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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兰因虽然对他为什么来这里也很吃惊, 但是还是点了点头:“好。”
他下楼,从一层大厅给桑澈开了门。
桑澈已经等待在了门外。
他那双眼睛亮晶晶的,似乎很期待谢兰因开门, 来让自己进去:“小谢哥哥还没睡!我本来是还想打电话给你开门的, 但是以为你睡了——所以就没有打电话!”
桑澈看上去一点也不因为谢兰因“有可能睡了而不能帮自己开门”而难过,而是很高兴的准备从墙上翻过去。
他仍然很高兴, 谢兰因却有些心疼:“澈澈怎么这么晚来,司机叔叔没来送你吗?”
桑澈仰着脑袋, 微笑道, 嗓音之中带着一点小小的得意:“嘿嘿,不是司机叔叔送我来的!是我自己来的!”
他像是讨赏的小孩一样, 很快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纸, 交给了谢兰因:“小谢哥哥看!”
谢兰因很给面子,接过了那张纸。
那是一张很简易的“地图”。
上面简直能称得上是“图文并茂”——
不仅有桑澈自己画的小地图, 还有一些公交站台的名称。
谢兰因愣了愣——
他就只开学之前,带桑澈坐过一次公交车, 难道他都记下来了吗?
桑澈仿佛是要验证他这个猜想,笑得很开心:“嘿嘿!小谢哥哥, 我厉害吧!”
过了好久,谢兰因才回答到:“好厉害。澈澈真棒。”
桑澈开心地蹦蹦跳跳, 跟着他上楼。
当他看见楼上两个房间的门都紧闭着的时候,才意识到两位大人今天都在, 便老老实实地不再蹦跳了, 跟在谢兰因身后慢慢走。
等到门关上,他才像是树袋熊一样, 整个人贴在了谢兰因身上:“小谢哥哥,你生不生气啊。”
他已经长得很高了, 比谢兰因矮一点点,原本带着点柔软的肉感的脸变得轮廓鲜明许多。
那双眼睛仍然很亮,极富少年气。
可他还是很爱撒娇。
“不生气了。”谢兰因垂着眸,理智告诉他,他们已经不是青瓜班的小朋友们了,现在说话的时候可以不用那么亲密。
他伸手,轻轻推了推桑澈挂在自己身上不撒手的手臂,却意外的没推动,反倒被抱得更紧:“小谢哥哥,真的吗?”
谢兰因垂眸看他,却不说话。
其实他从头开始就没生气,本来想直接和桑澈说的……
但是他好像不太相信。
谢兰因看着黏在自己身上的桑澈,忽然觉得,好像就这样也不错。
桑澈摇他的手臂:“别难过啦别难过啦!小谢哥哥别难过,澈澈给你讲个笑话好不好!”
谢兰因点头:“你讲。”
桑澈:“……”还真讲啊!
他根本没有什么故事啊!!
他绞尽脑汁,在自己已经不记得多少了的上辈子的记忆之中翻找了一会儿,终于硬着头皮:“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
谢兰因:“……嗯?”
桑澈叹气:“我不会啦!”
谢兰因终于道:“我没生气。”
桑澈认真地观察了他一会儿,忽然回答:“我才不信呢!”
他还是贴在了谢兰因的手臂上。
谢兰因偏过头,伸出手,手掌贴在他的脸颊:“干什么呢。”
桑澈的脸颊贴在他手掌,温热的温度隔着两人的肌肤传递着,很久之后忽然小声道:“贴你。”
半小时后,坚持贴在谢兰因身上的桑澈脑袋一歪,差点掉下去的时候,却被谢兰因很及时地托住了脑袋。
那双总是亮盈盈的眼睛闭上了,谢兰因观察了一会儿,才确定桑澈是睡着了。
他失笑,有些无奈地垂着眸:“澈澈。”
可爱。
长大了还是这么亲昵,像块小棉花糖,走到哪儿跟到哪儿,可爱死了。
他躬下身,抱着桑澈到了床边,帮他脱掉鞋袜,用碎花小被子裹起来。
做完这一切,他才走到客厅玄关处,用座机拨打了桑明若的电话。
三秒钟后,对面接通了。
“桑叔叔,我是谢兰因。”谢兰因道,“澈澈来我这里了,应该是自己一个人来的。今天学校发生了一些事情,他可能有点不放心我,所以就过来了。”
桑明若笑:“没事儿吧?”
谢兰因回答:“没事,他已经睡了。”
“好。”桑明若对谢兰因一直很放心,轻笑道,“澈澈对朋友真好啊,你们俩的感情,也是真的很好啊。”
谢兰因站在昏暗的灯光下,长而密的眼睫扑闪了几下,遮住眼里浓得化不开的温软墨色:“嗯。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是朋友也是家人,是生长在他本应该昏暗无望的生命中的一部分。
从此,他的世界多了一轮月亮,皎洁又明亮。
*
第二天桑澈醒来的时候,才想起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他昨天不是要安慰小谢哥哥的吗!怎么又突然睡着了?!
谢兰因比他睡得晚,起得却很早,这个时候已经不在床上了。
桑澈掀开被子,趿拉着拖鞋下床,小心翼翼地朝着外面望去——
谢兰因没在。
他想了想,总感觉自己有什么事情不记得了。
好像……好像,他昨天是偷跑出来的!还没和家里说!
这个点,保姆阿姨应该已经打开了他的房门,发现了他的消失!!
桑澈:完蛋O(≧口≦)O啊啊啊!
不行不行,他现在得赶紧给爸爸妈妈打个电话!
他急匆匆地往外面跑去,刚走到门口,就差点撞到了别人身上。
淡淡的清香味从对方身上传来,显得熟悉又清淡:“澈澈早上好,怎么一起床就到处跑,打算去干什么?”
桑澈抬起眼,对上了谢兰因那双漆黑的眼眸,有些着急:“我昨天晚上是偷偷跑出来的啦!好像还没和爸爸妈妈说,我要去打电话……”
他还没说完,就拔腿往外跑,又被谢兰因伸出手,很轻易地阻拦下来:“别着急,澈澈,我昨天晚上和桑叔叔说了。”
桑澈眼睛一亮:“真的?!”
谢兰因点头:“是真的……”
他还没说完,桑澈又像一只树袋熊,抱住他的腰:“小谢哥哥最好啦——”
好险!
差点就要挨批了!
谢兰因神色仍然是很温和的:“没事,你快去换衣服。我给你准备了我的校服,应该会有点大,记得把裤腿卷一卷。”
桑澈很乖巧的点了点头,松了口气,快速换好衣服,再出来的时候,谢兰因已经在门口等他了。
他看着自己稍长的袖子,有些为难:“好像……不是有点儿大。”
是真的很大,很大。
这样一看,他就能非常的直观地感受到谢兰因好像真的比他高好多——
好悲伤。
谢兰因把车立在了路边,站的很直,微微勾着头,眼睫纤长浓密,像一把做工良好的小扇子。初晨的阳光带着浅淡的金,勾挂在他眼睫上,树荫中漏下的圆形光斑落在脸颊上,随着风吹动树梢的动作而轻轻晃动着。
他比同龄的小孩要长得高一些,身材纤瘦,这个年纪的小孩肌肉未曾发育起来,仍然是单薄的。
可桑澈却觉得他的肩膀很宽厚,足以让他感觉到安心。
谢兰因听见他的话,侧过头看他,那双幽深的漆黑眼睛在此刻,意外的显得很清澈。
“……是有点大。”谢兰因的声音很温和,“过来,澈澈,我帮你整理一下。”
桑澈小步蹦跳着走过去,接过谢兰因手中的牛奶,小口小口喝着。
谢兰因就在这个时间段里,低下头,为他整理校服的领子和衣裤腿。
他动作很娴熟,似乎做过成百上千次这样的事情。
桑澈就乖乖地站在原地,等他抬起头,才动起来。
他在谢兰因的注视下,在原地转了一圈:“嘿嘿!好看吗?”
“好看。”谢兰因从来不吝于对桑澈的夸奖,“澈澈穿什么,都很好看。”
……
骑行的一路上都很愉快。
桑澈总是能有各种各样的话题,可以和谢兰因说。
他一般很少有想说的话,通常只是听着桑澈讲,时不时轻笑着回应一句。
这都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两人都已很熟稔。
快到学校的时候,桑澈和谢兰因一起去车棚放车。
班上有许多同学都是和谢兰因一样,骑车上学的。
往常他们看见谢兰因的时候,多多少少会和他打声招呼。
然而,今天桑澈再看见他们的时候,却发现情况好像有些变化。
好几个同学看见他们,就像是遇上了瘟神,唯恐避之不及。
桑澈:“?”
这都是怎么了?
他想了想,终于在下一个同学准备离开的时候,主动迎上前,如往常一般,很友好的地打了个招呼:“早上好呀。”
那个同学皱起眉,没说话,仍然勾着头,行色匆匆地准备离开。
桑澈不明白了,轻声问:“李萌萌,怎么了?为什么你们都躲着我?”
被叫做“李萌萌”的同学终于抬起头,脸色透露着些丝毫不加掩饰的厌恶:“你们还问我们怎么了?你们不是最喜欢欺负别人吗?怎么,现在也想欺负我?”
桑澈愣了愣,声音绵软:“我没有……”
他还没说完,李萌萌就不想再听他说话了,转身离去。
刚刚沿途的好心情完全烟消云散。
身后的谢兰因终于在这个时候锁好车,走上前,在桑澈欲言又止的目光之后,勾住了他的肩膀:“走了,澈澈。”
“你没必要让所有人都喜欢你的。”
*
到了教室之后,桑澈才发觉,并不是只有李萌萌一个人对他们的反应是这个样子的。
那些熟悉或者不熟悉的同学,仿佛都在一.夜之间倒戈,全部相信了叶明江和丁文耀的说辞。
曾凌凌气不过,本来想去和他们理论理论的,但是却被谢兰因拦下了。
他轻声道:“没事,他们就是说说而已,过两天就不会说了。”
桑澈小声,眼巴巴地看着他,眼圈微红:“要是过两天他们还说呢?”
那些坏话现在集中到了谢兰因的身上,桑澈只是连带着的。
就算上厕所的时候,桑澈都能听见别人讨论的声音。
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谣言,说谢兰因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欺负人,还导致年幼的丁文耀被迫转学。
那个叶明江还说,现在谁也不想和谢兰因玩了——
丁文耀就是一朵清清白白的水莲花,他能坏到哪儿去呢?
都是他问了好多次,丁文耀才肯扭扭捏捏的吐露一点儿的。
而谢兰因那么小的时候就那么坏!做出这些事情是很有可能的。
这种类似的话实在是太多了,桑澈听着都想叹气。
又何况处于舆论中心的谢兰因。
他好心疼QAQ!
谢兰因终于放下笔,抬起眼,那双眼中很罕见的含着笑意。
他伸手去揉桑澈的脑袋:“这不是澈澈该考虑的事情哦,下个礼拜有调研考,三好学生也要评选了,咱们好好复习好不好?”
桑澈咬着嘴唇,对着那双湿润柔软的黑色眼睛,却说不出一个“不”字。
过了一会儿,桑澈终于叹了口气:“好吧。”
他听小谢哥哥的就是了。
谢兰因垂眸,看着桑澈认真写作业的乖巧身影,那双墨色的眼中情绪更深。
确实不应该是桑澈该考虑的事情。
他不会再让别人欺负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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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两人仍然各回各家。
谢兰因像往常一样,拎着他的小书包,跟在桑澈身后,目送他离开。
走之前,桑澈还朝他挥挥手:“小谢哥哥再见!”
谢兰因双手随意的插着兜,站姿多了一份随性和自由,冷淡的脸上终于多了一点儿笑意:“嗯,澈澈再见。”
等车影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谢兰因才收回目光。
他扶着自行车,慢慢地往回走。
现在正是下课的时间,青山中学门口挤满了人。
谢兰因不着急回家,没有和那些汽车抢一条道,慢慢的走进小巷。
深秋的太阳下山得很早,下课的时间天色已晚,小巷子里却没什么人。
谢兰因扶着单车,走得很慢。
不多时,面前就多出了几个身影。
他像是早有料到这里会有人守着他,抬起来的那双眼睛没有丝毫的退让神色讶异。
眼前还是熟悉的黄毛:“喂!你小子,怎么又是你,这次给我把钱交出来!”
他说完,还没等到谢兰因回答,就自顾自地笑起来,嗓音里带着讥讽的揶揄:“呵呵,我忽然想起来了!你就是小丁上次护着的人吧?怎么说,小丁,请问一下我今天能不能收他的钱呢?”
谢兰因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丁文耀果真站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像是顺着黄毛的话,想起了那一晚自己膝盖传来的剧痛,目露胆怯:“大、大哥……可以。”
“哟,小丁都同意啦,那我就不客气了。”黄毛讥笑了一声,随即把自己手中的刀甩开,凶神恶煞的看着谢兰因,“给不给?”
谢兰因沉默了两秒,才意有所指的看向站在一边的丁文耀:“给。”
他从书包里拿出钱包,丢给黄毛,站在原地:“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谢兰因是有能力的。
他和前几年被打劫的那个小孩已经不一样了。现在的他有足够的能力可以和他们这些人抗衡。
然而——谢兰因仍然是不想。
他想到了桑澈,他应该不会愿意在别的危险的地方看见他的——
比如说,公安局。
这些人都是游手好闲的小混混,直接报警就好了,少管所比他更加有教化能力。
那边的黄毛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但见他给得还算痛快,黄毛便没有再找茬:“滚吧。”
谢兰因点头,往前走了几步,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回过头,唤了一声:“丁文耀。”
隐没在角落里面的丁文耀像是被踩中尾巴的猫,整个人都抖了一下。
他颤颤巍巍的抬起头,看见站在路灯下,被光芒笼罩着的谢兰因,他仍然那么光芒耀眼。
而自己仍然站在阴暗的角落里,像一只人人厌恶的过街老鼠,就连靠近光芒的勇气都没有。
谢兰因望着他,那双漆黑的眼睛在黑暗之中仍然亮得惊人。
的声音很轻,没有丝毫诘问的意思,只是越平静,越叫人心慌:“那些支持你的同学们,到底知不知道,在学校被人‘欺凌’的你,现在打劫别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