧开水龙头,急促的水流带动水管胡乱扭动,一不小心浇了他满头满身的水。
“湿衣服穿着多难受啊。”吴妈关心道,“去换一身吧,这套脱下来我拿去洗了。”
“不用不用。”许白深摆手,“我等会儿回家的时候再换好了。”
说着他用余光看了看戚允渐的表情,只见戚允渐抬头看了他一眼,但什么都没说。
“好吧。”吴妈道,“那你们去洗洗手,马上吃午饭了。”
午饭很丰盛,许白深看似随手实则心机地拉开戚允渐身旁的椅子坐下,“哇”了一声,“吴妈,你厨艺也太好了吧~”
戚允渐动作微顿,这语气,这夸奖的方式,好像什么时候听过。
吴妈笑得眯上了眼睛,“许少爷过奖了。”
戚允渐没摆架子,小郑和吴妈一向都是和他同桌吃饭的,今天也不例外。
许白深注意到离戚允渐较近的菜色比较清淡,上次在公司餐厅小郑给他打的菜也是如此,小声问道:“允哥,你不能吃辣吗?”
戚允渐咽下嘴里的菜,淡淡道:“可能是我骨折还没好,不能吃花椒吧。”
这是什么话?许白深不解,自己好没好、能不能吃,自己还不知道吗?
等等,这句话怎么隐约有点耳熟呢?
果然,下一秒戚允渐就说:“忘了?诬赖我想吃你的排骨,害我被纪新羽那个傻子误会凶你,还让我给你道歉……”
“等等等等。”许白深扶额,“别说了,是我的错,对不起。”
许白深很无奈,他当时随便找的借口,没想到戚允渐还记得。好不容易跟他说一句长句子,却是追究这件事。
戚允渐嘴角一勾,垂眸不为难他了。
吴妈和小郑都没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也不会多嘴问就是了。
午饭后,戚允渐召开了个简短的线上会议,把工作安排下去。
会议结束,他从书房出来,看见许白深窝在沙发上抱着手机昏昏欲睡。对方仿佛已经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家,坐姿东倒西歪,五分短裤下两条长腿白得晃眼。
轮椅的声音靠近,许白深立马清醒了几分,他抬手抹了抹眼角,眼框里全是打哈欠打出来的泪水。
戚允渐和他对视一眼,问:“小郑呢?”
“不知道啊。”许白深说着又打了一个哈欠,“我帮你喊一嗓子?”
戚允渐道:“不用了,你跟我来。”
“做什么?”不会又要像早上一样抱他吧。
戚允渐没说,搞得神神秘秘的。许白深走到他后面推轮椅,慢慢推着他行至楼梯口。
“你要上去吗?”许白深又问,让他抱戚允渐上楼可就有难度了,不过用背的应该还可以。
“嗯。”戚允渐应了一声,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轻声笑了笑,然后自己转着轮椅“走”到楼梯的另一边。
许白深这才发现那里有一部电梯,不禁愣了一下。
坐电梯到二楼,许白深被戚允渐带到一间屋子前,推开房门,里面是一间卧室。房间里纤尘未染,没有朽味,但也没有人气。似乎是一间没有人住但会定期打扫通风的屋子。
看装潢,应当是一个男孩的卧室。
许白深想起上午和小郑一起清理院子时,小郑随口说过戚先生高中毕业便去了国外留学,几年前才学成归国。他猜测这里是戚允渐以前的卧室。
“看到书架最上面一层的书没?”戚允渐道,“你把它们取下来。”
许白深依言取了,正要递给戚允渐,看清封皮上的字后他又收回了手,“字帖?”
“嗯。”戚允渐点头,“我七岁之前用的就是这些。”
许白深仔细一看,手上拿的都是些什么“楷书入门”、“偏旁部首”、“基本笔画”。
“我只求够得上你七岁时的水平就行。”——这句话戚允渐也很认真地记住了呢。
看他似乎不太满意,戚允渐神情愉悦地问:“你不是想学吗?”
许白深嘴角一抽,心中呐喊:我想的是你手把手教我,而不是跟着字帖描横竖撇捺啊!
戚允渐大方地说:“不嫌弃的话,这些字帖就送给你了。”
“当然不嫌弃。”许白深咬牙,“谢谢你慷慨相赠。”
戚允渐笑得愈发开怀了,“客气,客气。抽屉里的毛笔和墨水你也可以随便拿。”
回到一楼,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小郑在戚允渐的授意下搬了张很大的桌子放在落地窗前,又找来一沓毛边纸放在上面。
戚允渐对许白深抬了抬下巴,“好了,去练吧。”
许白深慢吞吞过去了。他先是坐着描了一页“人”字,感觉视线太平了就站起来描了一页“力”,结果站了没多久就腰酸脖子酸,又坐了回去。
戚允渐默默看了许久,没忍住把轮椅转到桌边,伸手调整了下许白深握笔的姿势,“这样写。”
许白深僵住了,戚允渐的指尖捏过他的指关节,留下一丝微凉的触感。
突然的碰触使得他差点没握稳笔杆,刚蘸的墨水从兔毛制成的笔头滑落,在纸上浸了个圆圆的黑点。
戚允渐看了那个黑点一眼,没说话。
许白深暗暗平复心跳,若无其事地翻过一篇,“墨水蘸太多了。”
戚允渐瞥过一只红红的耳朵,转着轮椅“走”开了,“……你慢慢练。”
许白深头也不回地点头,看上去的确像专注的模样。
戚允渐绕了一圈,停在长桌对面,伸手拿了笔和纸也写起字来。
屋外月季开得正好,鱼在池里吐着泡泡,屋内两人相对而坐,一书写、一描红,竟有几分岁月静好的味道。
许白深渐渐从中得了趣味,笔画描得越来越顺畅,可以尝试结构较为复杂的字了,于是他丢开字帖,写了一个“戚”字。
“……”
纸上出现一团漆黑,似字非字,像个烙糊了的饼。
许白深心虚地抬头看向对面的戚允渐,谁料正对上对方投来的视线,他下意识伸手把他烙的饼,哦不是,把他写的“戚”字遮住。
“你干什么呢?”戚允渐疑惑问。
“没什么,没什么。”许白深试图用笑容蒙混过关。
他越这样,戚允渐越好奇,“手拿开。”
许白深猛猛摇头。
“许少爷。”吴妈突然出现在身后,“你吃过晚饭再回家吧。”
许白深回头,甜甜地应道:“好呀。”
短短一天时间,吴妈就喜欢上了这个总是笑眯眯的少爷,和他说话时不自觉地带上慈祥的语气,“我现在要去买菜,你想吃什么?”
竟然还可以点菜,许白深“唔”了一声,一时间想不到什么菜色,脑海里只有一个名字,“椒盐排骨……”
说着他悄悄回头瞥了眼戚允渐,只见对方听到这个名字后挑了挑眉毛,肯定也想到了那件事。
许白深连忙收回了视线,然而下一刻,他又猛然看过去,戚允渐什么时候拿了他的纸?!
戚允渐手里正拿着的,不就是他写了黑乎乎的“戚”字的纸吗?他不过是回头和吴妈说了两句话,纸怎么就“飞”到戚允渐手上了?
“椒盐排骨,行。”吴妈记下要买的材料,“那我走了。”
戚允渐道:“打电话叫人配好菜送来就行。”
吴妈摇头,“他们送来的品质没有保障,我亲自去市场买。小郑说开车送我。”
戚允渐点了下头,小郑便拿上车钥匙和吴妈一起出门了。
门“嘭”地一声关上,许白深的喉结上下滚动一圈,笑着看向戚允渐,“允哥,哈哈,你拿我的纸干什么?”
戚允渐淡淡道:“检查作业。……你写的这个是‘戚’?”
“咦,你竟然能认出来。”许白深毫无追求地说,“那看来我写得还行。”
戚允渐看完把那张纸随手扔回许白深面前,“像个煎糊了的鸡蛋。”
“噗——”许白深没忍住笑喷出来,他想起了以前大学食堂里很常见的一种食物:鸡蛋灌饼。
笑完他准备翻开另一本字帖练偏旁部首,戚允渐看他一眼道:“我建议你先去洗洗手。”
“嗯?”许白深张开手一瞧,右手掌心里一片墨渍,是刚才为了捂住糊鸡蛋沾上的。
墨渍不太好洗掉,许白深挤了两泵洗手液才揉搓干净。
洗完回到桌边,许白深重新提起毛笔描红,描着描着感觉气氛有点微妙——太安静了,吴妈和小郑走后,屋里只剩下他和戚允渐两个人,安静得让他反而静不下心来。
早上那会儿即使他俩摔在地上、身体相叠,他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坐立不安,因为那会儿他知道小郑和吴妈就在外面,但现在方圆几百米内除了他俩再无外人了。
正胡思乱想着,戚允渐开口打破了沉默,“你回来也有一个月了,感觉怎么样?”
“还、还好。”许白深颤着声音回答。
戚允渐放下了笔,“还有哪里不适应吗?”
许白深暗暗调整好思绪,“都挺适应的。”
不过戚允渐会关切地问他这些倒是让他蛮意外,这些话按道理该他家里人来问才对。
静了几秒,戚允渐又问:“你和许言寒相处得如何?”
哈?许白深闻言拧紧了眉头,不是吧,搞这么半天绕了一大圈戚允渐关心的是许言寒?
许白深气呼呼地说:“劳您关心了,我和我哥哥相处得很好。”
他话中的阴阳怪气显而易见,戚允渐不知何故,奇怪地看他一眼,不说话了。
他不说话,许白深也不说,嘟着个嘴乱写一通,越想越气,干脆把笔一撂,“累了,不想写了。”
戚允渐:“……”
许白深双手抱胸靠在椅背上,眉头紧锁。虽然早已知道戚允渐是痴情男配,若是这么快就移情别恋,痴情人设难免会崩塌。但是这样看似关心他,实则关心许言寒的举动,还是很伤人啊!
别问为什么他这么生气还要坐在这里,因为他要等着吃吴妈做的椒盐排骨。
戚允渐揉了揉眉心,“不想写就收起来吧。”
哦对,这些字帖都是送给他了的,他要收起来吃完饭带回家!
戚允渐转着轮椅离开,“走”到半路想了想还是停了下来,“如果是我哪句话得罪了你,你可以说出来。”
许白深动作一顿,咬了咬下唇,其实他这气撒得实在没有道理。他来到这里不过半个多月,什么喜欢啊爱啊都是自己心里想的,戚允渐又不知道,如何照顾他的心情。
况且昨晚戚允渐问他电话里说的话是真是假,他也否认了
,现在又矫情什么。
再则,也许戚允渐刚才问的话确实是在关心他,还被他阴阳怪气了一通,却要反过来问是不是哪里得罪了他……
哎,许白深回头看向轮椅上端坐着等他回答的人,“我……”
话音被突然响起的门铃打断,许白深道:“我先去开门。”
小郑他们走的时候没带钥匙?许白深边走向门口边想,他记得看到小郑拿了呀。
拉开门一看,他和按门铃的人双双愣住了。
许言寒率先反应过来,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不知道为什么,许白深有种被抓包的错觉,“我我我就是在这里呀,哈哈,好巧,小言你也在这里呢。”
许言寒看清他身上穿的衣服,皱眉问:“你昨晚没回家?”
“没有呢。”许白深控制不住一直在哈哈,“你不知道吗?”
许言寒抿唇,他只当是自己昨晚睡太早今天起得也太早才没见着许白深的面,谁成想这厮竟是直接夜不归宿,要是知道他肯定会打电话问问。
见他面色不霁,许白深收了笑,咽了咽口水道:“我昨晚不小心喝多了,然后被小郑接到了这里,就在允哥这儿睡了。”
许言寒眯了眯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白深紧跟着又问:“小言,你来这里做什么呢?”
许言寒道:“我来给允哥送文件。”
许白深这才发现他手上拎了一个公文包,赶紧让到一边说:“先进来吧。”
许言寒走进屋,很快便看见戚允渐的轮椅停在空地上,他神情僵硬地和对方对视了一眼,干巴巴地喊了一声:“允哥。”
戚允渐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当作回应,只是在看到许白深的时候脸上飞速闪过一丝怪异,朝许言寒道:“去书房说吧。”
许言寒略一点头,走了两步看见落地窗前的长桌上、许白深只收了一半还乱七八糟摆着的笔墨纸砚,他的表情又僵硬了几分,进到书房时似乎还摔了一下门。
在他们身后,许白深耸耸肩,走到桌前继续收拾自己收到的“礼物”,顺便欣赏了下戚允渐写的字。
笔力遒劲,一首首诗挥笔而成,和墙上挂的那幅字比起来就像强健的成年人比之可爱的稚童。他会嫌弃七岁时写的字不无道理。
许白深把写满了字的纸一并收起来了。
刚收完,桌上响起了手机铃声,是戚允渐落在这里的手机。
许白深瞅瞅紧闭的书房门,再瞅瞅振个不停的手机,决定先瞥一眼来电人,判断紧急情况再决定要不要去打扰戚允渐和许言寒。
这一瞥就瞥到个“董”字,前面的姓氏已经不重要了,这个电话得接。
按说许言寒给戚允渐送文件,两人现在聊的应该是工作上的事。他又不从事这一行,就算听到了什么也没关系吧?许白深如是想着,拿上戚允渐的手机往书房走。
然而刚走到门口,手机铃声就停了,估计是他刚才犹豫的时间有点长。
许白深正要转身回去,突然隐约听见许言寒的声音从门内传出来,还似乎提到了他的名字。
这下可提起了许白深的好奇心,他捏紧手指凑到门边,里面的声音虽然称不上清晰,但也能听得八成明白。
只听许言寒问:“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戚允渐过了两秒才回答:“知道啊,就是你看见的这样。”说完他好像还笑了笑。
接下来里面沉默了好久,许白深还以为是他们说话的声音变小了,结果许言寒的声音又传出来了:“是因为我吗?”
什么因为他?许白深没听懂。
“你这样照顾他,是因为我吗?”许言寒接着又说了这句话。
许白深怔住了,这个“他”,八成就是指他了。而这句话的意思也很容易理解。
许白深一瞬间只觉得心脏怦怦直跳,他很想听听戚允渐是怎么回答的,但不知道是戚允渐没说话还是自己太紧张了听不清声音,他耳朵里只剩下心脏跳动的鼓动声以及房门解锁的音效。
……等等,解锁?许白深仔细一听,玄关处果然传来了小郑和吴妈说话的声音,已经离他越来越近。
他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是太鬼鬼祟祟了,可不能被瞧见!
许白深当即跳离书房门两步远,扭头想跑,然而他慌神之际忘了客厅通往其他房间的路上有一块镂空隔断板,刚转身跑几步便撞了上去,“砰”的一声,疼痛和眩晕一道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