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乾宫不远处, 便是皇帝沐浴的玉泉殿。元怿沐浴时向来屏退宫人,除了唐翀和蓝钰儿外皆不可近前。唯一可入得殿内侍候的,只有阮舒月一人。玉泉殿除了皇帝外只有皇后得令方可入内沐浴, 故而外间宫人虽有嘀咕但也不会多疑, 顶多说一句陛下娘娘感情甚好。

  此时元怿躺靠在玉泉池旁,阮舒月趴俯在她的怀里,身上余韵未消。她手臂勾着元怿的脖颈, 犹自低低喘息着。

  元怿轻轻吻着她的额发, 肌肤相贴的舒意蕴存,她的手抚过她的腰间, 将人拥的更紧。

  ……

  唐翀从外间回来, 疾步走向玉泉宫,蓝钰儿立于殿外见着是她,忙拦道:“慢着点。”她拉过唐翀的衣袖, 左右瞧瞧见四下宫人皆垂首,便抬手给人擦了擦汗。“何事这样急?”

  “我来复命。”

  蓝钰儿回头看了眼殿内,“皇上和娘娘在里面沐浴, 你稍等。”

  唐翀凑近几步贴到她身旁,“陛下让我办好即刻回来复命。”

  蓝钰儿瞧她一眼, 她并不知唐翀办的差事是何,小翀性子虽急躁但这些年历练加之自己规劝教导, 已然收敛了许多毛躁,想必是真有要事。

  “你在这稍候。”她说着走至殿外, 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陛下, 唐大人有事求见。”

  不多时, 里面传来元怿的声音, “让她进来回话。”

  唐翀进得殿中, 氤氲水汽夹杂着潮热的湿感扑面而来,唐翀不敢上前,只在屏风外拱手拜道:“臣参见陛下。”

  “进来说。”

  “是。”

  唐翀绕过屏风,就见她家陛下已然穿戴整齐,正用棉布巾为月姐姐擦拭着长发。唐翀看了一眼忙垂下头,“陛下,事已办妥。”

  “三娘可说了什么?”

  “并未,棠一只说是路上捡来的孩子,三娘便道收养下来。”她说着略略抬起头,“走时棠一告诉臣,这孩子永不会知道真相,亦永不会踏足京都城。”

  元怿轻笑了下,将棉布放置一旁,又取来一块干净的,阮舒月的长发浓密,一时半会可干不了。

  “送进去的孩子,是谁家的?”

  “是臣去郊外的收孤所抱来的。”

  元怿闻言默了默,而后道:“过些日子朕大婚,会下恩典,到时你派手下人给收孤所的孩子多送些钱粮吃食,日后派人多多上心,不可让小人从中谋私。”

  “是,臣遵旨。”

  “去吧。”

  “是,臣告退了。”唐翀抱拳退步,正要转身时,元怿又道:“和钰儿一起回去吧,今日你们都回去好好休息。”

  唐翀一喜,咧嘴笑道:“多谢陛下。”

  元怿见她还是那般,也跟着笑:“明日不必早起当值,朕放你俩一日假,出宫转转去。”

  唐翀这下更高兴了,来京都许久,她都没和钰儿好好在都城里逛逛。“臣谢过陛下!”

  阮舒月看着唐翀兴高采烈的走了,不禁莞尔:“这个小翀。”她说着望向元怿,见她面上虽挂着笑意,但眼中怔然似在出神。阮舒月在心底叹息,坐上了这龙椅得到了这天下,未必就百事无忧,相反她要忧虑谋筹的,还要更多。

  龙乾宫内寝殿。

  元怿除下龙袍束缚只着中衣躺在宽大的龙床上,脑袋枕在阮舒月的腿间,由着她用篦子为自己一点一点的梳着半干的长发。

  “元怿。”

  “嗯?”

  阮舒月略顿了顿,还是问出了一直想问的。“若你想让那孩子有一个自由快乐的人生,为何不直接赐死,而后再偷偷送走?”她不明白为何元怿要将启旦送走,而后又抱来个男婴养在齐王府。

  元怿正闭目养神,听着阮舒月的话,脑海里却不禁想到了元恪的模样。那年她们遇险,在暗不见光的地牢里,元恪挡在她身前说:“别怕,有五哥在。”

  元怿猛然睁开眼睛,眼底的情绪一瞬尽敛。“那孩子,是必须要死的,但却不是现在。”

  “这是何意?”

  “月儿,我们只有岁安,可岁安只是女儿。”

  阮舒月一愣,不明白元怿所述何意。就听她幽幽续道:“我是女子,但却必须要锢身于男子身份之下方能施展抱负,我这一世何功何过,后世史书如何攥写,我也是承袭王孙,帝王龙子。”

  元怿说着,想到陶依曾同她讲过的天下为公,盛世平等,她不得不说,即使是陶依一梦,但听来却让人无限神往。

  “我不愿岁安再女扮男装充作皇子战兢度日,我自幼入宗学以皇子王孙课业教习,我同众家兄弟男儿一起,文策武功从未落人之后,今日朕亦有信心做中兴守成之明君。若女子可走出一室一家,开阔眼界见识山河,如男子一般教习开化,又是否真不如男子?”

  阮舒月讶然望向元怿,半晌方才道:“陛下是想要,岁安她以女子之身?”君临天下?

  “若她愿意。”元怿眸中星河滚烫,似隐着火光。

  阮舒月讶然过后,在元怿这样的目光注视下亦觉心口发烫。对啊,若女子能开化教习未必不如男子,她的元怿便是这般例子,就是自己,从小爷爷也说过,若是男儿当是致仕做官之才。

  可是…“岁安,她会愿意吗?”

  元怿收回目光看向一旁的灯烛,“若她不愿我自不勉强,但我想,她会愿意的。”

  阮舒月见元怿如此笃定,不由握住她的手,她脑海里亦思绪翻滚,心绪随着元怿方才的话激荡起来。

  “所以你才说启旦早晚都要除掉?”

  “如今天下臣服自是无碍,但来日,我们膝下唯有岁安时,那些人可不会管启旦是谁的儿子,只要他是太/祖血脉,他便比我们的岁安更有资格。”

  元怿见阮舒月似有不解,便继续道:“留着启旦,可帮岁安扫清来日之路的障碍。不理其废黜庶人的身份,不顾其难当大任的才智,只要他是男子便认为他才有资格荣登大宝,这样的臣子,怎能留得?”

  阮舒月心头一跳,元怿竟算到了这一步。

  “那安襄她们?”阮舒月不禁疑惑,安襄她们是否也是一招棋。

  提到安襄,元怿收敛起方才的锋芒沉沉一叹,再次卧于阮舒月的膝上。舒月手抚过她的面颊,问道:“怎么叹气?”

  “曾经我身边之人一个一个的接连离开,我曾想过若有一日真的成功,届时天地间便只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元怿声音轻轻,隐隐沾染上凄凉哀色。“可没想到,我先是找到了陶依后来又遇到了你,现在连阿姐都回来了。月儿,我自该知足了。”

  她抬起头去看阮舒月的脸,月色烛光,元怿散开束发,轮廓透着姣美的柔和。她的元怿当真俊秀美丽。阮舒月的手在她面颊上流连,一点一点描摹着她的轮廓。“所以,你才会留了安襄一命?”

  说到安襄,元怿不由感慨,再处置安襄之前,其实云卿曾来找过她。

  “驸马参与谋逆不迁责公主,前朝亦有之,但那是太/祖爷的亲生女儿,太/祖怜女情有可原。”印象里永远温柔的阿姐说至此略皱皱眉,话锋一转,“只是元恪,怕是留不得。”

  元怿望着阿姐,云卿看不到此时的元怿眼底的哀伤。她的阿姐最是仁慈善良,却有一日会说出元恪留不得的话。她必是思忖再□□复煎熬才下定了如此决心。

  “司马阔借元恪之名起兵时,元恪就注定活不成了。”元怿说至此,沉沉一叹,她握住阿姐的手。“阿姐,我们不再想这些,等三娘来了,我让她带着你去见神医,我们去将眼睛治好。”

  ……

  长发渐渐理顺,阮舒月仍旧未听见元怿的声音,她垂下头去瞧她,却见她正怔怔出神。

  “元怿?”

  “她让我,想到阿娘。我阿娘也似那般境遇。”元怿眸光暗下去,“我父王并不爱她。”

  阮舒月执篦的手顿住,静默无声,疼惜自心口漾出,她轻轻抵住了元怿的额头。

  元怿眸光微动,“我是不是……”她的话没说下去,阮舒月却已然知晓。

  “你是个善良的人。”

  “善良吗?可是善良之人,未必能做好一个帝王。”

  “善良之人能不能做好帝王我不知,但我知晓若是恶人做帝王,当是百姓之祸。”

  元怿轻笑,握住阮舒月抚着她侧脸的手,捏了捏她的手指。“你呀,就会哄我。”

  “我这是实话,才不是哄你。”阮舒月也笑,将篦子放到一旁,手指拂过元怿的长发,轻轻揉上她的额穴。“我只是有些担心,若来日再有效仿司马阔之人该如何?”

  “若岁安走上那一步,少不得兴风作浪者,与其这般,不若先剪除干净。”阮舒月的手按的她起了舒意的困倦,元怿闭上眼睛,出口带了几分倦懒,只是那话却听得人心惊。“月儿,我这仁君怕是做不长久了。”为了岁安,有些事情她必须动手。

  阮舒月按揉的手并未停顿,心里对元怿的疼惜又更添几分。

  “元怿。”

  “嗯?”

  她柔声唤她,却也只是叫了叫她的名字,阮舒月忽然想,会不会有一天再难这样唤她的名字。

  “干嘛不说话?”

  “没有。”阮舒月俯身轻吻下她的额头,“我只是忽然很感谢上苍,我爱之人,亦爱我。”

  “我才应感谢上苍,让我能遇到你。”元怿喉咙微动,睁开眼睛略微抬首,吻在了她的脖颈间。遇到阮舒月,当是她之幸,她是照亮她昏暗岁月里的光。

  “月儿,你会是我的皇后,我的妻子,我,唯一的爱人。”

  作者有话说:

  留下禾晴三口不是只为着什么岁安组cp的考量,人都有自己的性格特点,谁都不是完人,这两代人要完成天下不可能完成之事,需要一步一步的来。文呢一时半会完不了,下面元怿的故事里会穿插岁安成长的故事,若愿意看的,咱再往后看看,不想看的来去自由也不用特意告知,大家周末愉快,都好好休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