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宴会中心草坪上。

  婚礼结束后,新娘转身背对众人高举捧花,往后挥了两次假动作,将花用力抛出。

  伴郎伴娘围成半圈,争先恐后伸手,这时,其中一人猛地借势跳起,率先抢到花。

  惯性往前扑了两步,站稳后扭身分开人群,快步跑向倚在第三排白色长椅边的少年。

  单膝跪地举起捧花,眼底碎光流溢,“阿辞,嫁给我吧!”

  起哄声响彻耳畔。

  云辞终于反应过来,他回来了。

  回到一年半前,贺钧年求婚之初,他还没死的时候。

  上一世死后才知,这其实是本替身小说世界,而他,只是文中一个炮灰配角。

  比路人炮灰稍微好点,他是主角贺钧年的白月光,身体原因,常年深居简出。

  文中着墨主要都集中在,贺钧年,和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宋闲玉身上。

  从开始只是将宋闲玉当成他的替身,到后来彼此互通心意,历经曲折,最终修成正果。

  这是他死后被困在一团浓雾里看到的。

  然而事实上。

  在发现自己喜欢上宋闲玉后,贺钧年既没有跟他坦白讲清楚,也没有退掉跟他的婚约,而是联合朋友,将他们的关系瞒得死死地。

  直到结婚前夜。

  二月的天还不是特别暖和,他在宴会厅外不慎撞破吻到拉丝的两人,一下急火攻心导致气血逆流,倒在地上不停咳喘。

  怀里的药滚到宋闲玉脚边。

  他拉住要叫救护车的贺钧年,捡起药,转身扔进泳池。

  两人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气短而亡。

  更在他死后,全盘接手云家所有。

  真是可笑!

  他云家家产,到头来竟是便宜了一个小三的孩子。

  估计他云家祖辈都看不下去了,浓雾迅速翻涌、稀释,画面愈渐清晰,他像被巨型八爪鱼勾住,一股强大的吸力将他用力吸进身体里。

  再睁眼,恰好是回到答应贺钧年求婚前。

  -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迟迟不见云辞回应,贺钧年开始不安,“阿辞?不愿意么。”

  云辞快速过了遍那本小说内容,扯开嘴角摇头,“我只是太意外了,我咳咳咳……咳咳咳……”

  云辞脸上霎时涌现大片绯色,眨眼蔓延到脖颈,似要将肺管子都给咳出来。

  贺钧年赶紧起身搂住摇摇欲坠的人,满眼心疼:“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咳起来了?药带了么。”

  “在……咳咳咳……在休息室。”

  云辞已经咳到直不起腰,贺钧年只好放下捧花,将他带离草坪。

  离开前,云辞快速扫向四周宾客,正好捕捉到人群中一双暗藏嫉恨的眼睛。

  文中明明白白写着,宋闲玉早在很久以前就喜欢贺钧年,两人滚到一起后,也是甘愿当他的替身,贺钧年却是十月旅行途中,才开始对宋闲玉动的心。

  四个多月的时间差,足够用了。

  回到休息室,云辞吃了药,慢慢止住咳声。

  脸上红意渐散,再度恢复成一枚古朴莹润,不染纤尘的白玉。

  垂着头,安静坐在沙发上,浓密的睫毛遮住眼底汹涌巨浪。

  贺钧年在他面前蹲下。

  夕阳斜照入窗,少年乌黑发顶似洒了层玫瑰糖浆,鼻尖热出的点点细汗,都像是细碎金粉铺在脸上。

  云辞的脸毫无瑕疵,眼角低垂,尾部微翘,鼻子秀气挺立,唇瓣浅薄,刚咳过一阵,这会儿稍稍有了点气色。

  肌肤瓷白细腻,稍用点力都会留下红印,需要很久才能消。

  加上身体不好,贺钧年平时都是捧之供之。

  他问:“现在好点了么。”

  云辞双手抱着杯子,轻轻点头。

  贺钧年狠松口气,“那我刚才……”

  “钧年,”云辞抬起头,霞光落入桃花眼中,流沙潋滟,“你当真要跟我结婚?”

  “当然。”贺钧年想都没想,笑道:“18岁那年表白的时候,我连咱俩以后老了一块埋哪儿都想好了。”

  可你四个月后就喜欢上了宋闲玉,后来甚至对我见死不救!

  云辞不信他倒下时,贺钧年会挣不开宋闲玉。

  他在犹豫,在救人一命,和被人发现跟宋闲玉的奸.情里,他选择保护后者。

  成为杀死他的刽子手之一!

  怒火再次淤堵胸口肆意翻滚,云辞赶紧低下头,用力捏紧瓷杯。

  骨节一阵发白,他缓了又缓,才好不容易将这份恨意压下去。

  鸦睫微掀,视线落到贺钧年左侧脖颈处,与衬衫衣领摩擦露出的暧.昧红痕,正明晃晃地印在那儿。

  这个时间点,文中写到,就在昨晚,朋友最后一个单身之夜派对上,贺钧年喝醉后,跟宋闲玉睡了。

  一想起他跟宋闲玉做完那档子事,还能若无其事跑来向自己求婚,云辞胃里不停翻涌、沸腾。

  贺钧年还无从察觉,手搭在他膝上,眼神无比真诚:“所以你现在愿……”

  “水冷了,你再帮我去倒一杯吧。”云辞将杯子往前送,尽量让声音不那么颤抖,“等你回来,我告诉你答案。”

  “好!我很快回来。”贺钧年接过杯子,吻了下他的额头出门。

  房门被带上后,云辞再也支撑不住,立即起身冲去洗手间,掬捧水泼向额头,反复用纸巾擦拭直至搓红,感觉到疼了才恍然停下。

  现在可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云辞擦干净脸,拿起手机走出休息室,左转到长廊,借着拐角处的绿植偏头往右看。

  宋闲玉果然找来了。

  激动地跟贺钧年说着什么,眼里还闪着点点泪光,像是受了莫大委屈。

  跟贺钧年别无二样的伴郎服,唇红齿白,我见犹怜,确实能勾起人的保护欲。

  可若说这是他替身?

  贺钧年眼睛被鸟啄了不成。

  他这弟弟跟他长得一点都不像,他母亲生前冠有古典美人之称,云辞肖其母,温润,典雅,高贵,可以说是母亲年轻时的翻版。

  因为这个,父亲宋仁轩每每看到他,眼底掩饰不住的憎恶和嫌弃。

  毕竟他的存在时刻提醒着宋仁轩,他曾是个赘婿,哪怕现在人人恭称一声“宋总”,也无法抹灭他曾在祖父母亲面前低三下四过。

  宋闲玉就不一样了。

  那是他会撒娇、会胡闹的爱子,阳光开朗,朝气蓬勃。

  反观他,一个早产的病秧子,药罐子里长大,又孤傲冷淡。

  跟贺钧年恋爱这三年,他那些朋友没少替他惋惜和鸣不平。

  云辞也不止一次听到他们不相配这种话。

  每当听到这些,他都会去问贺钧年要不要分开,毕竟他身体不好是事实。

  分开也在情理之中,他不会反对,更不会无理取闹,反倒该谢谢他这段时间选择自己。

  可结果呢?

  钓着他,耍得他团团转!

  云辞满心恨意又开始止不住上涌,只能用力握紧拐角墙壁忍着。

  再往长廊上看,宋闲玉忽然扑上去抱住人,两手牢牢锢着贺钧年腰。

  他的替身?

  好啊,这次他亲自操刀,送他们一场真正的替身虐恋。

  压下眼底翻滚的红意,云辞点开手机自带录音软件,迈开长腿过去。

  与此同时,走廊尽头的电梯叮一声抵达1层。

  -

  “你们在做什么?”

  微微放大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贺钧年猛地回神推开宋闲玉,扭头正撞上云辞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修剪齐整的指尖不住颤抖。

  “阿辞,我,他不小心摔了一跤,我扶一下。”贺钧年推开人,转身朝云辞走来。

  “扶一下?”云辞后退半步,封住他靠近的举动,又气又怒,“扶一下需要抱住腰么!”

  这话问的是贺钧年,看向的却是宋闲玉,自然也没错过被他发现后,眼中一闪而过的快意。

  “哥哥。”宋闲玉两步走到贺钧年身边,咬着唇泫然欲泣,“你别怪贺哥哥,都怪我。”

  “我原是想等你回来,告诉你我愿意的,”云辞不想听他废话,只看着贺钧年,琉璃瞳孔里盛满委屈,“结果你转头给我这么大的惊喜。”

  “阿辞,我——”昨晚的事突然跳到眼前,贺钧年一下慌了神,心虚地忘记反驳。

  云辞落下眉眼,深吸口气,万般无奈轻叹,“我想,我该重新考虑一下我们的关系了。”

  宋闲玉眼眸蹭地亮起,贺钧年的心却在突突往下坠。

  杯子脱手,哐当砸落地面,接满的热水溅了离他最近的宋闲玉满脚。

  “贺哥哥!”

  宋闲玉烫地直往后退,贺钧年好像看不见他,只白着脸喊:“阿辞。”

  “我累了,这段时间你想清楚了再来找我。”云辞没把话说得太死。

  贺钧年已经心乱如麻,当即捣头妥协:“好好好,我先送你回去休息。”

  “不用,张叔还在。”

  云辞快速绕过两人离开,路过贺钧年身边时,明显眼角泛红。

  宋闲玉嘴角开始止不住上翘:“哥哥怎么这样啊,你解释了他还不听。”

  “你闭嘴!”

  贺钧年奋力甩开趁势抱住胳膊的手,彻底没了耐心,冲宋闲玉怒吼:“这是我跟云辞的事,用不着你来操心!”

  云家那位沈管家素来看不惯他,要是被她知道今天的事,势必会借此让云辞跟他彻底分开。

  不行!

  他得赶紧跟云辞说清楚。

  “贺钧年?”

  正打算去追人,远处蓦地传来一道轻佻散漫的声音封住脚步。

  贺钧年回头,走廊尽头电梯外,赫然站着两个不知看了多久热闹的人。

  一人西装革履,另外一位,外套随意搭在肩上,双手抱臂,袖子往上挽了几道,紧绷的小臂肌肉微微凸起。

  贺钧年宛若撞上死神,脸再次白下去三个度,“小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