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阳宫正殿。

  “皇上, 如今春种少雨,南方还好北方旱地难丰,今年怕是难过。”

  御座之上, 元怿沉声问道:“朕上次让人推行的水利灌溉之法收效如何?”

  “回禀圣上, 上次说的水利灌溉之法,需下面官员切实深入田间,但如此推广耗时长, 加之下面人手不足, 效果甚微。”

  回话的是户部新上任的给事中裴褚,亦是今科的进士, 元怿选他进户部便是因着此人是农户之子, 对田间之事颇为熟悉。

  “卿可有何良策?”

  裴褚垂首支吾难答,元怿摇摇头,沉吟片刻, 道:“拟旨,命阮恒柏为户部尚书,与工部同合承办灌溉所用水渠。”

  上首的洪明昭出列奏道:“陛下, 水渠修建灌溉起终纵流复杂,阮大人他并无经验啊。”

  “所以这事需要你同他一起。”

  洪明昭闻听赶紧躬身拜言:“皇上, 臣也没有修建水利的经验啊。”

  “有一人可帮你。”

  洪明昭不解,待看到元怿意有所指的目光后, 他想了想犹豫道:“陛下是说?”

  元怿刚要说话,唐翀忽从殿外走来, 元怿瞥她一眼, 唐翀立时抱拳, 而后走上前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唐翀说完退后, 没等到元怿任何吩咐, 小声唤道:“陛下?”

  元怿喉头动了动,只略一低眼随即抬起头对洪明昭说:“你那妹夫,可是农桑水利的各中好手,只她不愿事涉功名罢了。这事你可以多去问问她,她自会给你出主意。”

  “是,臣明白了。”

  元怿旋即挥手道:“去办吧。”

  “臣领旨。”

  只是在洪明昭退出去前,元怿又叫住了他,“让她得空,进京一趟,来宫里。”

  洪明昭不解,抬首去瞧,皇上坐在龙椅上,看神情似乎有些落寞?他要是没听错皇上刚才说这话时,语气似乎也有些低落?

  皇上是让棠一进宫?洪明昭犹疑去看旁边的唐翀,见她对自己点了下头,洪大人方才再拜道:“是,臣一定将话带到。“

  “皇上。”待大殿上只剩二人时,唐翀上前两步,“可要管?”

  “你去办,办的体面些但不要张扬。”

  “是,臣明白。”

  唐翀领命告退,元怿却又唤住她,“小翀。”

  “皇上?”

  “就,葬在元恪旁边吧,还有勇儿一起。”

  ……

  清宁宫。

  檀香袅袅,静谧的内殿中,云卿坐在古琴前默默出神。小竹子捧着手炉进来,驻足在珠帘外望了她好一会儿,方才说话:“早春还有些凉。”将手炉放到云卿手中,指尖触碰到她的手指,小竹子只觉触手一片冰凉。

  云卿看向她,仿佛眼中透着一层薄雾。“小竹子。”

  “我在。”小竹子俯下身子,将云卿轻轻揽入怀中,刚才铁惜若的话她也听到了。

  “我是不是老了?”

  “怎么会,姐姐在我心里,永远都是当年那个风华绝代的郡主。”

  云卿闭上眼睛,“最近,总想起当年的事。”在江王府中,还有他们一起在宗学里的日子,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姐姐。”小竹子将她抱紧,轻蹭着她的额头,“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

  “皇上。”殿外,元怿拦住要通传的铁惜若走进殿中,蓝钰儿跟在她身后,刚入殿没走几步却见元怿猛然停住步子,她跟着抬头去瞧,只一眼随即身子一闪下意识挡在了跟着进来的铁惜若身前。

  “皇上驾到。”

  元怿回过头瞧了她一眼,这一眼颇有深意,看得蓝钰儿立时垂首。元怿又往后看,她身后是跟着进入正望过来的铁惜若。

  另一边,小竹子忙松开云卿,起身时的慌忙和行礼时的不自然纷纷落在元怿眼中。

  “皇上。”

  元怿略过她转而对上云卿的目光,却并未发现如小竹子一般的慌乱。阿姐的情绪,似乎是在伤心?

  “都退下吧。”

  “是。”小竹子经过元怿身旁时,微一颔首,就在她要退出去时,元怿忽然问了句:“小竹子,你今年二十一了吧?”

  “是。”小竹子紧吞咽了下,垂首片刻复又抬起头。元怿略眯起眼睛,小竹子的变化她看在眼里,慌乱到从容,恍然间让她想到小时候,小竹子以前若做错事被发现后,总是喜欢皱下鼻子,而后再坦然向自己认错。

  “长大了,是大姑娘了。”元怿收回审视的目光,冲她摆摆手转而走向云卿。在她的身后,小竹子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而就在小竹子转身时,却一下对上了蓝钰儿探究的目光。

  两人对视不过片刻,蓝钰儿颔首退后,小竹子一颗心跳的七上八下,紧跟着一同退了出去。只她们俩谁也没有注意,走在最边上的铁惜若那疑惑的眼神。

  殿门被轻轻带上,元怿走到云卿身旁盘膝而坐,刚才进来时那一幕浮现在眼前。

  “阿姐,今日怎么想起抚琴?”

  “想起一些过往的事,也好久没弹了。”云卿手指碰触琴弦,铮响低鸣,信手弹来都是悲调。

  元怿听出她语气中的伤感,知道这是铁惜若已经将事情告诉了阿姐。

  “往事难追忆,好在现下,阿姐有我,我也有阿姐。”

  “元怿。”云卿抚上她的手,“安襄,去了。”

  并未在元怿脸上见到任何惊讶的神色,云卿随即了然,她慢慢收回手,重新坐回榻上,皇帝耳目遍及,元怿当是知道了的。

  “我让小翀去处理四姐的后事了。”

  窗外春日盛景,玉兰花开。一声轻叹过后,两个人静静坐在宫殿中,谁也没有再说话。似乎都在各自想着彼此的心事,又似乎只是静静陪在彼此的身边。

  “元怿,沉塘坞艰苦难熬,禾晴还不足十岁,她只是一个女儿家。”

  云卿再开口,已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天色渐渐透红,垂暮夕阳更显凄凉。

  “阿姐。”

  没有等到元怿的回答,云卿转而去看,却见元怿只是望着她。那一霎,云卿心似乎被轻轻拧了一下,元怿眼睛中的哀意让她莫名心疼。她想对元怿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只是覆上她搭在膝上的手。

  “都依你。”元怿最后只说了这三个字。

  “阿姐,你有喜欢的人吗?”殿门前,正准备离开的元怿突然转过身。云卿怔怔地望着她,时间好似一瞬流转,当年元怿还是个小少年时,也曾这样问过自己。

  云卿记得,当年自己刮着元怿的鼻子,笑道:有呀,阿姐喜欢你啊。

  “都这个年纪了,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阿姐,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当年那个阿姐。”

  挤出的笑意生生停在嘴角,元怿背对着自己,落日的光打在她的身上,云卿看不清楚她的表情。“阿姐,不管是谁,无论何事,我都愿成全你。只要,你能高兴。”

  ……

  禾晴是被铁惜若接进皇宫中的,她没有直接回清宁宫,而是将禾晴先带到了皇帝面前。

  云卿交待过,让皇帝见见禾晴,她没说什么时候见,铁惜若便将本该带去沐浴更衣的禾晴,直接带到了龙乾宫。

  禾晴长大了一些,身量还是娇小,但不再如昔年那般稚态,看着竟比岁安还要稳重几分。

  “奴婢拜见皇上。”

  禾晴跟着铁惜若恭敬地对元怿叩首参拜。元怿打量着她,禾晴穿着粗布麻衣小髻却梳理的一丝不苟,脸上不再如过去那般圆润白嫩,这个年纪的小娃儿脸上应是肉嘟的,禾晴却瘦的可见双颊。瞧得出来,这孩子受了不少苦。只那双眼睛却依稀仍有光亮,却不同于儿时那般,元怿想要再仔细看看,禾晴却忽然叩首。

  “禾晴谢谢皇帝舅舅,禾晴没有能力安葬娘亲,禾晴知道,是皇帝舅舅安葬了娘亲,禾晴会永远感激舅舅。”

  童音到底稚嫩,一字一句听来则格外真挚熨帖。

  元怿心下一叹:“禾晴,以后你便只叫禾晴,去清宁宫安心在大长公主身边吧。”

  禾晴闻言稍顿,继而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她再次俯身叩首:“是,多谢圣上,禾晴铭记圣上隆恩。”

  元怿看了一眼铁惜若,后者会意,拜道:“奴婢告退。”她领着禾晴躬身退步,就要出门时,元怿忽然开口:“禾晴。”

  禾晴转过头,元怿突然对她笑了下,“好好读书。”

  铁惜若甚少见到元怿的笑容,她愣了愣,等到元怿低下头去看奏折,禾晴轻轻晃了晃她的手她才回过神。再次颔首行礼,而后带着禾晴退出了龙乾宫。

  禾晴自此在清宁宫中住下。云卿让人收拾出一间偏殿,又交待铁惜若为禾晴读书开蒙。

  夜间时,禾晴躺在宫中软床上,再不是过去的潮湿冰冷,这里的被褥温暖帷幔飘香,她穿着干净的衣衫,丝绸柔软地贴合在身体上,很舒服,是她快要忘却的感觉。

  一切都很好,只是身旁,再没有娘亲了。

  有泪从眼中滑落,禾晴迅速抹去继而紧紧闭上眼睛。她要好好活下去,为了娘亲,也为了自己。

  作者有话说:

  六一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