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贺家二少爷最怕的两件事,除云辞跟他提分手外,当属撞上他这位小舅舅,焉岐。

  也没别的原因,纯粹是被打怕了。

  蝉联三届的全国散打冠军,一掌就能将他扇成脑震荡。

  据说在被认回焉家前,是个不折不扣不要命的混子,打架斗殴更是家常便饭。

  是贺钧年心里,头号不能招惹的人。

  他怎么从国外回来了?

  焉岐十分满意他此刻恐惧过度的神情,勉为其难从臂弯里伸出食指,手心朝上对他勾了勾。

  贺钧年有种被选去献祭给山神泄愤的错觉,但他不敢跑,只能硬着头皮过去,距离人五米远堪堪停下。

  嗫嚅着问:“小舅舅有事?”

  “废话,没事叫你干嘛。”焉岐手指挪到旁边点点,“挡我道儿了,闪开。”

  贺钧年:……

  特意把他叫过来,然后说挡道了!?

  旁边西装革履的男人没忍住,噗嗤笑出声,贺钧年脸都气红了。

  手心紧了又紧,想到他以前一人单挑自己六名保镖,还给全部揍进医院,一下又泄了那口气,憋屈地往后退。

  -

  地下停车场内。

  云家司机张叔,正靠在驾驶位上假寐,梦到闺女嫁人就给吓醒了。

  “还好还好,只是个梦。”

  “张叔。”

  有惊无险地拍了拍胸脯,听到车外有人喊,扭头看过去:“少爷!那边结束了?”

  半小时前不是说还要两小时么。

  云辞摇头,“突然觉得有点累。”

  “不舒服!”一句话将张叔瞌睡全赶跑,如临大敌地开了后车门扶他上去,“走走走,我带您去医院。”

  “没事,就是热着了。”云辞摁住他慌乱的手,平静开口:“要是让婆婆知道我出来一趟去了医院,平白跟着担心。”

  张叔动动嘴,瞧他脸色还算正常,也就没再继续坚持。

  主要沈管家厉害得紧,被她知道少爷来参加婚礼反而进了医院,今天办事的小夫妻俩,以后估计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将云辞扶上车,张叔立刻跑回前座。

  正准备开车,宋闲玉不知从哪儿突然窜出来,一只手啪地拍在后车窗上。

  看得出来跑得很急,气都没喘匀:“云,云辞!我有话要跟你说。”

  尖锐的声音隔着车窗传来,被压得很低。

  云辞降下窗户,停车场里光线并不亮堂,宋闲玉脸上的雀跃倒是一清二楚。

  不等他开口,先声夺人:“你就这么走了贺哥哥怎么办?他都已经当众向你求婚了。”

  云辞两手自然搭在交叠的大腿上,坐在车里,自下而上审视,“是啊,所以我考虑两天,再答应他。”

  宋闲玉一噎,面上有些不自然:“你准备答应!”

  云辞:“你特地跑来跟我说这话,不就是告诉我不要因为你,伤了我跟他的感情么。”

  “我那是……”

  “毕竟只是抱一下,仔细想想,确实是我小题大做了。”

  宋闲玉的脸寸寸黑下去,不知想到什么,弯腰凑到窗边,脸上带着报复和快意:“那要是我跟他睡了呢。”

  云辞神情微滞。

  宋闲玉嘴角却越扩越大:“没错,我就是跟他睡了,就在昨天晚上。这样你也要么?要一个我睡过的男人?”

  唇上唯一一点血色也将殆尽,云辞咬紧牙根一点一点往外吐字,“我不信。”

  他这哪里像不信的样子。

  见目的达成,宋闲玉脸上遮不住地笑:“你爱信不信,不过话说回来,贺哥哥在床上还真是热情,折腾地我今天差点都起不来了呢。”

  “你咳咳咳……咳咳咳……”云辞像是被他刺激到,又开始剧烈咳嗽。

  张叔作为司机,本不打算掺和他们兄弟的事,一听云辞在咳,连忙升起车窗驶离停车场,掉头就往医院方向跑。

  “张叔,回家。”

  “您咳得这么厉害,还是去看看吧。”

  “我骗他的。”

  “就算是骗……”张叔后知后觉咳声停了,行驶到十字路口后,又默默调转车头。

  宋少爷特地跑来说的那些话,尽管他已经尽量压缩存在感了,有些声音不是装鸵鸟就听不到的。

  “……我看贺二少爷不像那种人。”车内不知沉默了多久,张叔终于还是憋不住开口。

  倒是宋少爷,一会儿让少爷接受求婚,一会儿又说他跟贺少爷怎样怎样,不知道要闹哪样。

  “千人千面,谁也不是谁肚子里的蛔虫。”云辞压着嗓音,听不出情绪。

  “少爷信了?”

  云辞没有再答,就又听张叔絮叨:“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索性日子还长,少爷也还小,慢慢来吧。要是真一头热地应下,那才叫头疼。结婚可是大事,千万不能草率,最重要的还得是性格和人品,这性格啊……”

  张叔话多。

  小到多吃一碗豆腐脑,大到闺女书包里一封情书,多亏他,云辞每回出门总能听见新鲜事。

  他喜静,也不讨厌这些。

  有时安静听着,偶尔插两句嘴,张叔话就更多了,就像现在,一路开回半山腰处的云家大宅,关于结婚得好好想清楚的话就没停过。

  好在他知道分寸,下车就不说了。

  主要沈管家正看着。

  凌利的视线从银框镜片后射出,不止张叔,云家其他佣人,也都怵这位管家怵得不行。

  云老爷子离世前,指定给云辞的监护人,地位不言而喻。

  时隔一世,再见年近七十仍满头乌发的管家,云辞恍惚不已,开口时声带嘶哑:“婆婆。”

  前世,他的婆婆,在他死后一夜白发。

  “这会儿知道叫婆婆了。”沈管家暗哼一声,接过佣人手里的伞走过去给他打上:“夏天太阳大,也不晓得遮一遮,那个婚礼就非去不可?”

  大片阴影笼罩下来,云辞倏忽记起,昨天他们为这事闹了点不愉快。

  起因是贺钧年邀他参加朋友婚礼,说他最近很少露面,朋友都问是不是感情破裂分手了,他得去打打那群崽子的脸。

  贺钧年义愤填膺,云辞想想最近确实没怎么见面,口头应下。

  沈管家本就对他跟贺钧年交往颇有微词,查了今天的天气,脸顿时拉得老长,又恰逢保镖小赵这两天请假去相亲,不大同意他独自出门。

  她不会说软话,强硬中带着命令的口吻。

  21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是贺钧年为数不多的请求,云辞头一次跟她对着干,甚至从“婆婆”改口“沈管家”。

  跟她怄口气。

  思及前世,得知他接受贺钧年求婚后,婆婆欲言又止的表情,也许早就看出贺钧年非良人了吧,偏他,被那副纯良的皮囊蒙住心智。

  云辞长叹口气,从她手里接过伞:“婆婆莫生气,阿辞错了。”

  镜片后经年累月的褶痕微往上翘,沈管家狐疑地看过来:“贺家那小子给你气受了?”

  云辞看着性子冷淡,脾气其实跟他亡母一样,倔得很。

  某些事情上是不撞南墙不回头,要是回头肯定就是撞墙上了,还得是头破血流那种。

  不应该啊。

  沈管家纳闷,贺家那小子怎么敢给少爷气受?

  “没有,只是忽然想开了。”

  云辞喉头滚了滚,到底没跟她说那些过于荒诞的话,不是怕她不信,更怕她连夜去买/凶杀/人。

  为那些人坐牢,不值当的。

  -

  相伴走过两道月拱门,云辞收伞交给佣人回主院,到二楼衣帽间换了身中式禅服。

  出来后,桌上的手机不停震动,一条接一条,都是贺钧年发来的各种解释。

  云辞大致看几眼,错反正都在宋闲玉身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他这种行为,让云辞想起张叔女儿张婷婷跟他八卦的,关于学校校长跟老师车.震的事。

  事后,那位高风亮节的老校长也是这样,将过错全推给想要升职的女方。

  小丫头瘪嘴吐槽“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他觉得用在贺钧年身上,正合适。

  手机还在被贺钧年刷屏,来来回回那么几句,看得云辞有些无聊。

  正准备熄屏,屏幕上突然跳出一条最新推送:

  「贺家二少成功求婚启云集团继承人。」后面还跟了个红色的“爆”。

  这是怎么回事?

  前世他答应贺钧年求婚后,也曾爆过这条热搜,当时没放在心上,现在再看,这爆地未免也太快了。

  以至沈管家杀了个回马枪,眉头皱得死紧。

  回来时分明情绪不高,一转头,他居然答应了贺二少求婚!

  沈管家那个悔,早知道这样,昨天就该跟他硬到底,也好过他今天稀里糊涂跟人家定亲。

  新闻爆了,沈管家血压也快爆了。

  “我知道我这个老婆子管不了你们年轻人,但是小辞,结婚不止是两个人的事。”

  就这么会儿工夫,贺氏集团的股价猛长两个点,这分明是踩着他们启云往上爬!

  “婆婆消消气。”云辞接了半杯水递过去,拧眉咦道:“这事,我也纳闷呢。”

  他将宴会中心发生的事完完整整复述一遍,沈管家的血压才没爆仓。

  听他说完,大概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合着人家拿他们当冤大头。

  不过最让沈管家意外的,还是他对贺钧年的态度,也不知是不是被伤透了心,“少爷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云辞点开不断发来消息的手机,声线里透着股森然寒意,“自然得让他,自食苦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