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慈医院陷入短暂混乱,门诊大厅里不少被波及砍伤的人。

  有的是手,有的是脸,伤口深浅程度不一,歹徒被控制住带走后,都赶紧去跟护士消毒缝针。

  嘈杂声再次落满整个大厅。

  惊恐、后怕、哭泣……得知被划开脖子的医生救治无效死亡后,悲伤迅速弥漫开来。

  出事时就在附近的同事,却只能抹两下眼角又继续工作,处理现场。

  张叔听到消息,立刻从停车场赶来,看到焉岐手里染了血的毛巾,腿都吓软了。

  最后,体检没能做成,云辞直接被送回云家,让杨医生给打了针镇定剂。

  回来后,张叔就一直在主院外来回转,得知少爷打完镇定剂睡着了,狠狠松口气,紧跟着又抬手打自己嘴。

  “臭嘴臭嘴……”

  平常说啥啥不灵,就今天,前脚刚说得小心避避,后脚就让少爷目睹那种血腥场面。

  他给云家少说当了十来年司机,还从没见少爷遇到过这种事,肯定吓得不轻。

  “张叔,这又不是你的错,别自责了。”赵磊在旁边听了个大概,明白怎么一回事后,上前劝。

  本来就属于不可抗力,谁又能算到会碰上这种事。

  赵磊安慰安慰老大哥,抬头见江岐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劝完张叔再去劝他:“少爷身边有杨医生陪着不用担心,你先回去换身衣裳吧。”

  他这头回当保镖就遇上这事儿,估计也够呛。

  确实守在这里没用,焉岐依他的话点头离开,回到房间摸向胸.前,濡湿的衣襟还隐隐泛潮。

  不久前,小少爷曾紧紧攥着靠在这儿低泣,比跟那位医生共事的护士还要伤心,就好像那一瞬间,失去了某个特别重要的人。

  特别重要……

  焉岐脱下黑T进浴室,水声四起,眼前不断闪现医院里的一幕幕,小少爷的腰,羸弱的身躯,苍白染血的脸……

  天太热,焉岐又将水温往下调了八度。

  此刻二楼主卧,即便打了镇定剂,云辞也依旧睡得不安稳,陷入深睡就会再次梦回前世之死。

  “你要是救了他,他明天就能让贺氏彻底消失!”他倒在地上,掐着脖子喘不上气,宋闲玉却拉住贺钧年,死死抱住他的手臂,“他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仅是这两句,贺钧年停下脚步,陷入犹豫。

  云辞赶紧伸出手,冲他摇头。

  既然他们相爱,他可以放手,可以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只要救他。

  母亲舍命保他出生,祖父砸钱给他续命,他们都想他活着,他不想死,也不能死。

  启云集团旗下数万人上千项目,一旦他死了,云家倒了,经济崩盘,谁都撑不住,半数以上的人都将面临失业。

  他希望贺钧年能明白,他不会对贺氏动手,也从没这么想过,只要能救他,他们好聚好散。

  可是直到他呼吸停止那一刻,贺钧年也没有再往前进一步。

  为什么?为什不让他活下去?他不想死啊!

  云辞猛地睁开眼坐起身,喘息声响彻耳畔,胸口剧烈起伏,病又犯了。

  下一秒,一只手持喷雾器对准他的口鼻。

  “少爷别激动,来,慢慢呼吸。”杨医生一直守在旁边,第一时间上前,轻柔的声调很好缓冲了刚刚做的噩梦。

  云辞根据他的指引来呼吸,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少爷最近积攒了不少压力啊。”杨医生作为家庭医生,这么多年来一直监测着他的身体状况和心态。

  三年前投毒事件后,从阎王殿九死一生回来的人,不至于目睹有人在眼前被杀崩溃成这样,应该还有其他诱因。

  “这种话由我来说可能不合适,”杨医生推了推脸上的黑框眼镜,手背上赫然一道经年长疤,“少爷要顾虑的东西太多了,平时其实也可以任性一点,肆意一点。”

  云辞缓过来放下喷雾器,低着头沉默了会儿,“杨叔最近在准备心理学博士论文吧。”

  杨医生一愣,笑出了声。

  他大方承认:“没错,有你这样好的例子,我的论文根本不用愁,不过,学以致用,少爷可以试着相信我刚才的话。”

  云辞不说话了,偏过头看向窗外。

  阳光明媚,飞鸟停在窗边数秒,转动脖子左看右看,最后往屋里看两眼,展翅飞向远方。

  杨医生也看到了这一幕,点到为止给他测体温,确认没有发烧,带上门让他一个人安静会儿。

  云辞整个上午都待在房间里,眼看快过了午饭时间,仍不见人出现。

  小梅抱着拖把在楼梯口来回拖了四遍,将地板擦的锃光瓦亮,“早饭就没吃,这中午再不吃怎么受得了啊。”

  寻常候在饭厅给少爷拉椅凳的女佣王嫣,木着脸撸起袖子:“我去把少爷扛下来。”

  小梅赶紧拉住她,“你力气这么大,万一把少爷扛散架了怎么办。”

  “倒也没必要说的那么夸张。”小吴从旁走过,嘴角微微抽动两下,“你们哪个上去问一句,不就行了。”

  王嫣和小梅对视一眼,同时看向他。

  “我?”小吴指着自己,连连摆手,“我不行的,我不敢。”

  刚经历那种事,少爷现在心情肯定很糟糕,上去就是触霉头,得找个不会让少爷反感的人才行。

  焉岐抱臂靠在门外,忽然听到远处几声狗叫,放下手走到东偏院。

  糖糖吃完午饭,正在咬自己尾巴转圈,看到他嗷嗷两声往上扑。

  焉岐蹲下摸了摸它脑袋,低声道:“真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公主,你爹可还饿着肚子呢。”

  糖糖睁着棕褐色的圆眼睛甩尾巴,“汪!”

  焉岐眸光微闪,语气幽幽:“听说为了减肥,晚上都没有骨头了啊。”

  转成飞机螺旋桨的小尾巴突然坠机,别的糖糖不知道,只知道大骨头。

  它已经连续半个月,晚上都没有大骨头拌饭了。

  “想不想吃大骨头?”焉岐诱惑着问。

  糖糖:“汪汪!”

  废话,谁不想啃肉香四溢的大骨头。

  焉岐将它抱起来往主院走,边走边跟糖糖咬耳朵:“把你爹哄好了,晚上我偷给你。”

  糖糖扒拉住他的衣襟,眼泪不争气地从嘴边流下来。

  这大兄弟,真不愧是它看上的男人,能处!

  就是……能不能换个抱法,它现在又不会尿他身上。

  焉岐两手抓着它跟抓鸡似的,回到主院探头往楼梯口看,刚才闲聊的三人已经去各自做事了。

  他带着狗三步一跨来到二楼,糖糖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放在主卧门前。

  它歪头看看焉岐,再看向它跳起来都蹦不到的门把手。

  不想让它吃到大骨头直说,不用这么侮辱狗。

  已经退到楼梯拐角的焉岐无奈折返,小心握住门把手,咔哒打开一条缝又迅速退回去。

  “糖糖?”

  云辞的卧房分里外两间,身体好转,云辞不愿多躺,起床来到外间,面朝南是一整扇落地玻璃,从这里可以很好地眺望到清水池边的风景。

  夏季,养在池塘里的荷花莲子竞相绽放,正是喂食的时间,鲤鱼纷纷摆动尾鳍游到岸边,偶有几条跃出水面。

  云辞正看得入神,就听见谁转开了房门把手,回头却发现,糖糖用前爪顶开门,哒哒地朝他跑过来,围在椅边转两圈冲他叫。

  云辞俯身将它抱进怀里,温热的小舌头热情似火,舔他的脸不成,又去舔他脖子,舔得云辞一阵泛痒。

  “好了糖糖。”云辞脖子后仰,同时手抵住它的小脑袋,“今天是怎么了?这么主动。”

  糖糖又冲他叫两声,尾巴一甩一甩。

  低头迎上它明亮有神的圆眼睛,云辞收回手仅留出食指,指尖点点它的额头,轻笑出声:“来讨我开心?”

  糖糖眨了两眼,扭头冲门口:“汪!”

  云辞看过去,看到至成年人胸高的门把手,笑意一瞬收敛。

  那么高,糖糖可碰不到,看来是有人特地将它送来的。

  不知怎的,云辞眼前首先浮现那张眉上带疤的脸。

  他收回视线再看糖糖,插着它前腿腋窝举起来再抱进怀里,一下一下抚摸它背上的毛发。

  “多亏糖糖,我这心情好了不少,今天晚上让厨房给你炖大骨头好不好。”

  糖糖立时瞪亮双眼,高兴地连声汪汪。

  太好了,今天有两根大骨头!

  云辞抱着糖糖看了会儿景,整理好心情下楼,下到一楼放糖糖下去,焉岐正好从外面进来,冲地上围过来转的糖糖眨了下眼,再抬头。

  什么也没问,只说:“饭厅已经备好午饭了。”

  云辞点点头,走到一半又停下来回头问:“要一起么。”

  焉岐正弯腰逗糖糖,突然之间像被定住,一点一点转过头,表情没比糖糖好多少。

  一人一狗,一个呆样儿。

  “你说什么?”他是幻听了么。

  云辞立刻收音,正要说没听见算了,想想今天早上的事,吸了口气重新开口:“要一起吃午饭么。”

  确认没听错,焉岐嘴角忍不住咧开,他赶紧撇开头无声笑两下,很快管理好表情,认真点头。

  “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