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哪一段?”金竑问。

  “就吊《祭塔》的反二黄吧。”

  围观群众还好,那群老年票友听了都炸开了,谁不知道《祭塔》这大段导板、散板加慢板的威力呢。整整五十一句,调门高的腾云驾雾不说,还有嘎调,一个不小心翻不上去那整段就垮了,而且还不能只是炫技,这段是白素贞向久别重逢的儿子讲述自己当年的遭遇,充沛的情感和细腻的表达也是必不可少的。

  现在年轻一辈的很多青衣早都不会唱这段了,专业演员碰到也也有点怯,可不是谁都能拿的下来的。

  大家不由议论开了:

  “庄老师一上来就搞这么高难度,真是有勇气。”

  “庄老师能行吗?”

  “我觉得庄老师有点托大了,毕竟拍纪录片,还是稳点儿好啊。”

  毕竟庄老师在微信上教学那也都是一句一句分开教的,从来没听过他唱完整的一段啊。更何况还是《祭塔》的反二黄呢。

  等在那儿的粉丝不大懂戏,于是赶紧问票友群的爷爷奶奶《祭塔》这段究竟有多难,等了解过后,是既害怕又期待,心都悬在嗓子眼了。

  金竑却不同,听了庄景的话,沉着的调起了弦。

  小五儿吊这段毫不意外,他从前吊嗓子这一段就必不可少。

  就在等待开拍的难耐的安静中,东边的警戒线发生了骚动,一个身高腿长,明丽大气的女人穿过了人群,朝拍摄现场走来。

  有人惊喜地喊:“盛老板来了!”

  “是盛慕槐!”

  盛慕槐竟然亲自来看这场戏的拍摄了?围观群众们纷纷垫起脚看,有盛老板把关,这场戏会更精彩吧?

  盛慕槐走路生风,匆匆走近,露出抱歉的笑:“不好意思我忙着排练的事情路上又堵车,现在才到。你们别管我,拍就行了,我只是想来欣赏师祖的风采。”

  说完她真退到了一个角落里,静静地站着。

  摄制组以为盛慕槐说的“师祖”只是说纪录片里掌上红的角色,这一段要唱戏,她来把个关也确实很正常。

  于是导演看向金竑和庄景,见他们都点头了,就说:“好,action!”

  金竑的手将弓弦一拉,饱满激昂的胡琴声在亭内响起。

  庄景凝神,刚刚还温柔的笑意从脸上瞬间褪去,唱道:“在塔中思娇儿心神不定——”

  第一句便如云里鹞鸣,响遏行云,无比动听。围观的群众没有料到庄景竟然可以唱出这样的京剧,不由骚动起来,照顾秩序的工作人员们赶紧做了个请噤声的动作。

  盛慕槐也眉心一动,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半步,想看清师祖的表情。

  只见庄景穿着民国时的白色练功服,并没有任何的梳妆。可是只需眉峰轻蹙,一双湛湛如秋水的眼睛就逼出惊、喜、悲、疑的复杂情绪,活脱脱就是被镇压在雷峰塔下二十年,从未与亲生儿子相见的白素贞。

  他身形不动,连嘴唇都没有大的开合,仿佛唱出这十分需要气力与功底的第一句完全不费力一样。

  接下来是一句嘎调——“好一似半空中降下喜星”。

  庄景在最后一个“星”字时把音调陡然翻高,云里鹰鹞忽然展出巨大的双翼,箭一般扶摇直上九万里。当你以为这音高已经到顶时,它竟然一个翻身,又往上一窜,生生把天也撞出一个大洞,大鹏遨游于九天之上,怎一个淋漓尽致了得。

  这句唱惊为天人,胡琴托得也好,老杨头忍不住热血沸腾,叫了一声“好!”

  可惜这个中气十足的好才刚出口,他就被身边的李奶奶一拉,瞪了他一眼,吓得老杨头赶紧捂住嘴。

  金竑看着用心演唱的庄景,眼前却浮现出他当年穿上白素贞行头的模样。

  在所有的行头里,这一套最素净,一身素白衣裙,两条打了花球的银白绸带从脸两侧垂下,大额子盔头也是银色的,除了头顶最上方那颗被许多小白绒球簇拥着的大红绒球,那几乎是唯一的艳色。

  比红绒球还艳的当然还有,那便是这银装素裹里的那张脸,粉妆玉砌,鲜妍娇媚,美的令人不敢直视。

  还有唱“盗草”那一折的装扮,白色战裙战袄,腰巾扎住比少女还细的纤腰,一手宝剑一手拂尘,英姿飒爽,神采四溢。

  每当看到这一折,他就总想从座儿里走出去,站到台下,或者站在他的身旁。

  想的出神,竟险些拉错了一个音。

  虽然金竑最后没拉错,但看着掌上红出神的这段自然也被收入了纪录片中。

  导演盯着监视器,心里赞道:没想到金董在这段戏里虽然只是个配角,却还一直在戏里。这样饱满的情绪一定能打动观众,金董不会做演员可惜了!

  庄景一句接一句的唱下去,将一大段反二黄慢板唱到了极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都沉浸在传统戏曲的魅力中,竟然没有一个人发出不该有的声音。

  盛慕槐也沉浸于其中,祖师爷就是祖师爷,这一段反二黄满宫满调,没一点落下去的地方,而且保存着清末民初京剧的那种独特韵味,简直回味无穷。

  对路人来说,这或许只是一段听不大懂但是却很好听的戏罢了,对于盛慕槐这种行家来说,却是十分珍贵的学习资料。

  所以等到一段唱完,导演喊“cut!”时她还在思索回味,直到山呼海啸般的掌声惊起一树的麻雀,离岸不远的野鸭拼命倒腾脚丫子往远处游,她才从那种玄妙的意向中被唤醒。

  老年票友团和庄景的粉丝简直是用尽全力来给庄景打call,路人的掌声和呼声却是最高的,因为他们人数庞大,也丝毫不吝啬力气。

  盛慕槐在旁边静静地等了十几分钟,直到人群稍微散去,庄景也从票友群那边走回来,才上去对他说:“这段唱的太好了,师祖,您辛苦了。”

  “辛苦什么,不辛苦,好久没唱得那么尽兴了。”庄景脸上还残存着一丝兴奋。

  “我可迫不及待要看到您扮上后的表演了。”盛慕槐压低声音说。

  “你放心,我这两天敷衍一下金竑,大后天就去你们那试戏服和排练。千万要注意,跟金竑去的时间要错开,也千万不要叫人说漏嘴了。”庄景盯着远处的大柳树低声而快速地说。

  “这个我都安排好了。我会和金董一起排练,记下他的走位和动作,到时候我来跟您练。”

  盛慕槐眼珠往左右一扫,心里觉得自己和庄景简直有地下党接头的风范,实际上在某行家的眼里,简直是把“心里有鬼”贴在了脸上。

  金竑含着笑走过来,站在庄景身边:“盛老师,我可一直等着您来跟我打招呼呢,是被庄景给迷住了吗?”

  盛慕槐临场应变的能力也是高超,立刻笑着说:“可不是吗,见了戏里的掌上红,就顾不上贝勒爷了。我赔礼道歉!小金,今天正好你的戏杀青了,胜楼在芳湖春定了一桌饭,不如我们就移步芳湖春,替你庆祝庆祝。”

  金竑只用扫一眼,就知道庄景和盛慕槐一定藏着什么秘密,不过他也没有点破,只是看看笑的格外甜,甜到不自然的庄景,扬唇点头:“好啊。”

  同盛慕槐和凌胜楼吃完饭,庄景和金竑各自去忙自己的工作了,等到晚上,庄景才又来到金竑家。最近他每晚都过来,不过干的事情倒是很纯洁,不过是和金竑一起看电视剧,再逗逗猫而已。

  电视开着,正在播放《雍正王朝》,不过两人都没注意看,金竑收拾碗筷,庄景例行公事逗弄一下趴在沙发底下的芝麻。

  这大黑猫明明胖的跟个大绒球一样,却能挤进各种各样的犄角旮旯里,还“喵喵喵”叫的娇声娇气,偏要庄景来摸,真不愧是个去了势的公公。

  “芝公公,芝公公~您老一定要帮我在四爷面前美言几句啊,给我升个什么官做做,额,铲屎官就不用了。”

  庄景一边拨弄芝麻的爪子,一边在那胡言乱语,顺便往刚刚做了绝育手术不久的大黑猫心上捅刀子。

  不过芝麻并听不懂庄景说的话,头蹭了蹭庄景的手,“嗷呜”一声躺倒,把下巴暴露在庄景面前,橙黄黄小灯笼似的眼睛汪着两包水,示意庄景按摩下巴。

  庄景凑上去一顿揉-捏,却不知道自己跪在地上,从背后看也像一个大一号的猫猫一样,让人忍不住想搓揉一番。

  金竑将手上的水珠擦干净,从后面揽住庄景,笑着说:“小景,你还用求芝公公吗?兹要你从了我,这个福晋的位置还不就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