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九这日, 帝命于朝宣读立后圣旨,满朝大臣方才真正知晓这位皇后娘娘究竟是何许人也。汴州阮家,虽也是世家, 但这些年无致仕中达之子, 算不得显贵门楣,倒也绝了外戚之患。

  待立后诏书传遍全国时,汴州城里百姓先是炸了锅继而噤了声, 谁能想到昔年私逃离家的弃家女竟然会是如今的皇后娘娘?收到消息的汴州知州和武尉早就备上重礼登门叩拜。立后必会封赏皇后母家是惯例, 现如今不拜,等着封赏旨意下来, 想要登门怕是难咯。

  阮老太爷知晓江山易主, 作为阮家唯一略知此事的人,早就派人打探了消息,知道新皇何人后算是放了心。只是立后旨意迟迟不下他这心是提一半放一半, 如今旨意一下,他这颗悬着的心终于放进了肚子里。想了一辈子光耀门楣,如今总算是成了。

  大婚定于七月初九, 于此之前,皇帝下诏, 封赏阮氏一族助国有功。特封阮老太爷为穆国公,承袭三代, 追封阮老夫人隋氏为一等国夫人。封皇后之父,如今已然升至安州知州的阮鹤年为晋阳侯, 授司空职, 封皇后之母阮夫人王氏为一品夫人。任皇后兄长, 如今为直隶州州判的阮恒柏为大理寺少卿。

  一时之间阮家荣宠盛极, 一跃成为黎朝新贵。虽封赏皇后母家是黎朝惯例, 但也从未有过在皇后尚未大婚无子的情况下,给母家封爵承袭的先例。只大司空虽位居一品但黎朝的司空不同前朝,主要负责营建修缮,多是和建筑财帛打交道,肥差到是,但毕竟未涉及兵权实权,因此下面本还准备进言的谏官权衡一番还是未启奏疏。新皇登基不久,又和皇后同甘共苦感情甚笃,他们还是不要此时惹怒天子为妙。

  然而不久之后,皇帝又下了另一道册封诏书,却是让众臣了然无言,不再对封赏皇后母家一是再多言。

  凤仪宫如今已被修葺一新,作为历代皇后所居之所,凤仪宫华丽庄严巍峨气派。元怿命人重新装饰,以帝王大婚之礼仪布置。百余宫人彻夜准备,只用一月余便将宫殿布置完毕。

  元怿本想让阮舒月先住进去,可云卿却拦下了她。凤仪宫毕竟是新婚洞房,哪有还未成亲就去洞房居住的新娘?云卿并不知晓元怿和舒月此时如何,只按照规矩,让舒月带着岁安住到了自己的清宁宫。按照婚俗,成婚之前,不可再见面。

  皇帝大婚向来是宫中一等一的大事,元怿本想要三娘先带着云卿去关州林找寻刀前辈,但云卿却怕此一去不知何时可归,且元怿婚期就在眼前,她这眼睛盲了多年哪里这么容易医治好,便也不差这些日子,留在内宫帮着元怿筹备大婚事宜。

  如今族中圣/祖一脉无亲长,云卿是元怿同父长姐,自然要担起宗族亲长之责。

  云卿如今虽眼盲,但好在这么多年有小竹子在她身边做她的眼睛。加之如今元怿让洪三娘和蓝钰儿同来帮衬着,大婚的事宜倒也处理的井井有条。

  这日傍晚,元怿从乾阳宫出来,来到清宁宫里,彼时小竹子正给云卿念着礼部整理出的大婚聘礼细录。元怿没让宫人通传,而是站在门外静望着眼前一幕,这一幕让她想起多年前。那时适逢云卿要出嫁,自己也是这样一遍一遍细细检查着阿姐的嫁妆,那时候小竹子还是个孩子,跟在自己后面像模像样的忙碌跑腿。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似曾相识的场景,人未变事已非。

  “合欢龙凤绣缎与金丝云纹绣缎共九百九十九匹。”小竹子念完布帛绸缎的名册转而去取金饰册,却冷不防瞧见元怿站在殿门旁望向这里。

  “皇帝哥哥?”

  元怿听她唤自己,回过神来,冲小竹子笑笑:“小竹子如今当是大人了。”她走到云卿身边坐下,“阿姐,还没用膳吧?”

  “还真是。”云卿听她说才感觉到,时间过的这般快,元怿一提倒是饿了。“现下什么时辰了?”

  “酉时了。”元怿摸了摸手边的茶盏,还温热着,想来是小竹子看顾着,便将茶盏递到云卿手里。“阿姐,喝点水吧,我让人传膳。”

  元怿的手碰到云卿的手背,云卿不由皱了皱眉,“五月的天手怎得还这般凉?”她伸出手,元怿赶紧握住,就听她道:“太医让你喝的补药你莫要忘记了。”

  “我晓得阿姐。”元怿拍了拍她的手背,“阿姐,我有件事想同你商量。”

  “何事?”

  往常岁安一定会时时陪在云卿身边,今日元怿进来不见岁安的身影,便问道:“阿姐,岁安呢?”

  “舒月带着岁安去陶依那里了。”云卿说着唇角浮现一抹笑意:“你是想见舒月吧。”

  元怿无奈笑笑,“阿姐。我是真的有正事同你商量。”

  云卿听她这般说,不由肃了神情。“是出了何事吗?”

  “不是出事,阿姐放心。”两人经历过家破人亡如今好日子没过几天,云卿每每醒来都恐是一场梦境。

  “阿姐,我想封岁安为公主,做我和舒月的女儿。”

  云卿一愣,岁安回来这些日子,元怿是未公告天下岁安的身份,只阖宫上下都唤公主,她只以为是要选个好日子册封,却不曾想竟是为此?

  元怿见云卿未答,又跟道:“我想将岁安过继到我膝下,但也承哥哥的嗣,只这事只有我们知晓便好,我会昭告天下,岁安是我和舒月的女儿。”

  宗室过继是常事,云卿略一想,元恒已逝,若岁安在元怿和舒月膝下,便是嫡出的大长公主,身份自比过继来的宗室公主要高贵许多。

  “难得你考虑如此周祥,就听你的。”

  元怿在心里叹了口气,伸手扶过云卿的手臂,“阿姐,小竹子咱们用膳吧。”

  阮舒月领着岁安换了便装由唐翀和漠城护着一起逛了圈京都城,而后去往了洪家。岁安自从进宫后就没再出来,她已经好些日子没见到自己的小伙伴们了。

  “迎曦。”洪家内宅,阮舒月刚牵着岁安进屋,迎曦便从里面迎了出来。“岁安!”

  杨素云亦跟着起身,正要招呼,就见洪明昭衣袍一撩跪了下去。“臣参见娘娘,参见公主殿下。”

  他这一跪,在场之人都是一滞。岁安在宫里住了段时日,遇到她的宫人都会向她参拜。但那也只是在宫里侍候的宫人,眼前的洪伯伯是迎曦和卿儿姐姐的父亲,他忽然向自己跪下参拜,岁安下意识后退一步。杨素云见状反应过来今时不同往日,拉过小女儿就要一起跪下,岁安却没松手。杨素云本也没使劲,谁成想岁安会不放手,一时间倒像是拉扯抢夺迎曦一般。气氛凝滞了一瞬,就听岁安脆生生的童音响起:“洪伯伯快起来吧,不必拜我,这又不是宫里。”

  “规矩就是规矩,即使不在宫里,见到娘娘和公主亦要行礼。”他说完又去唤迎曦,“迎曦,还不快行礼。”

  迎曦懵然立在原地,见父亲对着岁安参拜,心里不知为何小小的拧了一下,这一刻小迎曦忽然觉得,她和岁安可能没办法再同从前那般玩耍相伴了。她瞧了一眼岁安就要走到父亲身边跟着跪拜,可岁安却仍没放开她的手,两个小娃娃就这般拉着手站在洪家内堂里。阮舒月将这情形看在眼里,等岁安说完她才道:“洪大哥快起来吧,岁安说的对,这不是在宫里,我们微服出行不必行此大礼。”

  “谢娘娘,谢殿下。”洪明昭年纪越大倒是越加一板一眼,阮舒月只笑笑,继续道:“岁安在宫里就念叨你们,冷不丁地离开你们她还不习惯。”

  此时洪三娘和陶依她们闻讯出来,俞菱初和王琦一左一右牵着瑞祥和桂纾,瑞祥见到是岁安立时欢快的跑上前。

  “岁安姐姐!我可想你了,姑姑说你以后不会和我们住在一起了,是真的吗?”他这话在心里憋了好久,从岁安走后他就想问了。

  岁安刚还高兴着,闻言小小的人儿却露出了难过的神情,她抬起头去瞧阮舒月,阮舒月摸了摸她的小脸。“若以后你想她们,可将人接到宫里陪你读书玩耍。”

  “真的吗?”

  阮舒月冲她点点头,后宫不会再有其他的孩子,岁安是要有几个伙伴陪着的,不然小小的孩童未免太可怜了些。

  岁安这下高兴了,张望下四周,问道:“卿儿姐姐呢?”

  “阿姐出门去了,也不带我。”迎曦想到早上卿儿不带她出门还有些不开心,但转念一想,若和阿姐一同出门,今日怕是碰不到岁安了,她遂又笑道:“岁安,我给你看我养的红鲤吧。”岁安喜欢这些水里的小鱼小龟,过去就总央告洪诗卿带她去清泉山捉鱼。

  几个孩子去了后院,大人们则留在堂中说话。阮舒月这次出宫除了想要带岁安散散心外,亦是想同陶依她们说下此事。元怿会将岁安过继到自己名下,但在宗谱记录中,这孩子会是阮舒月所出,她会是帝后名正言顺的嫡长女,亦会是元怿唯一的孩儿。

  岁安是元恒的女儿他们都知道,沈冰儿的事,元怿一直没有告诉岁安,不是她想瞒着,只是这话她实在不忍告诉小岁安。元怿如今将沈老翁也接进了宫,想着等她大一些,自己和舒月多疼爱她一些,再告知沈冰儿的死讯。只是最近,沈老翁来找她,同她说岁安私下总问娘亲在哪,阮舒月诧然的同时心里泛起疼惜。岁安除了进宫之初问过沈冰儿下落,被元怿搪塞过去后,便再未问过她和元怿沈冰儿的事。却原来,这孩子在心里这般挂念,想来当是,哪有孩子不挂念娘亲的?她将此事告知元怿,元怿想了两日,终是把岁安叫到身边,将沈冰儿已然故去的事告诉了她。

  岁安听闻并未哭闹,她默然立在那半晌,元怿抚上她的肩膀,“岁安。”她想说想哭就哭出来吧,这样小的孩子,再憋坏了伤了身子。

  岁安却忽地抬起头,“二叔,娘亲是被害死的吗?”

  元怿一愣,她没想到岁安会问这个。

  “那日来捉我们的坏人,害死了娘亲对不对?”

  “岁安。”元怿摸上她的后脑,心疼道。

  “二叔,我要给娘亲报仇。”

  元怿望着岁安,这个孩子的脾性,像足了她们郎家人。“害死娘亲之人,二叔都杀了,岁安,二叔以后会保护好你,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

  小小的孩童终是落下泪来,她垂下脑袋,“我没有娘了。”

  元怿心下一酸,眼圈跟着泛起了红,她将岁安揽入怀里,“以后二叔和舒月婶母就是你的爹娘,你还有云卿姑姑。”元怿说不下去,对于一个稚童来说,还有什么是比失去娘亲更痛苦的。“岁安,别怕。”

  小小的孩童终是在元怿的怀里哭出声来,那日元怿哄了她许久,最后将孩子抱回了龙乾宫内宫休息。只是从那天起,岁安一直郁郁寡欢,这次带她出来,也是想着她能散散心。

  回去的马车上,阮舒月拦着岁安,“今日可开心?”

  “开心。”岁安点点头,似是困倦地半眯着眼睛脸上却还挂着笑意,她的手里捧着个小陶罐,里面是迎曦送她的两尾红鲤。

  “岁安。”阮舒月沉吟片刻,“我和你二叔就要成婚了。”

  “嗯。”岁安用力点下头,继而扬起脑袋冲阮舒月甜甜一笑:“舒月姐姐要变成岁安真正的婶母了。”

  阮舒月也笑,她轻抚她的垂发,柔声道:“岁安,二叔和婶母还没有孩子,你可愿做我和你二叔的女儿?”岁安歪了歪脑袋,似乎对这话不甚解。阮舒月望着她,目光中尽是慈怜,“岁安,以后唤婶母为母亲,你可,愿意?”

  母亲?岁安想问为何,但脑海里却想起阿翁曾叮嘱过她的,定要听阮姐姐的话。稚子虽幼,但亦知晓二叔是帝王,有个孩子应当是重要的。“是做到二叔和婶母有孩儿为止吗?”

  阮舒月一怔,她没想到岁安会问出这话,将她揽到身前,阮舒月轻叹一声:“是做二叔和婶母永远的孩儿,不管日后如何,你都是我们最好的孩儿,岁安,你可愿?”

  母亲。阮舒月的怀抱温暖,岁安靠在她的怀里,沉默良久,终究轻轻点了点头。“岁安愿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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