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不好意思,可表情自在得没有丝毫歉意。
瞥了眼拼命使眼色的王宣义,甄天不动声色地松开门。
客气地向屋内的其他三个点头示意:“有事耽搁了一会儿。”
被合页拉回的玻璃门因为惯性晃了晃,掀起的微风让站在门边的沈成民脸色越发阴骛。
当然,更精彩的情绪在李文清脸上。
刚斩钉截铁地说甄天不会露面,转脸人就来了。不仅来了,还让所有人等着他。
想到刚才沈主任不给回应可能代表着已经不信任,李文清心一沉,表情就有几分勉强和急切。
可他没抢到立马自证的机会。
早就憋了一肚子火的沈成民先开了口,带着讥讽:“不是说一早带实操去了?”
甄天已经挑了个靠窗的椅子坐定,这个位置正好对着门口,也对着神色严厉的沈成民。
他微微一笑,很诚实:“没去。”
不仅没去,连房门都没出。
如果不是楼珩谦被张修易烦到不得不去踹人,他可能还出不了门。
沈成民却被他的坦诚激怒,却顾忌不是在他文旅局的办公室,就脸色难看,语气严肃让甄天把报假案的缘由说清楚,好早点把东西拿走封起来,以免耽误了接下来的比赛。
“案子没有错。”甄天指了指被他扔在凳子上的文件,“我已经提交证据了。”
“你把那张签了两个名字的照片当证据?!”
沈成民草草看过那张纸,认为甄天根本证明不了,只是为了唬人才搞出一份东西凑数。
“要是这么就行,我们的证据能马上拿过来!”
甄天嘴角弯了弯:“您请。”
李文清眼睛一亮。
昨天就是卡在了证据这一环,如果甄天的证明不管用,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在文物这个圈子,没几个人不知道最好不要跟官方斗的。有时候哪怕只是一张印着文旅局名字的白纸,都能让写在上面的东西成真。
再加上陶瓷学会的认定,还比不过两个大学老师的签名?
想到这里,李文清忽然意识到,自从韦教授知道他是英大老师后,就再也没开过口。
甚至在需要他出面支持沈主任的时候,都没开口。
李文清能察觉,沈成民当然也不会忽略,他看向韦教授,却发现他满脸苦笑地朝他摇头。
“我们拿不出来。”
沈成民先是一愣,然后就黑了脸。
“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那两个签名就代表了那件黑瓷盘只会是假的。
就算是真的,也是假的。
韦教授心想:这次是真站错队了。
看到黑瓷盘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今天这事儿不能善了的人得换了。
不了解古董鉴比的人可能很少知道,历年能作为比赛用具纳入的陶瓷,除了要珍贵,罕见,还有一个最重要的标准,得可复制。
既然比赛中有辨真假的环节,主办方就不可能把所有可能到交到参赛人手里。因此,官方会复制赛具,确保交上去的和最后出现在比赛中的,不一定是原物。而选手要做的,就是对这些几乎分毫差不了多少的赛具进行品鉴。
所以当时官方通报要将独此一套的黑瓷作为赛具的时候,韦教授还发嘀咕,这也不和标准啊。
然而,在正式进入古董大赛的评审队后,他才知道被拿来做压轴赛具的那套独此一种的新工艺,是只对大众来说的。
对有些人,那只是需要多尝试几遍的器种。
也终于明白甄天为什么会知道保密阶段的裁判信息,顺势找上他,甚至知道他曾把比赛流程透给了唯真,用满釉的配方换他守住底线,不要给赵挺伟行方便……
而这样一个连官方都要依靠的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被他亲手复刻过的东西是真是假?
却在被说成报假案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出来澄清,一直等到沈成民出面……
韦教授叹了口气,上前几步坐到了甄天身边,神色复杂地压低声音:“你算好的?”
“赌一把而已。”甄天慢条斯理地笑了下,“碰巧。”
想到出门前收到甄天传开的改进配方,韦教授知道这“巧”确实碰得好。
如果不是这个拖了时间,他就会按照沈成民的要求去陶瓷学会开证明,甚至找到文物局进行文物备案。
凭他在陶瓷界的地位,有了这几项,那件黑瓷盘就算还是能被甄天证明是假的,能牵扯上沈成民的可能就小得多了。
韦教授不禁想到上次在交流中心,这个年轻人就是这样,做什么说什么都平静到有些冷,可拿出来的本事却能点燃几乎所有陶瓷人的热情。
不到最后,没人能察觉到他的目的。
上次如果不是他自己就是那个目的,而且明智的接受了条件,今天站在这里的说不定就成他了。
后怕下,他彻底歇了能靠沈成民在名声上更进一步的心思。准备规规矩矩等古董鉴比结束就主动辞了返聘的名头,专心研究满釉。
不管最后结果怎么样,起码不会晚节不保。
都想到晚节了,就更不想和沈成民扯上关系了。哪还能有心思向沈成民解释,更别提会好声好气。
没提古董鉴比里官方请的匿名复制人是甄天,只说了上次陶瓷学会。
但到底是顾忌沈成民,只对着李文清瞪眼。
“要是知道你们要针对甄天,我说什么也不能来!”有些没脸似的,“这不是让我放下碗骂娘嘛!”
那悔不当初的样子不是装出来的,李文清心下一空,本来就是为利,现在利说不定到不了手,怎么镇定的了?
既然不镇定,就和上次一样,他第一时间把责任推给靠山。
“沈主任,是你让我——”
“住嘴!”沈成民厉色打断他,“文物到底有没有被掉包的事还没理清,你插什么嘴!”
李文清瑟缩了一下,不敢再说,却在看到韦教授摇头叹气的地后悔时,第一次感觉头脑清晰起来。
他和韦教授这个已经出面替沈成民做假证的人不一样。
当时他是借机把保管室的监控关了才去调换东西的。除了一个考古班的女生一直在角落做记录,周边没多少人。而且他能确保那个女生也只是知道那天他在值班,并不知道他拿了文物。
况且沈成民什么也没给他,他们根本没有钱财来往,他说去文旅局只是为了汇报工作,就算有人质疑又怎么样?
只要他不承认,没有证据,那就只能怀疑,谁也不能证明是他调的包!
可想到他努力了那么久才让沈成民承诺月底就给他安排职称考核的事,又咬了咬牙。
犹豫间余光扫向支着下巴看过来的甄天。
窗外的日光被他挡住部分,也遮了他部分表情,让那个身影显得既悠闲又冷然。
恍惚间竟然看到了楼珩谦的影子。
甄天会让沈为民站不住上风。
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他不禁退到了门边。
把李文清的动作尽收眼底,沈成民意识到这个蠢货可能会坏了他的计划。
恨得差点儿维持不住一直撑着的严肃。
也实在忍不住疑惑。
原本用为难甄天给楼珩谦教训只是顺便,他之所以揪着这件事是为了能靠着复制那件黑瓷,让唯真在最后一场夺冠,把整个文物市场握到手上。
所以明知道赵挺伟有小心思,想借他的手向甄天报复,也觉得无所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顺势而为。
可现在,所有的顺势而为就这么被一个从没放眼里的年轻人给堵死了。而甄天只是出现,就能让局势彻底翻转,把他逼到这个只能亲身下场的境地……
沈成民眼神威胁李文清不要轻举妄动。想着让人调查的资料,他走到了窗前。
“你销案,把证据收回去,我保证没人能知道你的过往。”他居高临下的姿态,语气僵硬,但依旧带着讥讽地压低声音,“我还可以给你的那家陶艺馆——”
“你不是人?”
“冠上文旅局合作企业的名号。”
沈成民怔住,好一会儿才意识到甄天说了话。
既然保证没“人”知道,那你怎么算?
当然不能这么算,沈成民知道甄天是在说他根本不在乎那些过往,更不在乎刚才那些条件。
这下控制不住了,他整个人炸了起来。
“你竟然骂我!”
甄天换了姿势,向后靠在了窗台上,视线正好和暴怒的沈成民持平。
“我说的是问句。”一副你耳朵是不是有问题的无奈,“你要是这么理解我也没办法。”
“……”
被呛的哑口无言,沈成民不再藏着眼底的凶狠。
“我就不信没了你,我不能把案子销了,东西拿回来!”
“昨天的文物掉包的案子已经销了啊。”
甄天一顿,轻松的背靠成了正襟危坐,好像被惊到了。
而韦教授和李文清也惊诧地看向忽然说话的王宣义。
从刚才起就跟透明人似的没出过声,他们差点儿忘了这屋里还有个警察!
沈为民笑得得意。
既然这样,那就已经和司法程序断开,那个证明好操作,既然韦教授说甄天的证明权威,那他难道不能找个更能压得住人的?就算找不到,他多的是办法把东西拿出警局,他倒要看看,谁能挡着他!
他朝王宣义装模做样的道谢。
“……否则我就要被某些拿着鸡毛当令箭的人给骗了!”
“以为你多厉害呢!以为靠着楼家那小子就能跟我叫板了?也不用脑子想想,靠得住嘛!”
看向低着头的甄天,仿佛要吐尽刚才的憋屈,言语极尽刻薄,带着对楼家的轻视。
“我连楼长青都看不上!一个为了个工程连亲爹都不要的人!能生出什么好种!”
“所以沈媚能全身而退?”
听到女儿的名字,沈成民瞬间警觉,回想刚才的话,不再说话。
甄天抬起头,满眼冷寒:“那你还真是生出一个好种。”
沈成民心一凛,当年的事藏得那么严实,楼珩谦都不知道,这个刚到S市没几年的人怎么会知道?
理智上认定不可能有外人知道,可一点点侵入的冷意还是让他选择先走为上。
下意识避开甄天的冷眼,他走向门口:“王警官,局里还有事,改天让钱强把证据送过来。”
“他可能帮不了你。”
王宣义晃了晃手机。
“刚收到的消息,督查科的陈年档案里有人为改动,钱强作为主要嫌疑人已经免职收押了。而且——”
“‘昨天’的案子销了,今天的还没。”
看了眼窗边,他咧着白牙。
“有人举报沈主任你公私不分,指使……”指了指门边快站不住的李文清,“调换珍贵文物来谋取私利!”
沈成民时间回不了神,好像没听懂似的问了个不是问题的问题。
“谁举报?”
“我。”
窗边传来凳子移动的擦响。
众人下意识看过去。
明亮的天光穿透玻璃间射进来,给挡住它的清冷身影在地上投上长长的暗色。
那抹暗一路投到了沈成民身上,让他终于回神,被不安瞬间席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