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尊前客>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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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白羽当晚就堆了另一张草床出来,离叶采葛远远的,几乎贴着洞口。如果有合适的木材,叶采葛甚至怀疑他会连夜造一只船,顺着水流漂去天涯海角。

  坐在独木舟中,用一贯冷不死人不偿命的臭脸对他说:“我怎么看自己,与你何干?闲不死你。”

  锚爪一松,头也不回地乘船走掉,留下叶采葛托着医不好的胳膊,茹毛饮血,野人似地过个十年八年。陆鸣鸾来救他,他已经变成个毛猴子,啊啊大叫,人话都不会说。

  叶采葛急得在地上打滚,从草床滚落到石面上,醒了。

  侯白羽正在旁边拨弄火种,且依旧因为他昨天那席话烦闷不已,脸色阴沉,倒与梦里有五分相像。叶采葛坐起身来,从背后将人揽住:“我梦见你不要我了。”

  他的视线自上而下,眼见侯白羽后颈迅速泛起一片鸡皮,道:“我什么时候要你了?滚!”

  叶采葛满脸堆笑,绕过来躺在对方腿上,举起胳膊道:“帮我把木板拆了吧。”

  崖底穷极无聊,但是看侯白羽为自己张罗左右,时间就会过得很快。他的胳膊太久没动,僵得像石头,被侯白羽拉在手里按来按去,化开筋骨,又疼又酸畅,叶采葛哼哼了两声,道:“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什么?”

  叶采葛认真仰视着他的脸,道:“你不喜欢在‘下面’,就算是坐在别人怀里,你也会很生气。”

  侯白羽道:“怎么会有男人喜欢坐在别人怀……”

  他突然想起自己以前喜欢大大咧咧地搂住褚裁文,闭上了嘴。

  “我还觉得,你每次都要打十次擂才下场,是想看自己身手退步了没有。真的这么奇怪吗,地坤的身体如果不习武,会变成什么样?”

  侯白羽道:“不知道。不想试。”

  他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给叶采葛按摩,即使垂着头,两颊也没有鼓出多少肉,消瘦而毫无瑕疵的脸庞稳稳映入叶采葛的瞳孔,叶采葛目不转睛:“你就是不知道对自己好一点。”

  “为什么要恨自己呢?……我就很喜欢你。一定还有很多人,也许比我还要喜欢你。”

  “有些想法越是藏在心里,就会越不敢拿出来,敞开说了才痛快,哪怕当时被人笑话,过后也没什么……我给你讲个故事?”

  “我小时候偷学铸造,浪费了十来块浮屠陨铁。我爹娘以为剑庐遭了贼,每天都在发愁。”

  “我害怕被打,不敢承认。可是慢慢地,我开始每天都在想这件事,好像爹娘看我的眼神不对,朋友看我的眼神也不对,只要想到陨铁两个字就睡不着,觉得自己犯了天大的过错,觉得每个人都把我当成无可救药的坏小孩。”

  “我忍不住了,跑去跟爹娘认错,他们只罚我去剑庐跪了半天,就再也没提这件事。我又找朋友说,‘我打坏了十几块陨铁’,他却笑我:‘才十几块?打坏了玄晶的都大有人在,你这算什么?’”

  “我想说的是,再小的东西堵在心里,也会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越来越混乱,最后让人失去判断轻重对错的能力,其实只要说出来,就过去了。虽然你经历的事情可能本来就很复杂,而且也不是像我那样,犯了错才不敢说。”

  侯白羽深吸一口气,道:“我犯了错。”

  “我不想做地坤,毁了和褚家的婚约,后来又推掉了几个朋友的提亲。”

  “那时候我家失势,联姻是唯一的解决办法,他们想要帮忙,但我只觉得受辱、只想着自己!如果不是这样,侯家也许就不会倒,我父亲的病也还有希望,也许他现在还活着,我……”

  叶采葛已经坐了起来,拽过侯白羽右臂,学着他的样子,笨拙地按摩着:“答应联姻,你家也许有救,但你呢?你不接受自己是地坤,救了家里,就能接受了吗?”

  “我父亲……”

  “他怪过你吗?”

  “也许怪过,他只是舍不得说。”

  叶采葛道:“他都舍不得怪你,一定更不想看你因此后悔。”

  侯白羽双目微合,面无表情地瞄着地面,道:“我知道。”

  “不如这样说,你不单恨这样的身体,还恨自己当年因为不想做地坤,辜负了别人,”叶采葛慢慢搂住他道:“他们一定都很好,所以直到现在,你还在惩罚自己,不肯忘了他们,不许别人亲近。”

  这番话的某些地方,侯白羽自己都没有想通,一经点破,心中的确舒坦,闭上双眼,含糊道:“我有那么难相处吗。”

  叶采葛由衷地回答:“难得要死。”

  他其实想问,我呢?可不可以网开一面,喜欢我一点?但是肩头一重,对方已经歪头靠过来,睡着了。

  坠崖时侯白羽也拔出武器在石壁上撑了片刻,伤势和叶采葛相比,也许几近于无,但从刚刚按摩的情况看来,筋脉也没有完全恢复。叶采葛如今手脚灵便,便又抢了些活计过来,生火看火,洗衣做饭,附带每天外出找路,乐此不疲,侯白羽不得不承认,天乾的体力好得他有十二分嫉妒。

  叶采葛道:“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连藤条都没有,我昨天爬了一下,都没有地方落脚。”

  侯白羽正在连绵不绝地吃着浆果,叶采葛发现他每日练功三个时辰之后,带的果子比往常多一半,他照样可以吃个精光,看来以前也吃不饱,只是忍着没说:“爬不动就顺着下游走,也许可以一直走到平地。就怕中间浅滩断掉,没有路。”

  叶采葛果然听话,翌日起每天都在东边探路。浅滩延伸很长,叶采葛离开的时间也越来越久,似乎被激发了好奇心,不走到尽头誓不罢休,甚至半夜才回到山洞。

  这天折返了一个时辰,离山洞尚远,却听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崖下没有阳光,天色已经彻底黑了,虫音嘈杂,暗影幢幢,换个胆子稍小的,大概已经吓得贴到石壁上,叶采葛却喜道:“我在这里。”

  那声音立即止了,换成一阵越来越响的草木摇动,叶采葛道:“白羽?”

  侯白羽在六尺之外刹住了脚,道:“……哦。我看天黑了,怕,怕出什么事。”

  两人在彼此眼中只剩一团黑影,侯白羽却依稀看到他双眸闪烁,好像被雾海遮住的星河,其实全都藏在他眼里似的。叶采葛跑来一把握住了他的手,道:“能出什么事,这儿连鸟都没有,我还能被蝗虫蚂蚁吞了吗。”

  侯白羽道:“我怎么知道?你一会聪明一会傻,说不定绊着块石头就摔死了。”

  叶采葛:“哈哈哈哈哈。”

  侯白羽又道:“明天是你生辰?”

  叶采葛道:“是啊是啊!你居然记得这个!其实生辰也没什么好过的……”

  那边道:“你如果不想过,就不要每天晚上围着我说那么多遍。”

  “……嘿嘿嘿。那你准备了什么给我?”

  侯白羽道:“我准备了一套游龙枪法让你领教一下。”

  叶采葛再次朗声大笑起来,应道:“好,好的。”

  光亮已经彻底消失了,两人手挽着手,无声穿梭在浅滩中央,像那两棵静静伫立,被红绳拴在一起的树。

  翌日侯白羽果然早早外出,又很晚回来,叶采葛看他抱了满怀东西,故意嗫嚅道:“至于吗,好像我会趁这几天做什么坏事一样。”

  侯白羽提着东西道:“你敢?”

  竟然是一只兔子,叶采葛当即口水横流,道:“不敢不敢。好白羽,帅白羽,兔子给我吃么?”

  侯白羽点了点头,动手将兔子收拾烤了,还有一干新鲜果子野菜,围绕篝火摆了一圈,道:“多多益善,虽然不好吃,但每样都要吃一点。”

  叶采葛乖乖点头:“这是我过得最好的生辰。”

  侯白羽道:“放屁。”

  又从身后挪出一只极小的木盒,形状朴素,看来只是从大木块中挖出来的,掀开盖子,里面竟然有酒。侯白羽皱着眉头闻了两下,貌似很不满意,尝都不尝,推给了叶采葛:“寿酒。”

  叶采葛道:“你自己都嫌弃,还让我喝?!”

  侯白羽继续吞吃果子,道:“爱喝不喝。”

  叶采葛举起简陋的酒杯道:“那我有个愿望,你要帮忙。”

  侯白羽笑道:“呵……”

  叶采葛凑近了他,可怜巴巴,眨着眼睛:“很小的。我很知足的。”

  侯白羽道:“我偏不听。”

  手上却夺过木杯,仰头含住,突然一把扯过叶采葛衣领,对准他的嘴唇,吻了下去。

  酒液顺着他的舌头,湿淋淋地绞进了叶采葛口腔,合着两人混在一起的涎液,一同浸入喉咙。这酒闻着不好,入嗓却不呛人,带着几种野果的香味,被侯白羽纠缠剐蹭在他舌头的正面反面。

  叶采葛被他推得向后弯腰,侯白羽却不知不觉站起了身,最终在叶采葛纤薄的下唇狠狠一咬,直起了身。

  他擦着自己的嘴唇,平静道:“祝愿叶采葛二十一岁,万事顺遂。”

  叶采葛惶然不知所措,道:“你今天不对劲,你怎么……”

  身形一顿,看着侯白羽将口中残留的酒液吐在地上,自己的舌头却麻了,道:“侯……”

  叶采葛猛然摔倒,晕了过去。这酒见效快,药劲却小,侯白羽刚将他拖回山洞,右手用铁链铐在石柱上,人就醒了,看看洞中成堆的食物,看看锁链,又看看侯白羽,脸上终于浮现出愤怒的表情:“你要发情了?”

  侯白羽道:“……我三天后回来。”

  锁链在他身后铮然作响,让人无法不怀疑山洞是否会被挣塌。天乾陷入了一种由愤怒、失望与担忧混杂成的歇斯底里中,喊道:“你没有药了,你会死的!侯白羽!白羽!求求你,把我放开,白羽!你一个人根本挺不过去!侯白羽!!!”

  叶采葛的右手没有恢复完全,不可能挣脱锁链。侯白羽是这样打算的。

  然而他蜷缩在草丛中,眼睁睁看天乾一步一步,来到了自己身边。

  离走出山洞已经有一天。也可能是两天。侯白羽没有力气去想。事实上,在持续燃烧的欲望下,地坤甚至忘了自己的名字,连本能的喘息都开始趋于微弱,一层浓浓的水汽遮住了他的双眼,使他投向叶采葛的目光也带着难以言说的情绪。

  但是叶采葛叫了一声“侯白羽”,地上的人便似乎受到什么刺激,挣动身子,想要爬到别处去。

  叶采葛拿起水壶,粗暴灌给了濒临脱水的人,像是给予涸泽之鱼的甘霖,令他的身体欢快而感激。

  高大的人影俯下身,彻底压制住了草丛中发抖的身体。地坤被迫承受下他毫无保留的重量,因为突如其来的触碰,沙哑地呻吟一声,那层厚厚的水汽从眼角流了下来。叶采葛从他失焦的瞳孔中看清了自己,温柔、坚定而疯狂,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道:“侯白羽,这是你自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