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云辞提出见一面的消息,贺钧年立刻驱车赶往云家大宅。

  喝了足足三盏凉茶,才终于等到人。

  落日余晖穿过回廊两侧参差交错的松柏海棠,斑驳树影落在那身月白禅服上,与衣摆处的如意纹交相呼应。

  这种深受老爷子们喜爱的中式禅服,穿在云辞身上竟也毫无违和,反倒有种遗世独立的清冷感。

  贺钧年远远看见人,视线一路黏着,直到云辞走进这四角亭,匆忙回神赶紧道:“阿辞,我也是刚知道热搜的事。”

  佣人很快端来一盏白茶,云辞在他对面坐下,不疾不徐抬眸:“所以?”

  “我知道你还在生气,也不是替自己辩解,但他当时真的只是绊了一脚,”贺钧年慌慌张张说完,低头自嘲,“我应该立刻推开他的。”

  云辞不接他的话,浅抿两口热茶再问:“现在热搜上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摩挲茶杯的手骤然停下,贺钧年旋即面露委屈,“你是不是不相信?我跟他真的没什么。”

  夏天本就是个让人无端心生躁意的季节,饶是云辞再好脾气,从坐下到现在也已经想泼他三次茶了。

  这是想让他认下那条热搜将错就错?

  云辞懒得再跟他虚与委蛇,拿出手机点开录音:

  「没错,我就是跟他睡了。」

  「要一个我睡过的男人?」

  「贺哥哥在床上可真是热情!」

  ……

  随着每一条语音流出,周围的气温都好似降下几度,贺钧年脸色煞白,嘴唇不停哆嗦:“阿辞,这不是真的,他,他是骗你的。”

  “你们昨晚一起去芥兰开单身派对,之后又去了金庭酒店,”云辞一句一句平静道出他们的行动路线,最后放下杯盏看他,“这些我都已经找陈宇核实过了。”

  陈宇就是今天的新郎。

  但即便是面对这样的铁证,贺钧年依旧抵死不认:“我跟他真的什么都没发生,你愿意相信他们,也不相信我么?”

  “我愿意相信你。”

  贺钧年还打算再辩驳,听到这话脸上稍稍露出些轻松,可惜没过几秒,松弛的神情又被云辞击个粉碎。

  “相信是一回事,真相又是另一回事,在这件事明了前,我不能答应你任何事。”云辞像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半似无奈半轻叹道:“将那条热搜撤下来,别再让我失望了。”

  这句话足够证明,他已经知道热搜是出自谁的手笔。

  如果说在此之前贺钧年还心存侥幸,现在就只剩满脸灰败。

  恍恍惚惚地,怎么离开云家的都不知道,只觉得天边火烧云刺地他睁不开眼。

  点开手机看到,启云集团早在新闻发布后紧急辟谣。

  之后又一连起诉了多家发布假消息的媒体,律师函雪片似的往外送,像是在竭力跟他撇清所有关系。

  恭贺祝福全变成笑话,连带贺氏集团的股价也在暴跌。

  贺父得知此事,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贺钧年只得赶紧上线解释:碍于云辞身体原因,并没有求婚成功,希望大家不信谣不传谣。

  到底是少年人,没经历过挫折,一句话将媒体和启云集团全得罪光。

  几乎是他这边刚解释完,启云集团就甩出了一张云辞近几个月来的体检报告,表示他们老板身体好得很,自己的锅,别想往这儿泼脏水。

  媒体也紧随其后,放上几张跟贺钧年的聊天记录截图,明确表明是受贺二少指使,他们才发布了这条假新闻。

  贺钧年现在腹背受敌,彻底变成想吃天鹅肉没吃上的癞蛤蟆,贺氏信誉也因此再打折扣,一度陷入公关危机。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贺钧年回去后被父亲狠狠揍了一顿,直接停掉他所有副卡。

  贺母倒是心疼儿子,贺氏自顾不暇,就专程回焉家寻祖父求援。

  “再怎样,他云家也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啊。钧年跟他求婚还求出错来不成?可怜我家钧年费心又费力,结果两头都讨不到好。”

  “嗤!”

  贺母正捏着纸巾跟焉老太爷哭诉,一声冷笑骤然打断。

  抬头就见二楼栏杆上趴着一人,饶有趣味地朝他们看过来。

  一瞬间,贺母脸上变换了三种表情,错愕,厌恶,以及深深地忌惮。

  贺钧年更是将闷不吭声发挥到极致,埋着头,只恨不得对方看不见自己。

  “小岐回来了啊。”贺母很快整理好情绪,从容优雅地冲楼上人笑。

  对方却像读不懂她的客套,毫不客气回怼:“没回来,魂儿回来了。”

  “你这是什么态度!”贺母还没说什么,焉老太爷先不满地用拐杖重重杵地,“送你去留学,回来就是这么对堂姐说话的?”

  拐杖撞击地毯发不出多大声响,架不住老太爷声如洪钟,浸淫商场多年的压迫感铺散开,周围愣是没一个人敢再开口。

  除了焉岐,依旧懒洋洋地趴在栏杆上,没个正形:“是~我态度不好,我认错。对不起,堂姐这下满意了?”

  贺母僵硬着嘴角抽动两下,笑比哭还难看。

  将这事匆匆揭过去后,扭头再去求祖父,谁知儿子白着脸死活要将她拉回去。

  发现他不安地往楼上瞥,贺母脾气也上来了,拍着他的手,特意说给某人听:“儿子你别怕,这里好歹也是我的家,曾外孙有事,你外曾祖父和小舅舅定不会见死不救。”

  “别!别来沾边啊。”焉岐很不给面子地往外撇,生怕自己沾染半点是非。

  触及贺母视线,勾唇哂笑:“看来你是真不知道,你儿子到底怎么得罪人家了。”

  贺钧年猛地抬头,黑眸里满是惊恐。

  “他给人家戴绿帽,人家不搞你搞谁。”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焉岐这句话说得格外大声,落到耳边振聋发聩。

  贺母踉跄两步没站稳,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客厅内一阵兵荒马乱,贺钧年抽空往二楼看,分明看到焉岐笑了。

  -

  焉家发生的事,云辞一概不知。

  待在书房看了会儿书,临近六点半,佣人适时敲门提醒,晚餐已备好。

  云家晚饭通常定在六点半到七点半之间,请的都是国宴级水准的老师傅,手艺没话说,只是考虑到云辞身体,口味大都以清淡为主。

  菜式繁多,量却很少。

  云辞母亲早亡,祖父也在他5岁那年病逝,没人能跟他同桌用餐。

  常年吃药胃口不好,正常分量的菜肴势必吃不完。

  都是师傅们辛苦做的,倒了未免可惜。

  小份的正好。

  七点二十左右用完餐,云辞有近一小时消食的时间。

  沈管家以前会在这个点给他安排小提琴课程,如今,云辞的小提琴早已达到9级水准,没必要再请授课老师天天练。

  这段时间就在院子里散步、喂鱼,偶尔也会像今天这样,心血来潮去水景园的琴房练练手。

  只是今天刚打开门,房间里传来砰的一声,没等看清什么东西倒下,一道影子嗖地窜过来,直往怀里扑腾——是只黄白相间的西施犬。

  佣人用彩色皮筋,将它头顶一缕长毛扎成小辫儿。

  “糖糖?你怎么进来的?”

  想起进屋时听到的闷响,云辞摁下奋力想要舔他下巴的狗,往屋里看。

  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安安静静躺在地上,甚至绷断了一根弦。

  云辞赶紧抬起它的前爪,又捉住后腿,都没有发现伤口后,轻点它的额头哭笑不得:“闺女也这么败家啊。”

  糖糖:“汪!”

  云辞放下糖糖,任它在身边兴奋地来回转,进屋将小提琴塞进琴包,扭头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间轻嘘:“咱们可不能被婆婆发现。要是被发现,明天就没有骨头吃了。”

  糖糖:“汪汪!”

  云辞摇头笑笑,叫来佣人将狗带走,顺带嘱咐:“糖糖最近看着有点胖,以后晚上就不用给骨头了,等什么时候瘦下来再说。”

  糖糖走出琴房没多远,像是听到了他的话,忽然扭头冲他叫了好几声,估计是在骂他,没有心。

  为了一把破琴,居然断他闺女的大骨头,还说它胖。

  气得糖糖走出三里地了都还在叫。

  云辞直接关上门,隔绝噪音。

  八点半一到,准时参加启云集团线上会议,不多不少整两个小时。

  结束后才发现,手机再被贺钧年炸屏。

  他这次连点开看的欲.望都没有,直接将手机关机,十一点左右按时回房休息。

  云辞今年大三,主修国画,辅修企业管理,第二天大早需要赶回江大。

  这所已有120余年历史的老牌大学,正位于江城老城区内。

  操场以北,马路对面,随处可见几十年房龄的老小区,有些墙皮都已经剥落地差不多了。

  二楼以上住人,一楼店面房基本用来出租,炸鸡烤串奶茶店连成一排,时常能看到三五成群的学生下课后在附近排队。

  云辞吃了早餐过来,车窗半开,闻到散发着香气的早餐店,还是免不了往那边多看两眼。

  店员熟练地捻开塑料袋,拉开笼屉捡出两个热腾腾的包子,递给穿人字拖的年轻客人。

  那人接过去,拉开塑料袋低头咬上一口,许是太烫了,含在嘴里嚯嚯两下,边走边吃,走到路边来回张望,快步通过人行道跑进江大北门。

  张叔驶过人行横道,转过弯稳稳停下。

  新款迈巴赫s480瞬间引来不少人侧目,原本赶去上课的学生也不禁慢下脚步看两眼。

  云辞拎起小提琴包,跟张叔约好中午12点,开门下车。

  阳光倏地洒在少年莹白如玉的脸上,几名女生举着鸡蛋灌饼从远处结伴走来,看到人下意识拉上塑料袋,摸摸脸颊两侧。

  走过去之后一阵笑闹,间或夹杂“好帅啊”的字眼,跟着蛋饼味道一起飘过来。

  辣油味甚重,很能挑动食欲。

  云辞所有饮食都经由营养师安排,吃不了辣,更尝不到藏在街尾巷口里的美食。

  琴坏了,香气扑鼻的蛋饼也只能闻着解馋,云辞的心情更差了,偏偏这时候还有人往上撞。

  刚进校门,宋闲玉猛地跳出来,差点撞上他的琴包。

  “贺哥哥因为你被锁在家里了你知道么。”他猛然嚎这一嗓子,引来不少人注意,宋闲玉见状喊的更大声:“我知道你对我不满,可贺哥哥没做错什么啊。”

  早上赶去上课的学生不少,看热闹的更不在少数,一度造成轻微拥堵。

  门卫很快闻讯赶来:“你们不去上课,在这儿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