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让丁文耀有些失望的是, 谢兰因那张脸上仍然没有什么情绪,漆黑的眼眸望着他,里面也只是纯粹的漆黑, 没有任何东西。
更没有失落和伤心, 哪怕一点,都没有。
丁文耀意识到了这一点, 微微皱起眉,像是在提示:“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啊?”
谢兰因像是真的不认识他, 只是盯着他的眼睛, 回答的语气很淡漠:“没有。”
陈老师发觉了他们之间的气氛很古怪,在中间插了一嘴:“怎么了?”
丁文耀率先反应过来, 摇了摇头, 冲着陈老师露出一个有些僵硬的微笑:“没有……老师,如果没有别的事情, 那我就先走了。”
他想起自己的理由是来打水的,欲盖弥彰的扬了扬还剩大半饮用水的水壶:“老师, 我去打水。”
丁文耀的动作有些古怪,但是陈老师也没有追根究底, 微笑着点了点头:“好。”
等到丁文耀走后,陈老师才转过头, 看向谢兰因:“你们认识?”
“……认识,不太熟。”谢兰因摇了摇头, 轻声道, “算了,不重要。”
他是真的觉得没什么所谓, 也不会有任何不高兴的情绪产生。
他甚至能猜到这件事情背后的大概——作为主角,丁文耀的学习成绩肯定也不会太差, 这种更能够凸显主角实力的竞赛,他定然要来参加。
在这件事之前,谢兰因就做好了准备,况且,就像陈老师说的那样,就算不参加这一次的竞赛,也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明年四月的全国奥赛,才更为重要。
陈老师也大概猜到了事情的原委,伸手拍了拍谢兰因的肩膀:“没事儿。”
“在老师心里,你就是最棒的,是老师心里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
今天晚上,谢兰因和桑澈一起回桑家住。
桑明若和许青洋早就知道他要参加竞赛的事情,前阵子初赛的成绩出来之后,他们很是开心,很早就约了谢兰因来家里住。
谢兰因和桑澈到家的时候,许青洋和桑明若已经坐在桌子上等他们了。
桑明若微笑:“哎,俩孩子回来了,快来吃饭吧!这是许阿姨特地为你准备的一桌子饭!阿兰快来看看喜不喜欢……哎对了,你爸爸会来吗?”
“谢谢叔叔。”谢兰因那双总是冷淡的眼睛在面对两人的时候,终于露出一丝笑意,“爸爸说他晚上又要去出差,所以不能回来。”
“噢!”桑明若有些遗憾,“最近老谢过得还好吗?”
谢兰因很认真的回答:“过得还不错,只是工作有些忙,但他好像习惯了。”
确实还不错。
上辈子,谢长庆在带着谢兰因搬出去之后,只能找到一个苦力活,落下了病根子,几年后才积重难返,病重而亡。
这辈子,桑明若为他着了一个比较轻快的工作,只需要时不时出出差,在家的时间还是很多的,足够他用来照顾谢兰因和年迈的奶奶。
许青洋微笑着拍了拍桑明若的肩膀:“哎,孩子好不容易来一次,说点现在发生的事儿吧,阿兰的竞赛怎么样了?”
谢兰因抿着唇,许久才道:“对不起,阿姨,我没能进入下一轮。”
刚刚还在他旁边坐着喝汤的桑澈愣住了——
谢兰因刚刚都没和自己说这件事情,他就一个人憋着吗?
谢兰因这段时间都在为这一次比赛做准备的,每一天都很认真的做题和反思,在桑澈的心目中,他已经是自己见过最厉害、最有毅力的人了——
“为什么!”桑澈有些愤愤不平,“不是说小谢哥哥最有资格参加下一轮比赛吗,他都准备很久很久了!”
“没有为什么。”谢兰因忽然笑了笑,摸了摸他的脑袋,像是在安抚一只被踩到尾巴而炸毛的小猫咪,“没关系,可能是学校觉得有更好的人选吧。”
桑明若和许青洋眼见着氛围不太对,及时打住:“没事没事!阿兰很棒了,你的成绩我们都有目共睹!不会因为任何一次比赛的落选而改变!”
“对啊!”许青洋道,“要是我们家澈澈有阿兰一般聪明,那我做梦都得笑醒。”
场面的气氛再一次因为这几句俏皮话活泛起来,刚刚那些低气压的话像是被人们自动忽略掉了一样。
但桑澈没忘记。
肯定有谁在外面欺负小谢哥哥了!
他竟然什么也不和自己说……要是说他一点也不难过,桑澈才不相信呢!
他一定会抓住背后的罪魁祸首的!
*
第二日,桑家的司机叔叔来送他们上学。
今天的桑澈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异常的沉默。
他看着窗外,像是在想什么事情,忘记了和司机叔叔说早安,也忘记了和谢兰因一起聊天,整个人像是被什么情绪笼罩住了,一点也抽离不出来。
司机叔叔从后视镜里望他,声音里带着些温和的笑意:“澈澈今天心情不好吗?怎么看上去不太开心,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桑澈反应过来,两秒钟后,才回答:“没有。”
他把车窗降下来了一半,裹挟着秋日暖阳的温热的风吹进来,掀动着长袖校服外套的衣角,贴在肌肤上的时候,就变成了凉丝丝的触感。颜删汀
他只是在想,到底是谁,会这么坏。
……
桑澈不太清楚外面的状况,但是他有一个百事通朋友——
“啊,你说那个竞赛名额啊。”曾凌凌咬着棒棒糖,有些漫不经心,“好像是那个新来的姓丁的同学。”
桑澈愣了愣:“丁文耀?”
他有些茫然了——
为什么偏偏是他?
*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桑澈发现,丁文耀好像在躲着他。
下课课间的时候,他就想去找丁文耀,可是这人好像总是没在位置上。
桑澈每次都是里里外外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人。
可是,等上课铃打响的时候,丁文耀总是能按时进来,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桑澈快气晕了,康星星坐在他前面,察觉到桑澈的低气压,转过头小声问:“怎么了呀?”
“……算了。”桑澈本来想和康星星说的,但是那也只是他的猜测,他又没有证据。
还在青瓜班的时候,小陈老师就说过的,在确定一件事情的事实之前,不能乱说话的。
不然对别人造成的困扰,其实是一种造谣。
桑澈虽然还不太懂“造谣”到底是什么东西,可是直觉告诉他,那总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澈澈是好人,他才不会做呢!
但是跟人可以。
他就这样跟着丁文耀,足足跟了一天多,才终于在周五的体育课上逮住了他。
丁文耀好像很喜欢看别人打球,却又不上前,只是站在林荫处看着那些男生打。
桑澈找准机会,在确定周围都没有人的情况下,很快的走过去,叫住他:“丁文耀!”
丁文耀像是被人踩中了尾巴的猫,差点跳起来:“桑澈……你、你怎么在这儿?”
“听说你拿了唯一一个竞赛名额。”桑澈微微笑着,“我来恭喜你啊。”
丁文耀皱了皱眉,直觉告诉他,桑澈肯定不是单纯来“恭喜”他的。
他压低声音,眼睛却在四周乱瞟,游移不定,像是很不自信一样:“你、你是觉得我拿了谢兰因的名额吗?”
事已至此,桑澈也不隐瞒:“不好意思啊,我这样的行为确实很冒犯,但是我还是想问问清楚,不然的话,我也有点不太放心。为什么学校把指标给了你啊,你不是才刚来吗?按照成绩,也是应该给小谢哥哥的。”
一提到谢兰因,不知为什么,丁文耀整个人就像还是戒备的刺猬,身上的每一根刺都舒展开来,语气都变得尖酸起来:“谢兰因?怎么每次都说谢兰因,你为什么认定是我使了什么手段,而不是他技不如人?所以名额才到我手上?”
桑澈看着他的眼睛,没有丝毫的退让神色:“你的?那你给我看看。”
他伸出手,声音轻轻的,很是清脆,似乎没有任何的杀伤力,可语句之中却没有任何的胆怯,仍然坚持着自己需要的东西:“给我看看你的成绩单,要是你真的不是德不配位,我立马在下周一的晨会全校道歉,好不好?”
他这个条件绝对算得上是有诚意。
可就算这样,丁文耀仍然紧闭着牙关,不肯说话——
他当然拿不出来,仅有的一个数学奥林匹克的竞赛成绩,他也在两天前看了——
谢兰因的分数比他足足高十五分,那是一整个大题的分数。
其实,论哪方面来说,他都是桑澈口中无心所说的那个“德不配位”的人。
只能凭借一些腌臜手段,挤占别人的名额,他明明可以用其他的理由来拒绝妈妈的,可是这个事情,他始终拒绝不了——他就是想让谢兰因失望!
看着他伤心难过,看着他陷入不利的境地……
他心里竟然有种隐秘的激动和期待。
丁文耀紧紧抿着唇,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
可他不想让比他觉得比自己更弱小的桑澈看见自己这幅丢脸的模样,于是只是低着头,眼泪淌下来,打湿了眼睫,润湿成一簇一簇的,很是狼狈。
桑澈看着他,许久才叹了口气,语气之中含着很浓重的失望:“你为什么要这样?之前你不想让别人知道你以前伤害别的同学的事情,我和小谢哥哥是怎么帮你的,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桑澈说不出什么重话,憋了半天,只能用又轻又软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对他说:“你真坏!”
他说完,就再也不想和丁文耀呆在同一片树荫之下了,迅速的从他身边跑开,只留下了一个背影。
丁文耀站在原地,凝望着他的背影,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洇湿了一片校服的领子。
……
丁文耀这一整天都是浑浑噩噩的。本来对他来说了如指掌的、往日看来十分简单的那些题目,现在不知道怎么回事,变成了一串一串他看不太懂的代码,再也进不了脑袋。
他就这样发呆了好几节课,就连英语老师都觉得他心不在焉,点了他好几次起来回答问题,每一次,丁文耀都只站了起来,但是什么也回答不出,明显在神游天外。
好不容易捱到了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打响,丁文耀叹了口气,把那些书收起来,扶起自己的书包,一点一点往里面放着东西。
他收拾好东西站起来的时候,目光却情不自禁地朝着谢兰因和桑澈坐着的方位看过去。
他们还没有走,像是商量好了一样,桑澈就坐在位置上,有些慢吞吞的拉着自己的外套拉链,而谢兰因就站在他座位旁边,替桑澈收拾东西。
他们两人的动作都非常自然,像是不知道已经做过多少次,已经变得非常熟悉了。
丁文耀拉着自己的书包肩带,忽然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起来。
一个竞赛名额,就算谢兰因缺少了,他也不会因此变得多么差。
因为,这是本来就属于他的。
谢兰因仍然拥有那一轮他连抬头仰望都不敢的月亮,如此皎洁,让丁文耀望而却步,只能像一只阴暗地沟里的老鼠,默默的站在远方,安静的抬头仰望别人的幸福。
多好。
可惜他没有。
*
晚上回家之后,丁文耀仍然没有忘记这件事情。
父母好像又没有在家,丁文耀给自己做了很简单的晚餐,把卫生简单清洁了一下。
屋子里很安静,外面的噪声很大。
谁家夫妻又吵架、孩子在哭,没有素质的邻居高空抛物,扔下来的垃圾袋的汁水洒落在窗户上,久而久之,就成了一道一道的丑陋的污水痕迹。
丁文耀忽然很想哭。
积攒了一天、勉强没有爆发的眼泪在这一刻尽数落下,如同泉涌一般,仿佛没有尽头。
他关上卧室的门,还在亮着灯的课桌前就摆着前几天他从老师那边拿来的竞赛邀请函——
现在落在他眼中,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惊喜和快乐,而是屈辱。
丁文耀不知怎么了,把脑袋蒙在被子里面,嚎啕大哭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
他真的不甘心!
谢兰因明明比他还要差,为什么命运总是偏袒他?
明明只是一个管家的儿子,明明以前脾气那么冷硬孤僻,为什么桑澈还是选择了他?
那些原本应该是自己的东西,要是真的是自己的,那么他现在还会这样窝囊的躺在床上,一个人默默的哭泣吗?
这样的差别从一开始,桑澈没有选择他的那个时候,就好像给命运安上了一个新的齿轮,把他们的生命轨道推往了两个不同的地方。
自此,一步错,步步错。
丁文耀再也无法挽回。
他哭了整整一个小时,两只眼睛油光水亮,肿得像两个淡粉色的桃子——
他还是不甘心!
就算这一次桑澈不讨厌他,那么也会有别的方法,让他丢失自己本来也拥有的东西——
就像他经历过的那样。
那么多年前他经受过的苦难和悲伤,那么,现在应该让谢兰因感受一下了吧?
那些同学不是很喜欢他吗?
虽然是桑澈带动的,那么,如果大家都知道谢兰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还会和他玩儿吗?
那种受尽冷落、被排挤的命运,想必谢兰因从来没有感受过吧?
丁文耀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越发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十分毒辣。
他想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爬了起来。
妈妈的备用机就在客厅的一个小抽屉里。
即使家里现在只剩下丁文耀一个人,丁文耀仍然感觉有些心虚,像是害怕被别人发现似的,他蹑手蹑脚的,从房间里走了过去,在确定妈妈短时间不会回来之后,才偷偷的把手机拿出来,充上电。
班上是有Q|Q群的,但是使用的人很少,之前丁文耀来的时候,就用妈妈的手机创建了一个账号,还加了很多同学的好友。
他想了想,凭借自己的记忆,在一众看上去不太熟的好友列表之中,总算找到了一个自己还算熟的同学——
丁:【明江,你在吗?我记得我们学校是不是有个校园墙账号,可以推给我吗?】
叶明江是坐在他前面的那个同学,数学成绩很差,但是又喜欢粘着丁文耀一起玩儿,蹭了他不少数学讲义。
这个问题,他应该会帮忙的,
果不其然,很快,叶明江那边就回了信息:【好啊】
明江:【向你推荐了一个联系人】
他发完,又像是想起来了什么,发了一句:【哎?怎么忽然想加校园墙了?难道有情况啊?】
校园墙里面除了一些许欸下的咨询之外,其实还有其他的信息——
比如说,告白小纸条,失物招领和一些社团招募。
丁文耀自然知道叶明江说的是什么,很快速的回了一句:【没有,只是看看,晚安。】
发完这一句之后,他很迅速地划掉了聊天窗,把两人的聊天记录删的干干净净,添加了校园墙为好友。
他抿着唇,组织了好久语言,才发布了一则匿名信息——
【墙好,请问一下,初一二班有人校园霸凌是真的吗?今天上体育课的时候,好像看见一个同学正在欺负别人,那个同学好像还被欺负哭了。求匿。】
这句话发出去之后,丁文耀的心脏“砰砰”跳动起来,鼓噪的声响只能他自己听见。
半小时后,这条信息被校园墙匿名一并发送了出去。
丁文耀就等在那条动态下面,疯狂的刷新着信息——
很快,下面就有了回复:
【p1怎么回事?怎么又有校园霸凌,不会遇到了和之前那个一样的事儿吧?】
【楼上说的是什么啊,是上次三班的一个学生被小混混在小巷子里打劫的事情吗?】
【你俩都错了吧,人家说的是在校园里看见的,哎,初一二班有没有人来解释一下。】
这条信息发送出去之后,很快就有了回复。
【我好像也看见了,是我们班新转来的同学吧……不过那真的是霸凌吗?新同学那么高一个,还能被一个小小的同学霸凌了?】
【对,我看着也不像……这到底是谁传出来了的啊?】
丁文耀没想到帖子底下和竟然会是这样的走向——
他连忙创建了一个新的□□账号,顶着一个初始头像,再一次添加了校园墙的联系方式,跟在那条回复后面:【谁说的,我看见新同学都哭了好吧?怎么可能不是霸凌?谁家友好交流会让人家哭出声来啊?】
【说得也是。】
【对啊对啊,快点关注一下这件事情吧,别让新同学感觉咱们青山中学欺负人啊!】
【哎呀,这个我知道,咱们学校初一年级的奥赛名额不是只有一个吗?好像就给了这个新来的同学。这个稍微矮一点的同学是另一个参赛者的好朋友,估计是看朋友落选了很难过,于是就想上门讨个说法……】
【有道理,但这是不是未免太不公平了一些?人家按照实力来排名的,才好不容易得到这个名额,为什么每次都要这样,搞得别人以为咱们青山中学就是帮亲不帮理,以后我看还有谁敢转学过来挨欺负呢!】
接下来,事情的走向就和丁文耀期待的一样,开始吵得不可开交。
很快,他的手机就响起了消息提示音。丁文耀翻了翻消息列表,发现都是刚刚认识的那些同学们发来的信息。
内容很千篇一律,都是问他现在感觉怎么样,是否真的被霸凌了之类的云云。
丁文耀只是看了那些信息一眼,就退出了软件。
才不是他呢。
除了叶明江,谁也不会知道他今天晚上上了Q|Q。
这样的话,才不会有自导自演的嫌疑啊。
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一个匿名的正义人士,帮他伸张正义了而已。
做完这一切的丁文耀仿佛找回了之前妈妈和自己说一定会用各种手段帮自己拿到名额的那一日,也是感觉如此轻松,感觉他想要的东西都近在咫尺唾手可得。
而那些“磨难”,应当只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前摇罢了,还是可以忍受的。
丁文耀重新走回了桌边,脸上带着很浓重的欣喜神色,拿起那张邀请函,“吧唧”亲了一大口。
该是他的,还是他的。
他永远相信这一点。
至于谢兰因曾经和他说的“抗争”?那是蠢人的办法,他从来不屑于做。
*
第二日,丁文耀来到学校的时候,自然受到了很多注目礼。
他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在自己和别的班的同学的注视之下,面露惶惑的走过去,径直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他仿佛身上带了什么魔咒,只要一走进来,方才还喧闹不已的教室忽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朝着他这边打量着,似乎在回味昨天晚上的那则动态。
中学生有手机的不多,但是胜在社交圈广阔,往往只要一个人知道这件事情,整个班就能传遍了。
只不过现在这个时候比较紧张,没有人想和“校园霸凌”扯上关系,无论是现在表面上的“受害者”还是“施暴者”,都同等的受到了同学们的冷落。
丁文耀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至少不会有那么多人过来七嘴八舌的问话,不存在什么说漏嘴了的风险。
他一坐下,前面的叶明江就转过头,整个人像一只大蜘蛛,趴在他的桌子上:“哎哎,早上好。”
“早上好。”丁文耀平时是不喜欢说这种没有意义的问好的,但是他今天的心情不错,顺口回答道,“怎么了?”
叶明江眨了眨眼:“你是不知道吗?昨天晚上你上墙了!”
“什么?”丁文耀的神色很逼真,看上去就是一副刚刚才知道这则消息的模样,主动打消了叶明江的疑惑,“昨天我添加了墙的好友之后就下线了,怎么了吗?”
叶明江对他的话确信无疑,轻声道:“是不是有人霸凌你了?”
他这话一出,原本就在蛰伏、偷听着他们对话的同学们就像是猫头鹰,把头转了过来。
丁文耀淡淡的扫过去一眼,却见桑澈和谢兰因那边坐着的角落仍然在忙自己的事情,背英文单词的背单词,写数学题的写题,五花八门,就是没有看着他的。
……看上去好像毫不关心,并且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丁文耀微微皱着眉——这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他想的结果就是这件事情广泛传播,然后桑澈过来和他道歉,两人和好,成为比他和谢兰因还要好的伙伴。而抢占名额这件事情,也应该顺理成章的过去。
然而,现在看来,目标只达成了前面的一小半。
丁文耀不免有些泄气,转过头,看着叶明江,还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轻声细语道:“什么霸凌?指的是昨天下午我和桑澈在聊天那个吗?”
“聊天!?”叶明江愣了愣,非常讲义气,“你们聊什么天啊,还能聊出眼泪来,不都是刚认识的同学吗,平时也没见你和他说过话,我才不信呢!丁文耀,你好好说,如果有什么事儿,我帮你撑腰!”
然而,他看着丁文耀,对方却不肯再说话了。
那双浓密的眼睫低垂下去,遮住大半的眼帘,嘴唇微微抿着,脸色发白,像是一朵清新脱俗的小白花,被欺负惨了也不敢说。
叶明江有些心疼这个刚来就被欺负的同学,很讲义气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我们都给你撑腰!”
旁边围观的同学们也看清了丁文耀这幅神色,也跟着连连道:“对啊对啊,我们班肯定不会容忍一个同学欺负另一个同学的!你别难过,我们为你撑腰,肯定会找回自己的公道的!”
半晌,丁文耀才抬起头,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欲落不落的,泪珠半挂在睫毛上,显得极其可怜。
他吸了吸鼻子,低声道:“好,谢谢你们。”
*
桑澈这边的低气压直接持续到了第二节课下课的课间。
曾凌凌还在他身边小声道:“我才不信呢,澈澈,赶紧给他们解释啊!我才不相信你是那种人呢!”
桑澈也萎靡了,小声道:“我也不相信自己是这种人。我也不知道我哪里霸凌了,到底是谁说的啊?”
他说着说着就有些委屈,看向一旁的谢兰因:“小谢哥哥,你相信吗?”
“不信。”谢兰因还在做题,丝毫没有自己身为舆论漩涡中心的自觉,声音很轻,“没做过的事情,当然不需要承认。”
他是真的这么想的,比起自己,其实他更担心桑澈——
他毕竟没有见识过上辈子自己经历过的那些大风大浪,往大了说,也只是一个刚刚上了初中的小孩子。
以谢兰因的想法,背后到底是谁做的,其实一目了然。
丁文耀……还真是两辈子都本性不改啊。
这种事,就让它发酵几天吧。
谢兰因松开手中的笔,不知道从哪里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两根棒棒糖,递给了曾凌凌和桑澈:“吃吧,别听他们说。”
桑澈点点头,蒙上阴霾的心情明朗多了:“好。”
……
然而,谢兰因的计划好像出了一点小小的问题——
那就是,他们不去主动招惹,但总有人会像无头苍蝇一样撞上来,给别有用心的人当出头鸟。
中午吃饭的时候,一个不认识的同学就端着饭碗,坐到了他们对面。
桑澈有些奇怪,看了曾凌凌一眼:“你朋友吗?”
曾凌凌正在啃大鸡腿子,根本无暇顾及他,疯狂摇头,半晌才艰难的把鸡腿肉咽下去,模模糊糊的从口中挤出来几个字:“……才不是呢!不、不认识……”
桑澈看了一眼王小清:“?”
王小清正在斯文的吃饭,摆了摆手,把口中的米饭咽下去之后,才小声回答:“没有,我也不认识。”
他们两人既然不认识,那么刚刚转学过来的康星星更不可能认识。
桑澈犹豫了一下,还是忍受不了对方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目光,让他感觉到自己好像不是和他们一样的人类,而是一颗可以吃的小白菜。
他想了想,还是问道:“你好,怎么了吗?”
对方松了口气——自己坐在这里这么久,桑澈终于反应过来,和他说话了:“你好,我叫叶明江,是丁文耀的好朋友。我现在来,就想问问昨天那件事情,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桑澈微微地皱起眉,那双眼睛清凌凌的,微微抬起对着人的时候,很难让人说上什么重话:“怎么了吗?”
“你真的欺负了丁文耀?”叶明江单刀直入,毫不留情面,“是不是因为你的好朋友谢兰因被他挤掉了名额,所以你就蓄意报复,对他言语羞辱?还是威胁他了?”
桑澈愣了愣:“什么?”
叶明江站起来,用很大的声音道:“我作为他的朋友!是一定要给他找回公道的!你的心真的好狠啊桑澈,怎么能欺负丁文耀!你现在就要去给他道歉,不然的话,我就要和老师说了!”
桑澈有些莫名其妙,周围投过来的目光却越来越多,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让他感到一阵窒息:“你的意思是昨天我和他在篮球场旁边聊天的那件事吗?我没有欺负他。我们是在……”
桑澈说到这里,忽然卡壳了。
他不知道要不要说出昨天那件事情,要是说出来的话,肯定会让丁文耀受到别人的歧视的……他和小谢哥哥之前还答应了呢……
就在这犹豫之间,叶明江已经出离愤怒起来:“你还想抵赖什么!不就是因为谢兰因没本事!有本事的话,他不用和别人竞争,也是当之无愧地可以进入竞赛的!现在我倒是看清楚了,之前他月考考第一,比我们高那么多分,是不是也是作弊来的啊!”
这句话直接在桑澈的雷区里蹦迪,桑澈懵了一瞬,随即站起来,虽然比叶明江的身高矮一点儿,可气势丝毫不输:“你在说什么呢!我敢说,就算是你吃小白菜就能长这么大的可能性都比谢兰因考试作弊的可能性高!他就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至于我和丁文耀说了什么,我不能说给你听,因为我很信守承诺——如果你想知道的话,那就去问问你的好朋友吧!”
他说完,拉着谢兰因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光明正大的离开了。
余下几个小伙伴们收拾好碗筷,也跟着桑澈一起离开,在经过还在原地呆愣着的叶明江时,还轻轻的“嗤”了一声。
叶明江感觉自己刚刚被桑澈暴打了一顿,感觉三观都受到了毁灭性的冲击。盐删町
……难道,真的是他做错了吗?
*
下午,那些讨厌的粘腻目光总算少了一点儿,桑澈走到哪儿都昂首挺胸,非常理直气壮,倒是把之前几个怀疑他的同学的疑虑打消了。
谢兰因仍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上课就认真听讲,下课就坐在原位上写作业,除了上厕所,一般不四处走动,也不急于证明自己到底有没有坐。
桑澈怕他想不开,还安慰他好多遍:“小谢哥哥,你肯定是第一名啊,一点水分都没有,他就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而已啦!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哦!”
谢兰因点了点头:“嗯。”
就在桑澈以为他要说点别的什么东西,来附和自己的时候,谢兰因朝他伸出了手。
桑澈:“?”
他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搭在他的指尖上,微微歪着头,试探着看着他。
是这样?
谢兰因眼睛微微弯了弯,唇边牵扯出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很浅淡的微笑:“不是。我要练习册。”
桑澈:“哦——”
搞什么嘛,好尴尬QAQ!
他刚准备抽回自己的手,却被人握住了指尖。
谢兰因仍然垂着眸看题,两人相连着的手就垂在两张课桌的缝隙之间,在众人看不见的隐秘角落里,仍然相握着。
谢兰因轻得仿佛下一秒钟就要被风吹散的嗓音传来:“……也想要澈澈的手。”
桑澈:“!”
他的脸颊微微红了起来,蔓延到了耳尖,最后,连眼尾都染上了很淡的绯色。
这小子,好会啊!
以后可不得迷死一百个小迷妹和小迷弟!
他虽然暗自吐槽,可却仍旧没有松开那只手,另一只手摸出了练习册,递给了谢兰因,让他帮自己检查。
谢兰因是左撇子,即使右手和他的左手相握着,另一只手翻书执笔的动作仍然很自然。
他翻开扉页,上面写着一个很工整的名字——桑澈。
是谢兰因帮他写的,和桑澈自由的圆圆的、带着一些童稚的字体大相径庭,那更像是未开刃的一柄长剑,锋利又雪亮,字迹干净得悦人心脾。
谢兰因哄他:“澈澈真棒。”
*
放学后,两人分头行动,各回各家。
今天是出差回来的谢长庆回家的日子,前几天谢兰因就接到了爸爸的电话,说今天要回来。
于是他和桑澈商量好,今天就不在一起住了。
桑澈很懂事的同意了。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那件事情影响太深的原因,桑澈一整晚都想着桑澈,连吃饭都有些心不在焉。
也不知道小谢哥哥会不会难过呢。
……毕竟,那么多人肯定在背后偷偷指责他。
桑澈想想就感觉很不好。
虽然他表面上好像没表现出来,但万一心里还是很不舒服呢?那怎么办。
桑澈思来想去,心中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从小书包里面拿出了上次和小谢哥哥一起去办的公交卡,回到座位上,背上了自己的小书包,在纸张上写写画画了一些什么东西。
做完这一切,他把那张简易地图折叠好,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上次谢兰因带他坐过一次公交车去青松巷,桑澈还是记得的。
他要去陪小谢哥哥!
他见过好多因为造谣而变得抑郁的人,他才不要自己保护了这么久的小谢哥哥变成那个样子呢!
桑澈这样想着,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保姆阿姨在门外温柔的敲门声:“澈澈睡了吗?”
桑澈赶忙把灯关掉,书包也放在地上,然后快速地缩进小被子里,一言不发。
外面的阿姨打开门,看见里面漆黑一片,只剩下花朵形状的小夜灯还在尽职尽责的散发着光芒。
微弱的光映照着桑澈的脸,一切安宁而恬静。
保姆阿姨微笑了一下,嗓音很轻:“澈澈晚安。”
两秒后,阿姨终于关上了门。
刚才还在床上睡觉的桑澈忽然从床上苏醒了。
他跳下床,轻轻的掀开窗户,带上自己的小书包,轻快的从窗口翻了出去。
*
半个小时后,青松巷。
谢兰因刚刚洗完澡,头发上还沾染着湿润的水汽。
几绺没干的头发贴在脸颊上,被风吹得轻轻晃动着。
今天夜晚的天气似乎很凉爽,树梢也在轻轻晃动着,秋日的青松巷仍然樟香充盈,很温柔的裹挟在风中,跌跌撞撞的闯入别人家的窗户里,
然而,谢兰因没想到,今天的来客似乎不只有夜风。
门口像是有什么东西翻了进来,发出一道轻响。
谢兰因微微蹙着眉,似有所感,慢慢走上前去,倚靠在窗边,朝下看去。
随着一道悉悉索索的响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扒在他家的花坛上,似乎想要顺着水管爬进来。
许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那人仰着头,眼睛在黯淡的月光下显得清澈晶亮,如小溪一般。在看到他是谁的时候,眼睛也微微弯了起来,露出一个很灿烂的笑:
“小谢哥哥!我可以进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