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尊前客>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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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采葛还是在草床上老老实实躺了几天,浑身发烫,看着有些神志不清,每天要叫侯白羽摸很多次额头的温度。

  侯白羽将湿布敷在他额头上,守在旁边瞌睡,睫毛扫着微微发青的眼底,呼吸绵长。叶采葛道:“有浆果子吗?”

  侯白羽挪了一叶洗好的果子到他跟前。

  “有水吗?”

  侯白羽拧开水壶,凑在他嘴边,叶采葛又道:“有亲亲吗?”

  咯嘣一声,水壶猛然皱起,似乎马上就要被捏炸,爆砸在恬不知耻的病人脸上。叶采葛惋惜道:“哎,看来没有。”

  侯白羽道:“我看你真的很想被扔到河里沉尸……”

  他骂叶采葛骂得顺口,已经不屑于眼神攻击,就着瞌睡的姿势说了一半,突然嘴角一热。

  叶采葛一直等他震惊地睁开了眼,对视过后,才将轻轻一吻撤回,笑道:“沉吧。”

  趁对方呆若木鸡,信步出了山洞。天乾的恢复能力惊人,他发过一阵热,胳膊就明显见好了,容光焕发地在外头走来走去,观察地貌。

  峡谷是被一条河划开,两侧崖壁与地面垂直,草木不多,稀稀拉拉将石壁点缀了四五十丈,根本无法攀爬,往上便被云雾遮了,不知整座山体究竟有多高,看得人胳膊腿屁股又开始作痛,叶采葛收回了视线。从两人所在的浅滩到对面石壁,小河宽度不到两丈,潺潺东去。岸边水浅,俯身尚能照人,往前却陡然变深,仿佛是奇绝山体的倒映,向上没有出路,向下没有尽头。

  叶采葛叹了口气,转身道:“不妙,不妙啊。这里这么窄,要是山崩了、地裂了……”

  说到一半,想起侯白羽从来不接荤话,自言自语道:“咱们就算生同衾,死同穴啦。”

  他胳膊上的木板还要四五天才能拆掉,因此只能蹲在河边,慢悠悠地洗着一把匕首。匕首很短,刀尖轻微勾起,虽然锋利,但砍木头不如轻剑方便,叶采葛竭力推荐过几次,侯白羽始终觉得不顺手,叫他留在山洞里防身,因此至今毫无用武之地。

  叶采葛洗刷了一会儿,对着琉璃镜似的河面,仔细刮起胡子来。身后渐渐窸窣作响,侯白羽的身影一点一点,也融入了镜中。

  他站在岸边,目光随着匕首在叶采葛下颌转动,略有鄙夷之色,道:“无理取闹的时候不是很不要脸吗?现在打扮个什么劲。”

  只亲了一下,又变回坠崖前那副不近人情的样子了。叶采葛本以为两人的关系已经突飞猛进,此时看着彼此水中的倒影,突然有股超脱象外,冷眼旁观的荒谬感。随口道:“这里又没有别人,当然是打扮给你看了。”

  侯白羽道:“我不喜欢这种玩笑。”

  他偏头看向河岸,视线在水中与叶采葛相交,流波起伏中,依旧锋利而坚定,不需要多说一句话。

  推己及人,他倒并不指望叶采葛能马上做出什么反思悔过的行为,大家或多或少都有傲气,如果被甩了脸子就立马认错,这个人不是有毛病,就是没尊严,风度再好,内心也是需要缓冲的。

  然而叶采葛总是那个例外,他又将匕首洗了洗,起身道:“我明白了。抱歉。”

  将匕首的刀锋一转,刀身便像镜子一样映出了侯白羽的脸,道:“你也用用?”

  同样是男人,地坤的身体特征却比天乾弱,七八天过去,侯白羽的胡茬并没有像他那样明显到轻轻一吻便扎得人脸疼,尽管如此,侯白羽还是冷不防被自己的脸吓退一步,下意识接了匕首,眉目凝重。

  叶采葛的歉意并不虚伪,但来去匆匆,好像只是针对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甚至没有整理仪容重要。

  侯白羽道:“你为什么总是这样随口应付?我是认真的,叶采葛,你明白什么?”

  叶采葛道:“不是随口。”

  “你都那样瞪我了,我怎么都要认错的……我明白你不想打情骂俏,不想被……调戏。我可以试,但你也给我一点时间,行吗?”

  他又扯出一张满含歉意的笑容,在正午偶尔穿透雾海的阳光下,格外温柔,格外光明灿烂,侯白羽一张冷脸像是面具,被他戳出缝隙,马上就要裂开剥落了,哽了许久,道:“好,可以。”

  叶采葛又道:“今天换我出去找吃的。你放心,那几种果子我都认得了,不会搞错。”

  两人心照不宣地揭过次节,一切如常。侯白羽道:“我做了记号,如果碰到两棵被红绳系在一起的树就回来,再远了折返的时候会天黑。”

  叶采葛等他帮忙在腰间折起一只布袋,跃跃欲试道:“晓得了!”,很快消失在浅滩另一头。他被里里外外照顾了多日,有心要侯白羽休息,接下来几天都抢着外出觅食,侯白羽也并不客气,终于得了空闲,自己磨出一杆木枪来,每日在外头比划,很是勤勉。

  叶采葛出门时他在练功,采了果子回来,见他还在练功,问道:“你中间休息没有?”

  侯白羽道:“没有。”

  叶采葛身边少有这种武痴,目瞪口呆道:“三个时辰了!!!你以前每天都这样?!”

  侯白羽收手接了他递来的布料,一边擦汗,一边道:“嗯。你练多久?”

  叶采葛嗫嚅道:“一个时辰……”

  侯白羽道:“你心虚什么?一个时辰不少,有些人连半个时辰都懒得动。”

  是在夸他,叶采葛却听得不是滋味。一个时辰对于天乾来说,维持甚至提升武学进境绰绰有余,退一步讲,天乾优越的力量与才智是与生俱来的,即便整日不务正业,随手放翻几个娇滴滴的地坤都不是问题。在叶采葛游手好闲的前二十年里,他没有见过或听说任何一个可以伪装成泽兑,甚至在江湖排名前十的帮会出任堂主的地坤,他与这个人越是熟稔,就越能了解他的负隅顽抗,以及这份倔强在既定命运面前的徒劳。

  侯白羽擦了擦旁边的木墩,道:“过来。”

  叶采葛道:“玩什么?掰手腕?”

  侯白羽点头道:“对,我早就想和天乾比比了。把你右手护好。”

  他将左袖麻利挽起,洁白的小臂上密密麻麻,满是伤痕。叶采葛盯着最新愈合的几道疤痕,胸口一阵发紧,仿佛被人猛地扼住了呼吸。

  矮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握住了这只左手。

  他几乎忘了用力,胳膊被像放倒一根竖立的木棍一样迅速按倒,眼神还是呆的,沉沉系在侯白羽脸上。侯白羽道:“你老看我干什么!我有什么好看!!”

  叶采葛道:“很……很好看。”

  他近来表现绝佳,已经很久没有逾越,此时被劈头一句“我操”拉回心思,手上一紧,连忙将霍然起身的侯白羽拽了回来,道:“哥哥!!!大爷!!我错了!!!重来重来,我好好比,不让着你。”

  侯白羽道:“下不为例!一、二、三……”

  果然,叶采葛不费吹灰之力,将他的胳膊扣在了手下,道:“你……力气已经很大了,我在天乾里,也算力气很大的……”

  他本意是劝侯白羽对结果等闲视之,可张口又像是一种得胜者的炫耀,连忙改口:“你在地坤里已经是天下第一了!”

  侯白羽干笑一声,道:“我宁愿是半吊子泽兑,也不想做地坤里的天下第一。”

  叶采葛道:“我不明白,为什么非要做泽兑、做天乾才行?喂,难道你喜欢的人是地坤,想娶娶不到?这也太……”

  侯白羽道:“不是地坤。”

  “我以为他会是地坤,我是天乾,可是后来,一切都是反的。”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及自己的事,叶采葛屏住呼吸,轻声道:“再后来呢?”

  “我不相信自己是地坤,赶走了他……没有然后了。”

  叶采葛难以置信道:“就因为这样赶走了他?!你不喜欢他吗?!他就这么走了?!他,他不喜欢你吗?!”

  “你不懂。”

  叶采葛仍然一脸费解,不悦道:“我不懂。如果是我,死也不会放手。”

  侯白羽一边放下衣袖,一边抽手道:“嗯,那你就跟那个人倔着吧,爱放不……”

  他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因为叶采葛使出十分力气,将他的左手牢牢拉到自己身前,令人完全无法起身离开。

  叶采葛道:“我不会放的。”

  “你想和我做普通朋友?这些天我试过了,我做不到。”

  “我说这些话、做这些事,不是为了看你出丑,我是认真的。我喜欢你、心疼你,我管不住自己。”

  侯白羽被他赤裸直白的目光钉在原地,每听一句,都仿佛脸上被凑来一块火热发红的木炭,熏得人无法睁眼,咬牙道:“叶采葛,你这是强人所难……”

  叶采葛道:“难在哪里?如果你心里真的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大可直接拒绝。白羽,你不是痛恨别人的眼光,你是在痛恨自己,恨自己是地坤,恨自己因为这件事失去的尊严,可是木已成舟,永远不会再改了,只要你想,我可以陪你慢慢接受它,多久都可以。”

  侯白羽渐渐埋下头去,像是在黑暗中隐藏很久很久的人,被软硬兼施摘除了防护,面对真实强烈的阳光,根本不愿意睁眼。他停止了挣扎,缓缓道:“我就是恨我自己,不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