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来暑往, 再入初秋时,已到金钗之年的岁安终于可以骑着她的玉麒麟在演武场上纵横驰骋。

  这日,演武场上马踏往来尘沙飞扬, 一道红影闪过, 紧接着嗖的一声,箭矢破空划过,正正钉在百米外的箭靶正中。

  “好!”四周顿时响起一片喝彩声, 岁安勒缰停马, 反手将弓箭搭在身后,小公主一袭正红马装明媚鲜艳, 扬头对站在场外的洪迎曦一笑, 那得意洋洋的小模样,看得一向稳重自持的洪二小姐不禁莞尔,跟着围观的人一起跑到场上。

  “岁安!”

  岁安从马上下来, 洪迎曦便已迎上前给她擦起额头。

  “又没有汗。”

  擦汗的动作在手帕的掩盖下变成了点杵她的额头,洪迎曦抬着胳膊,两个人在下偷偷的笑。

  “公主骑射了得, 实有圣上当年的风范啊!”周遭的人都跟着围过来,跟从的骑射师恭维夸道, 那些武道的同学则纷纷跟着附和。

  “圣上当年在演武场射箭的时候,你有十岁吗?”

  此言一出, 众人哄笑开来,刚才那年轻骑射师当下红了脸喏喏不敢应声。岁安跟着笑罢, 走到方才说话的人身旁行了一礼:“师公。”

  众人退散两旁, 给漠城留了个位置。漠城正在检查箭矢, 听到岁安喊他才回头冲人微笑:“还不错。”

  “谢师公!”岁安高兴了, 难得听到师公夸人。漠城本只负责教习岁安和洪家那两个孩子, 奈何洪家那对双生胎都对武学无意,一来二去漠城偶尔也会点拨一下从旁的学生。他身上还挂着羽林卫领军的职衔,又是皇上的师父,众家子弟自然抢着被他教习。奈何同岁安一起的这几个孩子除了侯鸣远外,学武的资质实在平庸,漠城就是有心夸奖也夸不出口。既没有元恒这般天赋,又不比元怿那般刻苦,看来瞧去这两年教习过的,除了洪家那大姑娘,倒还真是岁安当属最佳。

  “公主,下午城安院有场马球赛,要不要去瞧瞧?”

  启晟挤到岁安身旁,他一贯笑模嘻嘻,又比岁安大几岁身量也高,这样低头询问弓着腰身倒像个虾米。洪迎曦往边上挪了几步绕到岁安一侧,“下午要去策堂。”

  岁安刚绽开的笑脸瞬时僵住,那声“好啊”也被硬生生堵在喉间。策堂的课可不能逃啊。

  “偶尔不去一次也没关系的,这次可是请的神虎队的人来打,准叫一个精彩!”

  “神虎队!”岁安眼睛一亮,神虎队可是京都城中顶有名的马球队,他们的球赛场场座无虚席,是不少京都城中官家老爷的座上宾。

  “你若想看,今岁元旦可让他们进宫打球赛。”洪迎曦刚说完,转脸对上岁安望过来略带祈求的目光,不由软了声音哄道:“去看的人那么多,不安全的,皇后娘娘也不会同意让你去的。”

  “好嘛好嘛。”岁安一摆手,她也不想母后担心。“王兄你们去吧,孤就不去了。”

  “哎!”启晟还待再说,洪迎曦已然拉过岁安的手,“今日要去大长公主那用午膳,你别忘了。”

  “记得呢。”

  启晟看着并肩走远的二人撇撇嘴,这个洪二,给公主哄的真是听话啊。“小世子走啊,我特意让老板给你留的位置。”一旁的同学来喊他,他才又高兴起来,跟着其他人一同走出演武场。

  岁安和迎曦向漠城行礼辞行,又去将等在外场的方旭叫上。方旭不愿习武,奈何他爹娘却认为男儿需当体魄强健,硬将他赶到演武场。等到学完师傅教的,他也不同人一起切磋练习,而是拿着书本找处僻静地方待着,权当换个地方读书,倒也怡然自乐。

  “哥,你总是躲着看书,回去要是爹考你骑射,你可怎么应对啊?”

  “术业有专攻,我不是习武之才,爹娘知道。”

  “可人家岁安就文可论国策,武能上弓马。”

  方旭瞪她一眼,迎曦扬着脖子回视,她本来就没说错啊。就听方旭还未变声的童音认真纠正:“要称公主殿下。”

  迎曦:……

  “哎好了好了。”岁安拉住迎曦,“没人的时候唤我名字就好。”

  “方才演武场上众家子弟都在,迎曦。”

  迎曦抿下唇,刚才确实是她忘形了。“方才一时开心,下次不会了。”

  方旭认真起来,岁安同他都讲不通,偏生他每次都有理有据,她们便只能认听这位“小夫子”的话。

  几人路上说说笑笑走出演武场,待岁安迎曦上了马车,方旭却冲她一拱手。“公主,今日我便不同往了。”

  “为何?”

  “父亲等我归家考问功课。”

  “那也不差一顿饭啊。”

  岁安每过两三日就要去清宁宫给云卿请安再陪她用膳,若赶上迎曦和方旭在就会同她一起,这么多年已然形成习惯。

  方旭却坚持不往,迎曦拉扯下岁安的衣袖,“哥那我去了,你早些回家。”

  方旭行礼辞别,车驾中,岁安不解:“方旭怎么了?”

  “他呀。”迎曦摇摇头,“哥哥觉得他是大人了,按礼外臣不好随意出入后宫。”

  “方旭不也才十二岁?”

  “男女七岁不同席。”

  还真是……岁安无语,又觉好笑,“还真是个夫子,也不知方旭这样一板一眼若惊慌失措起来能是什么模样?”

  “你怎又想着捉弄人。”

  “我哪里有!”岁安大呼冤枉,迎曦却哼她一声,端坐在马车上摇头晃脑道:“我还不知道你,规范言明夫礼其行。岁安啊,你也是大人了,要有个公主的样子。”

  迎曦今年也办了金钗礼,蓄的长发挽起了髻,不同于洪诗卿的英气飒爽,迎曦的气质很是温婉又透着一股书卷气,到底是双胎的亲兄妹,讲起道理颇似个女夫子一般。

  “嗯,规范言行,你竟直呼本公主名字?”

  行啊,会拿公主派头压人了。迎曦坐的笔直,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臣女知罪,还望殿下见谅。”

  “诶?”岁安眨眨眼,怎么不按套路来,“你又换了?”

  迎曦也不接茬,还是在那挺直坐着,目不斜视道:“臣女不知殿下在说什么。”

  岁安见状也跟着挺直身子,她得端起公主的架子,她可是黎朝的长公主殿下。

  “迎曦,今日有灌汤石榴虾球和乳糕酥酪。”公主架子还没端到清宁宫门口,岁安又凑到迎曦身旁。

  迎曦瞥她一眼,“公主肯同臣女说话了?”

  “明明是你先……”对上她的眼睛,岁安只能无奈哑火,“是我不对,快走吧二小姐,我都饿了。”

  宫道来往人多,迎曦不着痕迹的一笑,跟在岁安身旁快步走入清宁宫。

  “姑母。”岁安人未至,声先到。

  云卿早就等着了,见到岁安来放下手中的棋谱,冲她招手道:“岁安来。”

  迎曦跟着岁安一同进殿,恭敬参拜:“参见大长公主。”

  “好孩子,快起来吧。”云卿亲自给岁安解了披风,接过侍女递来的热手帕又去给她擦脸,“瞧你跑的。”

  “刚从演武场下习回来。”岁安笑起来,露出一排小白牙,“姑母~”

  云卿抱住她摸了摸扎进怀里的小脑袋,“长高了。”

  “大前日您也这样说的。”

  “是吗?我们岁安长得快。”

  “姑母,我饿了。”

  “快来用饭吧。”

  宫人鱼贯而入,将膳食摆好。岁安一上午骑射练习,早就饿的不行,云卿见她胃口大好又多劝着用了些,待到一餐饭毕,岁安摸着圆鼓鼓的小肚子打了个哈欠。“姑母,这鱼肉真香。”

  那桂花鲈鱼是云卿亲手做的,岁安这孩子每次都能尝出来哪道菜是她做的,还会将那道菜吃完。

  云卿拍拍靠过来的岁安,“别吃完就躺着,出去走走消消食。”

  “好啊。”

  云卿向旁看去,示意侍女一同跟着公主,铁惜若本在旁侍候顺势走上前应了这差事。

  她福身行了一礼,而后跟着岁安往外去,云卿看着几人的背影,待她们全都出去,随即对小竹子使了个眼色。小竹子会意,当下也跟着出了去。

  院中,迎曦为岁安理下鬓发,“以后用膳,八分即可。”

  岁安拍拍肚子,“姑母亲手做的鱼,我当然要多吃些。”

  “你怎知是公主做的?”

  “我当然知道。”岁安得意的一扬眉,而后凑近迎曦低声道:“姑母做的和御膳房做的味道不一样,母后也是,她们做的东西,我总能一口吃出来不同。”

  迎曦了然,这个岁安啊。“那谁做的好吃?”

  “嗯……母后和姑母的心意自是最好的。”

  两人说着悄悄话不时传出笑声,铁惜若跟在二人身后若有所思。走了一会儿,她上前对岁安道:“公主,御花房前些日子送来的红菊极美,您要不要去瞧瞧?”

  “好啊。”岁安当下应道,拉过迎曦的手,“姑母这不少稀有的菊花,前些年还有血菊,可好看了。”

  铁惜若引着她们往偏殿方向去,刚走不多远,就见一只素色纸鸢晃晃悠悠往天上飞。

  “是谁在姑母宫里放纸鸢?”

  铁惜若摇头表示不知,岁安同迎曦对视一眼,一起寻着纸鸢方向,绕过回廊来到偏殿一处小院子。清宁宫中竹菊最多,岁安只觉入眼一片清雅,绿竹绿菊中一方清幽小院,一个小女孩正拉扯着筝线放纸鸢。扯拽奔跑,许是年纪太小的缘故,纸鸢放起来有些吃力,可明明是吃力的动作,这女孩做起来竟有种从容不迫。

  岁安盯着她看了半晌,“我好像,在哪见过她。”

  铁惜若适时上前,“启禀公主,她叫禾晴。”

  “禾晴?”岁安回忆了一下,记忆里似乎并未有这个名字,“她是谁?”

  没有得到回应,岁安转而去看铁惜若。

  “奴婢不敢说。”

  “她既住在姑母这里,又有何不可说的?孤赦你无罪。”

  见铁惜若仍旧犹豫,岁安又道:“放心,孤不会告诉别人。”她说着又去看迎曦,“迎曦也不会。”

  铁惜若闻言福身一礼,“回公主,禾晴是被废黜已故的安襄公主之女,也是,您的表妹。”

  “表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