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为民没想到女儿要阳奉阴违,在办公室悠闲地待到时间差不多后,就让司机送他去了S市公安大楼。
警职人员没那么清闲,除了门口值班的小哥一动不动地坚守,个个都身姿利落地进进出出。
有人站在大门口不避让,还慢悠悠地往里踱步,一时间好几个人都差点儿撞上。
错身而过的瞬间视线唰唰。
那种嫌弃他碍事的眼神让沈主任不太爽快,尤其在发现应该在门口没人接他的时候,脸色就更沉了。
要是文旅局那些靠他脸色行事的工作人员在,肯定能看出来这位是觉得被怠慢了。
可惜这里是另一个体系,值班警员看不出来,也不稀得看。知道他是为之前文物被调换的事来了解情况,就随手指了走廊最里面的办公室。
“找王警官。”
王警官就是王宣义。
东西是他带回来的,案子自然就成了他管。
虽然赃物在局里连夜都没过就被专家否定了是赝品,可既然立了案,前前后后的手续就得他来走。
听到沈成民推门进来,王宣义头都没抬,指了指对面的圆凳,让等一下其余相关人员。
从踏进这里就没被看在眼里的感觉一点点累积,沈成民的和气越发勉强,可他不是没脑子,不会不管不顾就在这里发泄。
暗暗运了运气,就坐了过去。
王宣义忍住想要抬起的头,借着翻页的动作,余光放过去。
看到沈成民不停看时间,就恍然想起似的随口问。
“沈主任和钱队长很熟?”
钱强是督查科的,管着确保案件真实性的证据链。
这个活儿不好干,毕竟要是一个不好,追了好久的案子却成了假的,白忙活一场。警察里头不缺血气方刚,情绪没法宣泄的情况下,督察队的有一个是一个,都得当靶子。
可这位队长却是八面玲珑,就算有人举报,也轻易不露面找不自在。
据说那个科室的人都被练一遍了,还真没人找上他。
王宣义没想到,昨天会是他亲自带着韦教授过来,质疑一个文物的真假。
真的假的他可看不出来,只知道甄天交代了,如果有人找上门要东西,不管说什么,直接给!所以一个磕巴没打就认了那个什么学会一把手的说辞,只在手续上做了些要求。
今天就等来了这位文旅局的沈主任。
想到当时甄天气定神闲的样子,王宣义心里的佩服就压不住,显到了脸上。
落在沈成民眼里,就成了诡异地扳回一城。
他笑得矜持:“算是吧。”
至于算是熟还是算不熟,说一半藏一半,主打就是一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让人猜不透,也不敢怠慢!
“不熟就好!” 王宣义有些庆幸地笑了,拿起桌上的电话,打给了督查科,“沈主任说让钱队长继续处理档案,不用过来了。”
一手把钱强提到这个位置的沈成民:“……”
他从来不喜欢把鸡蛋放一个篮子,也为了方便将来在沈家爬得更高,这么多年,在各个部门领域他或结交,或铺路培养,攒下了不少人脉。
想着这些资源在关键时候能带来意想不到的好处,轻易并不外露。
这次为了唯真能顺利参加古董鉴定大赛,不仅把韦教授拉了出来,还用上了钱强,算是下了大本钱。
底牌都差点儿掀了起来,那最好能保证万无一失。
沈成民就专门交代钱强直接出面帮着韦教授,最好就在公安大楼门口等着他,然后全程参与。
以免哪个流程不对,东西拿不走还留下什么漏洞。
而现在,人没在门口等他不说,还彻底来不了了。
沈成民也顾不上官场里的心照不宣了:“不是说相关人员都得到场?”
那你一个文旅局的领导跟我们办案有什么关系?
不相关的人能来,相关的人当然也能不出现!
尤其是明显有所图的人。
王宣义笑得爽朗,替同事找补似的告诉沈成民,今天法律顾问来帮忙清算储藏的陈年旧案,督查科忙着整理调查档案交上去核法。
“我们就走个手续,钱队长不到也没什么,您就体谅一下!”
沈成民当然不能说“体谅不了,他是我准备的保险栓,不来不行”,只能继续摆着理解的姿态,把头点了下去。
这一点,就对着“专心”看笔录的王宣义又坐了半个小时。
略显匆忙的韦教授到了。
看到沈成民神色不好,两鬓斑白的老教授以为是因为他的晚到。就解释说学会里有人烧出满釉,他这个会长当然得重视,就耽搁了。
上次陶瓷学会上研究出烧满釉瓷器的事,沈成民也知道,虽然不知道具体是谁的手艺,但他只看结果。要是在他的任期出了这种技术性的改良还成功了的案例,到时候想往上挪就容易多了!
所以他第一时间承诺,要是技术成熟了,就提陶瓷学会向上面申请名誉称号。
这可让对“名声”两个字没什么抵抗力的韦教授瞬间满是干劲儿!
这么上心,那临出门听说配方被进一步改进,还成功了的消息,哪还顾得上沈成民让他做的事?
这就造成他面对王宣义要黑瓷是真品的证据的手时,不苟言笑的老脸上强撑着才没布满窘迫。
“我这就让人送过来!”
电话是打了出去,可韦教授清楚,这话也不过就是拖拖时间。
懂行的都知道,要真说起鉴定文物,验假和证真一样难办。尤其是一些断了年份的东西,除了前后已知年代里的器物特点可以作为参考,其他基本靠的是鉴定人。
得看对方的知识储备和眼力能不能让人心悦诚服。
但在他们陶瓷界只要上下嘴皮碰一碰就能定性的东西,到了警察面前就不那么管用了。
得拿出实打实的证据!
所以一直以来他是不乐意沾手进了警局司法程序的物件儿的,就是嫌麻烦。
可现在不想来也来了,谁让他当年能稳坐陶瓷学会走的是沈成民的路子?而且文旅局算是他们的直属单位,他一个返聘的半退休人员,就算只冲着这位沈主任私底下的作风,也得硬着头皮上。
看到沈成民黑漆的脸色,韦教授有些想将功补过地反问:“那位报案人的证据到了?”
总不能只让他们拿证据吧。
王宣义点头:“刚刚负责人亲自拿过来的!”
坐在一起的两人都是一愣。
“报案人已经来了?
“他什么时候到的?”
“对,一个多小时了。”王宣义拿出两份文件递过去,“这是报案人的证据书,他让你们先看看。”
一点儿也不避讳,好像不怕他们参考着针对。
而说是证据书,只是薄薄两张纸。
可对于浸淫多年的韦教授来说,就冲能做出来证据这件事就足够让他惊讶了。
没有第一时间翻看有哪些证据,而是有些不安地顺势问:“他现在在哪?”
昨天那个姓李的来传话的时候,他正忙着处理古董鉴比的裁判文件。
对方哇啦哇啦说个不停,他只听出有人自作主张,拿大家都承认的文物做文章,想扬名。而沈成民觉得不像话,就让他出面把东西要回来,算是给那年轻人一个教训。
他当时是没怀疑的,在文物界呆了一辈子,这种因为有些眼力就自以为是的年轻一辈,他不说每天见一个,也得是隔一段时间就得闹出来一个的频率。所以也没多想,连对方是谁,东西是什么都没问,就答应下来。
想着不管真假,只要不流出去,在内部转一下,算不上什么大问题。而制造个教训,杀杀年轻人的锐气,更算不了什么。
可现在看来,不太对啊!
怎么感觉人家这是有备而来?
沈成民也觉得不对。
可他想到的却是甄天既然早到了,却没有第一时间来见他,还让他在这里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冷板凳!
在沈家被老爷子和大哥压着,看不起就算了,他忍得了,反正卧薪尝胆,总有翻身的一天。
可被个仗着几分名头就傲得不知道身份的人晾着?
怎么可能!
再一想到楼珩谦昨天满眼睥睨地承认和甄天的关系,而自家女儿因为被他伤到而自暴自弃地跟楼珩熙那个小子混在一起,心气儿更是不顺。
冷笑:“不是说要等人?这会儿总齐了吧!?”
仿佛没看到他脸上的怒意,王宣义公事公办地摇头:“还差一个。”
差什么差?
刚才不让钱强过来的时候怎么不说差人!
他要是再看不出来这个王警官跟甄天有关系就眼瞎了!
想到自己一直被对方装疯卖傻地忽悠,沈成民的脸彻底耷拉下来。
语气有些阴阳:“这差的到底是相关人员,还是后台?”
韦教授暗叹今天这事是不能善了了。
看这架势,沈成民是准备对那个小年轻下狠手了。
他是一路看着沈成民怎么把圈子里的一干人握在手里的,不说别的古董相关行业,就单说陶瓷学会里,就有三分之一的人身上多多少少打着他的签儿。
也真没见过圈里有谁敢这么头铁的给现管的这位没脸。
这硬气程度,不是有真本事,就是有后台。
而沈成民刚才那话,明显是知道对方有后盾,还貌似不怎么在意的样子。
可有些后台人家惹得起,他可只有遭殃的份儿!
韦教授有些后悔,怎么就能听那传话的随口一说就来了,应该问清楚的。
而这人就是经不起念叨。
他刚想到这里,门就被再次推开。
李文清站在门口,对着看过来的三双眼睛一怔,就摆好笑容朝沈成民去了。
“您还没走啊!”
好像刚从土里出来,他身上灰扑扑的,解释般地话多。
“想着还没给您回话,就找了同事代了一小节课,来碰碰运气!”
回什么话?
汇报甄天不仅连面都不露,还仗着楼珩谦的势直接拒绝来警局交代事情原委。
至于拒绝认错是甄天亲口说的,还是从张修易的态度自我理解的,不重要。
只要能表达他的辛苦和楼珩谦的嚣张就行!
听着李文清低声添油加醋,沈成民的眉越皱越紧,有着恼怒,更多的却是疑惑。
不是说甄天已经到了一个小时了?
而韦教授从李文清出现就一直在盯着他看。
仔细辨认着他身上的教师制服,和胸前绣着的校徽。
有些犹疑:“……你是英大的老师?”
没有得到沈成民回应,李文清有些尴尬,听到问话,就当作台阶连忙回答:“没错,我是英大考古系的……”
韦教授立马打开手里的“证据”。
总共两页。
一页是封面,一页上只印着张一个黑底红花的瓷盘。
瓷盘旁边有两个字迹不同,却透着同等疏朗开阔的签名:
负责人:楼珩谦
鉴定人:甄天。
“……”
他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
门没关,所以光影晃动的瞬间,室内的几人都看了过去。
甄天微笑:“不好意思,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