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元年七月初九, 举国上下着穿节庆盛服,京都城内处处张灯挂红,从穆国公府起到皇宫的一路上, 皆铺设红毯。

  如今的宗室里, 只剩皇帝堂叔豫王的辈分最高,元怿便任豫王为证婚使,豫王世子与洪明昭共为迎亲副使, 漠城则任迎亲使。

  阮舒月于元怿钦赐的穆国公府中, 向祖父父母跪拜,宝册一授她便是黎朝真正的皇后, 日后再不能向父母长辈行礼。

  “好啊, 好啊!”阮老太爷望着孙女,满目感慨欣慰。他毕生所愿终于实现,谁能想到自己的孙女竟有一天会成为一国皇后?来日诞下皇子, 他们便是天子母家,这当何等荣光。

  “月儿,进宫后切记保重自身, 早日诞下皇子,为皇家开枝散叶。”阮舒月心下叹息, 面上却也只能恭敬地垂首应答:“是,孙儿记下了。”

  “月儿。”阮夫人拉着女儿的手泪意不止, 阮家父母如今已年过半百,两鬓都已生出白发, 为了这个小女儿他们当是操碎了心。

  阮老爷拍拍夫人的肩膀, 红着眼圈欣慰道:“月儿如今是皇后了, 这是好事, 你哭什么。”

  “我是……高兴。”阮家上下同沐皇后恩泽, 如今可谓一门勋贵,但在为娘的心里总是更惦记女儿日后会不会过得好,毕竟,一入宫门深似海啊。

  阮舒月眼中含泪,握住母亲的手,“娘亲放心,皇上待我是真心的好,我不会受委屈的。”她知道母亲在心疼她什么,这么多年是她不孝,让娘亲担忧。“娘亲定要保重身子,好好照顾自己,莫在为孩儿担忧了。”

  吉时已到,迎亲使鸣锣,授皇后册文宝印。阮家上下皆跪于阮舒月其后,待授宝印毕,皇后却扇升舆,准备入宫。

  阮舒月头戴的凤冠上,树钿博鬓皆由金铸细画雕刻,通体纯金,上九龙四凤镶嵌东珠八十八颗,冠珠宝石千余枚。加之皇后凤袍华丽非常,正红庄艳,领口绣金丝黼纹,袖口衣缘皆云龙纹镶边,长摆及尺,需身后随行四名内宫女官搀扶护送。阮恒柏走在前头送亲,蓝钰儿作为内侍总管位于皇后其右,秋兰则站在她左手边,扶着阮舒月走出穆国公府的大门。

  “小妹。”升舆前,阮恒柏唤了阮舒月一声。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唤她小妹,下次再见便要叩拜皇后娘娘。

  寻常姊妹出嫁,兄长嘱托“有什么委屈和哥哥说”这样的话,他却也不能言,千言万语只化作两个字:“珍重。”

  阮舒月回过头,兄长如今已不再是过去的丰朗少年,却依旧温和儒雅。阮家众人跟着阮老太爷立在府门口望着她,她其实是亏欠他们的,让他们因着自己受了这么多年非议。好在,现下一切都好了。

  “哥哥。”阮舒月只唤了一声,眼泪便已夺眶。

  “家里一切都好,放心,有哥哥在。”兄妹俩在一起的时日其实并不多,但彼此只这一个同胞手足,向来感情深厚。“大喜的日子,不哭。”

  哭嫁哭嫁却也不能真哭的花了妆容误了时辰,蓝钰儿见状在旁劝慰提醒,“娘娘,吉时到了。”

  阮恒柏退后几步,撩袍跪拜,祝道:“臣,恭贺娘娘,愿皇上和娘娘恩爱隽永,福寿绵延。”

  “升舆!”

  正、副迎亲使策马队前,皇后仪驾启程,十里迎亲百里红妆。也正是这一日,天下女子方知君爱妻真,当为如何。帝后微时相识,成亲时无法三媒六聘十里红妆,皇后不嫌,多年无怨相伴甘苦与共,是以皇帝登基后,便有了这一场隆重的大婚奠仪。

  红妆百里,举国皆庆。

  皇后仪驾于应天门入,帝于乾阳宫正殿,迎立皇后。红毯一路铺设,百官分立两侧,皇帝走下宫阶亲迎。

  “月儿。”

  元怿拿过她的遮扇,皇后不同寻常闺阁,出嫁这日亦要奉天祭祖,接受百官朝拜。

  却扇之下,不同于往昔的淡雅素洁,大婚的红妆娇艳,越发衬托得皇后国色。

  元怿牵过她的手,踏龙陛而上。云卿着宫袍珠冠立在正殿外,她看不到元怿向她走来,小竹子换上内侍官的服饰在她耳边低语。“姐姐,陛下和舒月来了。”

  云卿微微点头,同样对小竹子低声耳语:“记得,以后要称皇后娘娘。”

  小竹子吐了下舌头,乖乖应道:“好,我记下了。”

  云卿始终微笑着,听着脚步声渐渐及近,即使看不到,她亦能感受到元怿现在应是幸福的。幸福,便好。

  大长公主负责皇帝主婚鉴礼,亦是黎朝开国百年头一遭。

  “祭告敬天,承泽国运。”

  豫王高声唱道,帝后跪拜敬天。

  “高堂礼敬,睦安万年。”

  元怿父母皆亡,便于神位行跪拜礼,由云卿代敬香以告。

  “帝后同心,福泽绵延。”

  两人转身相对,元怿望向舒月,目光相遇皆会心一笑。她们,终是走到了这一日。相拜行礼,此后一生,再不分离。

  “礼成!”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百官齐跪于龙台之下,皇帝执皇后之手,立于皇宫最高的乾阳宫正殿外,接受文臣武将的参拜,山呼之声顿时响彻皇宫。

  凤仪宫正宫,作为黎朝历代皇帝大婚的洞房,此时已是红绸彩饰华丽辉煌。阮舒月安坐在龙凤喜床之上,静待元怿的到来。

  大婚礼成之后,皇帝需得于前朝与群臣宴饮,皇后便于凤仪宫等待皇帝的归来。

  “娘娘,吃点东西吧。”秋兰端着一盘奶酥过来,她没有同洪三娘她们一起去前面吃宫宴,而是陪着阮舒月一同等在了洞房。

  “都当娘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容易落泪。”今日一天要说比阮舒月哭的还勤的,可就属秋兰了。

  “小姐。”她当年是看着她家小姐为了元怿伤心伤神,又看着她为了元怿不管不顾的奔赴,如今终于得偿所愿,怎能不感动。

  “秋兰,陛下之事……”

  “小姐放心,我会带到棺材里的。”寒时这次留在欢喜镇看店未至,秋兰并不知三娘菱初是知晓元怿身份的,只以为这事只有自己知晓。阮舒月冲她笑了笑,拍拍她的手背,“以后可以安心同寒时过日子了。”

  秋兰用力点了点头,嘴一瘪又要哭出来,阮舒月笑她,“大喜的日子,你再哭勾着我也要哭了。”

  “我不哭了,小姐说的对,大喜的日子。”秋兰抹了把眼泪,“小姐,你是皇后了,我像做梦一样。”

  阮舒月转而望向四周,奢华的宫殿,红烛喜蜡,当真如梦。

  “是啊,真怕是一场梦啊。”

  “什么就是一场梦?”随着这一句,是内侍高声传侍的声音:“皇上驾到!”

  阮舒月心头一跳,秋兰赶紧跪了下去,“拜见陛下。”

  “起来吧。”元怿语调清扬,看得出来很是高兴。“秋兰,好久不见。”

  “陛下还记得奴婢?”

  “怎么就会不记得,过去你不还说我是个榆木脑袋?”

  秋兰闻言一慌,赶紧去看阮舒月。阮舒月亦笑,“你少吓唬她。”

  元怿双颊泛红,看得出来在前面应该喝了不少酒,“我见到你家那两个孩儿了,很是机灵,等再大一大,都送到京都国子监来读书吧。”

  “陛下!”秋兰一听又要跪拜,知子莫若母,就她家瑞祥那个脑子,没皇帝特许这辈子也读不到国子监。

  “好了,别跪来跪去,快去取合卺酒来。”

  秋兰一听立时去取酒,元怿在这时握住阮舒月的手,“就是一场梦,这梦也要做到百年千年,必不能让你梦醒落空。”

  元怿的眸子隐在十二旒垂珠之后看不真切,两人冠冕都太过繁重华丽,即使同坐在一起,也无法挨的太近,衬得一切更加如梦似幻。

  合卺酒很快便由秋兰领着宫人奉上,匏瓜分瓢红线相连,二人各执一卺,饮下承泽福运的喜酒。

  “恭祝皇上皇后娘娘,恩爱隽永,伉俪情深。”秋兰先行跪拜。

  元怿高兴,“好,赏!”

  身后的宫人纷纷一愣,贺词明明不是这个,但见陛下高兴,亦跟着附和:“恭祝皇上皇后娘娘,恩爱隽永,伉俪情深。”

  “都赏!”

  待宫人全部退出,偌大的凤仪宫只剩二人。元怿抬手荡了下袖袍,继而为阮舒月轻轻摘下凤冠。“这一天,累坏了吧。”这凤冠她一习武之人拿在手里都觉分量不轻,阮舒月可是戴了足足一日。

  凤冠摘下,阮舒月顿觉一阵轻松,她晃了晃脖子,又去为元怿除冠冕。元怿微微躬身,任由她帮着自己打理。“脖子都酸了,你也累坏了吧。”说着舒月凑近了些,一股淡淡的酒香混合着礼服上的檀香钻入鼻中,“喝了多少?”

  “今日高兴嘛。”

  元怿早命人备好了沐浴的热水,待到此时水正好温热,厚重的礼服除下二人都觉一阵轻松。

  “皇后娘娘,朕伺候您沐浴可好?”

  两人此时都穿着大红的寝衣,阮舒月去瞧元怿,四周入目皆是红,衬得元怿越发明眸皓齿,朗目丰神。她的元怿这么多年过去,仍旧如此好看。

  抬手摸上她的面颊,皇后娘娘凑近些,下唇微咬,望着她的陛下。“陛下今日辛劳,还是,让臣妾先行伺候您吧。”

  “噗通~”

  似有落水之音,却并不甚响,两个人的身量皆轻,因此那浴桶中的水虽是荡漾却并未洒落。

  伺候陛下沐浴的事,皇后娘娘尚显生涩,毕竟在玉泉宫里,十次有八次都是皇帝陛下孜孜不倦,欲予欲求。

  水中波纹渐渐漾开,元怿抬手抚上阮舒月的腰窝,“皇后是要朕……”她咬住下唇,下面的话不能再说,喉咙间隐忍着的声音被阮舒月一点一点舔/舐吞咽。

  “陛下,想说什么?”

  水流一圈一圈漾出,方才还刚好的水位,如今却像是海边浪涛,一浪接着一浪盖到岸边。

  “月儿……”

  当浴桶里的水温渐渐冷却,那一浪接着一浪的冲洒亦慢慢停歇。

  “水凉了,陛下。”

  若在平时,元怿私下是不要舒月唤她陛下的,但只有一处例外。每到这种“坦诚相对”之时,她唤的陛下,总是带着一股意味深长的,情愫。

  “啊!”一声惊呼,阮舒月还未待反应便被从浴桶中直接打横抱起。“是凉了,朕现在就送皇后娘娘去温床暖暖。”

  水迹一路滴答,龙凤喜烛仍旧余长明亮,春光漫漫,余夜悠长,这是她们新婚之夜,亦是她们人生的另一重开始。

  这夜过后,她们的名字将永远相连,她会是她承天告祖,宣于天下,载入史书的唯一挚爱。

  作者有话说:

  为帝后撒花~