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这一路, 时晏一字未说,这在赵茵眼中,是有些许反常, 不过她能够理解,于是并没有多问什么。
直到抵达酒店, 时晏才扭头对赵茵说:“你回去休息吧, 我自己上去就行了。”
赵茵见此不放心问:“你晚上有没有吃东西,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点回来吧。”
“不用了, 我没什么胃口,你回去吧。”说完, 时晏径直朝酒店大厅里走去, 步伐果断,头也不回。
独自乘电梯上楼回到酒店房间,时晏第一时间将手机给充上电,没过一会关机的手机自动开机,消息音紧随传出。
坐在沙发上发呆的时晏一瞬间回过神, 立即凑上前查看手机, 这才看见是林阿姨发来的消息,准确来说时间来自一个多小时前。
那会应该是时晏还在餐厅等待的时候,好巧不巧手机也在那个点没电关机。
[林清蕴:抱歉时晏, 我可能去不了, 你和你的朋友们一块吃吧,祝你有一个愉快的夜晚。]
十分官方又不失礼貌的拒绝,却并没有任何原因。
时晏顿时好似失去支点般身体从沙发上滑落, 屁股自然而然坐在地毯上, 所以,那天晚上, 她一定是听到了吧,否则不可能前后变化这么大,时晏又不是傻子,怎么会感觉不出来。
所以,林阿姨是不喜欢自己吗?
所以,这是告白被拒绝了的意思吗?
虽然时晏早在心里做好不可能那么顺利的准备,但亲身体会后还是会感觉好难过。
她就这样轻轻环抱住自己的双腿,将下巴搁置在双膝上方,心脏一缩一缩地疼,眼泪悄无声息从眼角淌下,原来这就是失恋的滋味么?
不知过了多久,来自胃里空空如也的抗议致使时晏不得已暂停忧伤想点办法,她扭头拿起已经充了大半电的手机,打开外卖软件,找到平时爱吃的甜品店,显示还剩十分钟打烊,来不及考虑挑选,时晏几乎在短短几分钟内将自己平时爱吃的全部点了一遍,而后如同完成任务般放下手机放空大脑。
又是二十分钟过去,门外响起敲门声,时晏上前去拿到了外卖,打开摆在茶几上,种类丰富零零总总又七八样。
时晏顾不得减肥的宗旨,现在只想吃点甜的,试图以此压制心里的苦涩。
她像饿了三天三夜一样,抓起来狼吞虎咽,毫无品尝过程,手上脸上沾染奶油也无所顾忌,只是重复机械性吞咽的动作。
以前从未有过。
不一会功夫,所有的东西已经被她消灭殆尽,时晏被撑得反胃难受,下一秒,她迫不及待掩嘴起身冲向洗手间,趴在马桶前哇哇大吐,又一股脑将吃进去的所有东西给吐了出来,吐得她眼泪横流,大脑充血发涨。
就这样坐在马桶前缓了好一会,时晏才狼狈地爬起身收拾残局,顺便脱下衣服洗了个澡。
当热水顺着头顶淌落浸湿面部,时晏闭着眼冥想,她还没有真正意义地告白,所以就不算被拒绝。
即便下一次还会被拒绝,时晏也不会轻易放弃,想要和这个女人在一起,早已经深深根种在心里,无人能撼动。
临睡前,时晏将充满电的手机带至床头,刚关灯躺下,手机里便传来消息提示音。
她半撑着脑袋查看,是群消息,来自剧组大群。
群内通知后天本组外出拍摄人员名单,让所有人做好准备。
时晏看到了名单里有自己,也有林阿姨,也看到了拍摄地点,安心地将手机关闭放下,那就在那天再好好告白一次吧。
第二天,时晏上午没戏下午才去剧组,她在片场并没有遇见林阿姨,或许是彼此时间对不上,又或许是对方在躲着自己,时晏宁愿是前者。
她只有一场戏,拍完恰好是傍晚七点左右,从片场出来,时晏才查看手机,有一条未读微信消息。
[程语枝:晏晏,我来探班啦,就在基地外面,这里的人不让我进去,我在门口等你。]
发小突然的造访,让心情低沉的时晏稍稍活跃了点,在告知赵茵先回去后,她迫不及待拿着手机一路朝外小跑而去。
影视基地大门外,时晏远远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小跑上前一把将其抱住,兴奋而惊喜。
“你怎么说来就来了,都不提前打个招呼。”
“提前招呼就没有惊喜了呀,晏晏你真的瘦了好多耶!”程语枝放开她上下打量。
“还好啦,也没有瘦很多,几斤而已,恰好下了一百斤,自从上了高中以后,我的体重便再没低于三位数过。”时晏自嘲。
“那看样子拍戏还是很辛苦的呢。”程语枝语气有点心疼,下一秒不管不顾道:“我请你去吃好吃的吧。”
“好啊。”时晏一秒答应,随即看向她硕大的行李箱问:“你是准备来常住的吗,带这么大的行李箱。”
面对调侃,程语枝颇为一本正经道:“哪有,我这次给你带了一些宝贝来。”
太过了解的时晏忍不住猜测:“该不会又是那些新奇古怪的防身工具吧…”
“哎呀,晏晏你怎么知道!”程语枝一副被猜中的窘迫,抬手小小拍了下时晏的肩。
时晏却不以为然耸耸肩,浅笑说:“那是因为这么多年我对你太了解了…”
毕竟这是一个在闹市区独自走夜路都会害怕的程语枝,还记得她大一刚入学时,甚至闹过随身携带太过防身工具被宿管阿姨发现通报批评的事迹,那晚程语枝发语音和她诉苦,时晏笑了她好久,安慰她大学里面没那么多坏人。
二人来到餐厅坐下,程语枝点了许多好吃的,都是她和时晏爱吃的东西,可面对这些美食,时晏愣是提不起什么兴致,只是简单动了几口。
“晏晏,你怎么只吃这么点啊,是不是我点的菜你不喜欢了。”程语枝关心问。
时晏不想承认自己是因为感情上受挫而没胃口,只好解释道:“我还得控制体重呢,一直到杀青前都不可以松懈。”
“啊,可是晏晏你现在已经很瘦了呀。”程语枝大大的眼睛里满满都是不理解。
时晏低眸喝了口橙汁,方才抬眼道:“上镜不一样嘛,刚开始拍摄时,导演点名让我控制体重呢,我那会在镜头里的确有点肉肉的。”
程语枝听完大大的不理解,单手托腮说:“实在是理解不了,现在的电视剧干嘛都要求个个都是纸片人呢,这样的审美导向一点也不好。”
时晏笑着拿起公筷帮她夹了块牛肉,“好啦,快多吃点,就当帮我吃了。”
程语枝听话地喂进嘴里,下一秒想起什么问:“对了晏晏,前不久周芸书是不是来给你探过班啊。”
时晏闻言一愣,表情稍显不自然,“嗯,对,芸书她来过一次。”
“怎么了,你们是吵架了嘛?”程语枝敏锐地观察到时晏的不对劲。
“没有啊,我们关系那么好怎么会吵架。”说完,时晏心虚地埋下头看向别处。
“晏晏,我还是不是你最好的朋友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程语枝有点撒娇的口吻盘问。
深吸一口气,时晏没打算继续隐瞒向她开口:“芸书她…跟我告白了。”
下一秒程语枝惊讶地双手捂住嘴巴,做出极为夸张的表情,但很快,她逐渐平复下来,自说自话起来:“我早该看出来的,周芸书她对你,和我对你,根本就不是同一种感情,我果然猜得不错。”
时晏嘴角尴尬地扯了扯,“你以前有看出来?”
“也不算特别明显吧,但就是很不一样,我和她接触不算多,但几乎每次,每次我们三个见面的时候,她看你的眼神,就是那种满满喜欢和在意的意味。”
时晏仿佛脑子被轰了一下,赶紧打手势让程语枝暂停,“我和芸书现在的关系,是有点尴尬,我们也有一阵子没有联系了,但我相信,她会做出她心里最正确的选择的,即便最后不是我想象的那样,我也会尊重她。”
“哎,我都能想象到那种滋味,一定很尴尬。”程语枝托着腮,一副天真不谙世事的单纯模样。
在两人吃过晚饭后,一起坐车回去时晏居住的酒店,时晏尽着地主之谊,一路主动帮拿行李箱,前面引路。
抵达套房所在楼层后,两人从电梯出来,一路正有说有笑,时晏万万没想到一天不见的林阿姨,会在这里相遇。
看起来,她似乎正要出去,身边一起的还有叶琴。
“林阿姨好。”时晏紧张而又局促地打了个招呼。
“晚上好。”林清蕴浅浅一笑,似乎和之前没什么两样,依旧还是那么平易近人,温柔似水,但只有时晏心里清楚,有些东西已经变了。
除此礼貌的招呼以外,彼此间没有过多的交流,双方就此各走各路,直到林清蕴进了电梯,时晏还依旧停在原地,看向那边的眼神怅然若失。
程语枝在她眼前挥挥手,激动地不可思议问:“这个不就是你喜欢的演员林清蕴嘛?原来你们住在一层,我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时晏敛去消极的神色,转而一笑说:“现在你不是知道了吗?”接着继续朝前走。
“那你有没有好好找你的偶像签名合影啊,我想你一定很开心。”程语枝像个兴奋的小孩,在耳畔喋喋不休。
“当然了。”时晏嘴角笑着,心不在焉回答。
刚进到房间,程语枝便迫不及待蹲下身打开自己带来的行李箱,将那些稀奇古怪的防身工具都拿出来,一边兴冲冲介绍着:“这些都是最新研发的防狼产品,刚上市就被我买到了,这次不知道怎么的,走日本海淘居然花了半个月的工夫。”
听着眼前的女孩绘声绘色介绍,时晏单手托着腮听,整个人处于心不在焉思绪游走状态。
终于,程语枝发现了她的不对劲,索性暂停手中的事情抬头问:“晏晏,你到底怎么了,感觉怪怪的,你要是有什么心事,或者遇到什么困难,可以说出来,我能帮你解决就最好了,即便不行,分担一下烦恼也可以。”
深吸一口气,时晏抬头微笑说:“我明天准备去向我喜欢的人告白了。”
“告白…”程语枝慢了一拍惊诧不已,“晏晏你有喜欢的人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那个人是谁,我认识吗?”
“你不仅认识,你刚刚才见过她。”
“刚刚才见过…”程语枝一头雾水,下一秒忽地反应过来,一脸不可置信看向时晏,“那个人该不会就是林清蕴吧?”
时晏毫不否认点点头。
“原来晏晏你…你是真的喜欢她啊。”
“我当然是真的喜欢她,什么时候假过了。”时晏笑了笑。
“不是啦,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以为你只是追星那种喜欢,我没想过原来…”程语枝一时觉得大脑容量有些不够,下一秒又摆摆手说:“不对,林清蕴她以前不是结过婚吗?那她万一喜欢的是男人怎么办?”
看着她充满担忧的眼神,时晏倒觉得这个不是什么问题,“林阿姨她曾经的确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那个渣男是个十恶不赦的骗婚gay,但我不认为这就代表她不会喜欢女人,虽然可能她现在还不喜欢我…不过有些事情,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
“晏晏…”
“怎么了?”
“我好佩服你的勇气,我是认真的,要是我能有你一半的勇敢就好了。”程语枝发自内心自嘲。
“没事的,总有一天你会和我一样的,当你遇到属于自己的爱情时,你就会知道了。”时晏像往常一样抬手揉揉她蓬松的头顶。
“我什么时候才可以遇到属于我的爱情呢?”程语枝托着腮看向天花板呢喃,“可我真的很惧怕男人们,从小到大一直如此,或许可能,我和晏晏一样的取向。”
看着她一个人自言自语,时晏不免笑出来,起身打断她的胡思乱想,说道:“我们先把行李箱收拾收拾吧。”
这天夜里,两人分别洗完澡后,睡在同一张床上,只不过不是同一张被子,就和小时候一样。
程语枝似乎十分兴奋,丝毫困意都没有,总是拉着时晏讲话。
明知道第二天要早起赶去拍摄地,时晏依旧没有阻拦她,而是耐心地陪她一起聊天。
“晏晏,如果明天你告白顺利的话,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办?”
时晏很喜欢听这句话,于是顺着畅想道:“那就找个合适的时间,介绍林阿姨给我的家人们,然后和她结婚。”
“这么快就结婚吗?”程语枝感到惊讶。
“快吗,我可一点也不觉得,我做梦都在想和她结婚。”时晏毫不避讳道,对她来说,能有个人谈论这样私密的心里话,实属难得。
“那你们打算要小孩吗?”程语枝又问。
“噗,你想得是不是太远了点?”时晏被她单纯的问题逗笑。
“两个女人在一起是不是就没办法要小孩了,可是我十分喜欢小孩子…”程语枝十分忧虑地说。
“喂原来你在考虑自己的未来大事呢。”时晏将她看穿,“你还是先找一个对象吧。”
她们聊到很晚,甚至忘却时间,直到其中一个人率先睡去,另一个人才紧跟着睡去。
第二天一早,时晏便被手机闹铃吵醒,举着沉重的脑袋坐起,她感觉自己压根没睡多久。
起床收拾的动静不免将程语枝给吵醒,她揉揉眼睛,也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你多睡会吧,不用理会我,我拍完戏就回来了。”时晏说。
程语枝费力睁着眼对她说:“晏晏,祝你告白成功~”
“谢谢。”时晏冲她一笑,转身带上房门。
时晏之所以选定在今天告白,原因无他,今天外出拍摄的地点,恰好是位于S市郊区的某处油菜花田。
十五年前,时晏第一次见到林阿姨,就是在电视里的油菜花地里,今天,她也要在那里表白自己的心意。
她们没有坐剧组的车,而是自己驱车根据群里发的定位过去,路上时晏忍不住将车窗给打开来,油菜花的淡淡香味开始似有若无的蹿入鼻尖,沁人心脾。
“好香啊!”赵茵忍不住感叹。
周暮开着车平静道:“才三月半,油菜花居然开了这么多。”
前方不远处应该就是片场所在地了,已经可以看见搭建起来的帐篷,现场忙忙碌碌的工作人员,嵌于一片淡黄的花海之间。
车子停靠后,时晏迫不及待下车,此时眼前的景色更为壮观,她拿起手机来拍摄几张,分享给正在酒店休息的程语枝,又不禁大口大口呼吸这早春的芳香,随即才匆忙赶去片场做妆造。
化妆的同时,时晏不忘复习今天要拍摄的片段。
剧组里拍戏向来不是按照时间线来的,从来都是打乱了顺序,可能今天拍结尾部分,明天又拍开头部分。
今天这段戏,是她所饰演的贺依依与母亲和解之后,母亲也终于离婚重获自由,母女俩在油菜花地里嬉闹奔跑放纵身心。
总归来说是比较简单的一场戏,不需要太多的情绪变化。
期间时晏注意到林阿姨来了,从帐篷外一闪而过的身影,心里不由自主紧张,只能悄悄通过深呼吸自我调节。
化完妆换好衣服出来,时晏的目光不自觉在人群中开始寻找,直到定格在不远处孤身一身在看剧本的林阿姨身上,即刻迈着匆促的步子走过去。
“林阿姨,早上好。”
“早上好。”林清蕴闻言扭头,意外之余还是给了她一个柔和的笑。
“这里的油菜花真好看。”时晏说。
林清蕴看向前方一望无际的花海,“是啊。”
“我记得,《春日恋你》那部剧有一个场景,林阿姨就是在这样的油菜花地里。”
“你的记性真好。”林清蕴淡淡一笑,温柔且疏离。
两人并没说上几句,林清蕴便被导演给叫走,时晏痴痴望着,好一会才收回目光,心里思忖着今天的告白腹稿。
此刻时间不过九点过十分,导演要求阳光正好打在这片花田里时开始拍摄,限时一小时内必须拍完,寓意重获新生的母女,今后的日子一片阳光。
在等待的时间里,时晏无意间听到了一点八卦。
组里的另一位女主演韩莉娜,总是把林阿姨视为死对头的那位前公司同事,现公司一姐,被老板的原配抓包与老板有一腿,已经赶着回首都去解决此事,听说为了压制新闻不被曝光,公关花了不少钱。
时晏进圈不过短短一个月,已经所见所闻不少腌臜事,只觉得这个圈子真的乱乱的,要不是为了林阿姨,她可能已经想直接回去继承家业了。
终于等到导演心目中最佳的拍摄时间,现场录音,摄像,灯光等一切就绪。
时晏开始进入贺依依这个角色,与林阿姨饰演的母亲对手戏。
顽皮的女孩将原本走在田埂上的母亲一把拉进花田里,母亲起初还在抱怨会弄脏衣服,下一秒索性放下一切,像回到少女时期般,和女儿追逐嬉戏。
虽然很简单,但许导要求高,两人也来回折腾拍了三遍。
当第三遍拍摄结束,导演通知过之后,林清蕴准备从花田里回到陆地上,就在所有工作人员都返回开始收拾东西没太注意这边时,时晏见机将林清蕴叫住。
“林阿姨,请等一下。”
周遭的油菜花高度只比她们的身高矮一点,身处其间,只露出半颗头,十分隐秘。
林清蕴闻言转过身来,以为她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助。
时晏却直接开口说:“林阿姨,我喜欢你,这句话一直在我心里憋了很多很多年,今天总算可以当面对你说了。”
“时晏…”
“先听我说完好吗?”时晏心急打断,实则是害怕听到拒绝。
“喜欢你那年,是在风和日丽的春天,你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在满是油菜花的田地里穿行,淡黄的花瓣在你的长发上跳舞,你的脸蛋白里透粉,鼻尖沾了些许黄色的花粉,红唇微启,那个笑容我一辈子也忘不了。而此刻向你告白,恰好也是春天,你还如那时一样美丽。”
时晏说着说着,嘴角情不自禁泛起笑容:“我很清醒自己此刻在说什么,也知道说出这一切的后果,但我依然要说。除了你,林清蕴,这个世上我从未对任何人有如此强烈的喜欢,在我眼里,你是最完美且独特的存在。”
说完这番话,四周似乎忽然变得鸦雀无声,自动隔绝一切杂音,耳边只有微弱的风声,摇晃着的花瓣声。
而时晏的心脏也不受控制猛烈跳动,几乎要跃出胸腔,她紧张地看着眼前的人,既渴盼,激动,又预感会听到不好答案的惶恐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