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竞卿永无出头之日的人生在警察破门而入的时候开始出现了转折, 他其实已经有些忘了年月了,之所以每天浑浑噩噩地活着,完完全全是靠着男人们每天晚上通过破旧的电视机观看的电视。

  有的时候, 宋竞卿能透过屏幕看到周傅年, 对方的剧越来越多, 身形也逐渐拔长。不过他往往只来得及看一秒周傅年的样子,很快就被赶走了。

  “把这些孩子和失踪人口比对一下,找不到家里人的暂时先送去福利院吧。”宋竞卿听见有人说。

  “我不去。”宋竞卿说,但是没有任何人听见他的声音。

  他瞥见了漫长的岁月,完全无法靠自己找到周傅年。在一片混乱中,宋竞卿一瘸一拐地从拥挤嘈杂的人群中钻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宋竞卿这几年长得很快,或许是每一个到达青春期的孩子都会肆无忌惮地拔高身量, 他比同龄人其实高出了半个头, 但头发就像枯草一样又黄又干, 身形也很削瘦。

  幸运的是这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年长几岁,找工作也更方便。

  他很快就找到了一份足够养活自己的工作,虽然工资很低, 但老板并不介意他既没有身份证,甚至还允许他睡在仓库里。不过短短一年时间, 他已经攒到了五千块。

  那老板一开始是图他便宜,后来久了倒生出了几分良心,同他说:“你还是得想办法办个证件, 转行也容易,这样也不是办法。”

  宋竞卿没把他的话听进去半句, 只是花了几百块向他买了一部二手手机。老板到底觉得过意不去, 又还了五十块钱给他。

  那手机很破, 什么也干不了,又没有电话卡,只能十分微弱地连接到隔壁不知那个地方的无线网络。宋竞卿上班时并不看手机,只会在夜深人静的晚上躲在空荡荡的仓库里,默默搜索“周傅年”三个字。

  没有人比宋竞卿更了解周傅年,他描摹过对方的每一寸身体,时常学着对方说话,甚至熟悉周傅年每一个习惯性动作的弧度。但是他永远只能隔着屏幕看着。

  宋竞卿并不了解群演是什么工作,他对于群演的认知来源于周傅年的一个采访。

  “片场里最多的是群演,很多场景都会有他们。”周傅年说。

  宋竞卿把这句话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并不是因为群演,而是周傅年说这句话时,难得的露出了一丝丝笑容,或许也并不是笑容,但宋竞卿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

  他走的那天老板很舍不得,一直挽留他。不凑巧的是,那天很快就下起了雨,雨很大,老板从货车里找了半天,愣是没找到一件雨衣。他没发现,宋竞卿其实早就走了。

  “真是傻了,怎么会想去做群演。”老板后来吐槽,“现在的年轻人,仗着年轻就总想出名。”

  宋竞卿并没有做成群演,除了临时换的一身体面些的衣服和自助机拍的照片,他甚至连银行卡都没有一张。没有人会要他。

  他看见许多人站在街边,走到最暗处的地方坐了下来。十天之后,一群人从宋竞卿面前路过,他很快就跟了上去。没有人怀疑他,甚至没有人会和他说话。

  他以这样的方式去过许多剧组,没有收到过一分钱,也没有见到过周傅年。

  “谁?!”被他问到的一个小演员不可置信地掏了掏耳朵,“周傅年?他怎么可能会来这种地方,我们这里又不是什么有名的影视城。再说了,那么多人想见他,是你想见就能见的?要不说人家是大明星呢。”

  他说了很多话,宋竞卿却突然转身离开了。小演员在后面喊他,他没有回答。他一直走到了外面,站在马路旁边看着车流穿梭不停。

  过了一会儿,他又折返回来,照旧寻了最暗的地方,靠着长了青苔的墙坐下,闭上眼睛休息了。

  “真奇怪。”小演员看了他一眼,不再管他了。

  宋竞卿很快就到了另一个地方,这里的人远远比上一个地方多上许多倍,于是更没有人注意到他了。他站在哪里似乎都不唐突,人们来来往往,没有人有空停下脚步。

  宋竞卿总在一个地方呆着,从他的视角,可以看到旁边周傅年曾经拍过戏的地方。但他见到周傅年,已经是两年后的事情了。

  他在这里待得久了,不少人开始认得他,哪里缺人经常找他去。他价钱比别人低得多,虽然只收现金,但沟通好了人很好用,其实很受欢迎。

  那天天气很热,就像宋竞卿和周傅年一起度过的暑假一样热。宋竞卿穿了一件灰白色的布杉,和众多人一起站在烈日炎炎下看比武招亲。各种喝彩声、讨论声交织成一片,宋竞卿却非常清晰地听见不知何处传来了两个字。

  “傅年。”

  陈易就看不得周傅年在大热天里穿那么厚的衣服,总忍不住劝他。

  “你可不能一进组就中暑了。”陈易拿他最在乎的事情刺激他。

  周傅年终于顺着他的话,看了看身上的黑色外套,终究开始脱下来让陈易帮忙拿着了。他们两人一起进了房间里,宋竞卿只看到了周傅年的背影。

  他当然一眼就认出来了,但他没有叫出对方的名字,只是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他。

  宋竞卿或许是希望周傅年记得自己的,但他却不愿意周傅年记得他。他时常坐在鲜少有人注意的地方,静静地看着周傅年。有时候周傅年会不经意地看过来,他很快就低下了头,过长又凌乱的头发垂下来,盖住了他的眼睛。

  有一回周傅年离他很近,他看着周傅年,直到对方走到他面前,梦才恍然惊醒了。他不受控制地发出了一声呜咽,慌乱地仓促地从周傅年面前跑开了。

  他没有走远,只是换了个地方又看着周傅年,像风筝不能断了线。

  陈易也注意到了他,“这个人怎么这么奇怪?”

  周傅年轻轻皱眉,却没有再次试图和宋竞卿搭话,只说:“没事的。”

  宋竞卿是个小偷,他偷走了周傅年用过的一支笔,却在逃离的时候撞上了周傅年。

  “你谁呀,干嘛老跟着我们家傅年?”陈易问。

  他是我的,青年无声呐喊。他抬头,恶狠狠地盯着陈易。周傅年却轻轻地抬起手,顺着头发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无边无际的温暖的潮流瞬间包裹了宋竞卿。

  他凶神恶煞的模样呆滞了,只知道僵硬地傻傻地看着周傅年。

  “你走吧。”他听见周傅年说。

  他根本丝毫不记得自己了。宋竞卿非常清楚明白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是没关系,宋竞卿依然靠着自己又走回到了他身边。

  被官二代踢上那一脚的时候,宋竞卿的想法竟然和官二代不谋而合。这样会更真实吧,宋竞卿想演得更好的,在周傅年面前。

  但是周傅年打人了,宋竞卿被踢的时候没有注意过官二代,可是现在却无比厌恶对方。让周傅年动手,凭什么?宋竞卿想,周傅年还没打过自己。他根本没意识到,周傅年这样做,本身就是为了他。

  他被抬走的时候,已经开始昏沉的脑袋一直撑起张望着周傅年。对方看着他,紧紧皱着眉。宋竞卿发现了,周傅年很喜欢皱眉,但是他皱眉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他腹部断了一根肋骨,根本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他被打了麻药,不知为何又抽了血,昏昏沉沉睡过去之后,醒来面对的便是一屋子的人。

  病房里挤满了十几个穿着黑色西服的人,大白天的戴着墨镜盯着他,齐声喊:“少爷。”

  宋爷爷和宋爸爸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宋竞卿从头到尾只是默默地听他们说话,自己却一句话也没说过。

  宋家找了他快二十年,虽然嘴上对他很嫌弃,其实到底是爱他的。

  宋竞卿却在当天晚上就离开了病房,没有和他们说一个字。但他只走到了医院门口,很快就被抓了回去。

  “你身体还没好,好了就和我们回去吧。”宋爸爸向来是强势的。

  宋竞卿一句话没说,他被人看着,砸碎了玻璃窗要跑,却在下一秒就被拉了回来。

  宋家父子的相认,一开始就不和谐。

  宋爸爸习惯了谈判,说:“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宋竞卿没有被这句话伤到,他只是终于说了第一句话:“我要回去。”

  “回哪里?”

  宋竞卿没有再说了。期间他们爆发过无数的争吵,或者也不算争吵,更像是宋爸爸单方面的吵架。他见不得多年未见的儿子不理他,想对他好,又被拒于冰冷的心防外,不知如何下手。

  宋爷爷说:“他想回去,你就让他回去,他又不会跑了。”

  宋竞卿终于回去了,戏却早已杀青,周傅年已经离开了。他在片场门口坐了三天,终于在第三天晚上坐上了宋家接他回去的车。

  “我想当演员。”他坐在车里,对宋爸爸说。

  宋爸爸叹了口气,不顾他的冷漠,搂住他的肩膀,“对不起,这些年,是我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