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早上七点,云辞准时醒来,坐起身发现,手机居然放在枕边。

  他昨晚拿过来的?

  云辞睡前半小时一般不会再去碰手机,通常会选择听点轻音乐看看书之类的,将手机放在枕边还是头一次。

  他拿起手机摁了一下,已经自动关机。

  奇怪,昨晚明明还有70%的电量,怎么就没电……云辞这时才想起焉岐半夜打的那通电话。

  他在通话途中睡着了!

  惊讶于这个事实后,又记起他让焉岐睡不着围云家跑两圈的话,摇头轻笑。

  “怎么可能呢。”

  云辞将手机放回床头柜充电,洗漱完下楼,走到二楼楼梯口就听见楼下,小梅的一声惊呼。

  “天呐!江岐你脸怎么了?昨晚没睡好么?”

  自从江岐到云家工作后,小梅每天的动力来源就是他这张脸,赏心悦目的,活儿干的也开心。

  可今天这张脸上,居然冷不丁挂着两个显眼的乌青,这是失眠了?

  焉岐摸向眼角,脸色不太好,心情却很不错,含糊回她“算是吧”。

  “晚上可得注意休息啊。”小梅对江岐总是十分热心,“听说睡前泡泡脚有助于睡眠,正好我那儿还有几包泡脚粉,回头送你几包。”

  焉岐笑着先谢过她,正打算结束对话,赵磊从外面进来,一脸一言难尽地问他:“你半夜跑出去溜圈了?”

  门卫赵老头晚上起夜,往监控屏看了眼,大晚上的看见一个黑影在云家大宅外跑,以为是什么灵异事件,差点没把老人家心脏病给吓出来,幸亏那黑影还知道跑到夜灯下露个脸。

  是焉岐。

  但这也太吓人了,赵老头早上找到赵磊,叫他跟人说说。

  两个人,四只眼睛同时看过来,焉岐不自在地笑两声,“我——”

  “是我叫他去跑的。”

  云辞从楼上下来,燕尾青色的禅服搭配紫棠束脚裤,低调内敛不失优雅。

  他一出现,赵磊和小梅就不说话了,低着头自觉降低存在感。

  云辞下到一楼楼梯口,看眼焉岐,对小梅道:“待会儿我要去做检查,叫厨房准备好食盒。”

  小梅头都没抬,连哦两声就去饭厅。

  她走之后,赵磊也有点待不住了。

  云辞吩咐他:“将我刚才的话告诉赵爷爷。”

  有了理由,赵磊没反应过来少爷为什么大晚上地让江岐跑圈,扭头走得飞快。

  转眼,楼梯口只剩两人。

  下楼前,手机充上电已经开机,云辞翻开通话记录,最上面备注“江岐”的一条,通话时长约达三小时二十八分钟。

  他可不记得自己跟焉岐说了这么长时间。

  也就是说,在他睡着之后,这人一直没挂,直到他的手机因为没电自动关机。

  三小时……倒也不必有这么高的职业操守,挂了,他也不会说什么。

  云辞思来想去不解,“昨晚我没说什么梦话吧。”有什么,是值得他连续三小时都不挂的。

  睡眠不足的情况下,焉岐那张脸看起来有种会随时上来挥他两拳的错觉,但偏偏,黑曜石似的眼睛异常地亮。

  “小少爷睡着了很乖,什么都没说。”

  他得用力贴着手机,才能听到那道轻浅的呼吸声,不磨牙,不打呼噜,想必睡相也很乖。

  云辞眼皮微跳,总觉得他是在哄小孩儿,这是对昨晚的不满么?

  “下次再睡不着,也不要给我打电话,不然,”云辞深吸了口气,恐吓,“两圈不够,就给我跑四圈。”

  说完也不管他应不应,抬脚往屋外走。

  刚走出主院,小梅拎着准备好的食盒赶来,直接交给焉岐。

  云辞早上去医院做检查,有些检查需要空腹完成,要是等所有检查做完再回来吃,肯定都快饿扁了。

  焉岐接过四层高的红木食盒,细想想,云辞好像从没在外面吃过饭。

  就算去公司,午饭或是晚饭,也都是由司机从云家送过来。

  每次都是一个人。

  -

  七点半左右,云辞出发前往提前预约好的瑞慈医院。

  上车不久,张叔就开启话痨模式,从闺女暑假要带他去度假,说到焉岐半夜跑圈吓懵赵老头,再到即将要去的瑞慈医院。

  “听说前阵子,有人出车祸被送到瑞慈医院死了,家属三天两头上医院闹,非说是医院害死的,”张叔说着看眼后视镜,“也不知道今天会不会遇到,少爷可得避着点。”

  云辞常在瑞慈体检,这次也是半个月前就约好的,虽说这种事跟他们没关系,还是能避则避。

  云辞点点头,手机适时嗡嗡震动了两下,点开后是贺钧年发来的早安问候。

  余光扫向身旁合眼小憩的人,很快回了对方信息。

  “对了张叔,”云辞回完消息,打断张叔的喋喋不休,“我跟贺钧年和好了。”

  车内一瞬安静下来,焉岐猛地睁开眼,侧目看见云辞手机上亮起的聊天界面,最上面一行来了一条未读消息,是两个亲亲的表情包。

  张叔错愕片刻,脑子里已经蹦出了无数劝他的话,到嘴边却变成“那挺好的”。

  毕竟是少爷私事,他一个司机不便插手,但一想到半月前和贺二少爷上次在云家门口留一地烟头的事,还是忍不住道句:“千人千面,您可得留个心眼儿啊,这人不能光看一面,花言巧语谁都会说……”

  云辞虚心接受他的建议,再转过头去看没什么表情的焉岐,展开笑颜:“贺家二少爷贺钧年,我男朋友,下次有机会你会见到的。”

  焉岐右手垂在身体一侧,看了他许久,喉咙里像被团棉花堵住似的,沙哑哽塞:“小少爷,很喜欢他?”

  情绪不对,看来贺斯年说的不是假话。云辞再次扬起嘴角,笑得比刚才还要灿烂。

  “当然。”

  既然是跟贺夫人有仇,必定跟贺钧年也有点过节,眼下为了某个目的潜入云家,在知道他跟贺钧年的感情后,他又会怎么做?

  云辞想试探出他的态度,可惜事情终不如他所愿,焉岐依旧面无表情,没再问或是接他的话,将头转回去闭上了眼。

  这个反应,云辞很不满意,又或者他来云家的目的,远比贺钧年跟他是什么关系,来得重要得多。

  试探失败,云辞果断左滑删掉贺钧年的消息。

  车内就此彻底安静,直到瑞慈医院停车场。

  几乎是车刚停下,焉岐立刻睁开眼开门下车,一宿没睡的眼睛红得厉害,吓得旁边走过的路人下意识往远处绕开,走远了才回头瞟两眼。

  那辆迈巴赫s480上又下来一个年轻男人,侧脸精致秀气,垂着眼,睫毛浓密纤长,长得漂亮却不显丝毫女气。

  瞬间让人想到“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瞧瞧刚才气场强大如黑老大要拎刀砍人的男人,面对这样的贵公子,也是什么脾气都没有了,还任劳任怨地给人撑伞。

  真是一物降一物。

  张叔留在车上,焉岐撑开伞陪着云辞往门诊大厅去,不算短的一段路,一言不发。

  心情很不好,这点云辞还是能察觉到的,只是奇怪他与贺钧年感情好不好,跟他奔云家来的目的有什么直接联系。

  是怕贺钧年跟他联手?还是说,他的目标不止是云家……还有他。

  云辞被这个自恋的想法吓了一跳。

  没等焉岐收伞跟上,低着头快步走进门诊大厅,径直撞上了一名医生。

  云辞赶紧后退一步,“抱歉。”

  中年医生笑着摇摇头。

  就在这时,一道银光迅速划过眼前,中年医生的脖颈如同喷泉打开了开关,星星点点滋了云辞半张脸,血滴滑落脸庞,滴答到禅服上。

  那张摇头跟他说“没关系”的笑脸,永远停在了这一刻。

  事故发生的很快,嘈杂的四周突然没了声音,下一秒,尖叫声骤起,持刀歹徒也慌了,扭头冲进人群。

  一只手从后覆住云辞眼睛,另只手抱着他迅速往旁边退,温热气息随之落到耳边,“闭上眼等一下,很快就没事了。”

  焉岐松开人,转身去追杀完人,提着刀四处逃窜砍伤数名路人的男人,一计扫堂腿将其踢倒,膝顶住人压在地上,手掌劈向他握刀的手,用脚将凶器踢远,将人手反剪到身后。

  警卫收到消息匆忙赶来,焉岐将人交给他们。

  被划伤的医生很快被送去急救,只留一地刺目鲜红。

  焉岐快步跑回云辞身边,瞧他满脸的血,伸出手想去擦,没等碰到,人先瘫软着倒下。

  “小少爷!”

  焉岐眼疾手快,半扶半搂住人,手臂立刻被人紧紧攥着,那张沾了血的脸上早已白成一张纸。

  “我抱您去坐一会儿。”

  “江岐,”不等他抱起人,云辞仰起脸,双目空洞无神,“那位医生,还活着么。”

  焉岐手一顿,没有回答。

  被送去急救时还有些微呼吸,但是按照刚才的出血量,应该是被划破了大动脉。

  “还活着么。”云辞又问。

  “别担心,正在抢救,一定……”

  “他不想死的。”云辞摇着头喃喃,像是在说医生,又像在说其他人。

  小少爷真被吓坏了。

  焉岐弯下腰,左手搂住他后膝,将人抱到附近座椅上,再叫护士拿湿毛巾来给他擦脸。

  亲眼看到同事被杀,拿毛巾来的护士眼角绯红,捂着嘴,声音都在发颤:“刚刚急救室报了,李医生救治无效,身亡。”

  云辞登时睁大眼,瞳仁慢慢紧缩,眼前一遍又一遍回放着医生捂着脖子倒下时,眼底流露出的惊恐。

  他如溺水的人,急于寻到一块浮木,双手抓住焉岐衣领,将头咚的一声靠上去。

  胸口传来阵阵低泣,焉岐轻轻安抚他的后背,听到人哭着说,“他不想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