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早已死去的婴孩放在锅中当肉卖出去,这不是正常人能干得出来的事情。

  桃襄压下胃中的排山倒海,随即种种疑问也冒出心头。

  王工的妻子,怎么也到了白桦?

  若是放在平日,仅仅凭借着一眼桃襄是不会确定的;然而这个“疯女人”给他的印象太深,所以只是看到了一个消瘦的下颚和侧影,桃襄就非常确定就是此人。

  可不同于在丰年村时的疯癫举动,她行色匆匆微蹙眉心,抛去褴褛的衣衫,和正常人竟然没有什么区别。

  “等下!”

  桃襄下意识喊出声,随后抬腿追上去。

  可“疯女人”对他的声音置若罔闻,不一会儿她的身影就淹没在了过往的人群之中。

  “在哪里?”

  桃襄脚步站定,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城中心的巷子四通八达,似心脏周围的血管一般交叉盘区。

  现在又是正午,入城的人渐多,“疯女人”就像水滴一般融入了大海,无影无踪。

  桃襄凭借着最后一眼,推测出她大概走的是这个方向。

  他毫不犹豫地打开衣服包裹,取出馒头递给路边乞丐道:“你有没有看到一个瘦瘦高高披头散发的女子,她往哪里去了?”

  乞丐眼睛一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咬上馒头,在嘴中鼓鼓囊囊道:“往、往左去了。”

  桃襄也不知道说的是真话假话,反正一路问下来,馒头只剩下了一个,靠着大家的线索拐到一个类似贫民窟的地方。

  从这里开始,小径地面上沾着脏兮兮的黑水,看上去逼仄阴森,四周的房屋破破烂烂,时不时从里面传来凄厉的哭声,蹲在台阶上的游民都投来一个不怀好意的眼神打量着桃襄。

  桃襄瞬间感到森然无比,仿佛这群人的眼神在哪里见过。

  他定了定神,抚了抚袖口,蹲下身与一名女童柔声道:“小孩儿,有没有看到一个女子,她长得……”

  桃襄话还未说完,就被这个小女孩恶狠狠地一推,素净的衣袍上沾染了污泥,随后这孩子朝着左边的小路飞速跑去。

  “嘶——”

  桃襄倒吸一口凉气,下半身变得脏兮兮的,他无奈地朝小女孩儿跑走的方向望了一眼,却听见极度细微的铃铛声。

  “叮铃铃——”

  “这是什么?”桃襄微怔。

  铃铛声格外空灵,由远及近,听到此声的贫民们都撑着身子快跑过去,桃襄在其中被推搡。

  “叮铃铃——”

  “快走快走!走慢了就没有了!”

  桃襄手疾眼快,跟上一个老人的步伐试探道:“老大爷,大家这是干什么去?”

  老大爷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上下打量一番:“你新来的?不知道这是粮食局给咱们发救济粮了?快走快走,去晚了就没有了。”

  桃襄灵光一动,既然是发粮食,那“疯女人”会不会也去那里?

  贫民窟中,大家像黑漆漆的苍蝇般一窝蜂地涌过去。空气中弥漫着种种难闻的味道,桃襄一边稳住身形防止摔倒,一边迫切地寻找着她的身影。

  人挤人,挤死人,恨不得后面的人站在前面的人肩膀上要馒头。

  然而中间发馒头的好像只有一个人挎着个篮子,不一会儿就被抢得一干二净。

  “没有了没有了,明天再早点来!”

  中央发馒头的人高声喊道。

  虽说是免费发放的粮食,但也不代表所有人都能分到。

  听到这个消息后,没拿到馒头的人们晦气地骂了一句,随后再三确认篮子里真的是空空荡荡,才不情不愿地离去。

  他们当真来也一窝蜂,走也一窝蜂。

  待人潮慢慢散去,桃襄本想上前询问那人有没有见过王工的妻子。

  那人是个身着军装的少年,听到桃襄唤他时轻轻抬头,四目相对的一刹那桃襄心脏漏了一拍,瞳孔骤缩。

  “李春游?!”

  他激动地嵌住了少年的肩膀,但少年却被吓了一跳,望着他的眼神中带着迷茫和疑惑。

  “你怎么在这里,还这幅打扮?”桃襄又惊又喜。

  然而少年后退一步,颇为警惕地看了看他,喉结上下一动道:“馒头分完了,明天再来吧。”

  桃襄哭笑不得道:“你这是在装不认识我吗,这里现在就我们两个人。”

  少年抿着嘴半晌,憋出句话:“我的名字叫木丰。”

  “啊?”

  这下又轮到桃襄傻了眼。

  眼前与李春游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少年,竟然有一个别的身份,姓名叫做“木丰。”

  “你肯定是认错人了。”少年红着耳根挣脱开他的手。

  桃襄惊疑不定,微微虚眼观察着眼前之人。

  若仔细看的话,确实和李春游的长相有些不一样。但那双倜傥含情的桃花眼和总是勾起微笑的嘴角,双胞胎来了也不一定长得这么像。

  李春游左眼角一指宽处有个淡色的痣,平日里隐匿在碎发中不明显。自称木丰的少年竟然是右眼角处有颗痣。

  但非要说的话——倒是像三年前刚满15岁时的他,面容上还带着稚嫩,也没有现在这么多的戾气。

  木丰的神态也不像是能装出来的,而且现在李春游正被困在军营中,哪有这么轻松能出来。

  木丰一席军装,身上覆着银色轻铠,黑软的长发盘成一个四方髻老老实实固定在脑后。

  他见眼前的男子容貌昳丽,对自己又似乎很热情,不由得多问了几句:“你……是在找人吗?”

  桃襄眨了眨眼睛,确认眼前出现的不是幻象,坦然一笑:“没有,只是你长得非常像是我的那位……。”

  桃襄话留了一半,把脸侧的碎发别在耳后,莞尔笑着。

  原本清秀如玉的面容更如盛开的桃花一般耀眼,眼眸透出狡黠的微光,似有秋水在流淌。

  木丰呼吸一窒,下意识道:“谁?”

  “我的夫郎。”

  最后两个字他用手遮着嘴念的口型,生怕发出声音便会受到虚空的惩罚。

  桃襄的本意是想调笑李春游,不知为何,看着这张有着九分像的脸总是想逗弄他,还好忍住了恶作剧的念头,木丰没有看到他说的什么话。

  殊不知,在他敛眸之际,木丰长睫微颤,眼底似滑过一丝阴鸷。

  “好了,见你我有缘。”桃襄笑眯眯地把最后一个馒头塞到他手中:“这个就送给你,小时候多吃点,以后长高高。”

  不知道听到了什么,木丰双颊又一红,这可不是脸皮堪比城墙厚的李春游能做到的。

  “那个,请等一下!”

  木丰倏然间抓住了桃襄的手腕,罢了又在桃襄挑眉的动作下,手猛地缩回,似被烫到了一般道:“我刚看到你一直在找一个女人是吧,她往左拐的第三个路口走了。”

  桃襄来了精神,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谁知就近在眼前。

  “我知道了,谢谢你。”桃襄顺手揉了揉少年的头顶,明眸善睐。

  待桃襄走远后,木丰依旧伫立在这里,黑白分明的瞳孔渐渐变得混沌污浊,在他看不到的视角中,嘴角缓缓咧出了个骇人的弧度,映衬着俊美的面孔诡异至极。

  “太奇怪了,”桃襄自言自语,忍不住笑出声:“如果不是痣的位置不一样,我还真要以为是他跑出来了。”

  而且木丰这个名字取得也巧,正好是“李春”各挑一个字,他决定回去后好好盘问李春游有没有同胞弟弟。

  木丰指的方向没错,当真省去了桃襄的一个大麻烦。

  越往那边走气温越低,鼻腔中也凝聚着挥之不散的浊气,是阴暗潮湿的青苔与老鼠尸体的混合味道。

  待走到尽头时,桃襄果然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

  一席破破烂烂的白衣沾满了泥泞,蓬头垢面的女人骨瘦如柴,蹲在地上佝偻着腰身,正在土中挖掘着什么,又长又尖的指甲缝中塞满了泥土,还渗着点点血斑。

  桃襄定睛一看,她挖掘的正是一座院子中的坟堆儿。

  “别吃!”

  倒胃口的回忆再次涌上心头,桃襄一个箭步冲上去握住了女人的手腕,生怕她下一秒就把泥土下的东西挖出来塞进嘴里。

  女人先是一惊,睨向他的面孔后,又由警惕化为不可思议:“竟然能在这里见到你!”

  “还有,你觉得我在吃土吗?”细细弯弯的眉毛一扬。

  桃襄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这只是一座简陋的衣冠冢。

  这清明的神态,伶俐的口齿,哪有当初半分痴傻的模样。

  桃襄虽然知道她是装的,但还是下意识害怕她会再次把人肉当做食物。

  他用手指蹭了蹭脸颊,尴尬道:“我怕你…消化不良?”

  衣冠冢下埋着一个檀木盒子,盒子中是各式各样的细软,桃襄摸不清究竟价值多少银两,但至少肯定曾经的那个疯女人是个实打实的演技派正常人。

  她虽穿得破烂,常年装疯卖傻面相也受了些影响,但桃襄不难从她的骨相中看出,年轻时是一位容貌出彩的女子。

  “见过的,我叫石娘。”她泼辣随意地扬了扬下巴,用袖口挨个擦拭着细软。

  “石娘记忆可真好。”桃襄微微颔额:“我们虽然只有几面之缘。”

  “不过我记的不是你。”石娘漫不经心道:“是你那个跟疯狗似的朋友,与我合力杀了王工。”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放心是1v1,咱目前只能透露木丰不是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