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辞垂下眼沉默了很久,再抬头,阳光穿过窗户落到白璧无瑕的脸上,琉璃瞳孔流光夺目。

  他颔首,“陆爷爷说得对,是该随心一次,比赛,我会参加的。”

  劝说一次就成功,陆随长吁口气,笑着拍拍他的肩,“这就对了,年轻人就该有年轻人的样子,老跟沈老太婆在一起,一天都能老三岁。”

  他捏住眼角的肉往中间挤,将褶痕挤成一堆,惹得云辞没忍住笑了,打趣他,“您这话要是被婆婆听到,就该拿剃刀来给您剃头了。”

  陆随有被吓到,赶紧护住头,嘴里嘟嘟囔囔,冲他摆手,让他忘了这句话赶紧去上课。

  今天上午仅两节,周二至周五考试,等考完也就该放暑假了。

  下了课,云辞单肩背着包独自往北门走。

  柏油主干道两侧,牡丹栀子开得正盛,偶尔被强风吹落一片,云辞伸出手,花瓣缓缓落入掌心。

  不用刻意深嗅,就能闻到扑鼻香气,连带空气都跟着净化不少。

  栀子树下走过,身上也似乎沾满了浓郁芳香。

  云辞捏着花瓣走出北门,迈巴赫s480算好时间了一样抵达门外。

  他等车停稳,正准备去拉车门,车门却先他一步推开。

  云辞缩了下手放下,车内人长腿一跨下车,熟练地去接他肩上的背包。

  靠近之后,明显深吸了口气,“小少爷身上好香啊。”

  焉岐嗓音偏厚重沙哑,此刻又刻意压轻音量,瞬间如同电流奔入云辞耳中。

  云辞不禁抖了一下,举起手里的栀子花瓣,“学校主干道两侧种满了牡丹栀子,近两个月是花期,有时甚至会持续到七、八月。”

  “……原来如此。”

  洁白如玉的花瓣夹在两指间,指尖修剪齐整浑圆,指腹一层薄薄的淡粉,焉岐看了两眼,侧身抵住车门框顶。

  云辞收起花瓣,弯腰上车,这时,手机忽然响起。

  是琴行的电话。

  半月前送过去的小提琴,已经修好了。

  云辞温声挂断电话,叫张叔在这里等一等,取完琴就过来。

  焉岐作为保镖,往车里放下书包两步赶过去,之前听赵磊说过小少爷会拉小提琴,倒不知他的琴竟需要送到这里来修。

  这一片,可没人有他秦叔修琴手艺高。

  跟着人穿过人行道来到路对面,经过江大北门公交站,再横过非机动车道至怡和苑小区外。

  焉岐有意无意靠近,浓香的栀子味淡了不少,只剩一点余味从小少爷领间传来。

  他想起小梅说过,小少爷闻不惯复杂的香味,也从不喷香水,佣人都是每晚新鲜采摘园子里的花朵,插进花瓶再送到衣帽间熏衣裳。

  真真是讲究到了极点。

  这么想着,栀子花瓣忽地递到眼前,焉岐从他那截细腻的后颈收回视线,眨眨眼。

  “给你吧。”云辞又往他跟前一伸。

  刹那间,某处的花儿也跟着开了,焉岐笑弯了眼接过去。

  “我就知道你想要,不过一片花瓣,想要给你就是,别去路边折,不道德。”

  焉岐咧到一半的嘴角愣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敢情他以为自己想要的是他手里的栀子花。

  “我没……”

  “外面等着,我进去拿完就出来。”云辞撂下一句,左转几步上台阶,拉开玻璃门。

  焉岐正要抬脚,猛地发觉四周极为熟悉,缓缓抬头看向店名招牌——“心逸琴行”。

  竟是方姨和秦叔叔的店!

  玻璃门上悬挂的风铃叮叮当当响,方心怡从柜台后探出头,看到云辞眼睛蹭亮,赶紧擦擦手,用一次性纸杯接了半杯水迎上前。

  笑着说:“我这电话刚挂你就到了。”

  云辞接过纸杯说了声谢谢,“正好刚下课。”

  “你等会儿啊,我这就去里头叫老秦。”方心怡叫人坐会儿,扭头扯着嗓子开始喊,直喊到里间的小工作室,才将不修边幅的秦俊逸给叫出来。

  秦俊逸擦了擦眼角,像是几宿没睡好,看到待客区沙发上的少年,恍然想起刚跟心怡说的事。

  赶紧回工作室拎来琴包,简单跟云辞道了句“你好”,放下包,再戴上白手套拉开拉链,小心取出那把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

  绷断的琴弦已经接上,外表根本看不出有任何区别,为了找与之相同的材料,秦俊逸也算是费了一番功夫。

  云辞简单看过一眼道声多谢,随即将琴塞进琴包就要拉上。

  “你不试试么?”秦俊逸发出灵魂拷问,问完就发现自己唐突了。

  少年确实是这把琴的持有者,秦俊逸之后还去特地查了,也知道他就是传说中,云家现任继承人。

  但这头衔并不足以证明,这位云少爷就一定会拉小提琴啊。

  秦俊逸当即改口,“不试也没关系。”

  反正他的手艺摆在这儿,有任何问题再来找他就是。

  云辞觉得他说得有理,稍稍思忖,从包里取出琴弓,起身将小提琴架在肩窝,脖颈微偏抵住琴身,即兴演奏了一段圣桑动物狂欢节中的《天鹅》。

  琴声一起,就将人带入到宽广平静的湖面上。

  湖水碧波荡漾,脖颈修长挺拔的白天鹅,正舒展着它优美洁白的翅膀,美丽又高贵,可望而不可求。

  云辞仅演奏了一小段,拉动琴弦那一瞬,他就知道老板将琴弦修地很好。

  放下小提琴和琴弓收进琴包,拉上拉链,对意犹未尽的二人再次道谢。

  方心怡很快回神,摆手笑说应该的。

  带他到柜台结清余款,又将人送出店外,欢迎他下次有其他需要再来,眸光往外一瞥,看到了焉岐。

  这小子什么时候来的?

  提着口气就要开口,焉岐忙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间,冲她眨眼。

  方心怡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正想再开口,身旁漂亮的小公子,再次朝她道了声谢,转身下台阶,径直走到焉岐身边,顺手将琴包递过去。

  焉岐也是自然接过,之后像是根本不认识她这个姨姨,跟在人身后走了。

  什么情况?方心怡呆愣许久,敏锐发现焉岐总是小心护着人走在路外侧,瞬间嗅到了点猫腻,表情一时间变得耐人寻味。

  小岐这是……换了身份在追人家!

  “老秦!看我发现了什么。”方心怡兴奋地回到店里。

  开门送小少爷上车后,焉岐抬头往对面琴行看了眼,没再看到方姨,狠松口气上车,背后早已湿透。

  好在方姨是个聪明的,没有当场暴露他的身份,不然,三个月试用期就得提前结束了。

  他的攻略计划也将泡汤。

  想到这种结果,焉岐心气顿时浮躁不安,只能将头转向车窗外慢慢缓解。

  一路无话回到云家。

  下午,云辞没再让焉岐跟着去医院,瞧出他自回来后就一直心不在焉,特放了他半天假。

  两点左右,跟杨医生去瑞慈。

  医院门口已摆满白色花圈,大厅屏幕上也发出了讣告。

  杨医生沉默了一路,走进大厅,看到笑容浅浅,眉眼微弯的灰色头像,眼角忍不住红了一块,为了不被人发现,连忙垂下脑袋。

  云辞就在他身边,立刻发现了他的异常,等电梯下来期间,轻声道:“杨叔,我这里要一会儿时间,您要不,就在楼下等等吧。”

  杨医生抬起头,很快明白他的意思,电梯抵达一层后,目送人上去。

  就在梯门即将关闭之际,喉咙里磨出一句哽咽的“谢谢”。

  云辞做完检查,多待了近一个小时才下楼,杨医生似乎哭过一场,眼角更红了,情绪却要比刚开始稳定许多。

  回程路上,甚至主动说了,他跟那位李医生的一些往事。

  大都是两个都很忙的人,凑巧忙过一阵聚到一起,边吐槽医院伙食边说着近日的排班安排,抱怨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说完就又各自忙开,有时连着四五台手术,脱下手术服,人都虚脱地瘦了一大圈,转角遇上同时愣住,接着又指向对方狠狠嘲笑。

  张叔偶尔接两句,云辞则安安静静听着。

  杨叔语气轻松,背后蕴含的心酸却非常人能及,更别说遇上医闹这种事。

  他默默想着,在心里叹了口气闭上眼。

  大概从没跟别人说起过这些,杨医生今天话多到张叔上身,柔缓的语调萦绕耳边,云辞竟就在他的回忆中睡着了。

  直到车开进云家车库,橘色的阳光顷刻被遮挡地严严实实,云辞才从睡梦中醒来。

  下了车,杨医生依旧拉着张叔畅聊,云辞径直回主院,没等走到,就又看见焉岐和小梅。

  最近怎么总是撞见这两人?

  “哎呀,不过几包泡脚粉,不用这么客气。”小梅红着脸推拒焉岐递过来的纸袋子。

  焉岐一脸严肃地摇头,“礼尚往来,总不能白接你的东西。”顿了顿将话说明,“下次就不要再送东西了,我怕喜欢的人看见后误会。”

  笑意瞬间凝固在脸上,小梅慢慢瞪大眼,情绪却比收到回礼更加激动,“你有喜欢的人!啊,少爷回来了。”

  小梅率先注意到云辞,后退半步问候一句。

  云辞点点头,谁也没看直接上楼,耳后还能听到小梅在追问焉岐是谁。

  “是不是宅子里的人啊?”

  焉岐目送人上楼,望向楼上点头,小梅捂着嘴更兴奋了,脑子里已经把能想到的,全都拉出来溜了一遍。

  “厨房帮佣的王嫣?负责喂鱼的小雅?专门照顾糖糖的夏夏……”

  焉岐没有回她,在想小少爷回来时的脸色不太好,是听到了他刚刚的话导致?

  “该不会是磊哥吧!”这一边,小梅忽然脑洞大开,声音不自觉地放大。

  她承认,赵磊对这位接替自己工作的新人挺好的,但他有对象了啊。

  焉岐惊愕看她,眉头不自觉皱起。

  这姑娘想法是真大胆。

  他赶紧摇头撇清,将一纸袋泡脚粉和一包盒装糖果给过去,转身离开。

  小梅抱着纸袋原地嘀咕:“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难不成还能是少爷。”

  嘭!

  话刚说完,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传来。

  没走远的焉岐,不小心绊倒凸起的矮阶,以一种狼狈姿态趴在地上。

  细碎哒哒声靠近,糖糖高兴地远处跑过来,吐着小舌头跟抬起头的人平视。

  “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