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见到周傅年的日子里, 宋竞卿天天都在算着时间。他是在第一百零一天见到周傅年的,在一家医院里。
他靠在墙边,看着周傅年躺在病床上, 有时候周妈妈陪着他说话, 有时候是陈易。
他看起来很年轻, 不像是病人,还留着淡黄色的头发,看起来像个混混,又经常在那一站就是几个小时,活像个可疑人物。
不少人经过都奇怪地看他一眼。护士来打针的时候才发现他,“你是找……”
对方突然掉头走了,护士只好把话都憋了回去。
周傅年常常是有人看着的,宋竞卿从不走近。有一回周妈妈和陈易都不在, 他看见周傅年睡着了, 才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坐在旁边陪护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他。
他本来是想去牵周傅年的手,但是周傅年突然动了一下, 他很是狼狈地推翻了椅子跑了出去,躲在门外看着。
周傅年没有起身, 而是突然整个人伏到床边剧烈地咳嗽着,甚至没有发现被推倒的椅子。他突然心悸,又喘不过气, 眼前都发着黑,模模糊糊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他听见突然有人跑了进来, 握着他的手很用力, 抓得人生疼, 但反倒让周傅年清醒了些。
刺耳的铃声响起,来人按响了呼叫铃,声音听起来比他还着急,“有人吗,医生!”
一滴水滴在周傅年手上,他比来人镇定得多,“没事的……你是?”
对方没有回答他,只是紧紧握着他的手不放,传递来十分热烈的温度。直到最后门被医生急促地推开,周傅年的手才突然被松开了。
宋竞卿其实就在门外看着周傅年。他隐蔽得很好,从来没有被周傅年发现过。只有一次,他看见周傅年的目光投射过来,落在他淡黄色的头发上。
他看得入神,不自觉地走到了门上的玻璃外。幸好,那时他的头发很长,长到盖住了大半张脸,周傅年几乎看不清他的样子。宋竞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在陈易出来之前,先一步走开了。
他总在外面,并非长久之计。宋爸爸特意过来找他,问他到底还做不做演员了。
“我做。”宋竞卿面无表情地说,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宋家有着许多娱乐产业,他轻而易举地获得了许多主演的机会,却从来没有一部剧爆火过。演技太差、有后台、资源咖,种种因素叠加在一起。
他鲜少说话,又带资进组,轻易就落得个目中无人的名声。宋竞卿其实不在乎许多人,他在片场时,总记起周傅年本应也是与他们一样轻松地拍戏聊天,本就不近人情的脸色更生冷了。
矛盾滋生是早晚的事情,他和许多人都处不来。
导演和他说:“你这样不行啊,要不还是去找个老师上上课,不然再有钱,这演技也走不远的。”
宋竞卿说:“要多久?”
“什么多久?”
“出名,”他说,“和……周傅年一样。”
导演无语,“人家那是天赋。恕我直言,你可能还要历练个七八年。”
七八年,宋竞卿有多少个七八年,周傅年又有多少个七八年。太慢了,他觉得。一天,他都觉得慢。
“慢?”导演其实本来就不喜欢他,现在又觉得他未必太眼高手低了,“那你还是别演戏了,学那个谁,去做偶像吧,反正来钱快,也比演员容易混。”
他话里话外都是嫌弃,宋竞卿却真的去了。他很快就红了,靠着节目的包装和极度惹人厌的人设,还有各种节目“黑料”,不仅斩获了年度最热门选秀选手,甚至一度登上各大平台年度最讨人厌名单。
宋竞卿看着微博粉丝一天天多了起来,才用私号试着给周傅年发了第一条私信。其实他早有了周傅年的微信,但是并没有选择添加好友。
或许本能总是无法控制住的,他发了第二条,便按捺不住地有了第三第四第五,第一天里,他发了几十条信息。宋竞卿一条一条地数,来来回回地看,终于睡了个好觉。
他以为周傅年不会看,更不会回答。那么多粉丝,宋竞卿像一滴水滴入海里,转瞬即逝。
但是第三天晚上他看见了对方的回复:“谢谢。”
或许是这样的话语太简短,又或者是宋竞卿实在太夸张,周傅年兴许觉得不足以对得起他的热情,在那句“谢谢”下面,又接了很长的一句话。
“你好,初次见面,好像是第一次收到你的信息。很高兴被你喜欢,记得早点休息。”
像一束光刺破了薄雾,宋竞卿盯着这句话很久,然后才按灭了手机将脸贴在床头印有周傅年的海报上。过了一会儿,他又打开看了很久,然后低低地笑起来。
周傅年注意到了他发信息的时间都在深夜,才让他早点休息。
宋竞卿对着海报说:“我今天不会晚睡了。”
他说完,又给周傅年发了一条一模一样的信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打了很久。
周傅年很轻松地注意到了宋竞卿,因为没有人会给他一次性发这么多信息,更没有人会说“你的裤子是独一无二的”这种鬼话。
他点开这位粉丝的主页,却没有看见任何内容,只有一片空白,头像是单纯的黑色,只关注了周傅年一个人。
“这人不会是私生吧?”陈易说。
“私生?”
周傅年对于私生的印象其实并不多,他极少遇见。他时常听同行提起,偶尔也会看见粉丝们提及,似乎并不是很讨喜的角色,甚至多多少少心理有些问题。
周傅年其实很喜欢这位粉丝,他的话语虽然出格,但可以感受到他的热情和喜爱。周傅年看了他主页半天,主动给他发了一条信息:“要多走走,保持心情愉悦。”
这是回家修养前医生嘱咐周傅年的,周傅年却想说给他听。
宋竞卿和宋爷爷他们的关系,是从此刻开始靠近的。他们在同一屋檐下,却很少说话。宋家很大,人却少,常常一个下午,只能听见风的声音。
宋爷爷其实是疼爱宋竞卿。他看见宋竞卿学做饭,十分嫌弃地说:“你这手艺不多练练,人家看见都吃不下去了。”
于是转头就帮宋竞卿请了最有名的厨师教他做菜。宋竞卿却很快就把人气跑了,对方做出来的菜不是宋竞卿想要的味道。
宋爷爷其实也不奢望宋竞卿能和他多说几句话,对方已经比刚回来的时候给面子多了。但那天或许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宋竞卿竟然对他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吓得宋爷爷拐杖都忘了拿。他腿脚早就不稳,宋竞卿扶着他,后来又背起了他。
宋爷爷还是很嫌弃:“小子,你这脊梁骨也太硌人了,以后怎么背我孙媳妇儿。”
宋竞卿竟然破天荒地“嗯”了一声。宋爷爷长长叹了口气,再也没说什么了。
他其实把宋竞卿的行为举止都看在眼里,早就和宋爸爸暗地里了解了一番周傅年,最近又迷上了周傅年主演的一部谍战片,根本就不觉得人家能看上宋竞卿。
周傅年回来的那天,宋爷爷和宋爸爸其实也在见面会里。他们欲盖弥彰地还扑了点粉,显得看起来年轻些。宋爷爷真的喜欢周傅年,他其实想要这样的孙子,而不是宋竞卿那样的。
现场的老人家不多,但也不少。轮到宋爷爷的时候,周傅年还轻轻握了握他的手,眼神很珍重。宋爷爷就感慨,宋竞卿怎么和他年轻时候一样,眼光那么好。
宋爸爸没有上前,他只是站在那看着。宋竞卿并不知道他们的到来,他只是站在最后面,静静地看着周傅年。
那么多粉丝,他们可以光明正大地靠近周傅年,表达对他的喜爱,肆无忌惮地说着喜欢的字眼。在宋竞卿曾经淡忘的那么多年里,他们却逐渐地了解到周傅年这个人的存在。
宋竞卿收集了许多不同时期的照片,在无数未入眠的夜里想象如果当时未和周傅年分离,他们又会是怎样的生活。他会成为周傅年最亲密无间的人,知道周傅年每一年长高了多少,在他生病的时候寸步不离地陪着他。和现在完全不一样。
宋竞卿没有见证周傅年这么多年的演艺岁月,正如同周傅年对宋竞卿这个人的存在毫不知情。但这一切,将在这一刻改变。
“是要签名吗?签在哪里?”他听见神的声音。
他连周傅年每一根头发的弧度都知道,现在却猛然发现对方的面孔那样陌生。宋竞卿从未这样,面对面地与他四目相对。为了这一刻,宋竞卿走了很长很长的路。
如果可以,神会愿意和他回家吗?宋竞卿静默了很久,终于退而求其次地说:“我可以舔您的手吗?”
他只要一次,就不会任凭思绪轻举妄动了。
如果那一天,宋竞卿没有接到《刺光》的试镜通知,他也会不择手段地拿到这个角色。这是神,亲自赐予他的机会。
他试镜地点门口坐了一夜,看着月光从远方越来越近,洒到了自己身上。他突然开始害怕,周傅年会觉得他表现太差吗,如果是周傅年不满意,宋竞卿是不愿意用其他方法加入《刺光》的。
他又回到家,收拾了一下,匆匆睡了一觉,醒来后换了最喜欢的周傅年同款西装。
他的眼里久违地充满了亮光,像那天升起的太阳。但太阳被堵车挡在了路中央。
他下了车跑得飞快,终于穿过了拥挤的车流,却被侧方疾驶而来的车辆擦过,撞在沉硬的石墩上。手机沿着抛物线砸到很远,宋竞卿没有发现。
“对不起,对不起,您没事吧?”对方来扶他。
宋竞卿坐着对方的车,在一路拥堵的通行中,到达了他不过离开三四个小时的地方。
他逆着光歪斜着从外面闯了进去,却机缘巧合地撞进了周傅年的怀里,扬起了纷洒的灰尘。
“再次见到您了,您不会忘了我了吧?”他看似玩笑地问。
“不是前日才见过宋老师?”
他听见自己说:“竞卿,我叫宋竞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