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晏发誓, 自己在那短短一秒间,看见了眼前女人多种多样复杂的情绪,但无一例外全都透着坏消息的感觉。
“时晏。”林清蕴终于等到开口的机会, 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又似乎十分不愿伤害时晏, 既拧巴纠结。
“没事,林阿姨,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都能扛得住。”时晏说完不忘咧嘴给自己一个鼓励, 给对方一个轻松的笑。
林清蕴闻言眉眼间闪现过微妙的心疼, 随即她道:“你是个不错的孩子,在我心里也一直把你当作可爱的后辈看待,很感谢你的喜欢,只不过,我是个拥有不光彩历史的大龄女人, 我结过婚, 离过婚,我与你差了二十岁,你的未来美好人生才刚刚开始, 没必要浪费在我这样的人身上。”
“可是我从来都不觉得年龄是问题, 现实之中为什么男人就可以找小二十岁的老婆呢?”时晏忍不住反驳。
“但我介意。”林清蕴以最温柔平静的语气回应。
“所以是不是我哪里还不够好,我都可以努力学习,努力更正。”时晏忍不住咬了下微微颤抖的唇。
林清蕴轻轻摇头, “你很好, 只是我配不上,况且, 我从未考虑过会和同性恋爱,更别提这么小的你。”
时晏内心筑建的防线在这一刻几欲崩塌,所以林阿姨的意思是,她不会喜欢女生对吧?这比说不喜欢她更加令人绝望。
“林老师?”不远处有人在呼唤。
二人的对话不得不就此中断。
“我很抱歉。”林清蕴看着时晏说,语气依旧十分温柔,却在此刻无比伤人。
接着,她顾自转身穿过花田朝岸边走去,徒留时晏一人在原地。
巨大的重量压在时晏浑身,令她不得动弹,就连呼吸也在此刻变得无比艰难。
你不能哭,不能哭…
时晏一边在内心反复告诫自己,一边捏紧两只手,试图克制自己的情绪,她全身因此抖得厉害。
直到再次传来一道声音:“时晏,导演那边叫你。”
整理整理情绪,时晏匆促道:“来了!”
她赶紧扒拉胸前的油菜花,一边小心翼翼往人群聚集的方向前行。
从花田里出来,时晏一眼便注意到那边正与人交谈的林阿姨,她嘴角带着笑,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这令时晏的心忍不住一阵刺痛。
看来到头来,只有她一人陷入其中罢了。
努力强忍眼泪,时晏朝导演所在的位置走去。
“哎,时晏,你过来看看。”许导将她唤至机器后方,里边正播放着刚刚拍摄的画面。
“你这段演得不错,但我觉得是不是还可以更好,咱们要不要多拍一段,将来剪辑的时候可以有所选择。”
“导演,我觉得够了不用再拍了。”时晏为难地拒绝。
“新人演员要在于多尝试,这样才能更加进步。”
许导话刚说完,便瞧见时晏脸上出现一行泪,惊诧不已,以为是自己把她弄哭的。
时晏也不想这样,可她真的憋不住,眼泪就像关不住的水龙头一样,不受控制往下流。
“抱歉导演,我有点不舒服,我想先回去了。”
说完,时晏捂着脸一边遮掩自己,一边埋着头朝自家车停靠的方向跑去。
一时间,片场的人难免开始议论纷纷。
“这是怎么了,突然哭了?”
“是不是许导刚刚骂她了?”
“不对吧,我看着不像啊,许导也不像发脾气的样子。”
“……”
话语传到林清蕴耳朵里,她第一时间朝那边望去,只见时晏孤零零的背影朝停车区奔去,眨眼间,便不见踪迹。
不远处,猜测声四起。
“会不会是林老师训斥了时晏,我刚刚看到拍摄完两个人还在油菜花田里待了差不多十来分钟呢。”
“啊?不会吧,林老师平时是那么温和的一个人,几乎都没看到过她发脾气。”
“应该是另有隐情吧,咱还是别乱猜了。”
赵茵本来还在停车区附近拿手机拍油菜花,见到时晏急匆匆回来,她也只好赶快跟上。
车内,周暮正坐在驾驶位自学有关艺人经纪人各项事务,听见开门声方才回神,不由询问:“拍摄结束了?”
“嗯,回酒店吧。”时晏低头钻进车里,在后排的位置上坐下。
赵茵紧随其后正要抬脚上车,这才看到了时晏脸上未干的泪痕,尴尬一秒过后,她默默收回自己的脚,转而选择坐在前排副驾驶的位置。
“我们现在要回去吗?”赵茵弱弱地问了声旁边的周暮。
周暮瞥了眼后视镜,说道:“嗯,先回去吧。”
先不管在片场究竟发生了什么,周暮无条件站在时晏这边,她的职责便是保护好她,照应好她,完成老板的交代,其他的都无所谓。
毕竟时总不止一次在她耳边叮嘱:“赚不赚钱都不重要,我的侄女一定不能受委屈不开心。”
待车子发动驶离没多久,赵茵正胆战心惊坐着,心里揣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时,身后突然传来爆哭声。
隐忍了一路的时晏终于再也克制不住大哭起来,像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一时间令周暮和赵茵都有些手足无措。
“纸巾…”赵茵小心翼翼转头递过去。
时晏一边伸手接住,一边擦拭眼泪,一边从未停止抽泣。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周暮问。
“是啊,要是的话,我们一定去讨公道!”赵茵紧跟着附和。
时晏摆摆手,此刻没办法组织语言说话,她甚至没办法让自己平静下来。
只要一想到林阿姨拒绝她说的每句话,每个词每个字,都心如刀绞,几欲崩溃,虽然早就做过心理准备,但依旧还是好难过好难过,难过的就快要死掉一样。
这毕竟是她心心念念喜欢了十五年,放在心里十五年的人,一下子被拒绝,怎么可能会保持冷静。
刚刚时晏没想过要在片场掉眼泪,只是她真的忍不住。
拍摄片场,差不多到了收工的时候,工作人员开始将各种道具收置,林清蕴也返回到自己的车上。
关上车门的一霎那,叶琴一边驱动车子,一边忍不住询问:“片场发生什么事了姐,我刚刚看到时晏好像是哭着上了车,一个人先离开了。”
林清蕴默不作声,眼神放空坐着,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
叶琴见此,只好不再说话,直到开了好一段路,车子驶上了宽敞的大道之后,坐在后排的女人方才开口说话。
“时晏她刚刚向我告白了。”
叶琴闻言惊诧不已,立即瞥了眼后视镜,此时的林清蕴正盯着窗外的方向,而那边正好是油菜花田盛放的方向。
虽然她老早就有这个猜测,但真正在耳边听到时,还是有些惊诧万分。
“那姐你是怎么回应她的?”叶琴试探问。
“当然是拒绝了,我这样的人,就不要祸害年轻的小女孩了。”林清蕴说完自嘲一笑。
“什么叫做你这样的…姐,你可不要妄自菲薄,要放在二十年前,你可是有着靓绝娱乐圈的女星,有着谁都比不过你的美貌。”叶琴不服气道。
“你也知道,那是在二十年前…”林清蕴淡淡回应。
“可是姐你现在依然很美啊,保养得几乎看不出来已经四十了,干嘛要那样看低自己啊,要我说,即便是被时晏这样的小姑娘喜欢,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因为姐你的魅力就在那里。”叶琴忍不住争执。
林清蕴则不再说话,而是闭上眼睛休憩,眉间微皱。
叶琴见此只好安慰她:“好啦,姐,咱既然拒绝就拒绝了,时晏这个小姑娘,虽然人长得不错,性格也很开朗,家世更是雄厚,干干净净没有黑历史。但只要不是姐你喜欢的菜,那也没用,别放在心上了。”
说完叶琴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好像把时晏给夸了一遍,之前她一直抗拒和清蕴姐来往密切的时晏,居然在她心里有这么多优点?
真是奇了怪了。
*
酒店。
门外过道传来脚步声,程语枝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端着咖啡坐在沙发上的身体都不由往上跃起一个弧度。
她捏稳杯身从心里告诉自己,只是打扫的服务生路过而已,不用这么紧张。
通过昨夜和晏晏的聊天,她也觉得自己太过胆小,只是从小到大都是如此,一点点突然的声响就能将她吓得不轻,想要改变也只能慢慢来。
“咚咚咚。”门外忽地传来敲门声。
程语枝不免又被吓了一跳,试探性询问一句:“谁啊?”
“语枝,是我,我忘带房卡了。”时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程语枝这才松了口气般,第一时间跑上前去开门。
周暮和赵茵并未跟着一起上来,是时晏的意思。
“晏晏,你可算是回来了。”程语枝张开手臂自然地拥了拥她。
已经哭了一路,这时候的时晏情绪平复许多,她拍拍程语枝的后背问:“你一个人在酒店,不会有胡思乱想了一大堆吧。”
程语枝一秒将她放开,努努嘴故作无事的模样,“才没有,我觉得自己胆子大了不少。”
时晏望着她笑,不一会,程语枝才回想起来什么,忍不住询问:“晏晏,你告白的事情怎么样了?”
“被拒绝了。”时晏说完耸耸肩走开,只把背影留给程语枝。
程语枝知道,她这是不想让自己看到糟糕的表情,努努嘴冲着她道:“被拒绝了也没关系的,咱们再接再厉,我知道你不会就这样轻易放弃的对不对?”
“当然了。”时晏走到桌边取水喝,回头给她一个笑容。
程语枝也跟着扬起嘴角:“从小到大只要是晏晏你想做的事情,无论多么艰难你都会去做到,如果轻易放弃,那就不是时晏了。”
时晏接完水回到客厅来坐下,故意用可爱的语气调侃:“我的程语枝怎么这么懂我啊!”
“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呢?”程语枝关心地上前问。
时晏缓缓抬起眼眸,脑中如同回放一般,播放着林阿姨拒绝她时说得一番话。
“她说我比她小二十岁,是觉得我年龄小不够成熟的意思吧。”
“嗯?”程语枝没太听明白时晏的自言自语。
“我决定先提升自己,要让她看到我不是玩玩而已,我是很认真的在喜欢她。”时晏又说。
“我支持你,晏晏。”程语枝道。
“可是…这些究竟又要如何做呢?我从未有过爱人的经验,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我只是想要把自己觉得最好的都给她,想让她开心快乐幸福,想和她在一起朝朝暮暮,携手共度余生,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时晏说着说着,开始陷入苦恼的牢笼,双手不禁抓起头顶的发。
程语枝努努嘴,忽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关于爱情这方面,自己也没有什么值得的经验给与她。
“更要命的我觉得是…她今天在拒绝我之后,我发现自己好像更爱她了,她真的好温柔,就连拒绝都在试图不伤害到我。”时晏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只好极力用眼神令程语枝get到。
“那就什么也不要怕,继续坚持就是了,我相信晏晏你会成功的。”程语枝鼓励道。
“谢谢你啊语枝,还好有你在身边,不然发生这件事我连个在身边说话的人都没有。”时晏欣慰道。
这天晚上,两个女孩叫了外卖在酒店吃,为了发泄心中的情绪,时晏还买了酒,她不是个爱喝酒的人,但总觉得人失恋了就得喝酒,不然就缺少点什么。
长方形的茶几上,摆满了瓶瓶罐罐,程语枝也醉得不轻,鲜少喝酒的她几乎没什么酒量,脸颊泛着红晕。
时晏这边并没有好到哪去,她觉得眼前的房子在晃动,走起路来也像是踩在棉花里,但她脑子是清醒的,她一直这么认为。
“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林阿姨,白天我在你面前一滴眼泪没有掉,那是我装的,其实我特别想哭。”
“晏晏,你在我面前还装什么呀,想哭随时都可以,我才不会嘲笑你呢。”
“我心里好难受,抑制不住的难受,这里痛,怎么会这么痛。”醉态尽显的时晏抬手指指自己胸口的位置,示意给对面的程语枝看。
“你说林阿姨会不会一直拒绝我,永远这辈子都不接受我,我特别害怕这一点,我都不敢想象这样的事情,那样活着还不如死了。”
“不会的晏晏,你的林阿姨迟早有一天会被你的恒心打动的。”
“可是感动也不是爱啊…”时晏不自觉将尾音拖长,眼睛盯着桌上的啤酒瓶发愣。
“虽然不能一见钟情,但是还有日久生情啊,别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说完这句话,程语枝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起来,简直毫无征兆。
“哎,语枝,你觉得我长得怎么样?是不是不够好看?”时晏推推眼前的人,见她无反应且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时晏索性又给自己灌了一大口酒,紧接着爬起身来,迈着踉跄的步伐找到被丢在沙发一角的手机。
隔壁房间。
因白天发生的事情被搅得心烦意乱,林清蕴几乎看不进去剧本。
这时手机连续响了好几声,她拾起查看,发现是时晏给自己发来的语音消息,还在持续不断发来,每一段几乎都有十秒以上。
迟疑片刻后,林清蕴依照顺序从上往下打开语音播放。
[时晏:“林阿姨我真的好喜欢你,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我绝对不是一时兴起,我从很小的年纪就开始喜欢你了啊…”]
[时晏:“为什么会觉得年龄是阻碍呢,为什么性别也是阻碍呢,如果两个人可以相爱,什么都不是问题的,嗝~”]
[时晏:“在你眼里我一定是个幼稚的小孩吧,但我会证明给你看,我可以是那个让你余生幸福快乐的小孩。”]
[时晏:“好难受,真的好难受,感觉快死掉了一样,可是我不想放弃,一点也不想…”]
[时晏:“我真的好喜欢你,绝对不是儿戏…好喜欢你…”]
女孩的语气带着满满的醉态,担心她喝了过多的酒,林清蕴起身准备过去看看,走到门前时顿住脚,意识到隔壁并不止时晏一人,她朋友也在。
想到这里,林清蕴索性打消念头,重新返回去,此时她放在沙发的手机消息继续响彻不停。
第二天早晨,赵茵第一个赶来,刚进房间便看到客厅一片狼藉的场面。
酒瓶四处散落着,桌上未吃完的外卖盒,两个女孩一个睡在地毯上,一个睡在沙发上,未避免吵醒她们,赵茵只好轻手轻脚做起收拾工作。
一切打扫干净后,赵茵不忘上前去叫醒趴在沙发上的时晏,提醒她今天还要去片场。
时晏被叫醒后紧紧拧着眉,大脑快要被撕裂开得难受,她迷迷糊糊问:“现在几点了?”
“已经快八点了,八点半要抵达去化妆。”赵茵小声提醒。
尽管身体感到十分难受,头重脚轻,时晏还是硬撑着起来,一番梳洗过后,她叫上赵茵一块将程语枝给抬到了里边的床上休息。
“手机,我手机忘拿了。”走到门口的时晏忽然想起来,哈欠连连。
赵茵赶紧返回帮她找来了手机,时晏第一时间打开查看,于是看到了令人社死的一幕。
昨天晚上她什么时候给林阿姨发了这么多条语音消息,时晏惊恐掩嘴,不好意思外放,只好将其转换成文字查看,这上面的内容直接让她脚趾抓地。
怎么会这样?!!!
时晏边走边捶捶自己的脑袋。
赵茵在一旁看着,感到颇为担忧,只好说:“等下我去给你买个美式提提神吧。”
时晏没拒绝,二人就这样走进电梯里,正当电梯门快要关上时,又被人从外面打开。
率先迈脚进来的人是叶琴,紧随其后是林清蕴。
时晏在见到她后,双方都明显意外了下,接踵而至的是一片无尽的尴尬。
时晏默默往后退了退,让出电梯内的空间。
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她没有主动和林阿姨打招呼,一方面是早上看到手机里消息的事情还未来得及消化,另一方面,是昨天被拒之后,她短暂地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从电梯出来后,各自乘车离开,在去影视城的路上,短短数十分钟,时晏忍不住眯了一会。
等她再次被叫醒的时候,赵茵已经贴心地为她买来了一杯美式。
“谢谢。”时晏伸手接过,而后端着咖啡下车朝片场走去。
她一路戴着帽子低头走,极力不想让人注意到自己,毕竟昨天发生在片场的事情,想想有些让人窘迫。
进入化妆间,宋楠伊也在里面,时晏什么也没说,自觉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没过一会,身后传来宋楠伊的声音:“听说昨天你在片场哭了?”
“大家都太大惊小怪了,我不过是花粉过敏而已。”时晏嘴硬回应,对于这个曾经和自己友好,中途陷害她,现在又假装友好试图关心的人,她不愿意多说什么。
随后二人不再有任何交流。
大家陆续化完妆离去,时晏没有急着走,而是在里头多待了会,直到化妆师也有事出去,顿时只剩下她一人。
过了没多久,有人找到化妆间,敲敲门对她示意:“时晏?有人托我把这东西给你。”
看穿着打扮,是这里的工作人员,不过时晏并不记得对方的名字,她接过后,对方便快速离去。
盯着手上的信封,时晏一头疑惑,正反都没有署名,她只好将其拆开看,这才看见信封里面有一颗被包裹着的白色小药丸,以及一张便签纸。
时晏先看了便签纸,只见上面写着:
[下次别喝那么多酒了,对身体不好,还有你昨天晚上问我的问题,你很好,不用刻意去改变自己,只是我们不适合。旁边是缓解宿醉头痛的药,药效很快,即刻就能起作用,一会不用顶着头痛拍摄。]
即便从头至尾都没有留下名字,但时晏心里已经清楚这个信封的主人是谁了。
她顿时感到有些生气,生气的点在于林阿姨一边拒绝着她,一边又忍不住关心她,将她的心搅弄得七上八下。
将药丸包装纸拆开后,时晏就着美式直接吞了下去,紧接着她起身欲离开化妆间,颇带有怨气的将信封连带便签纸一块丢进垃圾桶。
刚走到门口,时晏又折返回来,不争气得弯腰将便签纸捡了起来,不动声色塞回衣服口袋,接着装作若无其事走出化妆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