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晏弛对他说得话感到后悔。

  他以前从来没教过谁学习,第一次发现,教虫崽学习确实是一门技术活。当你反复讲同一个问题,对方还没有理解时,真的很难没有脾气。

  但晏弛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耐心,无论贺彩提的问题有多简单,晏弛也没有嘲讽或责骂他一句。而是变着法子努力给他讲明白。

  等辅导完作业,贺彩和晏弛都累得不行。贺彩只觉得大脑被掏空,又被灌输了一堆知识,连画都没有画,就在床上睡着了。

  晏弛更多的还是心累。他感觉到贺彩最大的问题其实是基础不扎实,理解东西也慢一些。晏弛没有教育虫崽的经验,他也要慢慢摸索。他翻看着贺彩的课本,重新捡起过去的知识,想要找出一种最适合贺彩的学习方式。

  等听到一阵尖锐的铃声,晏弛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昨晚拿着的课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到了地上。

  晏弛捏了捏酸痛的脖子,他昨晚不知道以一种什么样的姿势睡过去,醒来以后骨头像要散架了一样。

  贺彩已经醒了,正坐在书桌前画画,被晏弛的动作吓了一跳,接着捂着嘴偷笑。

  晏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贺彩殷勤地把自己新画的画展示给晏弛看。

  他画了睡着的晏弛。

  虽然笔触还很稚嫩,但很有自己的风格,特征也刻画得很好。晏弛心底一软,走过去摸了摸贺彩的头:“你果然天生就该画画。”

  贺彩笑得比吃了糖还甜。

  晏弛翻着莫一昨天给他们的规矩手册,想看看他今天需要做什么,但是翻到的都是虫崽需要遵守的规则。他随口问贺彩:“看护员一般要做什么?”

  贺彩收拾好要用的东西,想了想回答:“什么都不用做。如果虫崽犯错,记下来报告。”

  “就这样?”晏弛惊讶地问。“听起来很轻松啊。那你之前的看护员为什么不做了?”

  贺彩眨了眨眼睛,神神秘秘地说:“他好像被谁教训了,不敢再待下去。”他走到门口:“要去食堂吃早饭啦,吃完早饭还有好多活要做。”

  晏弛跟着他出去,疑惑地问:“你们不是上课吗?”

  “是啊,但是上课之前,要穿珠子或者缝纫,有时候还要做农活和打扫卫生。好像可以赚钱,不过钱都被所长拿走了。”

  压榨虫崽做劳动力…晏弛实在想不出他们还能做到什么地步。

  不过,很快他就见识到了。

  做错了活计会被当众打骂,上课回答不出来问题也要被打骂,好像在这里生活的虫崽,被打骂像吃饭喝水一样寻常。

  他们这些看护员也并非像晏弛想的那样轻松。虫崽们工作时,他们要来回走动,找出偷懒的虫崽,提醒他们;虫崽们上课的时候,他们要坐在教室旁听,同时记录下虫崽们的状态,便于对家长汇报。一共二十多个虫崽,包括晏弛和闻卿在内,足足有十位看护员。

  晏弛在贺彩的表现栏里写下“表现良好”四个字,不忍心看着教室里虫崽们宛如行尸走肉的模样,将目光投向窗外。

  外面的阳光是那么灿烂,却好像照不到这里。

  当上午的午餐铃想起时,虫崽们同时站起来,向讲台上的讲师鞠躬,嘴里说着整齐划一的感谢的话语。

  当讲师离开以后,这些小虫崽们才三三两两地散开,去食堂吃饭。

  贺彩朝晏弛挥了挥手,就跑向了食堂。晏弛回头想找闻卿,今天上午他们并没有待在一起,就看见闻卿正蹲着和一个雌虫虫崽说着什么。

  那只虫崽的刘海已经遮住了眼睛,穿着的衣服也有些破旧,但很认真地在听闻卿说话,时不时点头。

  晏弛走过去,那虫崽敏锐地抬起头,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闻卿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先去吃饭,那只小虫崽就快步离开了。

  “这是我负责的孩子,叫季妙清。本来应该有两只小虫崽的,但是有一只在关禁闭,还没有出来。”闻卿的面上带了几分无奈,显然也是很难接受这里的环境。

  “对了,我有件事要告诉你。”闻卿忽然想起了什么,兴奋地压低声音告诉晏弛:“警官联系我,说我们的钱包找到了!”

  晏弛惊讶极了:“不是说很难找到吗?这才过了一天。”

  闻卿猜测道:“可能是又去偷了别的虫的钱被抓到了。他让我们去领,我们什么时候去?”

  晏弛犹豫了一下:“今天我找个时间出去一趟好了。”

  闻卿轻轻点头,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所以,我们还要留在这里吗?”

  晏弛苦笑:“我也不知道。”

  本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挣路费,现在又直面这里的黑暗面,于情于理,他们都没有理由再待下去。

  可是,晏弛想起了教室里那一张张眼神空洞的脸,想到了李察理所当然的那句“鞭打虫崽让他们求饶”,想到了他答应了贺彩要教他功课,还有贺彩画上的他。

  不知道为什么,他说不出离开的话。最终,他也只是征求闻卿的意见:“我们再等等,好不好?”

  闻卿拉住他的手:“我知道,你见不得虫崽受苦。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如果你想留下,我就陪你。”

  晏弛和他十指相扣,涌出亲吻他的冲动。

  不过他们已经走到了食堂的门口,不得不放开彼此的手走进去。

  今天的午餐看起来比昨天的晚餐要好一些,但尝起来却是同样的难吃。晏弛沉默地吃着午餐,不知道在想什么。

  “当啷!”

  是餐盘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一只雌虫虫崽好像被绊倒,将盛着午餐的餐盘摔在了地上,午餐洒在地上。

  晏弛被声音吸引了注意力,不经意抬头看了一眼,从那只虫崽熟悉的红发认出来,似乎是当时在接待室跪下痛哭的小虫崽。

  看守的雌虫听见动静,皱着眉走了过去。“怎么回事?”

  摔倒在地的小虫崽一边忍着疼想要站起来,一边急切地解释:“我不小心摔倒了…”

  看守的雌虫正烦着呢,昨天不知道被哪个胆大包天的虫将餐盘掀在他脸上,一直没找到,现在出气筒送上了门。他打断了虫崽解释的话:“行了,我不管你什么理由。饭是你洒的吧?给你两个选择,现在就滚出食堂不许吃饭,或者…”他露出恶意的笑:“给我趴在地上舔干净。”

  刚刚站起来的小虫崽愣愣地看着他,看守的雌虫不耐烦地说:“快点,你要浪费所有虫的时间等你吗?不吃就赶紧滚!”

  小虫崽深吸一口气,竟然真的慢慢伏跪在洒落的午餐旁边,像小兽一样,闭上眼睛舔食地上的食物。哪怕有许多视线投射在他身上,他也毫不在意。

  但是有虫在意。

  “等一下。这个虫崽的衣服上沾了污渍,有损仪容仪表,不应该继续待在食堂,我先把他带走了。”

  晏弛看不下去,大步走上前将那只小虫崽拉起来,丝毫不在意他手上的脏污,阻挡住看守的雌虫恶意的视线。

  “你…”看守的雌虫瞪大了眼睛,认出了这个昨天让他怀恨在心的声音。

  “是我又怎么样?你敢对雄虫动手?”晏弛用看垃圾的眼神瞥了一眼他,轻声抛下一句话,将那只小虫崽带离食堂。

  那只小虫崽十分顺从地跟着晏弛,像一只牵线木偶,机械地任由晏弛摆弄。甚至没注意到晏弛让他钻出什么地方、又把他带到了哪里去。

  直到坐在一家餐馆里,面前的桌子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他才抬起头,颤抖地问:“这些…是给我吃的吗?”

  晏弛气都气饱了,什么也吃不下,闻言直接塞给他一双筷子:“都是你的。”

  小虫崽刚开始还有些拘谨,后来发现晏弛真的只是带他来吃饭,夹菜的动作越来越快,拼命地往嘴里塞吃的,好像饿了很多天一样。

  晏弛被他不要命的吃法吓到了,给他倒了一杯水,让他别吃太急,小心噎到。

  那只小虫崽嘴里塞着满满的食物,忽然就掉下眼泪。眼泪越流越多,他费劲地咽下吃的,呜咽起来。

  “谢谢您…谢谢…”

  晏弛心里酸涩得厉害,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摸了摸小虫崽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