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你觉得我画得很好吗?”贺彩见晏弛真的没有要打骂他的意思,一下子跳起来,浅棕色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晏弛:“从来没有虫夸过我的画好看!”

  晏弛蹲下来,让自己能和这只雄虫虫崽平视:“真的,我很喜欢你的画。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啦?”

  贺彩完全对晏弛卸下了心防:“我叫贺彩,贺是祝贺的贺,彩是彩虹的彩。我已经十岁了。”

  晏弛暗暗叹气,才十岁的虫崽啊…正是在学校里学习知识、和同伴一起玩耍、对家长撒娇的年纪,为什么会被送到这里?

  晏弛将画放到桌子上,拖过书桌旁的椅子坐下,问他:“刚才你为什么害怕?他们不让你画画吗?”

  贺彩坐在自己的小床上,轻轻晃着腿:“对,所长规定,作业纸只能用来写作业,如果写或者画其他东西,被发现要受惩罚的。这张纸是我偷偷捡的。”

  他看向晏弛,有些怯生生的:“你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他们吧?”

  晏弛的回答让他安心:“我不会那么做的。你之前被发现过吗?”

  贺彩好像想到了什么不好的记忆,低下头小声说:“被我的看护员发现过,他撕掉了我的画…还说我是杂种、浪费家里的钱来这里做坏事…”他吸了吸鼻子,继续说:“不过他后来就不在这里了,我也没有被分配新的看护员。”

  贺彩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雄虫哥哥看上去很难过,他想安慰他:“你和他们都不一样,别的看护员从来不会蹲下来和我们说话,也不会聊天,他们只会骂我们或者带我们去惩罚室。”

  说着,贺彩露出一个狡黠的笑:“不过我是雄虫,他们不敢罚我太重,最多就是关进小黑屋。哥哥,你能做我的看护员吗?”

  晏弛心里沉甸甸的,他迎着贺彩渴望的目光,轻轻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可以去争取一下。”

  贺彩本来听他说前半句时有些失望,听到后半句又重新露出笑容:“好耶!”

  他哼着不知名的歌,站在桌子边上继续在纸上画起来。这张纸来之不易,他用得很珍惜,每次只占用一小块地方。只是这样,他也很快乐。

  “你的雄父和雌父为什么把你送过来?”收拾完床铺的晏弛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瞥到衣服灰扑扑、头发也灰扑扑的虫崽,没头没脑地问出这样一句话。贺彩动作一顿,不小心划出一道废线条。

  就在这时,整栋楼响起了尖锐的铃声,贺彩放下笔朝晏弛笑了一下:“这是晚餐铃。”

  “如果你能做我的看护员,我就把原因告诉你。”贺彩把画得画藏起来,朝晏弛眨了下眼睛。

  晏弛失笑,任由贺彩糊弄过去,和他一起离开房间。他不想说,那他就不问了。

  晏弛走下楼梯,发现闻卿正在门口等他,看见他以后迎了上来。

  贺彩没有见过闻卿,见他一副面无表情的清冷模样,有些害怕地躲到晏弛身后。

  闻卿没想到晏弛还带下来一个虫崽,疑惑地看着他。晏弛摸了摸贺彩的脑袋:“这是我的室友。”

  随后他牵起闻卿的手,朝贺彩晃了晃:“这是我男朋友。”

  闻卿笑起来,贺彩瞪大眼睛,在他和闻卿身上来回看了看,弄明白闻卿也是新来的看护员以后,也不害怕闻卿了,自告奋勇要带他们去食堂。

  “…在食堂不能聊天,也不能跑跳,不然会受罚的…”他念念叨叨地和两位新来的看护员普及这个管教所的规矩,晏弛和闻卿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无奈。

  “就是这里。”贺彩不再说话,率先走进食堂,取了餐盘打饭,然后挑了一个地方坐下。餐厅里三三两两坐着虫崽们,无不是机械地进食,餐厅里一派死气沉沉。

  晏弛打好餐,看着碗里的食物皱眉。吃这些泔水一样的东西,还不如喝一瓶营养液。闻卿比他还要养尊处优些,餐盘里的东西他碰都不想碰。他们没有去找贺彩,而是选了一个离虫崽们稍微远一些的、靠近门口的地方坐下。

  有几只虫崽吃完晚餐,排着队去放餐盘。一位膀大腰圆的雌虫正守在收餐盘的地方,看见放盘子的虫崽盘子里有剩餐,拦住他的路:“为什么剩饭?”

  那只虫崽嚅嗫着回答:“我、我吃不下…”

  看守的雌虫冷笑一声,慢悠悠地说:“吃不下是你浪费粮食的借口?要么现在吃完,要么打你一顿,你自己选。”

  那只虫崽脸色煞白,站在原地努力将剩下的食物一点点送进嘴里。其他吃完饭的虫崽将干干净净的盘子依次放好,似乎早已习惯这种情景。

  晏弛无力地看着这一幕,又默默垂下眼睛吃自己的晚饭。等那个虫崽将剩餐吃完,努力抑制着反胃的感觉将餐盘放好,却迎面挨了那个看守的雌虫一巴掌。

  “这不是吃完了吗?不仅浪费还敢撒谎,就是打你这种垃圾打得太少了。”雌虫骂骂咧咧地又朝那只虫崽踹了一脚:“滚吧。”

  那只虫崽啜泣一声,什么话也没说,匆匆离开食堂。食堂的氛围更沉默了。

  等食堂的虫崽都基本离开后,那只看守的雌虫随便拿了份晚餐,吃了两口以后甩了勺子,嘟囔着这怎么吃,就将基本没动过的餐盘随手一扔。

  就在他想出门时,却被拉住。

  “别走啊,你这盘子里的食物都没吃完,说说为什么剩饭?”

  雌虫不可置信地回头,恼羞成怒:“你谁啊?轮得到你说话?”

  还没等他看清是谁敢这样对他说话,晏弛就看准他回头的时机,直接将他的餐盘扣在他的脸上,趁着那只雌虫嚎叫时,他迅速拉着闻卿离开食堂。

  等那只雌虫勉强清理好以后,已经找不到是谁干的了,只能狠狠将地上的餐盘踢飞。

  晏弛和闻卿跑到操场上,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操场边的灯亮起暗淡的光。

  “这里真是烂透了。”晏弛喃喃地说,踩过落在地上的叶子。

  “等我们回去了,就把这些资料交给虫崽保护协会。”闻卿宽慰他:“我已经用光脑录好了。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了。”

  晏弛点点头。虽然他很痛心这些虫崽的遭遇,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救他们。他没有那么伟大,如果把这里闹得天翻地覆,不知道虫崽们会怎么样,他和闻卿倒是要先交代在这里了。

  他和闻卿沉默地走到宿舍楼下,忽然听见楼道里传来李察的声音:“哎!你们回来得正好!”

  他匆匆下楼,递给他们两张纸:“所长让我把这个给你们,这些是你们负责的虫崽,明天直接跟着他们去上课就行了。哦对,晏弛,目前只给你安排了一个雄虫虫崽,你先适应一下,等适应差不多了再给你分配雌虫虫崽。”

  他对着晏弛说话时态度好了很多,贴心地嘱咐道:“你去食堂的时候注意点,今天不知道哪个虫崽子挑衅看守,还没找出他呢。”

  晏弛:“……”

  没想到这点事这么快就传出来了,他头痛地想。晏弛接过那张纸,随意敷衍了李察几句,就和闻卿道别回了宿舍。

  贺彩已经回来了,正坐在桌子前写作业,听见门响了有些紧张,看到是晏弛后又松了口气。

  晏弛和他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开始看李察给他的虫崽信息表。只是他一看到那个虫崽的名字,就露出了笑容。

  他收起那张表,去看贺彩在做什么。贺彩正费劲地做着题目,见晏弛一脸笑意,好奇地问他:“为什么这么开心?”

  贺彩今天看他在食堂的时候还愁眉苦脸呢。

  晏弛将那张虫崽信息表展示给贺彩看:“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看护员咯!”

  贺彩惊喜地站起来,仔细看那张表,发现真的写着自己的名字,顿时笑弯了眼睛。

  “那我就可以喊你老师了。我们都会喊看护员叫老师。”贺彩愉快地说。

  “不过,你不想说他们为什么要把你送过来的话,不说也没关系。”晏弛这样告诉他:“我尊重你的选择。”

  贺彩听到了陌生的字眼,迷茫地问:“什么叫尊重?”

  晏弛笑了:“就是我不会逼你,你愿意怎么做都可以。”

  贺彩愣愣地看着晏弛,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也可以被这样对待。

  “我想告诉你。”贺彩下定决心,他有一种莫名的自信,晏弛老师能够帮他。

  贺彩来自来自一个重组家庭。他的亲生雌父是一名普通军雌,在战场牺牲后,他的雄父因为无法养活自己和小虫崽,重新娶了一只雌虫。

  那只雌虫对他不好也不坏,只是自从雄父和那只雌虫又有了虫崽以后,贺彩好像就没有家了。

  他的名字是他亲生雌父给他取的,希望他的虫生一片坦途,沿途永远有虫为他喝彩。可贺彩只觉得他的前路充满坎坷。

  他要照看刚出生的弟弟,还要上学听那些他学不会的功课。他从未听过一句喝彩和鼓励,无论怎么做,得到的只有冷嘲热讽。但是弟弟哪怕学会了翻身,雄父和后雌父都会为他欢呼雀跃。

  贺彩有些明白了,他和弟弟不一样,他们会无条件的爱弟弟,但不会无条件爱他。不过贺彩找到了治愈自己的方法,就是画画。每当他画画时,都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忘记一切不愉快。

  但是自从他的成绩出来以后,雄父就不再允许他画画。“只考倒数第十,还不去看书,以后别说是我的孩子。”他这样说。

  贺彩捧着倒数第十的成绩单,迷茫又难过。他根本不知道怎么改变,也不明白为什么不能画画了。他试过去问题目,但没谁对他有耐心。他知道是自己太笨了,于是他逐渐变得讨厌上学,也抗拒和任何虫交流。

  每次后雌父都会因为他和雄父吵架,然后雄父就会指责他。当他在某一次没能照顾好弟弟时,后雌父让雄父把他送走。

  于是他就被送到了这个管教所,雄父希望他能好好学习,关心家虫,别再沉迷画画这种没用的事情。

  贺彩低头摩挲着看不懂的题目,眼中蓄满了泪水:“我也想学的…但是我一点也看不明白…”眼泪一颗颗砸在作业纸上,洇染成一朵朵花。

  一只温暖的手为他擦去眼泪:“倒数第十又不是十恶不赦,也不是世界末日。”

  贺彩泪眼朦胧地抬起头,听见晏弛继续说:“你的画画得这么好,又愿意照顾弟弟,还上进愿意学习,已经是很了不起的小虫崽了!”

  晏弛拿起笔,温柔地问他:“我来教你,学得慢也没关系。等学会了这个,就去画画,好不好?”

  “嗯!”贺彩猛地点头,生怕晏弛反悔:“谢谢老师!”

  那是贺彩的虫生中,第一次有虫为他喝彩。那时他还不知道,总有一天,全帝国的虫都会为他喝彩。

  此时的晏弛也不知道,他即将走上带崽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